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回望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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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菜,地里黃,兩三歲,沒了娘!」正如小曲中唱的一樣,母親病逝那年,我兩周歲, 也就是老家的習慣說法三虛歲。可我竟沒有絲毫喪母的悲切記憶,甚至沒有半點母親的印象, 沒有照片,我終於也沒有拼湊出母親的樣子,只是聽說大姐長得像媽媽。我根本就不會叫媽 媽,乾媽非常疼愛我,我卻從沒喊過她,不是不想,是真的不會。好像我的童年字典里,根 本沒有「媽媽」一詞。

因為童年喊媽媽的語言功能的缺失,導致後來岳母對我好像有點誤會。幸虧聰明的媳婦 替我遮掩,厚道的岳母明白了原委,再加上我骨子裡尊老愛老的秉性,很快贏得了老人的理 解與喜歡,直到老人家去世,我和岳母親如母子,但我終究也是沒有當面喊她一聲媽媽。

兒時的我,經常被周圍的大人小聲議論「這就是那個三歲沒媽的孩子!」但我好像真的沒有感覺到相比同齡人過多的不幸,來自周圍加倍的呵護時常各種方式溫暖着我幼小的身心。 至今,那歷歷溫情就像一壇陳年佳釀,不用開啟,眯上眼睛想一下都能感覺到那股熟悉的醇 香,而且隨着年份增長,經常令我心馳神往。

高爾基曾說,「苦難的人生是最好的大學。」不是說苦難本身是多麼神秘和美好,而是因 為人經歷過苦難後,會變得愈挫愈堅,無往不勝。父親作為我的人生第一任老師,面對命運的種種不公,首先無奈地坦然接受,然後因時制宜、就地取材找出相應的生存辦法,堅韌、樂觀、智慧、積極地面對生活。他像一隻久經風暴的蒼鷹,雖然無力改變客觀環境,但卻無時不在用他有力的翅膀,庇護他幼小的子女。

青未了|回望童年

乾媽一家

從我記事起,父親就在家務農,但卻不像普通莊稼人,他交往很廣,遠朋近友經常帶我 走走。我最喜歡去的,要數曲堤鎮祖家村的乾媽家了。乾爸和父親是同學,社會運動之前, 乾爸是西安鋼廠的保衛科幹部,父親是濟陽二中教師,因為同樣耿直的個性,在那個黑白顛 倒的時代,先後回鄉成了光榮的公社社員,兩人同命相憐、無話不談。乾爸利用家族在東北的關係,倒騰木材或糧食,賺點差價補貼家用。還將我十九歲的大哥帶到長白山林場做了伐木工人,每年年底,大哥賺的錢父親用來交給生產隊購買一個勞動力全額工分,還會有所剩餘。

乾媽回鄉之前是西安鋼廠的財務人員,雖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但一直乾淨利落,講話輕聲細語,我見過她和乾爸年輕時坐着一條長凳的照片,乾爸就像《紅燈記》的劇照李玉和一樣,帶着大蓋帽,威武英俊,乾媽齊肩髮型,清秀的瓜子臉,懷裡抱着他們第一個孩子。 乾媽有台縫紉機,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是絕對的稀罕物,時常會送我可身的衣服,看我喜歡認字,便很早就給我做了一個書包,底色是深藍,兩面分別用四種顏色的八個三角拼成一個方塊,既漂亮又結實。

每當乾爸和父親天南地北、借酒談心的時候,乾媽總是一邊接話聊天,一邊做菜。她做的菜不光好吃,還好看,普通的雞蛋,用鹽水煮熟,將皮剝光,淡淡清香中略帶鹹味,每個平分四塊,澆上薑汁和香油,就類似現在的「薑汁松花蛋」只是更加鮮亮,不用刀切,而是用縫紉機的細線勒開的。每做好一個菜,乾媽都會喊我過來,輕輕坐下給我夾菜。每當此時,父親總趕我出去玩,我也總是張嘴接住乾媽送到嘴邊的美味,然後轉身飄出,匯合正在門口偷瞧的兩個干兄弟出去瘋一圈兒!

一次,乾媽趁着二人酒酣話密之際,做好菜出去了一會兒,領來一個端莊女人,乾媽要我們三個喊她小姨,她們進屋聊了一根煙的功夫,那個女人便紅着臉走了,乾媽在後面送出。返回屋裡,乾媽數落父親「你看你,把話說這麼絕,弟妹走了三四年了,你才四十掛零,就這樣過下去嗎?人家比你小七八歲,里外一把手,為了侍奉多年癱在炕上的老娘才耽擱到這麼大的,現在老娘走了,無牽無掛,就想找個厚道有主見的人,這樣的姑娘能和你一心一意過日子的。人家沒嫌你孩子多,你咋還不同意呢?」「是啊,你到底咋想的?」乾爸也兩手捧着茶杯,盯着父親問。

父親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深深地咽了一口茶水,然後平靜地說「多謝大哥大嫂的好意,不是我不識抬舉,人家是大閨女,以後能不要自己的孩子嗎?現在的歲月,雖然不像六零年餓死人,但也就勉強填飽肚子,真要出現一碗水端不平的事情,要我咋辦呢?我這幾個孩子可就真落到後娘手裡了!何況老大已到談婚論嫁的年齡,八字還沒一撇呢!放心吧,這幾個孩子我自己能拉扯大·········」

乾媽一家都很喜歡我,兩個兒子一個大我一歲,一個小我一歲,爭着和我拜把兄弟,軍哥是對點兒的乾哥,民弟是我倆的兄弟,我們仨最喜歡做的莫過於抓魚煮魚了。大寺河流經村西頭,常年水流平穩,水草豐美,小魚小蝦成群結隊。別看軍哥才大我一歲,捕魚撈蝦樣樣精通,我和民弟非常崇拜。我負責在河堤上「埋鍋」生火,沙土很鬆,挖好坑,兩邊用泥土壘起小牆,上面平放上一個鋁製飯盒,裡面加滿河水,岸邊楊樹林下面有樹葉樹枝做柴禾。民弟當然是我倆的助手,一會兒被水裡的軍哥喊去撿拾魚蝦,一會兒被我打發回家「竊取」調料,當然他的屁股沒少替我倆挨打。

乾媽家還有兩個大我十來歲的姐姐,榮姐和鳳姐,榮姐就是照片上那個,兩個人不像那時農村孩子,既乾淨漂亮,又勤快懂禮,她倆經常騎一輛自行車來我家,接近二十里路,兩人輪流蹬車,每次來就住幾天,她倆一來我家從內到外都會煥然一新,就連我家兩位姐姐的辮子也會經常變換新奇的花樣。

無奈的大鍋飯

我印象中,生產隊的上工集合挺有趣兒。我家院內有棵茂密的臭椿樹,一個粗大的樹杈伸出院牆,上面吊着一整片鐵鏵犁的犁背,同樣還垂吊着一個鴨梨型的小鐵錘兒,鐵錘兒下還繫着一段繩頭,人站在地上頻繁扯動繩頭,鐵錘兒正好敲打在鐵犁的中間部位,發出叮噹清脆的聲音,這就是我們隊裡上工集合鈴聲,每次集合下地隊長都需要敲打三遍。

夏天中午,隊長敲完第一遍鈴後,披着一件白褂子露着胸膛,搖着蒲扇,又慢慢踱步回家,父親匆忙吃完飯安排好全家的事情,等第二遍鈴聲一響,他便出門,問清楚活計,然後回家取了工具返回院外,找個樹蔭坐下和大家聊天,此時包括隊長大約三四個人,其中總會有木匠爺爺和父親。第三遍鈴聲響過,大部分社員才揉着眼睛打着哈氣來到周圍坐下,很快嬸子大娘們飛針走線納鞋底鞋幫的噌噌聲,大叔大爺們借火點煙聲,三五成群家長里短聊天聲,還有隊長提高嗓門分派工作聲,五六十人嗚嗚呀呀!此時我經常騎在樹上看下面的風景,每次都是被下面一股股旱煙味嗆得下來。

隊裡管理還是很人性化的,幹上一個時辰,要休息一會兒,女人們大多回家餵孩子,男人們抽個地頭煙解解乏,父親此時會快速在旁邊割滿一筐羊草,那時的田裡,草比苗旺。

當然了,生產隊裡各項管理的鬆散,積累到秋天,收穫就更輕鬆了。隊裡給糧所繳完愛國糧,會計算盤一響,場院裡開始按照各家工分總額分配,小麥、玉米、地瓜、花生、大豆,有時加上幾個冬瓜還滿不了一個太平車。沒有車子的,用肩挑,一家人全年的糧食輕輕鬆鬆搬回家。走親訪友坐下前三句話肯定有「今年你們吃多少?」(意思是你們那裡全年每人分多少糧食)我記得一次父親回乾爸說,那年我們隊吃九斤小麥。

上面也有抓得很給力的事情,比如「以階級鬥爭為綱」,特別是工作組到來,都是擁有尚方寶劍的,權大無邊,組長老王,披着一件威武的軍大衣,一張黑黑的大臉甚是嚇人,開會經常自稱是鐵面無私的包公。剛來時正趕上東坡地里丟了二十幾個玉米棒子,他馬上率領工作組全員還有四個民兵,將幾個地富成分家庭翻了個底朝天,一無所獲,最後查清是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借割草時候掰回家的,幸虧他家是貧農,只是在全村遊街示眾一天,要換了地富子弟最少要判幾年徒刑的。每當此時,父親總會感激爺爺的先見之明,運動之前就主動散盡家財給村里需要幫助的鄉親,也使得我入學登記在「家庭成分」一欄可以自豪地填寫「中農」。

平墳運動「包公老王」也做得雷厲風行。按照土地使用規劃,各家要將祖墳遷入村里統一划定的墓地,限期完不成的,工作組強行平掉。一時間到處哭聲雷動、紙錢飛揚,全村沉浸在出殯的氣氛中,誰家沒有幾座祖墳呀!來不及或者買不起棺材的,大都用個門板,上面用秫秸和白紙紮一個棺材,兒女們一邊啼哭着訴說着將先人的遺骨小心安放進去。有個給偽政權做過事情去世時間不是很久的人,墓穴扒開棺材烏黑鋥亮!「包公老王」堅決不答應,「不能讓反革命分子繼續享受勞動人民的血汗」!他帶頭躍上棺材頂,將死人「趕走」,棺材拆解成板材,送給學校。後來我在學校見過,用很大的藍磚墊起來,一年級孩子當課桌用。不久「包公老王」走了,聽說因為作風問題。

缺吃少穿犯愁是大人的事情,我們小孩子那時還真是無憂無慮,即使上學的也沒有多少家庭作業。春天爬樹擼榆錢、擰柳哨,享受大自然的恩賜;夏天摸魚蝦、捉迷藏,一個個黑黝黝的滿臉陽光;秋天放羊、割草,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隊裡果園瓜地也;冬天棉襖棉褲不怕髒,冰上撒歡抽陀忙。

沒錢也講究

冬天場院門一關,隊裡沒啥活計了,男人們穿着破棉襖聚在一起,泡上一壺粗茶,玩起牌九,自娛自樂,淡忘飢餓,省飯!趕上誰家娶媳婦,湊場幫手的特多,起碼混幾頓飽飯。一家娶親,全村喜慶。

我最喜歡看「點炮的」表演了,新媳婦剛下轎進屋,大門外咚咚咚三聲炮響,「來點炮的啦!」我和小夥伴拼命鑽到人群裡面,只見一畫了大花臉的男人,渾身上下叫花子打扮,尤 其是那頂反戴的破棉帽,好像偷的樣板戲《林海雪原》中特務欒平的。兩隻髒乎乎的手,一手打着竹板,一手提個布口袋,兩片塗得又黑又亮的嘴唇一開一合,舌頭片子很利索甩出一串串順口溜,惹得眾人喝彩。

「今天這裡真熱鬧,男女老少開口笑,郎才女貌好姻緣,我來祝福放一炮!」喜婆婆分開人群滿臉堆笑端着三個大白饃饃趕緊給他裝進袋子。

「迎新娘來迎新娘,我看新娘好模樣,一聲炮響見富貴,兩聲炮響入洞房·········」喜婆婆一回身從家人的籃子裡又抓出三個大白饃遞到他臉前,他看也不看,繼續提高嗓音唱着,並向大門靠近。

「新郎新娘入洞房,兄弟爺們來幫忙,先吃饅頭後喝酒,再放三炮我就走!」喜婆婆用衣袖擦一下額頭上冒出來的汗珠,把籃子上的蓋布扯下,故意亮給大家看,然後把剩下的四個大白饃一股腦倒進那個破口袋,想趕快把這個大神請走。他卻邊唱邊從棉襖裡面又掏出三個二踢腳。

「上酒呀!」人群里有人提醒,喜婆婆趕緊閃身進門,把昨晚上招待媒人剩的半瓶「老黃 河」拿出來,大神連忙迎上,將酒瓶揣進懷裡。這瓶「老黃河」是喜婆婆在縣酒廠工作的 娘家兄弟,在姐夫馱着地瓜干來換婚宴用酒的時候,特意給他帶回家犒賞功臣媒人的。也多虧了老伴會陪酒才剩下這半瓶,今天招待親朋好友的散酒在大桶里盛着,一時找不到合適的瓶子,擔心大神進院門,才匆忙拿來便宜這小子。還不知老伴會咋樣埋怨自己呢!

「這不是橋南村小舍子麼!」見人群中有人喊出自己的乳名,「點炮的」匆忙收場溜了。這家的男主人可是會陪酒的講究人,無論酒量多大的人到他家喝酒,總會被他灌到暈暈乎乎最佳狀態離開,而他仍然清醒如初。

昨天晚上,媒人在上座邊喝酒邊吹牛,一副大功告成的得意樣子,他在陪座小心熱酒滿酒伺候。人家費心跑腿給兒子說媳婦,幫自己完成的可算是人生的頭等義務,理應好酒款待,可千萬不能落個摳門!這瓶「老黃河」,是縣酒廠的招牌酒,好多喝酒人聽過看過沒喝過。開始,他將兩個酒盅斟滿,雙手端杯敬酒,當看到媒人仰臉乾杯難捨最後一滴的時候,他也將酒盅緊貼在嘴唇,發出吱吱乾杯的豪爽聲音,然後迅速放下酒盅,一手端茶碗喝口熱茶,一手抓起溫熱的酒壺,等着給客人滿酒。媒人低頭看到主人的酒盅是滿的,以為剛剛倒上,在等着給自己倒酒呢!再往後,媒人越來越享受美酒浸潤心肺的滋味,還伴隨着夫婦倆勝過美酒的感激之辭,根本無暇顧及主人的酒盅了。等到媒人舌頭變硬、兩腿發顫堅持說要回家休息了,主人才端起酒盅將早已涼了的杯中酒幹掉,這次沒有響,確實是好酒!

送走了媒人,男主人將新郎叫到跟前,對即將成為大人的兒子傳授陪酒秘訣,「酒是恭敬別人的東西,自己多喝既傷身又浪費········冷天多喝熱水也能出現與喝酒一樣的紅臉!」

新郎頻頻點頭,似有所悟,「那別人說我爺爺一個夏天就吃一個臭雞蛋是真的嗎?」

「什麼真的假的!沒有老輩兒的省吃儉用,哪有錢給你娶媳婦!明天事還多,趕快回你屋睡吧。」雖然桌上油燈並不很亮,但新郎的母親明顯看到丈夫額頭青筋暴突,要火的樣子,趕忙插話把兒子拉出堂屋,兒子問的事情她太清楚了,「臭雞蛋」的傳說是應該講給兒子聽了,不能難為孩子他爹,自己告訴兒子更合適。

以前新郎爺爺在世掌家的時候,日子過得還算殷實,可就是有點太過小氣,兒子(新郎的父親)到了婚嫁年齡,極少有媒人登門,大家都說給他家保媒要自帶乾糧,沒準連一壺好茶也混不上。

這可難不住老太爺,他找一個口小肚大的瓷罐,醃上十個熟雞蛋,放到火毒的太陽底下曬着,五天後,他用筷子輕輕敲開雞蛋的小頭,用剪刀戳開一個小洞,小心伸進一根筷子,將蛋清與蛋黃輕輕攪拌成泥狀,整個院子滿是臭雞蛋的氣味。臭雞蛋和臭豆腐一樣,並不傷人,聞着臭吃着香,特別是空氣清新的農村,誰家做什麼飯,一掀鍋蓋,鄰居都清清楚楚。很快鄰居們就都知道他家醃了很多咸雞蛋,吃不急都有點臭味了,真羨慕!早年間,只有家裡稱幾十畝好地,日子過得舒服的家庭,才在農忙的時候,尤其收麥子特別累人的個把月,每頓飯撈出幾個帶點臭味的咸雞蛋,再搗上半碗蒜泥和在一起,無論是用大餅卷着吃,還是用饅頭蘸着吃,哪怕是黑高粱餅子抹上,也比現在的奶油麵包過癮。老太爺用筷子沾出來一點雞蛋泥和大蒜大醬一攪,臭味效果不錯!再用紙條將雞蛋上的小洞貼上,等下頓飯將紙條揭開再用,一個咸雞蛋足足可以吃上七八天。

幾個月後,全村,甚至鄰村都知道他家頓頓有咸雞蛋吃。好幾個家有好女的父親,悄悄倒提媒(女方父母請媒人到男方求親),老太爺給兒子選了一個低眉順眼、敦厚質樸的旺夫媳婦(也就是現在新郎的母親)。新媳婦過門後,很快明白了頓頓吃咸雞蛋並不是自己認為的那樣,回娘家時候和爹娘說了。親爹覺得雖然受了欺騙,但木已成舟也無法挽回,只在酒後和知己老友倒倒苦水。

沒有不透風的牆,四里八鄉竟傳成了笑話,「老財迷、真能算,

仨月一個臭雞蛋,

省酒菜、省彩禮,

媳婦聞着臭味往家擠!」

為此,新郎的母親沒少忍受公爹的無名之火,老頭健在的時候,全家誰也不敢提「臭雞 蛋」三個字。

父親生存有道

比我年齡大的人,大都對自留地有着極深的感情,那感情,應該不差於乞丐對白面饃饃的記憶。當時的政策,按着本村人均土地的百分之五作為自留地,分給各家各戶自主使用解決蔬菜需求,我們隊裡的自留地,沒有一家種蔬菜,全都是種植糧食作物,正是這個百分之五的四分地,給我們家提供了百分之八十的口糧。隊裡的出工,父親是最全的,自留地的侍弄,父親起早貪黑,還發動全家,人人參與,收完小麥馬上栽種麥茬地瓜。無論種啥開始都需要先挑水,大哥不在家,我們姐弟仨太小,大叔家的玉蘭姐姐經常過來幫忙。也多虧了自留地的頂頭就是一條水溝,為了方便擔水,父親在地頭和水溝之間平整出來大約半分地的矮坡地,坡地外面邊緣處挖出一個直徑一米左右的土井,取水很方便,一桶水剛剛提出水面時,眼看着水井周圍的一股股清泉往中間冒,另一隻桶還沒下來,井裡的水就又滿了。父親在坡 地上種上白菜,我和姐姐經常在太陽即將落山時過來,用水壺一棵一棵地給白菜壓水。人勤地不懶,單單這點坡地的幾十棵大白菜就能裝滿滿一大推車,更不用說收穫的糧食了。

這塊自留地和那點小小的坡地,教會了我和姐姐怎樣種植小麥玉米地瓜,怎樣侍弄白菜茄子辣椒,以至於現在五十多歲了,經常冒着吃壞肚子的風險,也不忍心倒掉剩菜剩飯,尤其是那顆顆飽滿的麥粒包含了多少辛酸和汗水,恐怕今天的農民也很少有那種體驗。 看看今天的麥收,大型聯合收割機勻速跑過,麥浪似帥氣小伙兒眼看着理成了標準的寸 頭,收割機歡快地吐出金黃色麥流,直接裝入糧販的車裡。剛剛從城裡工廠下班回來的麥田 的主人,收好糧販的網銀轉款,開車回家休息。地頭上楊樹下,只有老主人手裡拿把磨好的鐮刀發着無用武之地的感慨。

當年自留地的麥收要是用鐮刀,那可是被人恥笑的偷懶!麥子熟了是要用手拔的,捆好的麥個子,用鍘刀將根部一端切下來,是廚房裡很好的燒柴,早已被列入收穫之列的。拔麥子不僅需要力氣,還要掌握要領,兩隻腳前後站穩,弓下腰,一隻手將一把直立的麥子攥緊,另一隻手在這隻手的下面一點,用力往後攏,這把麥子便連根拔出,隨後稍直身子,抬起前腳配合,將麥根帶出的泥土磕落地下。即使身強力壯的莊稼把式,這活一天下來,走路也會歪歪扭扭,吃飯時候撥個鹹鴨蛋麻腫的手指也不靈便了,整個身體像走了型一樣。沒有包嚴的頭髮和脖子裡都灌滿了塵土,和着汗水粘在身上,那瘙癢那臭味越是休息越來折磨人。父親雙手扶腰慢慢直起身來,看看這沉甸甸喜人的麥穗,想想小兒期盼的白面饅頭和一家人全年的保障,也算是累並快樂着!

那時我家有三塊祖傳的非耕地,都長着棗樹,最大的一塊有三十來棵,南北走向分為兩行,最南端有爺爺奶奶和母親的墓地,墳頭朝向東南。聽老人們講,這棗樹只是我們祖上家產的冰山一角。爺爺長眠的地方是他生前自己看好的風水寶地,是全村唯一一處經歷了「平墳運動」而沒有被動過的墓地。

我的第一個崗位就是被父親安排看棗,除了每天早晚各一次撿拾樹上落下來的棗子,還要注意一些頑皮孩子,棗子長得很密,從遠處扔個土坷垃就能砸下不少,父親說了,年底的豬肉和鞭炮可全指望賣棗的錢呢!

八月十五前後,絕大部分棗子都紅了,全家開始根據熟透的先後,一棵一棵打棗,打棗時我的主要任務是選擇悶酒棗的棗子。我總是提着竹籃子,在遠處尋找,我知道又大又圓的棗子才會跑得越遠,落到草叢裡的才會沒有半點傷痕,紅得發黑的才是標準的烏棗。幾天下來,我們家十幾間房頂全曬滿紅紅的棗子,還要在院子裡鋪上蓆子晾曬,我的任務又變成了每天翻棗,七八天後,父親就會一次一次送到收購站賣掉,當時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我選好的棗只需晾曬兩三天,稍微跑跑水分就可以悶酒棗了。父親提前將三個大酒罈清洗晾乾,在一個小盆中倒入大約一斤白酒,分批將棗子浸過白酒,再用笊籬撈出,發現有傷痕或者有蟲眼的繼續剔除,將合格的倒進罈子里,直到將罈子裝滿,最後再往罈子里倒入半斤酒,扣上蓋,蓋子上面糊上黃泥,黃泥上面再蓋上兩層藕葉,藕葉外面再用黃泥糊嚴,放到裡屋陰涼處,年底開壇棗子鮮紅脆甜,拜年時好多人家都拿酒棗當作稀罕物給小孩吃,我從沒有遇到誰家的能與我家的相比。

父親可是閒不住的人,那時做生意會被「割資本主義尾巴」,但是自產自銷是允許的。可能為了取得我們姐弟仨的支持和樹立我們正確的價值觀吧,父親常說,正當做生意不偷不搶不坑不騙沒啥丟人,倒是怕苦怕累好吃懶做才餓死活該!

秋後農閒時,父親從東屋翻騰出來一些我不太熟悉的家什,將隊裡分的花生炒熟拿到集上賣掉,將大豆做成豆腐皮送到濟南小叔單位的食堂里換錢,單是隊裡分的那點東西用不了幾次就沒了,父親還從外面買回原料加工,有工作組問起來就說用隊裡分的,自產自銷。

隊裡分的最多的要數地瓜了,也是最不值錢的,父親要姐姐擦成細細的絲,經過清水浸泡,反覆擠壓、沉澱、晾曬,做成地瓜澱粉,選個晴好的天,旋成粉皮,然後走街串巷用粉皮可以換回來其他糧食填補口糧。每次旋粉皮大姐都是負責最重要的燒火,她把火燒得很平穩,鍋里的水保持沸騰。父親將調和好的粉漿用勺子倒入在沸水上旋轉的鋁盆里,火候一到將鋁盆取出放到冷水裡再將粉皮輕輕揭下來,遞給二姐,然後又麻利地在鋁盆底部擦上一點食用油,重新放在沸水上旋轉,準備做下一張。二姐此時負責晾曬,她把父親剛剛揭下來,又軟又滑冒着熱氣的粉皮,放到用秫秸穿成的曬板上,仔細地展開攤平。我負責保衛工作,此時絕對不許雞鴨鵝靠近,等到曬乾就不怕了。我特盼望父親和二姐有誰不小心將粉皮弄破一張,加上醬油一調可就是我的美味啦!

沒娘的孩子早懂事

大人下地的時候,我經常要跟着大姐她們幾個去拾柴或者割草,大姐比我大五歲,和她同齡的女孩我們隊裡有五六個,基本都沒進過學校,那時各家孩子多,缺吃少穿,要讀書也是緊着小的或者男孩,老大都要幫助父母帶弟弟妹妹。大姐聰明厚道,長得好看,是一幫姐妹的中心,大家對我這個小尾巴也都很關照,其他人的弟弟妹妹跟着她們都會想辦法甩掉。父親特意給我編了個很小的筐子,小筐子滿了就倒進姐姐的大筐裡面,在剛耕過的地里,柵子頭(玉米秸最下端連同根系)是倒過來的,白的根須露出地面很清晰,我用小钁頭一下就挖出來,敲打幹淨泥土,有四五個就可以滿了我的小筐,倒入姐姐的大筐非常有成就感,回到家裡,大姐也總是向父親誇我。

大姐七八歲就開始幫父親燒火做飯,很快就包攬了廚房的全部,鄰居嬸子大娘們都說她比大人還細心能幹。廚房裡「柴米油鹽」第一位就是燒柴,那時莊稼長得不好,秸稈就少,對於各家負責做飯的人來說,柴禾不夠燒更是一日三餐首要的煩惱,何況父親做的幾個生計還都需要燒火呢!

那時沒有脫粒機,春種之前,隊裡會發動社員將儲存的棒槌子手工脫粒,粒子下來做種子,玉米芯誰家脫的歸自己。在隊裡倉庫前空曠的地方,不管多冷,爭先恐後的熱情要遠遠超過現在超市免費送大米雞蛋的活動,男女老少以家庭為單位,工具自帶,各家圍着一個大簸籮,好像進行比賽,無非是想儘量多帶回家幾筐玉米芯,解決幾天的燒柴,雖然對於全年,也是杯水車薪。我家的收穫總是不錯的,我屬可有可無,但父親自製的工具和大姐麻利的雙手是別家望塵莫及的。

大姐用心觀察,在父親的協助下,改良了爐灶的排煙結構和風箱的吹風角度,將曬乾的牛糞配合柴草,火焰就像用煤炭一樣,連臭味也沒有,都被煙筒抽走了。那時的冬天賊冷,水缸在屋裡都會上凍,晚上鑽冰涼的老粗布被窩,對於大人也是一種考驗。每次剛燒完晚飯,大姐會將一塊磚頭埋在灰燼裡面,吃完飯,將燙手的磚頭用布包好,放進我的被窩裡,等我睡覺時雙腳蹬着熱磚頭,屁股正好躺在磚頭暖過的位置,那爽勁簡直就是大雪天吃火鍋!

大姐十三四歲就學會了縫地毯,將乾淨的玉米皮綁成小把,經過熏白、編繩,再按照一定的圖案縫成小塊,最後將小塊組合成大塊,送到外貿收購站,經常因為做工精緻被劃最高等級,價格也就高,第一次賣了地毯就給我和二姐一人扯了一條新褲子。

大姐沒有讀書,我一直覺得少了一個才女。記得小時候,晚上只要有空,父親就取出自製的小黑板,用粉筆教我們三個認字和算術,還會定期考試,大姐總是考第一,直到我都開始上學了,在家裡考試還是她的第一。靠牆一張條桌,一盞煤油燈,牆上掛着黑板,父親坐在桌子一端的椅子上,我們三個在一條長凳上,她倆坐着,認真聽着寫着,我個子小,在中間,只能雙腿跪在凳子上,上身趴在桌子上。困了累了的時候,我腿往後一用力,砰地一聲,凳子倒了,二位姐姐仰面坐在地上了,我還趴在桌子上,父親氣的用毛筆桿敲我的頭。

平時有啥好吃好玩的大姐總是盡力滿足我。看我羨慕別家孩子用線拴着麻雀玩,她趁父親不在家,將一個舊暖水瓶外殼底下封死,改成一個籠子,搬來梯子,要我在下面扶着,爬上東屋最高處的牆角。我家三間東屋平時沒人住,外面兩間放些農具柴草,裡面一大間是一盤石磨,時常會有磨麵的撒潑點糧食,聰明的麻雀就在外間檁條和牆的夾角小洞裡安了家,我經常看到老麻雀叼着食物飛回來,幾個光頭的小麻雀從洞口伸着長長的脖子張着大嘴吵着迎接媽媽。

梯子的跨度太大,我爬不上去,只好央求大姐。就在我期盼着可愛的小麻雀即將進籠的時候,大姐突然慘叫一聲,從最高處飛身躍下,落在一堆草上,隨即飛出門外!那草是給羊過冬儲備的,曬得很乾,草尖可以把手扎破的,大姐光着腳丫全然不顧!我順着梯子看上去,同樣慘叫一聲竄出門外,我看到一個像我家大鵝的頭一般大,不斷伸縮着鮮紅細長舌頭的淺綠色蛇頭!過了好半天,我倆才試探着進去,把梯子放回原位,可憐的麻雀肯定變成那傢伙的美餐了。

大姐她們有時也會一起給隊裡的牲口割草,按照重量折算成家庭工分,這時候父親就要二姐帶我去學校了。

二姐大我兩歲,可比我懂事多了。聽老人講,我還有一個比大姐年齡還大一點的哥哥,因為早先家裡條件好,後來生活很差了,他好像身體適應不了,七八歲時餓死了。父親可能擔心瘦弱的我,一直對我特殊優待一些,過年的白面饃饃總會在糧食缸里留下幾十個,干硬得要用菜刀剁開,一次一塊給我吃,有時能吃到收新小麥,二姐從來不和我爭。平時給我備的零食怕我一口氣吃光再鬧,經常由她負責保管,她從不吃我的,相反經常被沒吃夠的我冤枉。無論我怎樣告狀,父親總不責備她,好像知道都是我的不對。有一次她實在忍不住新烙的熱油餅的誘惑,求我給她嘗嘗,我分給她一個小角,還天真地問她「你想吃好的,咋不長得小一點呢?」

二姐唯一搶我的,就是那個書包,因為我還沒到上學年齡,父親要我把乾媽做的書包先給二姐用,我死活不肯,最後二姐把中秋節分得的一塊月餅和半包點心都給了我,我才答應,她的同學大都沒有書包,都羨慕她的書包漂亮,她一直用到小學畢業還沒壞,我也經常以此為把柄多次無賴屬於她的好吃的。

那時村里沒有幼兒園,都是八九歲開始直接讀一年級,有六七個和我一樣跟着哥哥姐姐到學校玩的,兩位老師都是本村的,和家長都熟悉,經常會囑咐我們不要亂跑,我是經常趴在教室門口看黑板的,和藹的魏老師把我當做旁聽生。學校有一排北屋和一排東屋,北屋包括一間辦公室和一個教室,東屋就是一個教室,兩個教室都是複式班,一年級和三年級在北屋,二年級和四年級在東屋,學校沒有院牆和大門。

當時沒有義務教育,升級必考,成績差的肯定有人留級,有的讀了三四年還沒出一年級,記得有位和我大姐同齡的男生,和二姐是一年級同學,後來我讀二年級和我同班,他家條件不錯,別的學生都是自帶大凳子小凳子,唯獨他帶的是一把椅子。一次魏老師提問他問題,沒答對,便沖門口喊我進來,回答正確!老師又接連幾個問題,我都對答如流。以後只要是魏老師上課,就要我進來坐椅子聽課,要那位站到教室後面聽講。

樂善鄉情

我們村子比較大,識文斷字的人少,闖關東出去的人很多,晚上經常有人找父親讀信寫信,他有求必應,信紙信封都要備好。父親先是接過來信按照寫信人的口氣給來人仔細讀信,完了再講解一遍裡面的主要內容,然後根據對方聽完信後的一一反應及囑託寫入回信。遇到一些棘手的問題,一時難以作答,來人就會誠懇地請教父親,此時見多識廣的他便成了人家的主心骨。

那時陰天下雨比較多,人們不是睡覺休息,就是打牌閒聊消磨時光,父親此時會找出家什,撥麻、搓繩、綁苕帚、釘蓋頂等,在別家當柴禾燒掉的高粱穗稈,在他手裡橫豎釘捆都變成了家庭必需品,做的多了自家用不了,就送左鄰右舍,也經常有人抱着材料找他加工,他做的花篦子特別好,標準的正六邊形,過年盛水餃,既實用又好看。

我家的石磨比一般的大,是磨小麥麵粉專用的,占用整整一大間東屋,南山牆上,一人多高處有一個長方形立式方孔,既通風又明亮,太陽照射進來,一條粗大的光柱剛好落在磨盤頂上,可以方便觀察掌握糧食下落的速度。那時各家小麥都很少,平時除了紅白事、坐月子,很少有吃白面的,即使有個頭疼腦熱,也就是從串街的小販那裡換幾把麵條,喝了捂汗。

到了年底,各家都要儘量多蒸幾鍋白面饅頭,我家的磨房就會出現排隊了,排隊無非就是放一個可以代表誰家的用具,誰家的簸箕縫着塊藍花布,誰家的苕帚系個紅頭繩,大姐都很清楚,她經常打發我跑腿通知。這種磨麵粉的精細石磨是不可以空磨的,那樣會磨損厲害,遇到愛算計的人,他家磨完了將上蓋抬起掃得精光,父親發現便捧來我家的麥子撒進去,以方便下一家使用。

畢竟是大男人,做衣服和被子父親好像真的不會,我們全家的衣服和鞋子大都是大嬸做的,一做就是十年,直到我大姐「十四五」歲學會了針線活,大嬸才逐步輕鬆了。大叔和濟南工作的小叔是同胞兄弟,和我父親是堂叔兄弟,受老輩傳承,大家不分彼此,親如一家,直到現在,我的孩子和叔叔的孫輩兒仍然是情同手足。

大叔大嬸養育五個姑娘一個兒子,加上我家四口(大哥常年不在家),十幾口人,那時商店沒有成衣和鞋子,有錢也買不到,全村沒有一台縫紉機,再說縫紉機只能做單衣服,光是棉衣和鞋子,一針一線用手縫,想想都怕。大嬸白天要下地出工,晚上昏暗的油燈下,糊袼褙、納鞋底。有時為了省點燈油,還會搬着紡車上到房頂,借着明亮的月光紡線,真無法想象她裹着一副小腳是怎樣踩着梯子做到的。趕到年底,我們不懂事的小孩圍着等新衣服穿,大嬸經常通宵熬夜,就為了讓全家老小新年穿新衣,看看今天八十五歲的她仍然喜歡自己做飯吃,真的是吉人天相啊!

大嬸對我是有點偏愛的,我只要去她家,總會給我從裡屋拿出可口的東西吃,有時帶我一起走親戚,那可真叫「走」,都是步行。大嬸的娘家和我姨姥姥同村,姨姥爺和我父親是莫逆之交,父親走不開就打發我跟着大嬸替他給姨姥爺拜年,其實我拜完年還是和大嬸一起到姥姥(嬸子她娘我也是喊姥姥)家吃飯。那時候過年走親戚大都是帶一竹籃,上面蓋上一塊好看的花布或者毛巾,裡面以自家過年蒸的各種麵食為主,有時也會配上少量點心油條的,親戚一般象徵性地留下一點,餘下大部分還要帶回,比較知己的親戚還會放進去一碗新煮的水餃,帶回家給沒來的人分享親戚家過年的喜慶。我和嬸子的籃子就經常被姥姥加進水餃,回來比去時還沉,如果沒有別人一起,她經常一人提兩個。有一次下午返回途中,下起了鵝毛大雪,呼嘯的北風裹着雪花將中途的一條沒有水的乾渠幾乎填平,我腳下一滑,下半身插進厚厚的白雪裡,大嬸一把將我拉出,給我脫下鞋子襪子,將褲管里的雪拍出,見我腳丫通紅,急忙解開上衣扣子,將我的雙腳擁入她的懷裡。

父親怕大嬸實在忙不過來,他每年初秋會選個好天氣請鄰居幾個老太太到我家集中幫忙做棉被。記得有西鄰一牆之隔的大奶奶,東臨車奶奶,本家的道奶奶,木匠爺爺(輩分比父親大,年齡比父親小)的母親,還有西院的老姑(父親的遠房表姐),她們那時都要六十多歲了,在院子裡鋪上幾張大席,大家邊忙活邊聊天。看到父親找出一大堆的被套,她們說起當年我爺爺的弓房和眼下的光景,都會發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唉嘆。看到我來回竄蹦,在被子上打滾兒,大家又都夸父親有本事有耐心,還說我攤了個好嬸子做衣服。這時父親高聲喊我,並快步過來扯着我耳朵進屋,原來他給大家做午飯,發現放在柜子里方方的臘肉像塊豆腐,只剩了白肉,上面的紅肉絲都不見了。

遠房表親挺親

平舅是姨姥爺的兒子,年齡和我父親差不多,長得白淨方臉、濃眉大眼,能寫會算,負責他們村麵條廠銷售,就是推着車子在周圍村莊換麵條,大概五六天來我們村一次,我是最喜歡平舅來我們村的。他一到就會拿幾把麵條給我,囑咐我午飯等他過來一起吃,然後他就去圍着大街小巷吆喝,因為村莊大,所以他每次來生意都不錯。

有個太陽很毒的夏天,快散工的時候,平舅推着車子回來了,趕上村西頭有人生小孩,鄰居們都要送米(給產婦送點養月子的營養品,我們那裡統稱為送米),麵條很快都換沒了,吃過午飯他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平舅洗臉的功夫,大姐將盛好麵條的盆子端到矮桌上,我忙着擺放碗筷和凳子,這時父親到家了,還帶來一位光膀大漢,只穿一條過膝的短褲,原本白色變成了泥巴色。父親一邊在院子裡盛上滿滿一盆水,幫助那大漢洗臉洗膀子還有那蓬亂的鬍子和頭髮,一邊招呼大姐做幾個菜。

「這是貴客?」我有點懵,平舅常來,就像自家人,不是年節時候各家很少會有需要炒菜的客人。大姐不敢多問,變戲法似的,切了一盤鹹鴨蛋,涼拌個黃瓜,炒個花生米,又湊了一個臘肉炒鹹菜絲,真佩服大姐,家裡養個饞貓,還能做出這麼多好吃的!

我家大門洞挺寬敞,後面有影壁牆,過堂風是天然空調,風大了就關一下門,每到夏天那個長長的矮飯桌就經常放在這裡,但這次我只能和姐姐在堂屋吃飯了。看着窩頭,想着麵條,心有不甘,我悄悄借着牆角偷看。父親端進去一壺酒,三個酒盅分別滿上,光膀大漢沒動酒盅,似乎只對麵條感興趣,父親問他話,他簡單回答,只是面無表情,將飯盆拖到自己旁邊,只管不停地吃麵,父親和平舅邊飲邊聊。盆裡面條撈不到了,父親將自己碗裡倒給他,大漢來者不拒,很快掃光,又端起盆來,將湯喝淨,用手擦擦肚皮上的麵湯,招呼不打,起身就往外走,邁步同時還毫無保留地放了一串響屁!我樂着跑回堂屋,向姐姐報告那人的「屁」事兒!

平舅到堂屋喊我去替他吃麵,順便從我們桌上抓了兩個黑窩頭,我馬上跟他來到矮桌旁,這時父親從外面送客回來,平舅急切詢問那位不速之客的來歷,父親坐下講述。

光膀大漢姓楊,我該叫他楊叔,十幾里外瓦屋頭村楊四的孫子,楊四是我爺爺的親娘舅,楊叔就是父親的遠房表弟了。因為宅基地和村里鬧矛盾,據說受到村幹部的欺負,性情大變,又加上翻蓋老屋的時候,用鐵杴截斷一條粗蛇,人便有些瘋癲,多方醫治無效,對別人也無妨礙,時間久了,家人便由他到處遊逛。父親下工路上遇到他,帶他回家吃飯。

提起楊四,當地老人無人不曉,山東梆子《楊四困城》的主人公楊秀章,生於 1847年,為人正直、俠肝義膽。1890年商河大地主田玉成勾結官吏,借包辦修河工程,迫令百姓出錢出糧,侵吞自肥,由於偷工減料,次年汛期河道仍然決口,廣大群眾義憤填膺,楊四應眾所推,率民眾數千人,各持武器和農具,將商河縣城包圍,田玉成和知縣懾於聲威,清賬退款,擺席賠禮。此事被編為戲曲廣泛傳唱。1898年,在義和團運動影響下,楊四組織民眾三百多人,習拳練舞,護莊防盜,互助生產,多次打退土匪騷擾。抗日戰爭爆發後,他積極響應中國共產黨的抗日主張,並親送多位後人及弟子參加八路軍。他家雖不富裕,但對困難者,不論親疏都是慷慨相助。晚年時,身心健康,九旬後,仍能步行趕集,1945年去逝,終年 98歲。

年底大哥回家

大哥長我十七歲,他十九歲那年訂好日子要娶媳婦的,不料母親突然病逝,家裡塌了一半天,女方退禮毀婚,為了尋個出頭之日,父親拜託乾爸將他帶去長白山做了林場工人,這些是大姐告訴我的,我只知道大哥在東北掙錢,經常三十五十寄錢回來,讓村里人很是羨慕。

大哥只讀到小學三年級,就趕上了六零年的自然災害,同學們餓得兩眼發花,走路要扶着牆根,一不小心栽倒就再也起不來了。有個同學放學了,還趴在桌上沒動,老師過去一看,早就沒了呼吸,家長來了費好大勁才背回家去,不是他太重了,實在是家長同樣腹中空空乏力,整個過程沒有圍觀和爭吵,在飢餓已經威脅到生存的時候,好奇和解釋都顯得多餘,多說一句沒有意義的話,都是一種巨大體能的浪費。不久,老師也餓跑了,教室被大水泡倒了。直到一九六三年往後,村里才逐漸沒有人再被餓死,此時大哥已經成為家裡不可缺少的勞動力了。後來每當吃飯見我面對又黑又硬的地瓜面窩頭和高粱餅子發呆的時候,大哥總會很兇地訓我一句「沒餓着你!」現在想來,應該是當年的飢餓給他造成了一輩子的陰影吧!

二十來歲也還是個孩子,大哥一個人在東北,應該很想家的。每個月除了固定有張匯款單還會有兩三封信寄回家,信的開頭總會是「父親大人,見字如面!您和弟弟妹妹都好吧······」,還有一張照片隨信帶來,只有那一次,可能拍照不方便吧,是一張二寸黑白照 片,大哥的模樣和父親很像,頭上一個很大的毛絨絨的狗皮帽子,本來就不大的臉顯得更瘦小了,那個帽子一定很暖和吧,戴上它肯定不會凍得耳朵疼了。

父親看完大哥的信,得知他為了全勤獎今年又不回來過年了,全家都很失望,好在已經習慣了他的不在,最失望的要數我了,一直心裡盼望戴着大哥的狗皮帽子,去和狗剩比比,他老是在我面前顯擺他大爺送他的鐵路工人的棉帽子有多暖和。里外都沒有毛,靠近嘴巴的地方一層硬硬的鼻涕泛着亮光,怎能與我大哥的狗皮帽子相比呢!

父親是個利便人,凡事都往前趕,臘月二十七,比較費事的年貨大都準備好了。下午我和大姐端着父親剛剛從豬肉裡面剔出來的新鮮骨頭,到村後面的水溝里,將冰面擦乾淨,骨頭倒在上面,用錘頭反覆敲打,骨頭兩端的韌帶,骨腔里的骨髓,連同骨質被砸成了白裡透紅的肉餅,回家調上澱粉、大料和醬油,等着臘月二十九炸東西的時候,做成油炸骨頭丸子,即好吃又補鈣,現在很少吃到那樣的美味啦!

晚飯後,全家四口去碾點高粱面,再配上粗草粉,就是雞鴨鵝豬的過年食料了,各家都在忙年,白天碾房人也多,晚上清閒。昏暗的油燈下不知抱着碾棍轉了多少圈,我都有些困 了,父親開始篩鑼已經碾碎的高粱面,安排大姐二姐回家瞧瞧。雖說那時經常夜不閉戶,是 因為家家沒啥可偷,萬一備好的年貨沒了,過年可真要喝西北風了!

「爹呀,不好啦!有個小偷在撥咱家的大門!」大姐二姐風一般跑回碾房,父親馬上和大姐一人一根碾棍往家趕,囑咐二姐和我在碾房等着。我的困神早沒了蹤影,和二姐緊隨大姐後面走出碾房,仿佛小偷隨時會在身後冒出來似的,感覺還是跟在父親身邊是最安全的。 二姐手裡拿着空的簸箕,好似防身的盾牌,我抓着一把苕帚,心裡想起魏老師講的故事,八路軍武工隊長用塊紅布包着苕帚繳了翻譯官的槍,晚上不用包紅布就是武器呀!

碾房到家距離不過二百米,雖說胡同很黑,畢竟太熟悉,也習慣了摸黑走路,幾分鐘後,我們悄無聲息來到家門口。那時各家院門連同屋門都是木板的,並不很嚴密,不用太大力氣就能將兩扇門中間抬出一道縫,用手指將門閂撥開,幾乎每家大門都是這樣,其作用也就能擋住亂跑的家畜。父親彎着腰,輕輕推開虛掩的門往院裡移動,他沒有直奔堂屋,而是沿着東屋貼着牆根兒來到堂屋門台左側。門台是高約八十、寬約三十公分的一段小牆,堂屋門口左右各一,外側剛好可以藏人,還可以清楚看到屋門口以及並不很深的屋內情況,裡面確實有人影晃動。父親輕輕爬到門台上,居高臨下,慢慢舉起碾棍,準備趁小偷一出門口就當頭一棒,突然屋裡亮了,小偷竟然劃根火柴點上了油燈!

「是大哥!」我的聲音,其實我是記不清大哥模樣的,但他眼前的燈光將狗皮帽子照得格外清晰,和照片上一模一樣!大家趕忙扔掉手裡的傢伙,剛剛的驚險頓時化作團聚的喜悅。原來大哥林場那裡因下雪太大,木材運不出去,臨時通知春節全部放假,知道寫信太慢,大哥歸心似箭,步行三十華里雪路,坐上火車三天兩夜到家啦!

年集買年貨

兒時的春節才更像過年,長年累月粗糧鹹菜,哪個孩子不期盼過年補點油水,一家之主,苦撐一年,即便東挪西借也要將敬天敬地敬祖先的供品置辦寬滿一點,好在點香燒紙禱告的時候,心裡膽壯一些,祈求各路神仙保佑全家來年好運連連。即使明年仍舊失望,也是正常,下個春節要更加虔誠。

臘月二十八,是我們公社駐地唐廟大集,也是方圓幾十里最大的「花花集」(春節前最後一個集市)。那時沒有冰櫃,也沒有超市,春節到元宵節期間集市也不開,一些不容易儲存的魚肉蔬菜大都要在年前這最後一個集市上買齊了。當家人需要的青菜和調料,老年人囑咐的的年畫和年糕,男孩子喜歡的鞭炮和二踢腳,一進臘月門小女孩就喊着纏着的鮮艷的花朵和胭脂,大姑娘小媳婦夢想的粉紅色的圍巾和頭繩,在這天都會得到滿足。那些平時橫眉立眼的革命幹部,這天臉上的肌肉也鬆綁了不少,擠出來一些很是金貴的節日的喜色,平時的條條框框,也似乎沒有了,一向夾得緊緊的資本主義尾巴,這天可以放鬆地搖一搖了。

不敢說全村人都會去趕集,但可以確定每家每戶有人去,甚至往返幾次才能買全。平時不來客人,要是誰家的媳婦喊住敲着梆子串街賣豆腐的,都要小心避人,怕被人瞧見落下個好吃懶做的名聲。但在這天,只要你有錢,你就可勁兒往家買,也沒有人笑話,反倒被人羨慕體面大氣,會過日子。

也有些聰明的媒婆,會故意借着這天人多不顯眼,將自己來往磨破了幾雙鞋,花費了大半年,雙方家長快要點頭的一樁婚事,給男女雙方約定好穿戴打扮,導演一個走馬觀花的偶遇。當然也有怕羞的女孩拉上一個潑辣的閨蜜作伴,卻被男方射錯了神箭的,這就是緣分吧!

常聽父親和大姐說起大哥特愛放鞭炮,曾經把父親給他買帽子和紅蠟燭的錢都買成鞭炮,還和父親爭辯,說什麼「過年炮仗放的響,來年糧食撐破缸!一定放要最響的炮仗把咱家的窮氣呲跑了······」我是雙手贊成大哥的鞭炮論的。大哥一早起來出去見過鄰居和族裡的長輩,借來大叔家的自行車帶我去趕集,臨出門父親要他捎上半口袋曬乾的蓖麻籽,到公社糧所換些油回來。

提起蓖麻子,要承認我們的農民是多麼愛國!那時糧食產量很低,肚子都填不飽,土地是那麼金貴,當聽說蓖麻油是國家航空、工業、醫藥急需油料時,各家各戶,房前屋後,溝坡地頭全部悉心種好照料。還真對得起鄉親們的苦心,這個植物適應力特強,什麼酸鹼乾旱的環境,它都能淡定地生長。一顆種子可以分出好多枝杈,遠遠望去像一個綠色降落傘,傘面由無數個巴掌大的葉片組成,支撐傘面的是好多橫七豎八綠色中空秸稈。我和小夥伴經常傘下玩遊戲,還會用圓圓硬硬的秸稈做出好多玩具。待秋後被霜一打,就該收穫了,熟透了的果實曬乾去皮揚淨,交給國家還可以兌換相應的食用油。總會有一些沒有成熟的嫩嫩的果實,連同嫩葉,開水煮了,可以醃菜。現在書本上說不可食用,會引起中毒,那時我家真的沒少吃呢!味道還不錯。或許是那時粗糧野菜激發了免疫力,要不就是大姐高超的廚藝化解了毒性吧!

大哥帶我來到集市南頭的公社糧所,將車子寄放好,就拉我直奔鞭炮市。鞭炮市平時是沒有的,只在春節前兩個集日由管理集市的幹部臨時劃定,一般都是就近利用很寬敞的打麥場,方便賣家當場燃放吸引顧客。聽說有的做得大的賣家,會提前一天趕着牛車拉貨來到,裹着破棉被挨到天亮,要趕上雨雪天就更受罪了,有時為了占個好位置,還要忍痛將自家最出彩的炮仗裝作很大方地硬塞給那些幹部。

唐廟大集只有南北一條大街,足有二里多長,兩邊擠滿了攤位,中間又臨時加上一排。趕集的人擠人,有一對鄰村的親家公,好久不見了,老遠就打着招呼想靠近拉呱一下,無奈身不由己,被人流裹挾着腳不沾地越走越遠了,那就約定過了年再聊吧!

趕年集是過大年的重頭戲,而鞭炮市便是這齣大戲的戲眼,和往年一樣,就設在大集中 段西側的大場院上,幾十個賣家散開圍成一個大圈,每家的攤位周圍堆滿了人,開始人們只看不買,要用心比對,看看哪家的鞭炮既肯響又實惠,可不能虧了棉襖內兜里來之不易的幾張鈔票。雖然這東西既不當吃喝,又不當穿戴,但是既然祖宗傳下來了,那肯定有其中的道理,大年初一早上挨家挨戶拜年,誰家院裡的炮仗皮又多又碎,說明這家放的炮仗既響又多,往後的日子肯定紅火!

大哥先將我托上一個圈子外的麥秸垛,然後他也爬上來,居高臨下,可以清楚看到裡面的情景。鞭炮攤位和其它攤位最大的不同,我看就是那個桌子了,不是用來擺貨,而是站個大漢,舉根長長的竹竿。下面同樣有個大漢手裡拿着整包的鞭炮,配合上面的人,將鞭炮掛在竹竿上點燃,鞭炮被舉到半空,冒着煙往下落的過程中依次炸響,隨着震耳欲聾的聲音一停,二人便高聲大喊,報上自家來歷和幾乎折本的價格,那情景好像天下最響的鞭炮非他家莫屬,不等他喊完,旁邊早有不服氣的也點燃自家更好的鞭炮,一定要壓他一籌。我羨慕死那個站在桌子上舉鞭炮的人了,一天下來那要多過癮呀,肯定睡覺也要樂的。那時父親給我規定,只有除夕中午、跨年夜裡和初一中午可以一次各放一整包,其他時候都是拆開放,一個一個單崩,過完一個春節,有五包鞭炮足夠了。後來讀初中時候,有個同學穿的比我還破,他父親因製作鞭炮被炸成殘廢,原來風光背後也有風險和心酸呢!

大哥一邊觀看一邊給我點評各家鞭炮的特點,我崇拜得不斷點頭,隨後他要我不要動,原地等他,自己飛身落地,直奔鎖定的目標。等大哥再出現在麥秸垛下,是抱着鞭炮的!沒等他喊我,我就自己溜下地面,數着親着,整整十包大鞭炮,比以前父親買的要大幾倍,還有二十個二踢腳。「你花了多少錢呀?」

「不多,跟咱爹就說花了五塊錢!」

五塊錢還不多呀!我去代銷處給家裡買東西,最多拿過兩角錢,醋五分一斤,醬油八分,

食鹽一毛四,煤油最貴,一毛七一斤。

我和大哥擠出人群,沿着集市外面的溝沿,取了車子來到糧所換油。這裡我不陌生,大門兩側的白牆上寫着紅色標語「抓革命、促生產」「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備戰備荒為 人民!」雖然不明白啥意思,字我還都認識。父親多次帶我來過這裡,那些五花八門的「糧食」由各家憑《供應證》領回家去,湊合着填飽肚子。記得有國外進口的帶點霉味的黏大麥,東北運來的經常粘着老鼠屎的地瓜干,還有泛着一層白鹽巴的干海帶。

在這些「救命」食品中最給我味蕾植入美好記憶的要數人造肉了,據說是豆餅做的,吃起來有真肉的感覺,營養成分當然不比真肉,要放到現在應該是昂貴的減肥食品吧!記得去年在國外一家素食店吃到一盤標價三十美元的毛氏紅燒肉,色香味俱佳,朋友說是豆製品,大概是當年我國的美食配方流傳過去吧!

帶來的半口袋蓖麻籽過好秤,大哥又貼了錢,把油罐子盛滿,足有七八斤,他小心蓋上蓋子,外面又用帶來的油布蒙上捆結實。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油罐子喝飽的樣子,所謂的滿足,就應該是當時它的肚皮和我的心情吧!平時它都是半飽不足的樣子,裡面放一個幾乎被大姐拍平了的湯匙,炒菜舀油的時候以免放多了,即使這樣,也經常出現罐底羞澀!

回家的路上,自行車前面掛着油罐子,後面是裝着鞭炮的口袋,我們乾脆步行,本來也不遠,又抄了一個近路。

那時人們趕集上店基本都是靠兩條腿,邊走邊聊,怎麼近怎麼走,那片地每年秋後種子剛播上不久,麥苗還沒出來呢,趕上一個大集,一條清晰的田間小路先踩出來了。快進村時,車子前輪軋過一個凍得很硬的土坷垃,咚得一顛!咣鐺一下!油罐落地,滿地是油!原來罐子多年的提繩老化,不堪重負,斷啦!

大哥急得頓足捶胸,這可咋辦?後天就是大年三十啦!家裡沒有錢也沒有可以換油的東西了,甚至找個盛油的家什都困難,此時我才看清楚,那黑乎乎的油罐子不是鐵的,原來是個瓷的!

「咱爹會有辦法!」沒等大哥說話我就向家跑去,我感覺大哥有點不敢回家見父親的樣子。平時我經常看到父親將用壞了的鍋碗瓢盆自己修復得很好,在我心裡,沒有他不會的事情。

父親聽我說完,抓起兩隻水桶和钁頭鐵杴,就跟我找到還在原地蹲着的大哥。父親用鐵杴將地下的油和泥土連同碎瓷片一起裝進水桶,還讓大哥用钁頭將凍得很硬的地皮也刨起一層,直到地下再也找不到一丁點兒的油。

回到家裡,父親將水桶里的油泥倒進大鍋里,又將水桶裡面反覆沖刷幾遍,也倒進鍋里,再添上幾盆水,水把油泥淹沒,在鍋底生火,直到沸騰。父親用鐵鏟反覆攪拌,用笊籬清除雜質,然後又溫火保持,將浮在水面上的油全部舀進鐵盆里,將鍋清理刷淨以後,又將盆里的油倒入,繼續加水加溫。父親邊忙活邊給我和大哥講解,這是利用泥土、水、油的比重差別來分離它們。反覆多次以後,鐵盆里的油已經很乾淨了,只是比原來顏色黑了一些,父親說估計要少了一斤左右,但還是比往年多。

第二天的炸貨有點黑,看起來更顯醇厚,吃起來還帶點新鮮泥土的味道,那個年過得真是富足,富得都流油啦!

本文作者 李三軍

壹點號李三軍

評論列表

頭像
2024-05-11 21:05:37

在你們這裡學到很多愛情觀和人生觀。對我們有很大的幫助。

頭像
2024-01-10 15:01:55

如果發信息不回,怎麼辦?

頭像
2023-11-19 04:11:01

如果發信息,對方就是不回復,還不刪微信怎麼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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