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角落》：千萬別惹那些善於隱忍的人

文｜初小軌

來源：魯豫有約公號（lyyy_scnd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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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巧如一張白紙，更方便書寫罪惡

豆瓣能上9分的國產劇長什麼樣？

是幾乎要求每一集都不能垮的。

一直不垮，對於劇來說，尤其是對於國產犯罪劇來說，是天大的為難。

為了過審，很多劇都會在關鍵劇集的處理上被閹割的完全連接不起來。

《隱秘的角落》開播後巔峰分數是9.2分，12集的電視劇，後6集是超前點映，而部分人追完超前點映的大結局後，分數變成了9.0。

不可否認的是，橫向比較，這毋庸置疑依然是國產劇中的驚艷之作。

但還有那麼一群人，試圖用0.2分的微小墜落，表達着萬分之一的小失落——我們看得出來，最後不是這部劇想要展示的結局，但，已經盡力了。

正是這萬分之一，將我們推入了各自內心世界的隱秘角落。

人類了解現實的暗黑，卻只能接受用童話的方法去偽裝出一個毫髮無傷的新世界。

人類接受得了作惡者站在鏡子前都是壞透了的模樣，卻接受不了他自始至終披着一張純良天真的皮。

最終，我們只能帶着各自的隱秘角落，用自己更偏信的方式去自我安慰、重新開始。

－以下內容涉及劇透，介意者滲入－

01橫禍定律：平日裡最善於隱忍的人拔刀的時候最果斷

六峰山在熱搜榜上引爆了「帶你去爬山」的新含義。

原因是《隱秘的角落》上來就給了一個特狠的片頭——六峰山兇殺案。

秦昊飾演的張東升，平日裡是個品性極其「溫和」的少年宮奧數老師。

「溫和」到誰都以為。

他就是一個任誰隨便踩一腳，也斷然不敢怎麼樣的孬種。

樓梯間，小朋友拿着水槍往他褲襠上滋着玩——是每次都會。

他依然可以做到平靜注視、不露喜怒，連句指責的話都沒有。

同事約他一塊吃火鍋，他禮貌拒掉，原因是想趁着老婆休班趕緊回家陪陪老婆，但一看到他提着菜回來，岳父母關掉話匣子起身走了，老婆直接問他什麼時候跟自己辦離婚手續，其他的多說一句都嫌煩轉身就走。

他可以做到舔着臉在線卑微「我煲好湯了你喝了再走吧，別空着肚子」。

去參加老婆表姐小孩的滿月酒，來晚了，老丈人提議自罰三杯的時候，眼神里全是鄙夷與給全家人丟臉的嫌棄。

姑父當着所有人的面diss他的工作沒有編制，「男人沒有野心就不算男人」。

他依然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笑着給岳母夾菜。

因為沒有編制，少年宮的老師有什麼雜事都指使他干。

他一秒猶豫都沒有一絲埋怨都沒有就麻利給人辦了。

就是這樣一個極度善於隱忍的「老實人」，把岳父岳母從六峰山上推下來的時候，乾淨利落，沒有一絲猶豫。

當你在長達70多分鐘的第一集，完整了解了張東升是如何完成片頭片尾的殺人閉環的。

你會突然了解，那些平日裡怒而不發、滿臉陪笑、萬事隱忍的人，內心世界的黑洞到底有多可怕。

為了婚姻，背井離鄉來到妻子所在的城市生活了8年。

上門女婿的人生永遠像借來的大夢一場。

8年時間，車子房子都是老婆家的。

沒混到高薪，沒搞到帶編制的穩定工作，甚至連孩子都沒生出來（老婆為備孕戒煙，後來復吸，大概率推斷張東升極有可能性無能），只會教孩子做點數學題乾乾臨時工，這在小城裡活得就「不像個男人」。

老婆、岳父、岳母，施捨給你一點點喜歡，你便能在屋檐下繼續人模狗樣地做夢。

人家厭惡你，你就得原封不動地把夢還回去，滾蛋的時候最好還不要拖泥帶水。

妻子的淡漠，岳父母的慫恿，讓一無所有的上門女婿感到絕望。

他甚至試圖用病態的卑微拼命想要維繫，但沒人給過他機會——哪怕他願意容忍老婆出軌有外遇，哪怕他接受老婆不愛他了的扎心現實。

全家人都一心只想快點擺脫這麼個晦氣丟人、瞎耽誤工夫的「玩意兒」。

你們有沒有特別害怕失去的東西？有時候為了這些東西，我們會做我們不願意去做的事情。

在被小朋友問及為什麼要殺人時，張東升如是說。

他所有的隱忍，都是在害怕失去。

他以為只要自己隱忍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不會丟。

只是，當一個變態無論做任何努力都無濟於事的時候，他便可以毫不猶豫地把隱忍異化成殘忍。

為了捍衛自己所謂的「害怕失去的東西」，他不惜試試釜底抽薪，只是他抽掉的「薪」，是岳父母的命。

他臆想只要弄死岳父母，自己就能成為老婆唯一的依靠。

他確實獲得了某個瞬間的愉悅——老婆趴在她肩頭無助地大哭了一場。

他興奮極了，趁着老婆睡着，一個人走上陽台，哼曲，跳高，投籃，開開心心地啃一口蘋果——殺人後換來的既定愉悅感在伸展，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感和後怕。

只是。

他很快發現，老婆根本不會因為自己的悉心照料而放棄離婚的念頭時，於是他便毫不猶豫地偷換了老婆的藥。

得不到的都弄死，死了便不叫失去。

只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連殺三人並不是他失意人生的結束，而是他殺人生涯全面失控的開始。

因為，他推岳父母摔下山去的全過程，被三個在六峰山上玩的小孩拍下來了。

三個小孩中，也有一個巨能隱忍的小孩——朱朝陽。

02最強黑暗：乖巧如一張白紙，更方便書寫罪惡

外化在所有人眼中的朱朝陽，不只是乖巧，更是懂事加上大寫的優秀。

成績，一直都是全年級第一。

進家門第一件事兒，永遠都是先換拖鞋，把脫下來的休閒鞋擺正。就這樣一件小事，在無數媽媽那不管嚷嚷過多少次，都換不回一個回回都能自覺做好的小孩兒。

無論發生什麼都會認認真真寫作業，出門一定會主動幫媽媽周春紅（劉琳 飾）丟垃圾，睡前無論有多牴觸都會按照媽媽的旨意喝下一杯牛奶，媽媽在景區上班太遠回不了家，自己就從冰箱裡拿出燒麥來熱着吃。

從不犯渾，從不提要求。

爸爸朱永平（張頌文 飾）再婚後跟王瑤阿姨生的妹妹朱晶晶，一腳踩髒了爸爸剛買給他的新鞋子上，他難過極了也沒有表現出任何失態。

王瑤阿姨表面上是在勸朱晶晶給他道歉，但說服朱晶晶的方式，是當着他的面說「人家又不像你，天天有新鞋穿」。

這是在自己孩子做錯事兒想讓孩子道歉的意思嗎？

不是，她只是習慣了秀優越。

可能在跟上一任爭鬥過來的現任，都習慣了在每一個環節打壓對方，羞辱對方。

連道歉的時候，都不忘抓住機會給對方的胸口插上一刀才痛快。

王瑤還會趁着朱永平去開車的時候，冷嘲熱諷地問朱朝陽，「生活費不夠花嗎？」

她是在關心丈夫和前妻的兒子嗎？

她是在怪他。

你媽媽都跟朱永平離婚了，你買雙鞋還要厚着臉皮來找爸爸買單？回去找你媽去！

王瑤就是要讓他覺得，你朱朝陽就是一個外人。

她就是要在朱朝陽和爸爸難得的相處時光裡帶着女兒殺出來，讓他知道，誰才是朱永平的心頭肉。

不要以為你爸給你買了雙鞋，你就是他的寶貝了。

我就是要讓你見識一下，爸爸心裡真正的寶貝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有人輕而易舉獲取的寵溺，你需要用考第一、懂事、不胡鬧來換。

朱永平問兒子以前都愛坐副駕駛，為什麼現在喜歡做後邊了的時候，鏡頭給了扎眼的全家福合照掛墜，只是這三口之家，是朱永平、王瑤、朱晶晶。

答案顯而易見，這個車上已經沒有兒子坐的位子。

不管兒子回答了什麼，他都是敷敷衍衍地應承過去。

他根本沒有精力也沒這個意識去關注兒子的內心感受。

他以為每個月給兒子偶爾買點禮物給點零花錢就已經盡到了做父親的責任。

一看到現任妻子王瑤和女兒朱晶晶，立馬丟下他要帶朱晶晶去買裙子，完全無視兒子杵在原地無處安放的尷尬，只管讓兒子叫「阿姨好」照顧王瑤的感受，無視王瑤對朱朝陽肉眼可見的淡漠。

這個再婚後的父親，對兒子太敷衍了。

一碗水端不平的愛，註定要埋下仇恨的種子。

朱朝陽的小夥伴問他，為什麼不把朱晶晶踩髒他新鞋還不道歉的事兒告訴爸爸。

朱朝陽說，我怕我爸說我不懂事。

我不是不會鬧。

我只是不敢鬧。

對爸爸重新組建的家庭，他不敢說半句抱怨的話。他隱忍不發的原因，只是為了用懂事與乖巧換取爸爸對自己的一丁點喜歡。

連考第一，都是因為如此。

「我努力學習，是因為我覺得我不夠乖，我常常想，如果我當時更懂事，您和我媽也許就不會分開了。」

如果可以，哪個小孩不想任性地在爸媽那兒隨便撒嬌？

可朱朝陽不可以。

他太渴求被愛了。

這部劇是根據小說《壞小孩》改編的。

故事真正的主角，不是不停殺人的變態禿頭數學老師張東升，而是，壞小孩。

只是真正可怕的壞小孩，不是在加油站偷人東西、整天打架鬥毆、父親坐牢後被關進精神病醫院的不良少年嚴良，不是謊話連篇、從福利院跑出來、像太妹一樣把朱晶晶堵在閣樓上的普普。

而是一個看上去極度乖巧，連老練刑警葉隊都會被迷惑掉判斷力的朱朝陽。

同班同學葉馳敏的爸爸葉隊，眼看着一直都考全班第一的小男孩，放學後一個人打掃全屋子衛生，遭到女兒言語不客氣的冷嘲後也不翻臉——他沒辦法不對這樣乖巧懂事的孩子心生好感。

只是，朱朝陽的懂事與乖巧，是被殘酷的大人世界訓練出來的。

成人世界用愛與期望挾持了他。

他便巧妙地把自己偽裝成了受害者。

敏感多疑，心思縝密，凡事留後路，連最好的朋友也不信任，對親生父親都要邊防備邊演戲，這是一份連大人都不一定能追得上的成熟。

而全世界還是一意孤行地把他當成白紙一樣天真的小孩。

乖巧如一張白紙，更方便書寫罪惡。

他新開了一本筆記本，早就計劃好了用謊言編造一切。

他目睹了王瑤阿姨的弟弟被殺的全過程，卻可以對警察做到保守秘密。他不是為了包庇張東升，他是為了不在爸爸那裡暴露自己。

朱晶晶墜樓的時候，他明明就和普普在5樓看着她，而且就是普普把朱晶晶騙到5樓的，他整整隱瞞了11集，到最後一秒大結局的時候，他所謂的「坦白」也只是自己確實在5樓，只是看到晶晶妹妹掉下去，自己來不及救她。

到底是故意見死不救還是他就是那個推朱晶晶下樓的兇手？

我們找不到答案。

因為唯一的現場見證人普普，不在了。

到最後只活在別人的片言碎語裡，結局是用普普回老家給自己弟弟欣欣治病的方式展示了她的不在，但熟悉犯罪片的人很容易就從張東升一個人哭着吃掉三份兒童套餐的菜單里發現普普其實已經死掉的真相。

能夠把朱晶晶墜樓那天現場發生了什麼的全程講述清楚的，就只剩下了朱朝陽一人。

他選擇了用自己編排的故事給這一切劃上一個句號。

03選擇之重：每個渺小的念頭，都會導向截然不同的一生

張東升第一次殺人的原因，是以為只要岳父母死了，妻子就不會再想着離開自己。

普普把朱晶晶騙到五樓的時候，是以為自己恐嚇她一下，好朋友朱朝陽就不會再被欺負。

嚴良決定不報警的那一瞬，是因為張東升一個隨口的「你們到底想要什麼」啟發了他，為什麼不趁機用視頻訛殺人犯30萬給普普的弟弟治病呢？

朱朝陽拒絕承認當天在少年宮見過朱晶晶的念頭，只是起於怕他爸爸怨恨他，由此連給他的敷衍之愛都剝奪掉。

每個人最初的惡，都始於微小的念頭。

但因着這一點微小的念頭緊跟着而來的，是暴風驟雨般的失控。

張東升為了掩蓋最初的殺人痕跡，他手上沾了6條人命的血（王瑤大概率死於朱朝陽之手，朱朝陽後來坐在警車裡奮力想要抹掉手上的紅色痕跡比較能說明問題，出於推斷，此處存疑，但張東升至少是勒暈了她）。

普普成了朱晶晶墜樓身亡的重要誘發原因，如果她不騙朱晶晶上五樓，一切都不會發生。

嚴良拿起兇器想要用毀滅自我的方式捅死殺人犯。

朱朝陽因為刻意隱瞞導致王瑤數度起疑並捲入自己的黑社會弟弟，導致局面徹底走向不可控，最終導致父親在冷庫喪命。

每個人因為起初的微小惡念，從此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就像大結局裡張東升在電話里說那樣：

如果沒有你的警告信，他們都不會死，我也不會走到今天。

張東升不想殺這麼多人。

他甚至得知了仨小孩要30萬是為了給普普弟弟治病的時候，不再動把錢拿回來的念頭，而是寧可把自己借高利貸的錢送給普普拿去給弟弟治病。

他留宿倆無處安身的小孩在自己家過夜，請他們吃麥當勞。

他不是沒有機會繼續殺人滅口一了百了。

他是真心希望自己給了錢，背了高利貸，拿回來相機里的殺人視頻，所有人都不互相欠，各自回到自己正常的生活軌道上來。

他甚至從孩子口中十惡不赦的「殺人犯」，變成了孩子們感激的「張叔叔」。

可這一切已經停不下來了，從他最初動了那一念開始。

連朱朝陽都覺得如此。

我做過最後悔的事，就是給你們開了門。

他站在甲板上，舉着尖錐，惡狠狠地對着嚴良大喊。

相比於嚴良和普普帶給自己的珍貴友誼，他更痛恨他們帶給他的不可逆轉的失去。

如果你們沒有來求助我，如果我沒有心軟留宿你們，我可以繼續做我的乖孩子、好學生，我爸還是像從前一樣在牌桌打麻將贏了的時候敷衍着我考了第一名帶給他的驕傲，我媽每晚像失心瘋一樣跟一杯睡前牛奶較勁，雖然這都不太盡如人意，可至少我可以繼續睜一眼閉一眼過一生。

但就是因為，那天開門放你們進來了，我內心的角落開始盛滿骯髒的秘密。

一個接一個。

張東升對着普普兒童套餐里吃出來的粉色許願小熊說，自己的願望是，「一切可以重來」。

我們只有在局面徹底失控，人生徹底被毀滅的時候，才會意識到，普通生活本最可貴，只是我們毀掉它的時候並不知道。

有人說，張東升和朱朝陽名字里的設定，就註定是相似的處境。

東升與朝陽，都是數學天才，都愛笛卡爾。

都是生活中被欺負了一聲不吭繞着走的人。

都是奮力迎合想要留住別人愛的人。

都是怒而不發心裡落滿陰暗的人。

都是一步步把自己送入困局的人。

都是再也不能回歸普通生活的人。

海濱城市的角落，三個小孩在甲板上做着飛往月球的美夢。

張東升臨死前對朱朝陽說，你可以相信童話。

這可能成了三個小孩各自的童話歸宿。

就像是《隱秘的角落》的海報上寫的那句話：小孩是最能守住秘密的人。

而真相，就留給了這個世界各自隱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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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文章插圖來自《隱秘的角落》截圖及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