農村里，那些偷人的事（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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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第四天早上張二可天未亮就起了床，開始收拾東西。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收拾的，就是自己幾件換洗衣服。吳早生這些天都沒有回宿舍睡，他不再跟她打照面。他用冷暴力回擊她沒有經他許可就擅作主張到鄉政府來監管他的行為。他用有恃無恐的輕視與冷漠正告她，她用這種方式只能把他越推越遠。

張二可後悔自己太輕敵太自信太衝動，緊追圍堵弄得滿村風雨後，灰頭土臉的倒成了自己。她不應該那樣不顧及吳早生的面子。

吳早生是一個很驕傲的男人，他的職業和他的為人讓他習慣了享受他人的仰視與尊重，儘管因為天時地利，他和很多女人都有過逢場作戲的橋段，但並不影響他的聲譽，男人們甚至羨慕他。他是全鄉的量少奶殺手，他的副駕駛上坐着的不是幹部家屬就是企業職員或者醫生老師，都是有正式職業的乾乾淨淨體面講究舉止優雅的女人。這些女人跟他的關係能否更進一步，都不需要語言，只要一個眼神便可以水到渠成。

也正因如此，當16歲的少女冷菊香與吳早生天雷勾地火之後，冷菊香的第一反應就是每天都坐在他的副駕駛上宣示主權。自此，吳早生無論送貨去哪裡，無論是白天出車還是晚上出車，她都風雨無阻地陪伴在他身旁，把他看管得緊緊的，不再給其他女人可乘之機。

吳早生也很享受這份來自少女的偏執霸道的愛，從此沒再與其他女人傳出過緋聞，而是兩年如一日地任冷菊香白天黑夜地糾纏着霸占着。

一開始，吳早生並沒有離婚的想法。因為跟妻子的感情很深厚，孩子也割捨不下。他以為冷菊香也會跟其他的女人一樣，進退自如，不會危及他的家庭。可他低估了少女為愛赴湯蹈火的決絕。她的心裡眼裡只有他，她把自己拴在他的腰褲帶上，他去哪她就去哪。就算是他的老婆住在鄉政府，她也不放過他。她威脅他，如果他去他老婆那，她就死在他的車輪下。

有被脅迫的成分，有被感動的成分，更多的是被小字輩愛得死去活來的成就感與滿足感，讓吳早生徹底淪陷了。

張二可走的時候她的朋友還沒有起床。她歸心似箭了，孩子們周末要回家了，她得為孩子們準備可口的飯菜，犒勞他們一周緊張的學習。想到自己丟下家裡的農活丟下老人孩子跑到鄉政府來只為糾纏吳早生，她為自己臉紅，她感覺對不起孩子。

張二可把一封厚厚的信放在了她為吳早生織的新毛衣里。那是她在三個不眠之夜含淚寫下的愛的宣言。密密麻麻的字寫滿了十八頁材料紙。她把兩人的相識相愛相知全部細細回顧了一遍，她希望他能看在那些過往的恩愛上，為他們的婚姻保留最後一絲尊嚴。她希望他能看在孩子們的面子上，讓這個家繼續圓滿。

這是她想保全這個家所做的最後努力。她已經預感到，這一切，都有可能付之東流了。因為，婚姻的走向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吳早生，已經不是原來那個對她情深意厚的的男人了。他的心，被別人占據了。他回不了頭，也不想回頭了。

八

張二可回到家，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又恢復了以往的繁忙。別人側面想問一下吳早生的情況，她都笑吟吟地說好，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的狼狽。

事實上，她的心裡已經千瘡百孔。常常裁着一件衣服，她拿着剪刀就會發半天呆，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剪。以往一個晚上可以做好幾條褲子，現在熬到十二點眼睛就發酸，縫紉機踩出的線都成了曲線。

但在孩子們跟前還要強顏歡笑。4個孩子一個高中，兩個初中，一個小學，父親的風言風語不可能聽不到。當媽的卻掩耳盜鈴，還是盡力想粉飾太平，卻力不從心了。吳早生再沒有回過家，也再沒跟她有過交流。她寫給他的信，他也沒有回。他慢慢淡出了她的生活。

就連孩子，也與吳早生疏遠了。他們去找他，他躲着不見。他大有與那個家一刀兩斷的架勢。張二可悲痛欲絕，她從來都沒有想到過一個男人變臉能這麼迅速。她求助家裡的長輩，求助吳早生的兄長，她不想讓這個家散了。

1988年除夕之夜，半年沒回過家的吳早生終於回家了，張二可欣喜若狂，以為吳早生浪子回頭了。沒想到年夜飯後吳早生跟張二可提出了離婚。張二可沒同意。吳早生一晚上就窩在火坑邊的睡椅里眯了會，第二天清早就走了。張二可的哭聲和小女兒的哀求都沒有留住他。

從這個時候開始，吳早生徹底斷了自己跟家人的聯繫，也不再盡家長的義務。就連孩子的學費，他都不再支付。家裡的油鹽柴米人情開支孩子們的吃穿用度零花，他都不管了。

張二可是個要強的人，從此里里外外操勞，辛辛苦苦拉扯着四個孩子。她白天干農活，夜裡為別人做衣服，再苦再累臉上也是雲淡風輕。她不想給孩子們壓力。他們突然失去了對他們視若珍寶的父親的愛已經惶恐不安了，鄉里鄉鄰經常跟他們輸灌「你們還不去把爸爸從別人手中搶回來，你們的媽媽也會走掉的，到時就沒有人管你們了。「小女兒曾經怯怯地問她：」媽媽，爸爸不回來了，你也會一直跟我們在一起吧？「

她緊緊摟着女兒說：」媽媽會永遠跟你們在一起。」她知道丈夫的背叛傷害的不僅僅是自己，更是自己的孩子們。自己是成年人，尚且痛徹心悱，不想直視他人或同情或憐憫的目光，他們還是孩子，他們生活在學校大集體中，無時不刻要接受大家的議論和指點。她想給孩子一些信心和力量，她告訴他們，大人之間的事你們不要管，我和爸爸會解決好的。媽媽希望你們把心思放在好好念書上，考出好成績，為自己爭光，為媽媽爭光。

孩子們也知道媽媽的痛，都不在張二可跟前表露對爸爸不回家的擔心。他們在家裡的時候都圍在媽媽身邊，幫她忙這忙那，陪她說話唱歌，表現得開心。

九

可是，日子還是過得艱難起來。靠張二可一雙手，要糊五張嘴都不易啊，何況四個孩子都還在讀書。張二可從不讓孩子們吃一點苦，人家有的，她想方設法都要讓自己的孩子也有，她從不讓他們因為沒有了爸爸覺得矮人半截。

每個學期開學是張二可最窘迫的時候。1991年過完新年，大兒子立冬要備戰高考了，張二可東奔西跑了幾天還是沒湊齊幾個孩子的學費，急得一連幾天都沉默不語。家裡已經欠下太多的債，親戚們自己手頭也不寬裕，都不願意借錢給張二可了。吳早生都不回家了，張二可一個女人，能有多大能耐？如果還不出錢拍屁股走人了，大家只好搬岩打天了。

吳早生的嫂子悄悄對四子姊妹中的老大說：「立冬，你別念書了，你和大妹都是大人了，不要再給你媽添煩惱了，你們出去打工吧，你媽太苦了。」立冬便在臨開學那幾天悄悄把書本全收進了一口木箱，清理了幾件換洗衣服打包，準備外出打工。

正月十六那天早上，兄妹四個全坐在火桶里默默無語。張二可收拾完碗筷說：「快點準備去學校吧！」幾個孩子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她滿臉驕傲地從箱子底下抽出一個大包裹，打開後，一大疊整整齊齊的錢出現在孩子們面前。

「媽媽萬歲！」幾個孩子異口同聲，然後一齊躍出火桶湧上前去緊緊摟住了張二可。母子五人喜極而泣。

張二可其實早就為孩子們準備好了學費，她是找娘家借的。娘家其實不支持她苦巴巴地守着一個空家供孩子讀書，都勸她不要愛孩子們的學業了，她不管，吳早生會管的，是怎麼說也是他的孩子。就算他不管，孩子們念書念到這份上也算不錯了，出去打工也能混出名堂來了。可張二可不聽，說孩子沒了爸爸，失去了庇護，要讓他們多學點知識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弟弟說：「你逞能，到時欠一屁股債看你這輩子有沒有安生日子過？」

張二可倔強地說：「你急什麼，我有四個小銀行。」

十

在張二可最困難的時候，吳早生和他的第二任老婆冷菊香卻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他們生了個私生子。吳早生不再為政府開車，自己買了一台汽車跑運輸。那時車子少，生意很是紅火。他們在鄉里的繁華路段買了一塊地基建了房子，他們的小兒子過生日辦一桌酒席就是五百多塊，而家裡四個兒女一年面都難見上幾次。

有一年開學，立冬在縣城轉車時剛好看到吳早生抱着他和冷菊香生的小兒子從他的車上下來。他的寶貝兒子看到人家拿着紅氣球一個勁吵着要，他就走到小攤上，一下子就給他買了十多個。還耐心幫他一個個吹起來，樣子那麼和藹，那麼慈祥。

立冬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小時候，爸爸也這麼寵過他。現在卻成了別人的父親。他心底對父親的恨，加了碼。暗暗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讓媽媽過上好日子，讓這個負心漢瞧瞧，到底誰比誰幸福！

1991年8月，立冬被南方一所大學錄取，他的分數隻達到了自費線，學費很貴，將近5000元。張二可萬般無奈去找了吳早生。吳早生答應出學費，可他有一個條件，要張二可同意跟他離婚。他和冷菊香雖然日子過得滋潤，但沒有一紙婚約保護，到底名不正言不順，尤其是他們的兒子還是私生子的身份。男人果然是一旦變了心，所有的恩恩愛愛便全部煙消雲散，他的眼裡心裡都只有眼前人了。為了兒子的前途，張二可忍氣吞吐聲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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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後語：

《農村里，那些偷人的事》取材於身邊的人和事，都有生活原型，但經過了藝術加工和提煉，切勿對號入座。插圖都來自網絡，與內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