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心理學｜《牧馬人》感情是信念的基礎

前言

坦白說我越來越不喜歡寫影評了，尤其是從心理學角度來解析電影裡的人物關係與人物內心活動，這種感覺一開始令人興奮，因為它是我看懂電影的一種再好不過的方式，但寫着寫着，感覺就變了，如今，當我要對一部好電影進行心理學解析時，就有種拿着手術刀給絕色佳人進行生理解剖的感覺，我怎麼都不想下手，怎麼都不敢下手，不忍下手也不願下手啊。

可還是得下手，因為作為心理學人我們的普及這門學科，得通過各種各樣的方法與途徑讓越來越多的人了解心理學，藝術的審美對於搞藝術的人是重要的，但對於我們，認識並普及心理學才是職責所在。當然，為難的心情是因為我們享受了藝術的美，然後再來「剖析」這藝術的絕色佳人時，就會有點不好意思了。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罩四野……

電影《牧馬人》一開場，一個渾厚的男中音就用這首古老的自由體詩歌把觀眾帶到了遙遠的西北牧場，一個叫做敕勒川的如詩如畫的地方。而在北京，年老的旅美企業家許景由正帶着女秘書在某機關單位請求工作人員幫忙聯繫自己失散多年的兒子，也就是那個躺在敕勒川草地上遐思的牧馬人許靈均。

爸爸是媽媽手裡的風箏

送許靈鈞去縣城途中，趕車的郭pia子對許靈鈞的兒子說：「清清，你爸爸這回可要遠走高飛了，要跟你爺爺到外國去呢。」

小傢伙嘴巴一撅，很生氣的說：「我爸爸不到外國去！」

「為什麼不到外國去呢？到外國整天吃包餃子。」

「我媽媽說，爸爸是媽媽手裡的風箏，飛得再高線還在媽媽手裡。」

孩子說的是真的嗎？小學四年級文化程度的李秀芝，真的能拴住鐘鳴鼎食之家飽讀詩書的公子許靈均嗎？那麼她靠的是什麼呢？別說草原上的老人替秀芝擔心，就是許靈均父親的女秘書也不無高傲的說：「許先生，我很喜歡你這樣的性格，不過，你的太太能夠理解你嗎？」

許靈均回答：「人是萬靈之長，智慧的差異是很小的，經曆本身也是文化。」

話是這麼說，但經歷的不同本就能夠造成人和人的距離，如果許靈均真要去美國，李秀芝「我把心都扒給他了」恐怕也不會有什麼用。

身為資本家長子的許靈均去美國並不是太難，不過是再過回十一歲以前的生活罷了，但外國的世界對秀芝卻是完全陌生的，秀芝的幸福與價值建立在自給自足，相夫教子的樸素生活之中，一旦到了美國，秀芝還能養雞嗎？還能砌牆嗎？還能「養啥成啥」嗎？還需養雞養鴿養鴨子醃泡菜嗎？無疑，要適應美國的生活，秀芝的觀念和生活方式必得做出極大的改變，那種改變的強度不亞於對一個人的「重新塑造」，而她的價值感，幸福感無疑也要在很大程度上依附於他人的照顧，對秀芝而言那意味着什麼雖沒有直接說出來，但通過郭pia子的玩笑，女秘書的閒聊，這些都使觀眾對秀芝的內心焦慮感同身受。

而最後許靈鈞的決定也終於使秀芝放下了心，使觀眾鬆了口氣。而身為企業家的許景由雖然有自己的打算，但他了不起的地方就在於尊重了兒子的決定，願意放手讓許靈均去過他想要的生活，這便是遲到的父愛，是開明的資本家父親對兒子和兒媳最好的祝福吧。

感情是信念的基礎

許靈鈞去北京前一晚，秀芝問丈夫一億有多少，許靈均說大概可以買一萬輛汽車吧，兒子清清聽話連忙喊：「爸爸，我要汽車，我要爺爺的汽車！」秀芝臉色一沉，隨即放下手裡活計來到床前對兒子說道：「沒出息！那是爺爺的錢，錢只有咱們自己掙來的，花的才有意思，才心裡安逸……不是我們自己的錢，一個也不要，這叫志氣。」

一旁的許靈均若有所思自言自語把「志氣」二字重複說了一遍，這一細節就是後來他沒有去美國的一個伏筆，秀芝的「志氣」是為教育兒子，但許靈均的「志氣」則是說給自己以堅定信念的。

另外從父子感情上來說，許靈均十一歲的時候父親為了自由而拋棄了他和母親，母親因此死去，而自己在以後的二十幾年裡又背了「許家的黑鍋」被打成了右派，可以說父親帶給許靈均的恐怕不是什麼溫情的記憶，而是無盡的心酸，在那烏雲籠罩的歲月里是敕勒川和那裡淳樸善良的人們給了許靈均活下去的希望與勇氣，秀芝無條件的信任則讓他重拾起自己是一個好人的自信，「在我的生活中，忽然闖進了這樣一個善良的人，我好像等待多年的這一天，終於來到了」。

等待多年的生活怎麼可能輕易放棄呢？電影最後，許景由讀了兒子寫給兒媳的信，在那封信里許靈均跟給妻子說雖然在外人看來自己有個有錢的爸爸，但自己的命運早已和祖國深深鏈接在了一起，他寫了自己對敕勒川的感情，對生活在那裡的淳樸的人們的感情，對相濡以沫的善良的妻子的感情，以及對參與建設「這個古老而多難的國家」的信心與熱情。

而美國對許靈均的意義是什麼？恐怕不過是能品出的熱咖啡和無法理解的人生疾苦吧，對「不喜歡穿新衣服」的許靈均而言美國遙遠且陌生，只有敕勒川才是他心中的家園，在敕勒川這片土地上「我死去過，不過我又活過來了」，「我不但找到了人的價值，還找到了人的溫暖，找到了父親，還找到了母親」，正是這種千絲萬縷的感情構建起了一個人內心的幸福感，以及堅定的社會主義信仰。

站起來，走兩步

「革命的目的還不是為了改善生活？」爸爸的問話中雖透着一絲質疑式的優越感，但對帶走兒子這件事顯然沒有了什麼底氣。

「改變一個十億勞苦人民的命運，這是一種令人激動的生活。」許靈均的回答溫和而充滿喜悅，他的神情語氣滿是對未來的憧憬，是見證者也是參與者的踏實的信心。

許景由心中明白，這樣的兒子，這個強壯，冷峻，堅毅的男人，自己再也無力「把他放回搖籃，重新塑造起他作為一個人的價值」了。爸爸心中那個關於兒子「瘸腿的，變成瘋子的」假想破滅了，救贖的願望也隨之破滅了。

這就是心理學意義的「投射」，許景由把自己內心的殘缺感投射在了兒子身上，他是生意上的成功者，卻是家庭生活的失敗者，美國的兩個兒子被養成了「花花公子」，龐大的家族事業後繼無人，只好抱着一絲希望回到中國來尋找失散多年的長子，希望自己還有機會可以重新來過，然而時不我待，時過境遷，兒子經歷了人生的風雨，已經成長為一個有思想，有主見，有追求的強壯男人了。

「看來，你是個堅定的社會主義者，人各有志，我也不勉強你」，此時的父親，完全失去了初見兒子時那種「人是愛玩耍的動物，任何人都抵禦不了享樂的誘惑」那種莫名的自信，他終於卸下資本家強硬的外殼，開始像一個真正的垂暮老人一樣向兒子傾訴起了自己人生的失敗與內心的苦楚，「靈均，我還想托你幫我辦件事，你能不能在大陸上幫我買一塊兩米長，一米寬的墓地，我這把老骨頭，還想葬在祖國」。

「葉落歸根也是一種變相的團圓，是完型心理學觀點所認為的一種補償與圓滿」，關閉筆記本電腦，心理諮詢師望着窗外幽幽自言。

作者簡介：

張芳，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西安舒雅心理創始人，陝西省心理諮詢師協會會員，多家媒體心理評論員，自由撰稿人，曾受邀在《華商報》、《西安晚報》、《陝西廣播電視報》和《西安科技報》等多家媒體發表熱點新聞事件心理分析近百例，策劃、參與社會公益心理學活動多起，2016年創立了我國第一所影像心理研發中心，擔任首席影像心理研究專家和影像心理學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