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分水嶺：恩師說，只有好好讀書的人，才有資格在學校談論公平

1，「是啊，真有下輩子，如果我還能記得這輩子的事，不管出生在哪裡，我都不再跟人拼命了，只會拼命讀書。」趙無畏苦笑道。

愛看古龍，勝過愛看金庸的陳浩，初一時身高是全班最低的，年齡是全班最小的，但說話的嗓門是全班最高的（這個大嗓門一直保持到今天），內心的狂傲也是全班第一的，還有很差很差的脾氣， 所以你能得出的推論就是，陳浩在相當長的一個時間段內，挨打也是最多的。

他的初中是1990年讀的，那年他十歲。

學校里打架最猛的四個人，被大家起了個外號，叫做四大金剛，第一金剛就是他的同班同學趙無畏。

中午放學了，班主任突然點着陳浩的名字說：陳浩，你留下來，一筆一划給我寫200個字，寫完再回家吃飯。

陳浩那時成績還可以，就是字跡潦草的過分。

班主任是數學老師，姓劉，他在改陳浩卷子的過程中，發現陳浩解題的過程有些字母和符號連成一片，他都認不出陳浩的推理過程寫的什麼，但是答案卻是正確的，所以他下決心讓陳浩改掉寫字潦草的毛病，就用了這個讓陳浩當眾出醜加餓肚子的原始方法。

劉老師說寫200個字，又沒說寫什麼字，也沒說可不可以重複，狡猾的陳浩就寫了200個「一」，然後跑到劉老師寢室交作業。

劉老師正在做飯，看到陳浩這麼快跑過來交任務，覺得不可思議，遠遠對陳浩說：你交作業前可要想清楚了，有一個字不是一筆一划寫的，你就給我重新再寫200個字。

陳浩笑嘻嘻地說，「劉老師您放心，我每個字都是一筆一划寫的。」

然後陳浩把200個「一」交給了劉老師，劉老師看了一眼陳浩的作業，噗嗤就笑了：「陳浩，你如果能把你的小聰明，用在正地方，你不得得了你知道不（很厲害的意思）？」

然後，劉老師從容地把陳浩的作業扔進了做飯的火灶里，「今天中午我本來是打算做你我兩個人的飯的，你寫完作業可以到我這裡吃飯。現在，我只用做自己的飯了。

給我回去，再一筆一划寫200個字，每個字筆畫在五筆以上，而且一個字也不能重複。」

劉老師不愧是數學老師，給陳浩設定三個條件後，他吃過飯刷過鍋了，陳浩的兩百個字還沒有一筆一划寫完——中間有兩次都是某個字忍不住連了一筆，劉老師就讓陳浩重新再寫兩百個……

等陳浩第一次一筆一划寫完不重複的200個字，很多同學已經回家吃過飯，然後又折回學校了。

陳浩看看劉老師的表，距離下午上課時間還有半個小時，他家距離學校1500米，就是跑步回家，一個來回三十分鐘也未必能趕得上。

陳浩正在猶豫是否跑步回家吃點東西的時候，劉老師衝着他壞笑道：「跟我偷奸耍滑？嘿嘿。你可以回家吃飯，但是下午遲到的話，晚上再一筆一划給我寫出兩百個不重複的字來。」

陳浩徹底打消了回家吃飯的念頭，飢腸轆轆地從劉老師的寢室回到了教室，然後他就看到趙無畏手裡拿着一個大饅頭，一邊啃一邊向教室走進來。

「劉老師真留你一個中午，沒讓你回家吃飯？哈哈哈。」趙無畏大笑道。

趙無畏打過很多人，但從來沒有打過陳浩，所以陳浩也沒那麼討厭他。

陳浩看着趙無畏手裡的饅頭，咽了咽口水說，「劉老師要管中午飯，我沒有好意思吃。你給我送飯來了？」

趙無畏嘿嘿笑着看了看陳浩，「你中午真的沒吃飯嗎？」

陳浩看到了希望，狠狠地點了點頭。

趙無畏就把手裡的饅頭給陳浩了。

拿過趙無畏手中的饅頭，陳浩心裡泛起一個疑問：我看着他一邊啃着饅頭一邊走進教室的，怎麼這個饅頭是個囫圇個，一口都沒有咬過的痕跡？

1990年，在他們那裡，糧食還是不夠吃的年代，這一個囫圇個的白面饅頭，讓陳浩記了20多年。

「無畏，你為什麼那麼能打？」陳浩問趙無畏。

「嘿嘿，天生的，你這樣的人，我一個打十個，服不服？」趙無畏很得意。

「浩子，你數學怎麼那麼好？也沒見你學啊！」趙無畏問陳浩。

「嘿嘿，天生的，你這樣的笨蛋，你學十天數學，我只用一天，服不服？」陳浩是天蠍座的，很典型。

趙無畏就哈哈大笑，「咱們同學，最狂的兩個人，就是你和我了。你的偶像是誰？」

「先說說你的偶像，我的偶像說出來怕嚇死你。」陳浩得意起來。

「我的夢想是成為展昭一樣的人，武功天下第一，行俠仗義，橫掃江湖。」那段時間評書《三俠五義》正火，趙無畏就喜歡上了展昭。

「你想成為展昭？哈哈，你最多也就是個錦毛鼠。不過也巧了，我的夢想是成為包公一樣的人，斬盡天下貪官污吏，鍘盡天下強盜賊寇，做一個人人敬仰的大清官，青史留名。」陳浩講起這話來，胸膛都不自覺地挺了起來，好像自己已經坐在了公堂之上，手中驚堂木一拍，沉沉怒喝，「王朝馬漢，張龍趙虎！開——鍘——」

趙無畏的眼睛翻了翻，「靠，你占我便宜啊！我做展昭，你就要做包公。能不能換個別的？」

陳浩哈哈大笑起來，「也好，那我就勉為其難，不做包公了，做那個無能的皇帝吧？趙愛卿，平身哪——」

2，誰尿了教導主任一頭尿？

每天中午放學，劉老師都給陳浩留下這兩百字的任務：五筆以上，一筆一划，一個字也不能重複。

陳浩感恩生命里出現的這樣一位老師，這也是他的第一位恩師。

遺憾的是，此恩陳浩至今沒有報答！

大學畢業後回老家，陳浩托學校的老師找過劉老師幾次，有消息傳回來說，劉老師辭職後，做過很多事情，都不太成功，後來被騙去做傳銷，他被洗腦後又約去了不少學生，讓很多家庭為之一貧如洗，大家提起他，都是恨的咬牙切齒……

又經過幾年，陳浩再一次尋訪他，聽說他離婚了，天天喝酒，神經已經有些異常，但依然沒有能夠見上面………

我們還是把故事，依然回到趙無畏身上吧。

跟趙無畏交往多了，陳浩發現他打架雖然很勇猛，全校沒有人敢跟他硬碰硬單挑的，但是他從來不主動去欺負別人，這一點就讓陳浩很佩服。

陳浩呢，練字半個月後，自己交的作業各科老師也能改出個子丑寅卯了，他們才相信數學老師劉老師的話——陳浩是個可造之材。

隨着越來越多的老師主動地關注陳浩的學習，主動地幫助陳浩監督陳浩，陳浩從班級四十名左右，大踏步進到了班級前五名。

初一的時候，除了白天的課程，陳浩早上要讀早自習，晚上要讀晚自習。

晚自習下課就是九點了，距離家超過三里地的同學，大多選擇了在學校留校住宿。

但是，學校是沒有學生宿舍的。

你能想象得到，幾十個人，無論冬夏，留宿在一個沒有學生宿舍的學校多年這件事情嗎？他們住哪裡呢？晚自習放學後，留宿學校的同學們，將教室里的書桌拉到一起，拼了起來，就是大通床了！

各自拿出各自的鋪蓋和被子，男生一個教室，女生一個教室，就這樣度過了一年年的春夏秋冬。

白天是書桌，晚上是床鋪，這是書桌的價值；白天是教室，晚上是寢室，這是教室的價值。

特別窮的歲月里，總有特別醇厚的記憶，寫起來都能聞到鬱郁濃濃的腳臭和感動。幾十個十幾歲的初中生住在一起，哪能那麼老實就睡覺的？

大家就吹牛逼，侃大山，如果沒有老師管教，有的傢伙敢一口氣把牛逼吹到天明，讓其他人都睡不好覺，第二天無法好好上課。學校經費緊張，教導主任不僅要主抓教學，還要擔負起巡邏和治安的責任。

陳浩初中的教導主任姓張，個頭矮，不到一米六零，但是特別負責任。

他就一個教室一個教室外面的巡邏，抓住不睡覺說話或者搗亂的，就拉到寢室外面訓話或者罰站，第二天再通報給班主任，讓班主任接着收拾 ……

張主任以前聽到我們班這個宿舍有人說話，就敲開門問：誰剛才說話了？

大家就都不吭聲，裝作睡着了。

張主任看着睡在門口的、給他開門的小希，瞪着眼睛惡狠狠地問：你說，剛才誰說話了？你有沒有說話？

迷迷糊糊給張小個子開門的小希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說，「剛才有人說話嗎？我不知道啊，睡着了。」

張主任在寢室轉了一圈，每個人都裝睡，不搭理他，他抓不到任何人的把柄，也不知道該向班主任揭發哪個，只能憤憤地離開。

張主任是有大智慧的，他豈肯善罷甘休？

張主任特意用心記下了我們班裡留宿的同學的名字和幾個愛說話的人的聲音特徵，到了晚上，他就靠着個頭矮小的優勢，趴在了我們教室的窗戶外邊，蹲着聽宿舍里的人講話，開始記錄誰誰誰講了什麼，誰誰誰講了什麼。

聽了十來分鐘，他就敲開門，衝着依然打哈欠、揉眼睛的小希說：你剛才是不是說自己將來要當明星？我看有戲，你這演技很不錯嘛！你媽教你的還是你爸教你的？

然後他走到蒙頭打着呼嚕的趙無畏面前說道，「四大金剛，你是大金剛啊？全校最能打，將來準備去少林寺學習武術，成為全世界最能打的人？那你還在咱們這個破學校讀什麼書啊？你回家跟你爹媽商量一下，現在就去少林寺學武，可不能讓咱們學校耽誤了你的前程！」

第二天，劉老師把張主任報過去名字的幾個人，一個一個點名叫到了講台上，掄起來掃帚，就向每個人的屁股上打……

沒過多久，陳浩就成了學校老師們心中的明星之一：嘻嘻哈哈的他考了個全班第二名——第一名是一位姓滕的女生，她是讀了初三之後，覺得學習底子太差，就從初三返回到了初一重讀的學生。

劉老師找陳浩談心：陳浩，你住校吧。中午回家吃飯，路上一來回一個小時就耽誤了。

晚上回家住，加上早上來學校的時間，一來回也耽誤一個小時，把這個時間都擠出來用在學習上，將來能考個中專或者重點高中，你就有本事了，以後不用種地做農民了。

陳浩心想我們家連學費都交不起，怎麼可能住校呢？

家裡往往是新糧食還有下來，去年的糧食就吃完了，父親不得不到姑姑家借糧，怎麼可能拿出能自己蒸出兩個饅頭的糧食到學校食堂來換一個饅頭呢？拿錢買？那是更加不可能的。

陳浩不知道怎麼回答劉老師，就衝着他嬉皮笑臉地說：我都給你考個第二了，你還不滿意？

劉老師想了想，嘆了口氣，「這樣吧，你中午還回家吃飯，晚上放學了，可以住學校，晚上住教室里學校不收錢。」

陳浩知道劉老師是為他好，但那個時候，他們家只有兩床被子——姐姐跟妹妹住在一個屋子，共用一床棉被；陳浩跟父親還有母親三個人住在一屋子，三個人共用一床被子。

他是不可能住校的，被子從哪裡來？

陳浩嬉皮笑臉地回劉老師，「我回家跟我爹媽商量商量吧。」

劉老師關心陳浩的一番談話，卻成了摧毀陳浩自尊心和驕傲的原子彈——錢，要借；糧，要借；連被子都沒有多餘的一床；身上穿的衣服，十件有八件是表哥們穿舊了、穿小了不能再穿的，有的已經在補丁之上，再打了個補丁……

「我看我不用想着做包公了，更不用想着做那個無用的皇帝了，我最多也就是做個洪七公，當個丐幫幫主……」陳浩苦笑着對自己說道。

趙無畏看到陳浩失魂落魄地從班主任那裡回來，激動得手舞足蹈，「哈哈，劉老師又咋收拾你了？不應該啊，你現在可是他的心頭肉，掌中寶。」

「劉老師讓我留宿學校，你說住學校吧，要從家裡向學校拿鋪蓋不說，每天晚上睡覺前要拉桌子，鋪床蓋；每天早上要疊床蓋，再把教室的桌椅板凳拉開擺好，多麻煩！所以我心裡煩。」陳浩的自尊心，或者說虛榮心，讓他沒有對恩師和好友說實話。

「我靠！我以為啥事呢！你住學校的話，啥也不用管，我的被子大，你這麼矮小的個頭，再睡你兩個都不是問題！」趙無畏滿不在乎地說道。

「我靠，你大俠啊！」陳浩內心感動，嘴巴說出的話卻帶着嘲諷的語氣。

「那當然，我展昭嘛！」趙無畏拍了拍陳浩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說。

「你啊，最多就是個錦毛鼠……」

「那你最多也就是個公孫策吧……」

冬天的一個晚上，同學們看到教導主任從他們教室走過去了三五分鐘後，大家又開始閒聊起來。

趙無畏突然來了一泡尿，看到窗外還在飄雪，他就不想出教室，於是推開窗戶，掏出雞雞，對着外面就尿了開去。

教導主任張老師的鬥爭經驗也與日俱增，這天晚上他從我們教室大搖大擺地走過去後，就殺了個千里回馬槍，躡手躡腳的走到了我們教室外面，蹲在了窗戶下，準備取證每一位搗亂分子的說話內容，然後證據確鑿的告狀到班主任那裡。

聽到有人向窗戶這裡走了過來，他以為是學生開窗來偵查他是否離開的，於是把身子蹲得更低了……

張老師突然感到脖子裡一熱，然後是頭上一熱，緊接着一股騷味撲頭蓋臉地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等他意識到是有人尿了自己一頭一臉的時候，血沖腦門，差點氣昏過去！

他猛地站了起來，忘了做人民教師應有的斯文，直爆粗口，「麻了個巴子！誰讓你站在窗戶這裡撒尿的？」

趙無畏嚇得一個哆嗦，從桌子上直接跳了下去。等他意識到自己尿在了教導主任頭上的時候，立刻三竄兩蹦回到了我們的被窩。

等張主任敲了半天門，進到學生寢室、也就是教室的時候，所有人都拼命地打起了呼嚕……

3,

被尿一頭尿的張主任，氣急敗壞地走到陳浩幾個人的床鋪跟前，「我看見你剛才跑回這片躺下了，是誰給我主動站出來！」

見沒有人理會他，張主任把他們這邊的六個人全部叫了起來，然後問了名字，一一記錄下來，第二天交給了班主任劉老師，讓劉老師破案，找出那個尿犯。

劉老師把這六個學生喊到教室外面，手中拿着他做飯用的火鉗（不是鐵做的，就是鋼做的火鉗）指着六個學生問道，「有沒有人承認？」

陳浩等六個人都低着頭，裝啞巴。

劉老師又問，「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有沒有人知道是誰尿的？」

如果那個尿老師一頭的是陳浩，估計早就有人揭發了！

但那個案犯是四大金剛之首的趙無畏，所以大家都寧願被老師打，也不敢或者不願去告密。

劉老師掂着火鉗走到左邊站第一位的同學那裡，到他屁股上掄了三下，再問：是不是你？

被打得慘叫連連的同學連叫了幾聲「不是我、不是我，劉老師真的不是我」之後，劉老師走到下一位同學那裡，到他屁股上掄了三下，再問：是不是你？

第五個被打的是趙無為。

劉老師看到他後，想了想前邊幾個人的表現，心裡大概猜想到了答案，於是掄起鐵鉗向趙無畏的腿上——注意是腿上，而不是屁股上——狠狠掄了三下，然後問趙無畏：是不是你？

趙無畏挨第一下的時候跳了起來，挨完第三下就開始扶住牆才能站穩了。

但他忍住痛苦沒有叫喊，還笑嘻嘻地對劉老師說：劉老師，真的不是我。

劉老師走到陳浩的面前，直接問陳浩：你人懶，好搗蛋，這事是不是你乾的？

陳浩趕緊回答，「不是我尿的。」

劉老師大概覺得不給陳浩幾下，同學們會覺得他太明顯的偏袒陳浩，有失公平，就拿起鐵鉗在陳浩屁股上輕輕拍了三下說，「那你知道不知道是誰尿的？」

陳浩沒感覺到一點疼痛，心裡歡喜起來，立刻輕快地說：「報告劉老師，我不知道是誰尿的。」

劉老師再次走到左邊第一位同學那裡，用很無奈的語氣說，「你們不要怪我心狠，要怪你們就怪那個敢做不敢當的混蛋同學，他不敢站出來承認錯誤，你們也想為自己同學包庇和擔當，那就跟着一起受罰吧。

今天我這樣重複下去，每人掄三下，直到有人站出來承認是自己做的，或者有人站出來告訴我是誰做的。」

趙無畏是學校聞名的混混學生，學校已經對他警告過多次，記大過也多次了，如果這次尿尿事件被落實到他的頭上，學校必然會開除他。

趙無畏明白這一點，所以既不願意同學們跟着他受罪，又不敢承認錯誤讓學校開除，然後回家去面對那個遠遠比掄着火鉗的劉老師更加兇狠暴戾的父親——所以他一直在跟自己鬥爭，在糾結。

同趙無畏一個被窩的陳浩，當然知道這尿是趙無畏尿的，他相信以趙無畏的為人，早晚會主動承認這個錯誤的，但並沒有預估到學校會如何嚴厲地對待他。

直到劉老師第二輪的火鉗在陳浩身上不疼不癢地落了三下，陳浩突然興奮了，他舉起了手，「報告劉老師，我知道是誰尿了張主任一頭尿。」

趙無畏猛然抬頭看着陳浩，滿臉詫異，他大概在想：出賣我的人怎麼可能是浩子呢？

其他幾位同學也是一臉的解脫，滿懷期待地等着陳浩把趙無畏揭發出來。

劉老師有點意外，他想了想，對其他五位同學說，「你們都回教室吧。」

「劉老師，我住校沒幾天，晚上出去撒尿太冷，距離廁所也遠，天黑我怕鬼，所以就對着窗戶尿了。我真不知道張主任蹲在牆根，我不是故意的。」陳浩低下頭，小心翼翼地說。

「我就知道，不是你就是趙無畏！全班最搗蛋的就你們兩個人，你說說，你幹這事，讓我向張老師怎麼交代？」劉老師一邊教訓着陳浩，一邊在思考對策。「好了，你回教室學習吧，這個事情到此為止，以後少給我添亂了。」

劉老師想了想，找到了教導主任，把用火鉗掄六個學生查案的事情跟張主任講了講，嘆着氣說：查不出來啊！你別說，這幫小崽子，還真講義氣。有個貨被我打得站都站不住了，就是不出賣同學。

學校並不大，張主任其實是遠遠地看到了劉老師查案的經過的，他比劉老師大十幾歲，也做過劉老師的老師。

張老師語重心長地勸劉老師：我說某某啊，你查歸查，怎麼能用火鉗掄人呢？找個笤帚嚇唬嚇唬就可以了嘛！你真要把學生腿打斷了，咱學校能擔當的起？這事就算了，算我倒霉！

趙無畏知道是陳浩站出來頂了他的罪，而不是出賣了他的時候，眼淚都快出來了，

「媽的，嚇死我了！我怕被開除後咋面對我爹，也怕你出賣我後我怎麼面對你。我剛才一直在問自己，如果浩子把我出賣給劉老師了，我以後該怎麼對待浩子？還把你當好兄弟好朋友？還是把你當仇人狠狠修理幾次？還是當做什麼也沒有發生，從此再不相見？

你小子可以啊！有膽，夠義氣！」

「義氣個屁！劉老師每次拿火鉗輪你的時候，都打你腿上了；每次打我的時候，都不痛不癢，我就在想，就算我說是我尿的，他那麼偏袒我，肯定不會把我怎麼樣的。再說了，學校能開除一個全班第一名？」陳浩得意洋洋。

「你要臉不要臉，你什麼時候得過第一名了？你最好也就是個第二名好不好？」趙無畏又跟陳浩幹上了。

「我靠，滕大姐是上了一個初三後，又返回來讀初一的，她就不能算我們初一的好不好？」陳浩乾脆不要臉了，跟趙無畏爭辯起來。

4,

那個時候上晚自習，大多數人用的還是煤油燈。

陳浩的煤油燈摔碎了，所以買了幾根蠟燭用。

小希煤油燈里的油用完了，就向陳浩借蠟燭。陳浩拿起桌子上正在燃燒的蠟燭，點燃一根新蠟燭後，扔給了跟他隔着兩排的小希。

小希用雙手自下而上去接蠟燭的時候，卻把蠟燭撞飛到了臉上，蠟油和燃燒的火焰一下將他的臉燙傷了。小希又疼又怒，罵了起來。

陳浩沒有料到會出現這個事故，一方面內心對小希愧疚，一方面又對他的辱罵心裡不忿：我也是要幫你才出現這個事，我如果不借給你蠟燭，不就沒事了嗎？

那時候的陳浩，只考慮自己幫人的初心為善，而沒有考慮到幫人的方式也要經得起推敲，才算是真正的行善。

年輕氣盛的陳浩，沒有向小希道歉，而是跟他對罵起來，然後高陳浩半頭的小希，約陳浩放學後打架。

走出學校的大門右轉一百米，就是一個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有一座橋。

陳浩跟小希對罵着走到橋上的時候，小希突然一個黑虎掏心，一拳打在了陳浩的胸口。

陳浩還沒有來得及還手，就見小希哎呀一聲，慘叫着從橋上連退幾步，連滾帶爬摔倒在了溝里。

趙無畏。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跟在了陳浩和小希身後，看到小希出拳後，他立刻踹了小希一腳，一腳已經定了勝負。

「我兄弟，你也敢欺負？」趙無畏從橋上跳了下去，直接竄到小希面前，要繼續動手。

「趙無畏！」陳浩大喝一聲。

無畏扭頭看陳浩，「咋了？要不你來揍他解解氣？他要敢還手，我打廢他。」

陳浩也跳到了他們面前，拉開了趙無畏，「這是我跟小希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趙無畏愣住。

小希從疼痛和恐懼里緩過神了，立刻響應陳浩，「趙無畏，這關你什麼事？」

「我跟人打架，一對一單挑，很公平，吃虧沾光都是我自己的事。你來幫我，兩個人打一個人，算什麼英雄好漢？這不變成咱們兩個人欺負他一個人了嗎？

說出去，我是狗熊，需要你大金剛保護，我丟人不丟人？

你大金剛成了我的狗腿子，給我做打手，你丟人不丟人？」陳浩很早就形成了自己的思維邏輯，這讓他在很多事情上都有着與眾不同的選擇標準。

陳浩與趙無畏的關係越來越近，兩個人在一起玩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直到一個月後，趙無畏被學校開除了。

趙無畏被學校開除後，再沒有與陳浩相見。

很長一段時間內，陳浩都在生趙無畏的悶氣：趙無畏，我不知道你在哪裡，但是你知道我還在這個學校啊！

你為什麼不來看看我，或者給我來一封信也好？你現在過得怎麼樣？十二歲就輟學了，聽說你去南方打工了，十二歲能做什麼呢？

後來，陳浩忍不住去問劉老師，趙無畏為什麼被開除了？

劉老師詫異地問我：趙無畏沒有找你麻煩？

陳浩說沒有。

劉老師又問：趙無畏沒有給你寫過信或者再聯繫你？

陳浩說沒有。

劉老師就沉默了，他狠狠地很快把一支煙抽完，然後抬起頭對陳浩說：你要好好學習，才能對得起趙無畏，也才能對得起我這個班主任。

陳浩不明白劉老師什麼意思，就再次問他：學校為什麼開除趙無畏？

劉老師輕輕地咳嗽起來，咳嗽停下來的時候，他說：你好好讀書吧，等你考上重點高中了，趙無畏還沒有聯繫你的話，我再把一切告訴你。

然後，陳浩很快淡忘了趙無畏——對於一個能夠把他忘記的人，他是會說服自己放下的。

等陳浩上高二的時候，突然聽村裡的同齡人閒聊說，趙無畏在深圳跟幾個混混打架，肚子被刀子捅破後，腸子都流了出來，他卻一手捂住腸子，一手拿着刀追砍捅他的人，把那幾個人都嚇跑了。

陳浩聽了內心一顫，想起了劉老師說的，等他考上高中了，會告訴他學校為什麼會開除趙無畏的話，突然意識到這個事情應該與他有關。

陳浩再次去尋訪劉老師，他已經從學校辭職，不知所蹤。

他就聯繫到了當年的教導主任張老師，張老師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陳浩說，「劉老師告訴我，你舉報了趙無畏，說趙無畏就是那晚上對着窗戶撒尿的人。他平時又不好好學習，經常打架，劉老師建議我開除他。」

怎麼可能？

陳浩一向愛戴和敬畏的班主任，他人生的第一位恩師，怎麼會這樣誣衊他陳浩的人格？

他怎麼知道的趙無畏就是那晚上對張老師腦袋撒尿的人？他為什麼說是陳浩舉報的？

直到多年後，陳浩終於見到了在外創業失敗、離異獨居在家、一個人喝得醉醺醺的劉老師，他放下了兩條煙，問了劉老師這個問題：劉老師，你怎麼知道對着張老師撒尿的是趙無畏？

「我並不知道那泡尿是誰撒的。但是不是他，重要嗎？」劉老師嘿嘿一笑，「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苗子，是最有可能讀書讀成功的學生，我看你跟他越走越近，所以我就要想辦法開除這個害群之馬，讓你收收心，回到學習上來。

孟母三遷，只為給孟子一個好的學習環境；我開除趙無畏，就是要給你一個好的學習環境。」

陳浩的心一縮，目瞪口呆，不知道該怎麼接劉老師的話——是該怨恨他毀掉一段友情，還是該感激他的良苦用心？

「所以，你告訴張老師，是我舉報的趙無畏？」陳浩眼眶一熱。

「對。我把趙無畏叫到我的辦公室後，然後告訴他你舉報了他，問他承認不承認？

他就承認了，其實那天打你們第二圈下來的時候，我就猜到是他——如果真是你尿的，根本輪不到我揍你們第二輪，你就該承認了，或者就有人舉報你了。

大家都不敢告發的人，只能是趙無畏。

我告訴他是你告的密，就是要他恨你，或者他去打你一頓，讓你恨他。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不應該做朋友。」劉老師講到這裡，有些得意。

陳浩終於明白了趙無畏為什麼再也沒有聯繫過他！

在他的世界裡，陳浩是那個為他頂過罪的最講義氣的兄弟，也是那個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出賣了他的兄弟——他可以捂住流出來的腸子繼續跟人拼命，卻不敢到陳浩這裡求證，陳浩是不是背叛了他們的情義。

「這不公平！」陳浩說道。

「公平？」劉老師笑了，「好學生考出了好成績，上了重點高中，重點大學，我們老師才能跟着出名，學校的教學成果才能被教育局看到，然後爭取到經費，補助，才能將老師們的待遇提高，才能將學校的教學條件改善，然後吸引更多的好苗子來學校讀書！

這，就是我們學校要發展的唯一出路！」

「所以，只有努力學習的人，才有資格在這個學校談公平！

自己學習不好，還要影響好學生的學習，這對我們老師公平嗎？對學校公平嗎？」

陳浩愕然地看着劉老師，久久無言。

多年以後，陳浩考上了重點高中，重點大學，然後做教師，開店鋪，開公司，漸漸有了自己的事業。

趙無畏從街頭拼命的金剛，也成了父親，開始沉澱下自己的性格，踏踏實實掙錢，但確實很辛苦。

陳浩聯繫到他，推薦了兩個小生意，他都不敢嘗試，「算了，我賺得起，虧不起啊！」

趙無畏問陳浩能否給他推薦幾個輕鬆一點的工作？

陳浩說可以的，比如司機，月薪四五千塊，還可以到他投過的項目中去打工，但你沒有知識和管理能力，只能做基礎的工作，沒那麼辛苦，工資也是四五千塊錢，你若是能在項目里貢獻價值，自己成長了，再給你提工資，換崗位。

「算了吧，二兒子還沒結婚呢。」他笑笑說道，「我現在苦是苦點，每月掙八千多，能早點攢夠錢，在南陽再買一套房，這還不夠，還要攢夠20萬的彩禮錢呢。」

「你這是拿命換錢啊！命都沒了，多掙那兩千塊幹嘛？」陳浩問趙無畏。

「呵呵，老二娶上媳婦，成了家，我這命要不要都行。真若死了，說不定真有下輩子，會投胎得好一點。」趙無畏淡淡地說道。

「這跟投胎無關，我們都是農村出來的，你家庭條件不比我差，這跟上學時候的選擇有關。」陳浩說道。

「是啊，真有下輩子，如果我還能記得這輩子的事，不管出生在哪裡，我都不再跟人拼命了，只會拼命讀書。」趙無畏苦笑道。

後記：

1，故事中的一半以上情節是真實的，比如因為贈人蠟燭燒着別人的臉，打架的事情，這是我的真事情，結果是我拿磚頭砸了他的腦袋，他腦袋出血了，就也拿磚頭把我腦袋砸出血了，我們一起跑着去了診所。

比如劉老師對我很好，故意留我下來，罰我寫字，糾正了我的寫字潦草，這也是真實的。

比如有人尿了教導主任一頭，這也是真實的。

比如趙無畏跟人打架，腸子出來還追着人打的那段，也是真實的。

被劉老師留下來寫字，送我饅頭的兄弟是袁昌，我的同桌。但趙無畏對我也很不錯。

最後兩張照片，是像趙無畏一樣早早輟學了的初中同學，近幾天發的朋友圈。

2，我將這些故事串起來，編排之後，加進去一些新元素，是希望讀者們看到純真友情的同時，也能明白，走在正道的人，總會遇到很多加持——比如在學校踏踏實實讀書，就能得到老師們更多的加持，在學校經常搗亂，就會受到老師們莫名其妙的針對。比如在工作中踏踏實實做事，就能得到領導或者領導的領導的更多的加持，在工作中偷奸耍滑，就會受到領導或者同事們的針對，等等。

3，做了第三次修改。前天有人付費幾百元，諮詢她孩子上學的事情，講完之後，她要約我第二次的諮詢時間，我就找出這篇舊文，做了數個小時的修改，發到這裡，希望對這些讀初中的孩子，有些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