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馬河橋上的女人 ◇老泉

老泉七零後，陝西人。

大馬河橋上的女人

◇老泉

我記不清什麼時候第一次讀《人生》，僅記得在鄉間無拘無束地奔跑時，常會喊幾句：「高加林，劉巧珍，老婆老漢逛縣城。」轉瞬間幾十年過去了，再讀路遙先生筆下人物，心情依然很複雜。有時極其地厭惡高加林，覺得他活該；有時覺得人很脆弱，很渺小，在現實面前卑微得如一粒塵埃只能隨風飄零。而劉巧珍始終那麼鮮活，那麼美，美得讓人不忍看到她受到一點點傷害，抱怨上天怎麼會任性地讓那麼善良一個女人經受如此折磨。她的品格幾近完美，理應得到上蒼的額外眷顧。

她是村子二能人劉立本的二女兒，像她姐姐巧英一樣長得漂亮，沒有念過一天書。姐姐被村子大能人高明樓相中，成了他大兒子的媳婦。而她卻一直不尋幹部，不尋工人，亦不尋殷實的農村人馬栓。自她萌生愛情時，就喜歡了高加林。她喜歡高加林的高大帥氣、乾淨、吹拉彈唱，還能給報紙寫文章。她痴狂地迷戀上了高加林。

為了他，她不顧村子人嘲笑，不顧父親的責罵，瘋狂地愛着心上人，為他開心，為他流淚。為了看到心上人舒展愁眉而期望他能走出去，同時又憂愁他走後自己看不見他。她多少次在心裡夢想自己男人成為公家人，自己在家照顧老小的日子。然而，所有的夢想在現實面前卑微得如三月的微塵，一陣濛濛細雨後便銷聲匿跡。

她愛高加林，從那懵懂青春開始，當加林出了村子踏上縣城的高中，她知道自己將不再有資格去愛那個將會成為幹部的心上人。他高考落榜了，她為她傷心，同時也為自己高興。她終於可以愛回到村子的加林哥了……直到她加林哥被頂替失去最後走出村子、做公家人希望的時候，她恨大能人高明樓，同時再次燃起了愛的希望。她為回村後鬱鬱寡歡的心上人着急，想着法子去安慰他，可總無法鼓起勇氣。她害怕心上人笑話她走路，笑話她說話，儘管她非常地自信自己的漂亮。她多少次夢想和自己的加林哥像電影中的那樣擁抱、親吻。

她看她的加林哥提着饃籃子去了鎮上，她鼓起勇氣，騎上車也去了鎮上。看着高加林在人群中侷促的樣子，她為加林傷心得哭泣。她幫心上人處理掉饃饃，還給他買了一條煙，她幸福得像個孩子一樣親吻着放學娃娃。在大馬河橋上，第一次大膽地說想和他一起回村。她想說出自己憋在心裡話，她顧不上村子人會怎麼議論她，更顧不上將會來自父親的狂風暴雨的斥責或管教。她愛加林，即使讓她去跳崖，她也願意。她愛得執着、熾熱、單純、痴心。她為愛付出、行動，拋棄了一切世俗的東西。

心上人去了縣城，她精心地照顧着他的家人、他的家，並享受着為心上人做的一切，她也恐慌着城鄉之間差異帶來的無形壓力與隔閡。她知道心上人的心不在村子。當她知道高加林和黃亞萍的事情後，她痛苦，但她沒有責備他，而是選擇退卻。她愛高加林，愛得無私，愛得痛苦。

她接受了再次求親上門的馬栓，並很快結婚了。她幾天之內和馬栓結婚是為了高加林能坦然地和黃亞萍走在一起，還是為了讓自己徹底忘記她的加林哥，讓自己的夢徹底地摔碎？在嗩吶聲起時，在全村人為之熱鬧的日子裡，她蒙上布滿淚痕的臉出了村子，做了馬栓的女人。

世事無常，在巧珍婚後不久，高加林的夢也隨之破碎。這消息很快傳到了高家村。巧珍是村子裡最傷心的人，她害怕高加林無法接受現實的打擊，害怕他無法適應回村後的生活，害怕來自村人的嘲諷。當她聽說姐姐巧英和媽媽商量一起攔路羞辱高加林，她跪倒在姐姐面前乞求姐姐不要那樣，求姐姐與她一起去央求高明樓給他謀個代理教師的事情。儘管她知道回到村子的高加林還會愛她的，可是，作為人妻的她不願意讓老誠的丈夫馬栓遭受和她一樣的痛苦。

大馬河橋見證了他們愛情初始的幸福，也見證了愛情結局的苦澀。在大馬河橋，她讓心愛的男人留下悔恨的淚水，而沒有受到羞辱。她盡力地幫助深愛的人，同時，她恪守為人妻子的本分。

在愛情面前，她輸了，輸得一塌糊塗，輸得讓人為之心顫，而她卻輸得坦蕩、磊落。她勇敢地衝破世俗的羈絆瘋狂地熾熱地愛過自己心愛的人，她也沉醉過愛情的幸福。

大馬河橋是她愛的開始，也是她愛的結束，更是她做人情懷的升華。在人生的博弈場上，她贏了，不僅在《人生》裡。那個時代已成為歷史，而在物質文明高度發展的今天，「高加林」依然活着，「劉巧珍」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