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不好好道歉」行為研究

來源：36氪

「聽不見一點點歉意。」

來源 | 真實故事計劃（ID：zhenshigushi1）

文| 余敏

在中國式家庭和親密關係中，道歉是一件艱難的事，人們認為道歉是示弱，可以作為一種姿態和語氣助詞，而道歉後面的轉折，才是人們真正要表達的。

於是，我們會看到一句道歉後往往跟着詭辯、話題轉移、發泄，甚至是新的攻擊和傷害，唯獨沒有一絲絲歉意。奇葩道歉，花式氣人。今天，我們來了解一下中國式不好好道歉行為學。

對不起，還有一個轉折

@默默

我媽：我這麼做是不對，但我不也是為你好嗎？

@句號

雖然不知道我哪裡錯了，但這次算我錯行了吧。

@V

朋友找我借錢，借錢時說好兩個月還。兩個月後沒還，我去催他，他有點不高興，我們拌了幾句嘴，他：對不起，是我看錯了。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平平無奇的追星小天才

高中時很喜歡SJ里的希澈，朋友當我的面貶低他。見我生氣了，她說：「對不起啦……可希澈就是很low啊。」

@頌

「抱歉，我沒想到這麼做，會給你帶來傷害……你人這麼好，一定不會怪我的對不對？

@朝陽區鴿王的朋友

朋友習慣性鴿人。約好晚上七點吃飯，她八點半才姍姍來遲，半小時前就在微信上說剛出門，半小時後問還是「剛出門」。

一次約好上午十點在書店碰面。下午四點她還不見人影，我給她發消息：什麼時候來？她回：剛補了覺，洗完澡一會兒過去。等我！

那天直到晚上快八點，我也沒等來她。

不下五次後，我試着跟她說，以後是否能能準時一點。

她說：對不起啦。可你也知道，我就是常常遲到啊……

@李獻計

我在互聯網公司的時候，一次因為工作上的事，我們運營組和銷售組的同事吵起來了。後來，那個銷售在郵件里和我們組的同事道歉：對不起，你是對的。但我堅持做自己。

當時，工作上的郵件往來要艾特組裡的所有成員，包括組長。我們組老大回覆：你愛做誰做誰。

公開道歉？一種表達策略

@熱心市民

明星道歉經典開頭：抱歉個人私事/疫情期間占用公共資源。

@蒜蓉蒸蝦

道歉完在個人主頁背景圖暗戳戳寫「我沒錯！」

@魚的記憶

一作家被法院判定作品抄襲，賠償原告一定的經濟損失，並道歉。作家表示：賠錢可以，道歉不可能。

@小埃

飯圈式道歉：

愛豆有負面新聞了：對不起刷屏了，我來淨化下首頁。

愛豆和別家開撕：對不起，抱走XXX，我們獨自美麗。

愛豆受委屈了：對不起，是我們沒有保護好哥哥。

@小鹽

在互聯網上想和人展開嚴肅討論是非常困難的事。

說到一半，對方說：對不起，打擾了。自此消失。我腦補了這句話的含義：我覺得我是對的，但我覺得跟你講不了道理。對不起是我錯，不打擾了告辭。直接讓你沒有說話的機會。（代入感太強我已經開始生氣了）

@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20多年前：我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20多年後：男孩 女孩

家庭里，道歉意味着威脅

@薇

「好好好，都是我的問題，你一點錯都沒。」

「都道歉了，還想咋，是不是有點不懂事了？」

「趕緊來吃飯，不吃就別吃了……」

爸媽道歉三連。

@涼

28了，我爸軟硬兼施地催婚。我說希望他能尊重我的選擇，他這樣我壓力大。我爸急了，起身離開，不願和我同席吃飯：「我跟你道歉，你以後就知道我是對的了。」

@丫丫

我上初中時，想買一套米菲兔文具。我媽不給錢，我每天省下來一部分早飯錢，把錢夾在詞典里，大概攢了半個月，我媽收拾我房間翻到了錢，全部拿走了。我去問她，她承認她拿的，但就是不歸還。我倆大吵了一架。

過了兩天，她來找我道歉，瞪着眼，黑着臉：別生氣了。你是我媽。

我氣的錢也不要了，也不想再和她理論什麼。

@阿芋同學

說在前面，我媽雖然很八卦，很喜歡打探小孩隱私，但她其他方面很可愛，我很愛她。

初中時，我媽登陸我的QQ和我的朋友聊天，還拿筆記本把我空間裡的所有說說抄記下來，我發現了，但一直沒說，只是偷偷保留着那個本子。

高中時，她又以拿我手機存照片為由，把我微信查了個遍，還刪了不少人，被我發現了，我還是沒說什麼

大一開學前期，她偷翻我柜子，翻出我偷偷保留的筆記本，然後拿着那個本子找我開撕，說我怎麼隨便翻她東西。

我：你不也翻我東西嗎。

我媽生氣了：那你要我和你道歉嗎？我那是愛你關心你……接着開始掉眼淚：是我多管閒事，對不起，我沒意識到你都這麼大了。當初生你的時候，沒想過你會變成這樣。對不起，媽媽錯了，下次你做你的吧，我再也不管你了……

我心裡清楚得很：她下次還會這樣做。

@花與愛麗絲

父親在外面常常應酬喝酒，他脾氣不好，喝完酒在家裡撒酒瘋，沖妹妹、媽媽和我大吼大叫。我不止一次對他表達過：他在外面不順心，拿自己家人出氣的行為不滿，要他和我道歉。

父親說：哪兒有做老子的給孩子道歉的？我在外面這麼辛苦，不還是為了你們？不僅如此，他會把如何維護自己權威的那一套轉述給別人，說不能在孩子面前服軟，不然以後難管教他們。可在我看來，死要面子的他沒有父親的權威可言。

我和妹妹大學畢業後，去了外地工作，母親在50歲那年掙脫了家和責任的束縛，輾轉去杭州、無錫打工，我們寧願在外面漂着，也不想回那個家。

@胡小桃很後悔

2019年十一假期，接78歲的奶奶來了北京，帶她去南鑼鼓巷，和親戚聚餐。返家前的最後一天，老人嚷着來北京要多看些地方，回去好和她的老姐妹們炫耀。我又帶她去了趟圓明園。

奶奶身體一直硬朗，在圓明園走路比我走得還快。從圓明園回家時，心疼一百多塊的打車費，問奶奶累不累，她說不累，我便帶奶奶坐地鐵回家。

地鐵最後一站，上電梯時，我和奶奶並排站着，還拉着她的手。奶奶體力不支，沒站穩，摔下去了，我也摔下去了。摔倒之前，我下意識地擋在奶奶身下。

驚魂的十幾秒後，電梯停下，奶奶和我互相攙着站起來。我扶奶奶去附近的醫院，醫生先給奶奶檢查，摸了摸骨頭，說無大礙，若是明天哪裡不舒服，要去醫院拍片子。

我摔傷了膝蓋，走路一瘸一拐，肩膀、臉頰和嘴唇都擦破了皮，整個右臉都紅腫起來。我擔心奶奶落下疾病，也憂慮自己臉上的傷，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恢復，上班請假還要扣錢……各種情緒湧上來，我竟然開始責怪奶奶：如果不是她堅持今天要出來，便沒有噩夢般的事。

回到住處，我沖奶奶發脾氣，「你年紀這麼大，身體也不好，早上為什麼一定要出去逛？」奶奶無言。我依舊不依不撓：「是我不好。我不自量力，帶你過來。如果我賺了夠多錢，有出息，我們出行都打車，就不會有這些事。」

我知道自己是奶奶最疼愛最引以為傲的孫女，也知道當我貶低自己時最能刺痛她。隔天早上，我送奶奶去車站，路上除非必要，不肯和她多說一句。

今年春節前夕，奶奶去外省叔叔那裡過年，我們只通了電話。2月23日，奶奶突發急病住院，疾病引發身體各器官迅速衰竭。3月初我在北京，出省需要隔離，即便去了叔叔那兒，我也沒法去醫院看她。我猶豫間定好票，奶奶走了，前後不過十幾天。

我沒能趕去見她最後一面。希望奶奶在天上能原諒我曾說過的那些話。

親密關係：愛，不說對不起

@丫丫

「行行行，是我的錯行了吧。你別說了行不行？」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說什麼都是我的錯。」

「我都道歉了，你到底還要我怎樣？」

前任道歉三連。

@川

幫不上忙了。畢竟老婆的字典里沒有「對不起」這三個字。

@E

同居一年，有時我在家裡睡覺、洗澡，女友出門忘記鎖門。我和她說：親愛的，之後記得鎖門，我覺得不安全。

她說：這是我不對。但你有時候吃完飯不收碗，上完廁所不蓋馬桶蓋……我不也沒說什麼嗎？

@米米

一起出去逛街，因為瑣事吵起來，我氣到在路上暴走，他跟上來，突然大力抓住我的後脖頸。他以前是體育生，手勁很大，我有點驚嚇，說他這樣有暴力傾向。

他跟我道歉，又補上一句：「還不是你先惹我生氣的？」

@丫

我：知道錯了嘛？

他：知道了。

我：哪裡錯了？

他：不該大聲說話凶你。

我：我在意的是這個嗎？我說的是這件事而不是你說話的音量。

他：可是……(一大堆他所謂的「證據」)

我：你剛剛不是這麼說的。

他：不，我一直是這麼說的，怎麼會惹你生氣呢

我：（翻聊天記錄，po截圖）

他：啊，我有時候會記不太得自己說了什麼。

我：……

這種事情發生了很多次，他都說是自己記憶不好，真的很累，於是說再見了。

@麥月

男友總是起得很晚。和他溝通過，無效，一次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吵了一架。他說：對不起，我就不應該睡覺。那一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

@男孩

女友和異性朋友一起看電影，但同我說是和同事（女孩）一起。被我看到聊天記錄，她堅持說：「說謊是我的不對，那我還不是怕你多想。你看，你知道了就不放心。」

她認定了我是吃醋，其實我只是氣她說謊。我並非不信任她，但異地本來就缺乏安全感，看到一次，信任就損壞一次。

@明月清風

有段時間，我因腿病臥床，他伺候我吃飯、洗澡、端屎端尿；後來我的身體恢復如常，吵架的時候，他也會罵我「你怎麼還沒去死」「打死你」，一次在廚房，他隨手抄起一個玉米，扔到我的後背上。

每次吵完架，他主動幫我洗碗拖地、買些我愛吃的，我知道這是他表達歉意的方式，也就和好了。

結婚38年了。沒聽他說過一句「對不起」，也沒想過他會說一次「對不起」。

@記憶的炎夏

從開始戀愛到分手前，每次爭吵或冷戰，不管是誰錯，都是我主動道歉，買零食、花和小禮物哄她開心。一次吵架，我說她太任性，她道了歉，又說：還不都是你慣出來的嗎？

去年6月她出差，我幫她訂票，高鐵 16:45分進站，她自己和同事對接工作，錯過了高鐵進站時間，在電話里沖我發脾氣，質問我為什麼不給她定晚一點的票。

我實在無法接受她總是迴避自己的錯誤，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那是我們最後一次吵架，我沒讓步。

斷聯一個半月，她主動約我出來吃飯，說了很多，大意是：對不起，自己太任性了，不懂得珍惜，以後可能再也不會碰到像我對她這麼好的人了，還回憶了很多我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我一直聽她說，想聽到她道歉後，會決心改一改自己的壞脾氣。可她說了半個多小時，也沒聽到這樣的話。我拒絕了複合。

我還愛她，但對重新建構兩個人的關係沒了信心。聽聞她後來有段時間挺頹的，我也不好過，但也沒再問候她。

不好好道歉，真的錯了

@彭磊的新褲子

聽網課的時候聽到的。一個教小學高年級的英語老師講到make sb do sth （強迫/迫使某人做某事）句型，給小朋友舉例子，「比如你在學校跟小朋友吵架，你並不想跟他道歉，但是媽媽迫使我去給他道歉」。

老師接着說：認錯並不是示弱，相反的，真正內心強大的人才有可能去示弱，因為他們才有可能去關心別人的感受，畢竟我們和小朋友的友情，比一時的對錯更重要。

不知道小朋友們聽不聽得懂，但我覺得很棒。

@小丸子

北漂的第二年，我失戀，加上長久加班透支身體，我準備在家休養一陣。母親來北京照顧我，可嘴上毫不留情。

她對我的挫折教育持續了二十多年。不看好我在北京的工作，說我賺不夠花的。不看好我的前任，嫌他個子不高。我分手，她說：我早看他不靠譜了。分手後我養了條狗，她又說：連自己都養不好，還養狗呢？

無法忍受她一直打擊我的說話方式，我和她長談了一番。在此之前，因為壓力太大，我去做了心理諮詢，諮詢師說：因為家庭里父母長期的否定和打壓，我的自我價值感很低，在感情和工作上拼命付出，希望驗證自己的價值，但不管戀人對我多好，別人給了我多大的肯定，我都對前景悲觀，覺得自己配不上。

我把這些告訴母親，那晚，她寫了一封道歉信給我，匆匆忙忙寫了兩頁便簽紙。她和我說對不起，希望我能對未來有信心，不然她永遠沒法諒解自己。

青春期的時候，我們為一些事情爭吵互不讓步，最後母親說：好，是我錯了。我錯就錯在把你生下來。

寫道歉信的這一年，她53歲，我25歲，我也沒法再責怪她。只是當初如果我們能好好溝通，是不是不會有那麼多傷害和遺憾。

要道歉就好好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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