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國三部曲第一部:別哭，午夜的廣州第四章

第四章

1

我不知道石牌東有什麼地方可以陪晨晨小坐一會。

在路口處有一家肯德基，不過那種小情調我不喜歡，而且西式午餐晨晨不感興趣，除了牛排。

「想吃牛排嗎？」我在石牌東路往朝陽大街方向去的岔路口停了下來，那裡並沒有西餐廳，只有一家火鍋店，可是我卻莫名地想起晨晨喜歡吃牛排。

晨晨笑着，她笑着的面龐，美過了所有的街景，讓我無暇去注意街道兩邊的招牌。

「和你這樣的女孩子逛街，真是有壓力呢！」

「先生取笑我呢！「

「我說真的呢！好像我們也很少一起逛街！「

「是的呢，先生的心裡只有佳佳呢！「

我知道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於是又轉到牛排上去了:「想吃牛排嗎？「

晨晨笑着:「先生似乎請過我吃牛排了！「

只是無論怎麼看，晨晨的笑里都帶着苦澀。

晨晨說的請吃牛排的事情我當然記得很清楚。

我和戴小濤做了沒有多久，我們就掙到一筆錢。雖然談不上是巨款，但比起以前上班所領取的那點微薄的薪水，卻是要多出不少。

「慶祝一下吧！「戴小濤提議。

「怎麼慶祝呢？「

「唱歌去，還是開個大食會？還是去泡個桑拿？你喜歡……「

「桑拿就不去了。「

「為什麼？「

「廣州的桑拿，雖然比不上東莞，卻也好不到哪去！「

「也有正經桑拿的。「

「天河肯定沒有。「

「好吧，那去唱歌吧！「

「我叫一個朋友。」

我心裡想的朋友當然是佳佳。

那時候，我和佳佳還在聯繫，雖然少了一點，但也還在聯繫着。我們偶爾會一起去打羽毛球，佳佳和我說，身材對一個女人太重要了。

「為什么女孩子都那麼在意身材呢？「我很納悶。

「因為男人在乎。「

佳佳的話非常有現實意義，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因為這麼現實的話語從她嘴裡說出來，讓我無比震驚。

其實我如果稍微仔細一點觀察，佳佳身上的變化還多的很。

單只是她的穿着打扮，便已經和我剛認識的那個她相去很遠了。雖然和晨晨的嫵媚相比，佳佳依然顯得很是單純，可是那當初仿若雨後清荷一般的清純卻再也不見了。

而且，她的雙眼，她那迷死人的流着淚的水汪汪的雙眼，她那讓我無限憐惜的美麗的雙眼，似乎變得沒那麼清澈了。

連帶着她美麗的面容，也仿佛蒙上了面紗。

我知道，我和她產生了隔膜。

佳佳似乎在有意和我疏遠。

佳佳疏遠我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不再和我一起出去看電影了，當然不再一起逛街也是證據。

當然，距離遠了是很適合的藉口。

那時候，佳佳已經搬離龍洞，至於搬去哪裡，她沒有告訴我，只說是一個高端公寓。我是在很久以後，才知道她搬去了珠江新城的。

那時候，珠江新城在我的認識中，是給一些外籍模特或者漂亮明星住的。

這裡面有潛台詞。

佳佳搬去那裡住，我當時隨便一想，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事實也的確是那麼回事，只是佳佳自己不認為如此。

她的單純在此又體現的淋漓盡致。

佳佳雖然有意在疏遠我，卻又和我保持着聯繫。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善良的一面。

還是她覺得我或許有點價值呢！

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的思想。我也沒有勇氣去詰問她，我也無法自己做出完美的判斷。

就像晨晨說的那樣，這個問題或許沒有答案。

因為，每個人，都是一個矛盾的綜合體。

佳佳委婉的拒絕了我的邀請。

我記得那天是周末，而她卻說要上班。我不知道她上什麼班，也不知道她在哪裡上班，不過她說什麼我也就相信了。

佳佳不像一個會撒謊的人。

佳佳身上的氣質非常容易讓人相信她。

雖然她看上去很獨立，也不像會小鳥依人的那種，可是她那柔情默默的眼睛和微微蹙着的眉頭，會讓男人情不自禁的選擇相信她，愛護她。

當然，不是所有的男人。

總會有例外，凡事都如此。

後來發生的事情，成了我和晨晨這輩子最深刻的回憶。

不知道對佳佳是不是也是如此，或許不是吧，在她的生命里，即使拋去我不知道的那十幾年，她的回憶也無比豐富。

在那短暫的時光里，曾子豪帶給她的回憶， 無論痛苦還是快樂，我想都應該讓佳佳印象無比深刻吧。

2

太古匯，坐落在天河北和中山大道交界處的一幢摩天大樓。

這是一幢名副其實的摩天大樓，整個天河，比它更高的大廈應該不多了，它高聳入雲的氣勢，簡直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

我記不清它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當它出現的時候，它便成了廣州的地標。以前人們如果說去天河北那塊地方，多半會說去天河城，當太古匯出現以後，就變成去太古匯了。

多數說去太古匯的人，多數也就真的只是去逛逛。

以前去天河城，逛一會或許還會買點什麼，雖然也會有點貴，但也不至於完全消費不起。如果真的覺得那些檔口的衣服昂貴了，上到頂層，還有一個大型的名牌商品折扣店，價格實惠，完全照顧到了像我這樣的底層消費者。

而去太古匯的普通人，便真的只能是四處看看了。

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散發着誘人的氣息，閃爍着高傲的光芒。

可是，當你看了一眼它們的價格之後，你會覺得它們離自己真的是太遙遠太遙遠了。當你逛完整個太古匯的時候，你的心理落差也會如同它的高度一樣了。

當戴小濤提議去太古匯吃飯的時候，我真的嚇了一大跳。

「我要帶個女人過去。」他平靜地告訴我。

於是我理解了他的行為，不過這樣一來我便有點尷尬了。我本來想着帶佳佳一起去，可是佳佳沒有空。

「你不是也帶一個女人過去嗎？」戴小濤疑惑地望着我。

我沒有告訴他實情，只是點了點頭。

於是腦海里想着怎麼辦。我將認識的女人從腦海里過濾了一遍，發現真的沒有幾個女人，是我可以冒昧相邀的。

「漂亮嗎？「戴小濤的樣子看上去有點猥瑣。

「漂亮。「

他笑了笑，似乎不怎麼相信。我鄙夷地望了他一眼，心裡想着如果你見了佳佳，你的口水都會流出來。

戴小濤骨子裡的那股子騷浪，真的讓我對他很鄙視。

戴小濤要帶的那個女人，據他後來所講，是他大學時候的同學。

那個時候她是他們班的班花，戴小濤瘋狂的喜歡上她了，可是一直沒追上。後來大學畢業，他們就各奔東西了，直到最近才聯繫上。

讓戴小濤沒想到的是，她居然還是單身。

於是，埋藏在戴小濤心裡多年的情愫又復燃了。

不過，戴小濤自己也說不清楚，那究竟還是不是愛情。

「或許，你只是不想承認自己當初失敗了吧！「我告訴他，他默默不語，那個時候，戴小濤的心底正激烈的矛盾着。

他最後做出的決定，直接導致了他離開廣州。

而我們紅紅火火的培訓機構，也就是在那一刻，宣告破產的。

我現在回想，那一晚和戴小濤一起去太古匯真的是一個極其錯誤的決定。

雖然即便沒有那一晚發生的事情，所有的事情也依然不會改變。但是，那晚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激烈，讓所有的事情都不可挽回。

我曾經問過晨晨，就在她回來不久，我們在天河北閒逛的時候。

「那一晚，真的不該帶你去太古匯呢！」

「先生似乎在責怪自己。」在夕陽下，晨晨有種說不出的悽美。在她這樣的年紀，那悽美讓她顯得格外柔弱，仿佛微風都可以將她輕輕帶走。

「在那之前，你沒有任何的預兆嗎？」

「有的，只是我不敢確定。曾子豪已經對我開始冷淡，但我不知道他的新歡是誰。我試圖挽回，可是……「

「可是那時候他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他怎麼可能會繼續眷戀你呢？「

「是的，我看的出來，他無比開心，他的樣子就像找到了一輩子的摯愛一般。我很羨慕那個女人，我問他，他不肯告訴我。「

「他是不能告訴你。如果沒有那一晚，他們或許會一直欺瞞下去。「

「誰知道呢。不過，其實我心中已經隱隱有所覺察了……「

「你曾經很愛那個男人嗎？」我問了個多餘的問題，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想知道晨晨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或許吧。「晨晨沒有肯定的回答，我想，只怕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了。

可是那一晚，晨晨瘋狂的嘶吼，難道僅僅只是作為敗下陣來的女人最後的不甘嗎？

這句話我沒有說出來，無論如何，一切都過去了，晨晨現在看上去完好無損，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那天我很詫異，先生突然約我出去吃飯，還是去那麼高檔的地方。」晨晨回憶着那一晚，心情並沒有多少波動。

事情過去那麼久了，晨晨已經不是那個瘋狂的小丫頭了。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或許，現在晨晨的內心無比強大。

「我還害怕你不會過來呢！」

「先生第一次請我吃飯呢！」

「是嗎？」我記不清是不是第一次了。

「先生請佳佳吃飯呢，哪裡會請我呢！「晨晨雖然像是開着玩笑，不過她眉目間的小俏皮，讓她流露出來的一絲醋勁看上去恰當好處。

我沒有反駁。

在我內心深處，我有點小欣喜。雖然不確定晨晨對我的感覺，但晨晨這樣和我逗嘴，讓我覺得我被佳人青睞了。

我忍不住多看了晨晨幾眼。

3

「你過來應該是有什麼事情吧？」我們終於找了一間喝奶茶的小店，我對石牌東並不是很熟悉，雖然在這裡一直住着，可是一個人很少出去。

「就是想過來看看先生呢！」

「還以為是為了佳佳的事情呢！」

「我去看了佳佳了。」

「哦，什麼時候呢？」

「昨天。「

「她還好吧。」

「不知道怎麼說，整個人完全變了。」

我點着了煙，晨晨伸出手來，示意遞給她一支。我遲疑了一下，不過還是遞了過去。我以前沒見過晨晨吸煙。

「我是個壞女人呢！」

「沒覺得呢！」我笑了笑，沒想到晨晨卻突然嚴肅起來了，她一本正經地望着我:「先生，我是壞女人呢！和佳佳比起來，我是個十足的壞女人呢！「

晨晨的表情有點憂傷，不過她沒有讓眼淚流下來。她慘然一笑，狠狠吐了個煙圈，那煙霧迷濛着的面容，無比的驚艷。

「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呢？」我慢慢問道，語氣很輕，像是怕打擾了那升騰着的煙圈一般。

「就從那一晚吧。「

我心裡暗暗嘆氣，我以為晨晨已經讓那一晚成為過去了，但看她的神情，她的內心似乎依然還在痛着。

那應該是種刻骨銘心的痛，只是她忍着沒有發出聲音。

「佳佳沒和我說什麼！她看上去很平靜，似乎得到了解脫。」過了一會，晨晨又講起了她去看佳佳的情形。

「我以為她會變得清瘦許多，不過她並沒有。她看上去很好，容顏依舊，雖然沒有脂粉，卻顯得更加清秀，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的模樣。」

我在腦海里勾畫着佳佳的樣子，很快便浮現出一張清麗絕倫的面容，內心不由得又連連哀嘆。

「你們聊了什麼？」我好奇地問道。

「沒聊什麼，佳佳什麼都不想說。我們只是見了個面，佳佳似乎不想見到我。「

「她現在只怕心裡還沒有完全平復呢！「

「只怕是的，怎麼可能平復呢！「

「佳佳知道自己會被判死刑嗎？「

「我沒有問她，她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似乎對這些都不關心了。「

「你有告訴她她父親會過來嗎？「

「我和她說了，不過她也不在乎了。她讓我捎話，讓她父親不要過來了。「

我搖了搖頭，心裡暗暗嘆氣。

「我走的時候，她對我說對不起。」晨晨哽咽着，她像是內心在被鋒利的小刀劃着一般，臉上的表情無比痛苦。

「她也和我說，她對不起先生。「

我無比震驚，佳佳對我說對不起，這三個字的含義，應該不只是表達歉意這麼簡單。

晨晨握着我的手，她的手冰冷，不停地顫抖。

「先生，先生，佳佳是個好女孩是吧！先生，我們不能讓佳佳就這樣死去。她還那麼年輕，她是那麼漂亮，她的人生才開始呢！」晨晨的語氣變得越來越急促，她聲音不大，但帶着明顯的哽咽。

周圍的人注視着我們，以為我們在吵架。

我拍了拍晨晨的肩膀，她突然將頭埋在了桌子上。她的肩膀微微抖着，雖然沒有哭出聲音，但我知道，她的眼淚流下來了。

我坐了過去，我摟着她。

我不知道說什麼話語，她從遙遠的地方回來了，她告訴我，她回來不是為了見佳佳最後一面的，她要讓佳佳活着。

可是希望是如此的渺茫。

從奶茶店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街燈全開，夜幕降臨，城市換了幕布，繼續上演着各種荒唐的劇本。身處在其中的眾生，看着別人的演出，也演着自己的人生，給別人看。

「餓了嗎？」我輕輕問道。

「還好。「晨晨撩了撩頭髮，她的髮絲划過我的臉龐，縷縷芳香從我的臉上飄過，讓我覺得無比溫馨。

「先生，您做律師的朋友怎麼說呢？」

「他沒有答應我。「

「那誰來替佳佳辯護呢？「

「應該會指派一個律師援助。「

「可是，指派的律師是不是只是來走個形式啊！」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做律師的朋友說了，無論是誰來辯護，最終的結果都改變不了。我知道他的意思，只是這樣的話語我沒有告訴晨晨。

我不知道如何說起。

這幾天，她流了太多的眼淚了。

我們沿着中山大道往回走，經過了中山三院和百腦匯，又走過了總統大酒店和太平洋電腦市場，晨晨沒有停下來的打算。我以為是送她回去，可是一直走，直到石牌橋地鐵口，她也沒有停下來。

「先生，您有多少錢呢？」晨晨邊走邊問，她問的很小聲。

「還是為了諒解書嗎？「

「是的呢！這是我現在能想到的唯一辦法了。「

「你和我加起來也遠遠不夠吧！「

「佳佳的父親快過來了。「

「他能拿多少錢？「

「不知道，應該有多少拿多少啊。他們家裡所有東西都是佳佳的錢買的！「

「他父親什麼時候過來？「

「之前說快了，可是直到現在也還沒！「

「好吧，如果佳佳的媽媽……「

「哎！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媽媽……「

我沒有回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是個複雜的問題，那個女人的心裡究竟是怎樣複雜的情感，我揣摩不出。

「先生，如果那個女人能證明佳佳不是故意傷害她的……「

「你是說那個受傷的女孩子？「

「是的，她如果願意證明佳佳並沒有傷害她的企圖……「

「現場十分混亂，視頻不清晰。但是如果她親自證明佳佳並沒有刺向她，而是誤傷的話，佳佳的量刑應該會輕一些。「

晨晨沉默了下來。

「關鍵是，她會給出這樣的證詞嗎？想不出什麼理由她會做出這樣的證明。」我的語氣中儘是無奈，因為事情真的看不出有什麼希望，即使取得諒解書，可是佳佳所犯的罪行如此嚴重，也不一定有任何轉機。

「無論如何，總要試一試吧！」晨晨並沒有泄氣，她望着我，一臉堅毅。

「好吧，我們抽時間去一趟醫院。」

「先生，您也和我一樣，一定會努力去挽救佳佳的是嗎？先生，我們是佳佳最後的希望了……「

「是的，我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

「先生，我代佳佳感謝您！「

我心裡無聲的嘆息着。

我雖然答應晨晨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可是，我實在看不出有任何的希望。或許佳佳在將明晃晃的匕首刺進曾子豪的胸膛的時候，便已經抱着同歸於盡的想法了，她沒打算給自己留任何餘地。

一切，看上去那麼渺茫。

4

程志勇的律師事務所在黃埔大道往員村方向的一個三岔路口處。

我認識程志勇很多年了，他辭職不做老師，轉而去做了律師，還是在我的慫恿下堅持下去的。那時候他和我說，他厭倦了做老師，他說他很厭倦，很厭倦，因為一切和當初的想象完全不一樣。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自己也有很深的感受。

我們想着做老師，可能都是貪圖它的純淨和清淡，貪圖它或許是這紛蕪的凡塵里的一片淨土。

若干年後，我們想着不再繼續下去，我們想着出來，是因為看透了也心灰了。

我找到程志勇的時候，他剛從外面回來。

他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搖了搖頭。

我有點尷尬，為了佳佳的事情，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來找他了。事務所里連打掃衛生的阿姨都開始厭煩我了。

程志勇似乎沒有讓我進他辦公室的意圖，他示意我在外面的會客廳等他一會。我倍感侷促，我預感自己這一趟來的應該沒有任何意義了。

我在外面等了很久，程志勇終於忙完出來。

他對着我又搖了搖頭。

「走吧，去外面喝點東西。「

我以為他只是單純的想喝東西，不由得感到一陣失望，但臉上也不好表露出來，於是站了起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喝什麼，我請客！「

「就隨便坐坐。「

路口有一家台灣奶茶店，生意似乎不是很好，裡面的人不多，看上去比較冷淡。

我們點好了喝的便走進最靠里的位置坐了下來。程志勇看上去一臉疲憊，我不由得感到有點愧疚，在他百忙之中還讓他抽時間出來，真是很難為情。

「耽誤你寶貴時間了。」我連表歉意。

「你別這樣說，這次還是那個女孩子的事情是吧？「

「是的，是的。離開庭的時間不是很久了，也找不到律師……「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我真的愛莫能助。「程志勇一臉無奈，他長長嘆了口氣，點着了煙，一轉頭看見牆上貼着禁止吸煙的圖示，又把煙滅了。

「好吧，好吧，那能不能介紹一個呢？「

「是這樣的，老同學，這個案子基本也就這樣了。一死一重傷，還是大庭廣眾之下，很難！「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她真的很可憐很可憐，都是那個壞人害的啊！」

「你是說那個男人是咎由自取是吧！可是法官只看證據的！「

「那個富家子只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好人啊！「

「判案子不是憑主觀感覺的。「

我沉默了下來，我知道自己說的很無知。在這一瞬間，我腦海里閃過晨晨悽美的面孔，那含着淚的雙眼，讓我不忍回憶。

「佳佳真的好可憐。如果……「我情不自禁地嘆息，程志勇拍了拍我的肩膀，沉重地說道:「受害人家屬背景非常龐大，我即使願意幫忙，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何況……「

程志勇停頓了一下，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是我們律師事務所最大的股東……「

我感到深深的絕望。

我不知道自己離開的時候程志勇都和我說了什麼，我大腦一片空白，我拖着疲憊的身軀上了公交車，那一排排的高樓從我眼前倏忽閃過，給我莫大的壓力。我感覺自己在這水泥築成的森林裡越來越不適應，我感覺到窒息。

廣州，廣州，我不知道自己是愛你，還是恨你。

起初，我以為憑我和程志勇的交情，他這次一定會幫我。

我和程志勇認識十幾年了，我們是大學同學，一起幹過很多事情。我找到他的時候，還將了他一軍:「老程，這次一定要幫我，不然就把你在燕嶺叫雞的事情公諸於眾。」

他當時還笑嘻嘻地對我說:「沒問題，一個小案子。「

我知道他不是隨口說的。

他是在了解了整個事件的經過之後才這樣說的。

程志勇說:「從整個案件來看，男方要負很大的責任。」

「是吧，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吧。「

「他存在很大的過錯。而且還造成了本案女子的妹妹自殺身亡，這是本案的關鍵，相信法院會考慮到這一點。「

「是啊，田源的死是後來發生的事情的導火線。「

「如果能找到證據就好了……「

「是吧，只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所有的證據都被那個男人清除掉了。「

「要是有目擊證人就好了。「

我點了點頭，只是，去哪裡找目擊證人呢。所發生的事情我也只是聽了田源媽媽的講述，而且事情過去了那麼久，要尋找到證據簡直難如登天了。

「哎，應該在當時發生的時候就留下證據的，現在說這些也晚了。「

程志勇非常嚴謹地分析了案情，他告訴我，即便沒有證據，他也相信法官會考慮到兇手妹妹自殺這一關鍵因素的。如果警方能深入調查，找到事件的關鍵證據，兇手被輕判的可能性非常高。

程志勇最後非常堅定地告訴我，他會跟着這個案子的。

他說的非常肯定，我完全相信他的話語了。

可是，僅僅過了一個星期，當我再找到程志勇的時候，我便覺察到事情發生了變化，他言詞閃爍，似乎有難言之隱。

我們也聊了很久，仔細地分析了案情。

程志勇沉重地告訴我:「一死一重傷，案情實在太重大了。」

「那個女人受傷和佳佳完全沒有關係，是誤傷。「

「現場視頻非常模糊，根本看不出來是誤傷。除非那個女人親自作證是誤傷，不過這怎麼可能呢……」

「那田源的事情呢？」

「兇手妹妹自殺的事情只是一面之詞啊！「程志勇緩緩搖頭，他滿臉無奈地望着我，臉上寫滿了抱歉。

「真的很抱歉，這個案子就這樣了。法院會指定援助律師，不過我想也只是走走過場，改變不了最後的結果。「

「你的意思是……「

「死刑。「

程志勇不是我諮詢的第一個律師。

我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只相信律師的，我自己也查閱了有關法律，但最後，我得出的結論和程志勇一樣。

這些事情是我在晨晨來廣州之前做的。

晨晨來了廣州之後，我本來想告訴她這些，可是當我望着她堅定的面龐，看着她臉上晶瑩的淚水，我什麼也沒有說。

我又一次帶着晨晨去找程志勇，結果沒有什麼改變。

不過晨晨一點也不灰心，她堅定地告訴我:「那都是曾子豪應得的報應，佳佳才是受害者。「

「是的，是的！「我的想法和晨晨完全一樣。

「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佳佳死，這個世界一定還有公義。「

我滿含深情地望着晨晨。

這個在我印象中性感的女孩，物慾的女孩，時髦的女孩，讓我徹底改變了對她的看法。我發現自己完全就不了解女人，眼睛是騙人的，它們無法深入人心。

在晨晨的影響下，本來絕望的我，又充滿了希望。

每天都似乎有一個聲音在我耳旁響着:「不能放棄，不能放棄！「

我知道，佳佳罪不至死，那個單純善良的女孩，無論她後來變成了什麼樣子，她罪不至死。

在她最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我不能放棄。

「我回來廣州，就是想看看這個城市，到底還有沒有正義！「

晨晨的話語仿佛響徹了廣州的夜空。

5

夜幕降了下來。

夜色籠罩下的城市，一點也不平靜。即使躲在陰暗的角落，也能夠察覺到城市洶湧的暗流。

內心空虛的人比比皆是。

填滿了這個城市所有空間的不是充實，是空虛。

那一棟棟冰冷的高樓里，並沒有因為涌動着的肉體而變得溫暖，在夜晚，它們更加冰冷，尤其當它們敞開大門的時候，仿佛就像是洪荒猛獸，將許多沒有靈魂的肉體吸進它們的肚子裡。

然後再吐出來。

你甚至可以聞到它們嘴裡發出的腐爛的氣息。

我站在石牌立交上面，望着那仿似金色河流一樣的中山大道，心裡莫名的傷感。

曾經有多少個夜晚，佳佳會進入那些冰冷的高樓里，然後又被它們吐出來。

我仿佛聽到佳佳的歌聲，從遙遠的天河北，穿過所有堅固的水泥，隨着晚風，輕輕飄送過來。

我想象不到佳佳那段時間的生存模式。

或許無比的奢華，像公主一樣被曾子豪和他的一幫朋友們簇擁着，每天坐着豪車，去各種夜店，卡拉OK廳，大酒店。

就如同晨晨所說的那樣:「上流社會的生活模式，遠不是我們所能想象的！」

好吧，在那將近半年的時光里，佳佳的生活，應該是我無法想象的。

在那將近半年的時間裡，我只見了佳佳一面。

很長時間沒有聯繫，我以為從那晚之後，佳佳會再也不和我聯繫了。發生了那麼激烈的衝突，所有美好的記憶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我至今也忘不了佳佳和曾子豪走出餐廳時，佳佳扭頭回來，望向晨晨的最後一眼。

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裡並沒有任何絲毫的歉意。

似乎還含着一絲難以覺察的笑意，那是勝利者才有的笑意。與之對比，晨晨臉上的淚水顯得無比的淒涼。

我清晰地記得我當時內心深處的獨白。

那晚之後，佳佳便一直沒有和我聯繫了。

應該是和我們，晨晨說，佳佳也沒和她聯繫。

直到兩個月之後，我突然接到了佳佳的電話。她說有事情找我，問我有沒有時間，一起喝杯咖啡。

我答應了佳佳。

傍晚的時候，她過來接我，那是一輛我叫不出名字的車，紅色的跑車。

我以為佳佳只是隨便找個地方見個面，可是那天她穿得格外的艷麗，她的整個氣質完全變了。她戴着墨鏡，塗着猩紅的口紅，手指甲的顏色也是鮮艷的紅色，還有紅色的高跟鞋，讓她看上去無比的妖艷。

我見到她的時候，整個愣在了原地。

我沒有上去打招呼，腦子亂七八糟的，不知道說什麼。

她走了過來，拉住我，輕笑着說道:「怎麼了，不認得我了嗎？」

「你變化太大了！「

「比以前漂亮了？「

「嗯嗯。「可是我並不確定她是否變漂亮了，我只是麻木地應答着。我腦海里閃現着佳佳以前的樣子，我感覺那是我是我能夠觸摸到的，可是現在，可望不可即了。

「我們找個地方坐一會吧！很久不見了呢！「她將我拉進車裡，也不等我回答，便帶着我朝黃埔大道方向開了過去。

「去哪裡？「

「珠江新城。今天我請先生吃飯！「

「哦。「

「以前都是先生帶我吃，今天我請先生一次吧。「

我內心乾癟地笑了笑。我以前帶佳佳吃東西，都是在龍洞牌坊的街邊吃的小吃，幾塊錢便可以果腹了。

「什麼時候考的駕照？「

「上個月吧。「

「我考了三年呢，你一個月就……「

她笑了笑:「我回老家考的，花了點錢，先生知道的，老家那些人，沒見過錢，給他們點就什麼事情都可以過了。「

我沒有再說什麼。

我內心本來想着問她哪來那麼多錢，可是我最後還是沒有問出來。

晨晨說過:「漂亮的女人，漂亮就是錢！「這話真是有道理呢。

我們去了珠江新城一家大酒店。

那是間空中花園似的西餐廳，我除了感嘆，完全想不到用什麼詞語來形容它的奢華。我想，這應該只是屬於有錢人才消費的起的地方。

我不禁多看了佳佳幾眼。

她似乎沒有發現我投過去的詫異的眼光，神色自若地在一個小帥哥的帶領下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那個小伙子似乎和她認識，嘴裡一直不停地叫着佳佳姐。

我緩緩坐了下來。

佳佳沒有徵詢我的意見便點了吃的，她沒有叫紅酒，點了幾杯果汁。我隨意瞅了一下那個餐牌，看了一眼價格之後，我的心咯噔直跳。

「說吧，找我什麼事啊？「

「一件小事。「佳佳笑着。「主要還是想見見先生。「

「什么小事，只管說吧，我能做到的一定做。不過，我想我現在也沒什麼可幫到你的了……「後面的那句話我真覺得酸溜溜的，我後悔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有個表妹，今年高三了……「

「明白了。「

「她理科不是很好，她媽媽又希望她學醫，所以就選了理科。「

「那就補一補唄！「

「是的啊！所以我就想到先生了啊！別人我也不放心……「我原本以為佳佳的不放心是怕別人教不好，但當我見到田源之後我明白她完全不是這個意思。

「沒問題，我給她補吧！「

「我就知道先生肯定會答應的。「佳佳看上去心情很不錯。

我們坐了一會，有一段時間我們誰也沒說話。我本來想問她有沒有和晨晨聯繫，可是最後還是忍住了。

佳佳說帶我去兜兜風，不過我找了個理由拒絕了。

我完全找不到和她呆在一起的快樂，我想即使佳佳在珠江新城的街道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挽着我的手，我也不會有任何快樂。

而曾經，我不只一次地幻想着和她挽着手，沿着天源路一直往前走，走到草木深處，在昏黃的路燈下四目相望。

我聽見了破碎的聲音。

那聲音來自我心靈深處，我能感覺到有東西在下墜，在無盡幽深的黑夜裡下墜，向着不知道是陸地還是海洋的地方下墜。

我有點害怕。

在那無盡幽深的黑暗裡，我仿佛看見一張利嘴，在瘋狂地撕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