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懷念——回憶紅纓槍剛斌的四五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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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憶是剛斌

邱恆聰

永遠的懷念——回憶紅纓槍剛斌的四五篇文章

可以說自從剛斌離開了我們,我的心裡很煩很亂,幾次在夢裡見到他。我是在2002年冬與他相識的,相識那天我們在一起喝酒,因為十八年前的他臉色紅潤,中氣十足,神采奕奕,我借着酒興給他看手相,說他能活108歲,他信了我的話,說是托我的福,他要爭取活109歲。但令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才過了十八年,他就離開了這個他無限熱愛的人間。問紫鵑,阿斌的畫筆在何處?唉,筆上丹青尚未乾,縷縷青香仍繞樑我後悔自己不該為他看手相,也許是他把我看作神醫,在我給他看了手相後,他就放鬆了對心腦血管的監控(因為現在我才得知他的心臟一直不理想)。

我們是因為電視劇《大唐歌飛》而結緣的。十八年前的冬天,我剛從無錫《大唐歌飛》拍攝現場回到吉安,剛斌就到廣電局來找我,他說井岡山報周炳炳領導已同意了他的自薦,採編《大唐歌飛》的系列專題報道,他說《贛南日報》已經先發了一篇消息,為表達吉安方面的態度,他已發了個專門消息到贛南廣電報,以擴大影響力。我聞言十分感動,深感剛斌不但是個稱職的記者,更是一個知心的好友。我不但記住這件事,而且留下了這篇文章。當時劇尚在製作中,題為《大唐歌飛》。

到了2003年夏,《大唐歌飛》在中央電視台打了近一個月廣告後正式播出,這是我市的大型電視連續劇首次在中央電視台黃金時間播出,剛斌立馬在井岡山報發表署名文章,報紙一出他就騎着自行車給我送來。我當即拜讀,發現他的文學評論水平到達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他極善捕捉影片花絮中耐人尋味的細節,讓人們對劇本的理解與感悟到達新的境界。

剛斌用心潮澆灌友誼之花,有一件不是小事的小事讓我一輩子記住。他告訴我,《中國電視報》毎一周都會刊登《大唐歌飛》的劇情簡介和播出時間,他說他每一期都買了,他把買的劇情簡介剪貼好,裝訂成冊,當中央電視台播完了全劇後,他把裝訂好的《大唐歌飛》剪報送給我作資料保存。剛斌,你一輩子為別人想得多,用真心書寫着一個大大的情字,我會永遠記住,記住一一

永新縣委,縣政府在永新縣城舉行有萬人參加的《大唐歌飛》影片首映和同名長篇小說首發式,劇組導演和演員馬蘇,賈乃亮等出席,市委副書記陸雲龍主持大會,省廣電廳長李立功到會,永新縣委書記劉玉東等赴會。剛斌代表井岡山報出席了,這時發生了一件事,剛斌因重感冒兩天沒有吃飯,周總編要他在家休息,但他用保溫杯裝了熬好的中藥,堅持趕到永新與會,堅持隨會採訪,並於當日在井報發出專版文章,該文同時在江西日報和中國電視報刊發。為此,我保留了一張與會來賓的名單,上面清楚地寫着胡剛斌的名字。

我想起了剛斌出事之後自己寫的一段話:他沒有離開我們,他說他好累,只是想睡睡。是的,他沒有走,他只是睡了

是的,他已睡着了,縱然是千呼萬喚 ,他也不再醒了,我忽然又想起一個細節,他在永新帶病採訪那天,也許不僅僅是重感冒,也有心臟的不適,他開始時坐在大會為他準備的椅子上,天很熱,與會者手中都是大會發的礦泉水,唯有他雙手握着一隻自帶的保溫杯,人們當然不會知道保溫杯中裝的是熬好的中藥,當大會主持人宣布我發言時,站在主席台上的我忽然發現剛斌離開座位,努力地走到過道,步履艱難地舉起相機拍攝,這是他為大會留下的唯一一張全景,我有幸成為了他這張全景的聚焦,會後舉行宴會,大家都在擎酒杯並享用美食,他卻在一角整理文字稿,回吉安時他慘白的臉上一絲笑容,告訴我他拍了首發式全景。果然,這張照片後來多家報刊引用,它閃爍着一位記者忠於職守和人性的光輝,幾天後他頂着烈日,騎着自行車給我送來這張照片,我留他吃飯,他說馬上要去井岡山採訪,吃飯就後會有期了。唉,君說有期卻無期

胡剛斌赴永新採訪《大唐歌飛》首發式遺作,因大會的攝像師忙於錄視頻,拍了照片的唯有胡剛斌。

那時沒有智能手機,拍照不易,使用膠片拍後還要衝印。

(邱恆聰,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全國第四次文代會代表。主要作品有長篇電視連續劇《大唐歌飛》《毛澤東千里尋故地》等15部影視劇,長篇小說《山帥》 《狂飆》 《文天祥》等25部,紀實文學《火紅的聲音》等多部;出版發表文藝作品2500餘萬字。)

剛斌同志

馮為民

剛斌同志就這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們。走得那樣急促,那樣突兀,那樣決然。這完全不像他的性挌,他原本是一個比較線性的男人,平時和我們道別,總是一副大智若愚的樣子,在他身上找不到那種火急火燎的味道,這或許就是他很有女人緣的原因。當我第一時間從微信中得知他的離去,我幾乎沒有反應,只感覺是坐在他的車上,被他甩了一下方向盤,或來了個急剎車,腦子緊張了一下而已。

後來接到東生電話,說剛斌走了,我這時才真正意識到這次不是甩盤子,急剎車,而是徹底熄火了。於是我回過頭去瀏覽朋友們發的微信。真是太突然了,我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因為兩天前我們還在一起共進晚餐,他坐在我的正對面,音容笑貌盡在眼前,曾經的過往直抵心間。

掐指算來,我和剛斌同志認識已經三十年了。

大約是在一九九一年的冬天,他調到我們井岡山武裝部政工科當幹事。他們政工科的辦公室就在我們部領導的隔壁,所以我對這個毛手毛腳的小伙子有着更細膩的印象。當時我們部里辦了一個《井岡民兵》刊物,我們常在一起排版挍稿。那時候我就看過他的畫,記得他給我們展示的第一幅畫作是一幅裸體女性,這是一幅五六十公分見方的油畫,這幅畫造型生動,色彩鮮明,一看就覺得基本功不錯,很有靈氣。但我心中暗自為他捏把汗,在武裝部這種「清一色」的單位,他竟然敢拿出這樣「曖昧」的東西來,豈不是"引火燒身」。當時也確實有些微詞,不過我還是挺佩服他這種為藝術獻身的膽量,也蠻喜歡他這種敢想敢做的精神。當然,我能理解他,是有原因的。記得在他調進武裝部之前的一個晚上,他爸爸曾散步到我辦公室和我聊了幾個小時,向我全面介紹了他的一些情況,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他是胡剛毅同志的弟弟。在一起共事的日子,我們相處得很好。前不久,另一位和他共過事的同志請客,我們共同回憶了那段有趣的日子和難忘的歲月。其中印象最深的是當時剛斌經常騎個破自行車上班,到了辦公室門口還故意拐個急彎,然後兩腳往地上一點,動作既調皮又灑脫。因為他平時有點丟三拉四,做事有時又比較馬虎拖沓,大家給他取了個外號叫"三胡」,他從不介意,總是嘿嘿的一笑了之。當然,這個事我過去從來沒說過,因為我覺得年輕人都是這樣,不應求全責備。從認識到現在,他對我都非常尊重也非常真誠,吉安管我叫首長的有四個人,他是其中一個。現在他走了,少了一個叫我首長的,而且永遠也沒有人能替代他,因為他的聲音是特別的,表情是特別的,我們的感情也是特別的。

我和剛斌接觸比較頻繁的另外一個時間段是他調到井岡山報社以後,那時我也從武裝部轉業到了市里。因為曾經在一起扛過槍,所以再次見面不用進入狀態就可以直奔主題。他是一個喜歡走動的人,所以我們見面的地點不是文化活動場所就是旅遊景點。他經常給我介紹一些年輕朋友,比如張少青、王舒儀、劉麗玲等文青們都是經他介紹認識的。他是一個善於營造氣氛和熱心穿針引線牽線搭橋的人,只要有他在,場面就不會冷清,生活就變得有趣,我手機里至今還收藏着不少他那些讓人忍俊不禁的照片,特別是當他和康宏忠同志在一起時,兩個活寶便橫空出世,一個捧哏,一個逗哏,活脫脫的行為藝術總是每次釆風的保留節目。由此可見,剛斌是一個很嗨的人,經常嗨得我們忘記年齡。

為了給文青朋友們提供一個嗨皮的驛站,他專門在廬陵文化園租了一間店面,取名為「文青客棧」。應他的請求,我為客棧題寫了匾額,這四個字,我是用「六分半書」題寫的,寫得比較俏皮,比較散漫,比較特立獨行,很符合棧主的個性,大家也感覺不錯。自從有了這個客棧,大家隔三差五地聚到一起雅集,或唱歌跳舞,或琴棋書畫,或茶藝花草,或美味佳肴,總之每次都一嗨方休。為了方便大家的聯繫,他還專門為文青客棧建了個群,我雖然很少在裡面湊熱鬧,但看看熱鬧也蠻好,感謝他把我拉進這個群,讓我的平均年齡年輕了好幾公歲。最近一次受邀到文青客棧是在今年四五月份,那天和海斌、東生、少青等十幾個人到客棧品茗聊天,飯菜是大家湊的,雖無宴席之美,卻有家園之歡。吃完飯,大家歡歌漫舞,隨着音樂的節奏,樓板發出吱吱喳喳的響聲,我擔心踩塌,不敢放肆。看得出,這個房子有一段時間沒有收拾了,顯得有點凌亂,但門前的花木依舊,大家的興致如初。

剛斌同志是一個好玩會玩能玩的人,他愛好很多,我最看重的是他的繪畫。

前年年尾,我在我兒子那裡接到他的電話,得知他要在雲樟閣辦畫展,要我幫他想四個字並書寫出來作為展標,我搜腸刮肚給他題了"古月流新"四個字,拍好照片發給他,他非常高興,一口氣說了四個謝謝,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因為他人緣好,朋友多,加上作品精,這次展出無疑獲得了圓滿成功。我當時不在吉安,只能通過微信為他喝彩點讚。後來回到吉安以後,他專門設宴為我洗塵,我把「古月流新」的書法原稿給了他。因為這四個字既是我對他畫作的寫照,也是對他未來的期待。中國畫是個古老畫種,但剛斌的中國畫總有一點與眾不同,有點誇張,有點童趣,有點率性,看他的畫會讓人有一種輕鬆閒放、開味生津的感覺。如果他按這個路子走下去,一定會創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吉安畫壇一定會有他一席之地。前些時我還當着劉稱奇老師的面和在座的朋友說,剛斌的畫進步很快,他不無虔誠地回應,哪裡,哪裡!然後,送給我一張憨憨的笑臉。沒想到,這一笑即成永遠,太讓人意外了!沒有辦法,我們拽不住他,因此只能引用他平時經常說的那句話回贈給他,「你不好玩,不跟你玩」!

(馮為民,一九五三年出生,江西省興國縣人。軍旅生涯近三十年,歷任俱樂部主任,宣傳科長,武裝部政委,市文廣局副局長,調研員等職。從小愛好書法、寫作,曾在《解放軍報》,《解放軍生活》,《創作評譚》,《書法》,《書法通訊》等報刊發表過文學、書法作品。其中報告文學《大海,在這裡延伸》曾獲全軍「兩用人才徵文大賽」一等獎。該同志目前系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書法理論研究會會員,中國通俗文藝研究會會員,江西省井岡山紅色書畫院院長,吉安市書法家協會名譽主席。)

悼剛斌

一刀

1

仿佛晴天霹靂,在毫無特點的29號的上午,突然就得知了剛斌兄離去的消息。首先是不相信!然後是不敢相信,繼而是不願意相信,最後還是選擇了相信,因為我知道事出有因,沒有人拿生死當做玩笑。整整一天,世界都有點虛幻,手足無措,心神無主。

好像是在十年前,我來吉安不久,寫了幾篇文字,抒發鄉愁和對一座異鄉城市歸屬感的尋找,忽然就接到剛斌兄的電話,約着一起去泰和縣喝早酒,我為此專門洗了個澡,換了套衣服,那是文友間初次謀面,一見如故,一見終身的情誼。十年來,文青客棧聊天,螺子山下歡聚,長坪墟鎮夜宿,深山竹林換胎。十年來,廬陵老街茶敘,柚香園裡握手,仁匯樓中素席,狀元樓上寫字。歷歷在目,仿如昨日。正因為與槍兄交往,我才得以認識許多朋友,得以逐漸在這個城市找到家的感覺。未料一夕永隔,猝不及防,悲從中來。

在我的印象里,剛斌兄隨性,坦誠,寬厚,葆有赤子之心,他的漫畫是我所見最具個性的藝術之一,每個人身在畫中都能被人認出。他的國畫意境瀟灑,山水溝壑都是內心表達。惜乎天不假年,英年早逝,令人慾哭無淚,欲訴無言,欲說哽咽,心慟如揪!

2

雖然身處同一座城市,共同喝着贛江的水,但二胎出生後,有三四年的時間,我參加業餘聚會的時間很少,和朋友們見面也少,偶爾會在文青客棧微信群嬉笑打鬧一番,我的嬉笑方式主要是鸚鵡學舌,以黏貼別人的發言重複跟蹤表達自己的意思為樂,藉此消解生活里的一些灰暗,有時候會接到剛斌的電話。

儘管很久不見,電話那頭的剛斌依舊熱情、親切,好像剛剛握手道別的兄弟。很多次,剛斌的邀請都被我婉拒了。其中就包括他在雲樟閣舉辦的畫展。現在回頭去想,我的那些婉拒的理由,有些是情非得已的忙碌,有些是身不由己的瑣碎,也有些是心甘情願的逃避。人到中年,面對呼嘯而過的歲月和滾滾而來的凡塵瑣事,有時候寧願選擇清淨自守,與人勿擾,與世勿擾,至少我是這樣的。

剛斌似乎和我不同,他喜歡熱鬧,喜歡約朋友到處走,喜歡和朋友們聚在一起看油菜花,喝茶聽雨,寫字作畫。前幾年,跟着他的腳步,走了不少好玩的地方,古廬陵的古村、古書院、古橋、古牌坊、古井、古樟樹林,幾乎走了一個遍。在享受朋友歡聚之樂的同時,順便熟悉了廬陵這方水土的歷史人文和民俗風情。

3

剛斌在城北有個文青客棧,但近年來卻常在城南廬陵老街作畫。因為我家在城南,工作沒有先前忙碌,有時候推脫的理由就顯得不充分,所以相聚的機會又多了起來。有時趁着幾分酒意,在剛斌兄作畫的畫室里胡亂塗寫幾個字,竟也有漫捲詩書喜欲狂的味道。

我對剛斌說,今後我要經常到這裡來浪費筆墨紙張。他說,你這傢伙,說什麼浪費,有時間就來留下墨寶。於是,我就真的留下了幾張「墨寶」。沒想到這些胡亂塗鴉竟成了與剛斌相聚的最後見證。我還記得我寫下的第一幅字;長繩難系日,自古共悲辛。

沒想到,李白的詩句,竟然成為一道偈語。

每次見到剛斌,我都注意到他的幾幅正在創作或者已經完成的畫作,我對繪畫一竅不通,只覺得平時的他有些隨意,甚至有幾分不修邊幅。只有站在畫布之前,才見他正襟而立,神色凜然,有時細心勾勒,有時隨筆點染,有時若有所思。人生一世,說到底都在修行。人人都有自己的修行方式,剛斌的修行方式是畫畫。

剛斌說話很少有滔滔不絕的時候,或者說根子上他就是一個不善於表達的人。他的表達方式更多時候用的是沉默和憨笑。沉默和憨笑背後,隱藏着一個中年男人對人事滄桑的理解和寬容。

4

如果不是朋友們的悼念文章,我壓根就不知道剛斌還寫過詩,如果不是認真去讀這些詩,我也不可能知道剛斌的詩還曾經寫的這麼好。他寫《戰士之死》:

一記白光,刺目地掠過,

猛然一震,天空漸漸傾斜,緩緩壓下來。

他感到世界頓時沉寂無聲彈花,

仿佛一粒粒種子,像他的幻想,

在周圍優美地綻放黃星星,

太陽,紅紅的,在東邊,

可以聽見它綻放的聲音很輕,很輕……

他寫《我來自早晨》:

我來自早晨,燦爛的朝霞給我一個神奇的光環,

透明的露珠給我一個晶瑩的睿智,

鮮紅的光芒注入我的血管,

在長江黃河靜動脈,隨着太陽的心跳,

勃動、呼嘯,盤纏縱橫的血脈呵,

又模仿蒼龍的形態,在體內蜿蜒成圖騰。

絢麗的色彩注滿天空調色板,

我將用最豐富的色彩最魅力的線條,

設計和創造晴天,

我用白雲抹去街道的積垢河流的淤塞,

大地都將雨過天晴碧空如洗,

我用畫筆蘸上最新鮮的陽光,

塗抹大街、田野和人流,

讓大地和人們都充滿親切的暖色調。

我不知道剛斌的這些詩具體寫在什麼時候,從詩的意象建構和表達氣勢上看,大概率是在年輕時代熱血還能奔流的時候。據說,剛斌從小就喜歡畫畫。詩畫融在一起,就有了用最豐富的色彩最魅力的線條,設計和創造晴天的願望;就有了用畫筆蘸上最新鮮的陽光,塗抹大街、田野和人流,讓大地和人們都充滿親切的暖色調的夢想。

斯人已逝,願望和畫還是暖色調的,留在和我一樣的朋友心上,留在親人的記憶里。翻閱電話通訊錄和微信記錄的時候,時時還跳出胡剛斌的名字,有時很想打過去或給你發個戲謔的表情,如同你還在的時候一樣。此時此刻,心會陡然一顫,淚如泉湧。

識君正盛年,幾度赴山川。

斟酒泰和早,吟詩客棧閒。

忘懷忙各自,握手論江天。

筆墨微醺後,琴歌細雨前。

是非隨性去,榮辱在心間。

常謂多來日,忽然已作仙。

有趣的槍哥

李夢星

我雖然比號稱紅纓槍的胡剛斌老弟虛長十多歲,仍隨俗叫他「槍哥」。可他卻從不隨俗稱我所謂的「官職」,總是笑嘻嘻地叫「李老師」——這讓我很受用,因為我真的當過了從小學到高中的老師,最喜歡這個稱呼。其實,我哪敢被他稱老師,只是敢稱師兄,前許多屆罷了。他當《井岡山報》地方文化版的編輯,常約「李老師」弄點稿子,還開設過專欄,自然來往較多。他創建「文青客棧」QQ群和後來的微信群,我不僅是「元老」,還是「老頑童」;不僅參加「客棧」大多數的活動,還常「為老不尊」, 喜歡開開帥哥美眉群友的玩笑,吉安方言叫「打啞哇」。特別是常將群主槍哥當做打趣甚至戲謔的「靶子」, 「虎背熊腰」「胸器襲人」「大腹便便」等是常見的話題,還引申開去。可槍哥就是不怒不惱,不嫌棄我這年齡偏大的「偽文青」,還湊熱鬧開開老朽我的玩笑。

我一直不敢相信,這位厚道的、多才的、重情的、胸寬的槍哥,怎么正值英年就匆匆與我們永別?我們師兄弟的緣分還長得很,合作還沒完成呢。我早就跟槍哥說,你年紀也不小了,畫畫也有些名氣了,應該考慮弄個作品集了,你這群主也該讓「客棧」的群友長長臉了。他總是說「好好好」,還邀我合作,可總不得閒。2020年上半年,我們去找文天祥正氣文化傳播研究會的吳建斌老總,經多次協商,吳總願意合作出版《文天祥故事》連環畫,我來寫文稿,槍哥畫圖。這是個浩大的艱巨的工程,190多塊版面,每版都是艱難的創作。歷經近十個月,今年4月份全部完稿,交出版社;五月份,槍哥精益求精,又修改了三四十版畫面。這應該是槍哥嘔心瀝血創作的最優秀的一部作品,也是他出版的第一部畫作。可是,還在出版社排版呢,畫家卻再也見不到作品問世了。合作者的我,情何以堪?悲又對誰訴?槍哥還與我多次商議,再花幾年功夫,聯手陸續創作廬陵狀元、廬陵名士、王陽明與吉安等連環畫,打算與有關單位聯繫。痛失知音,我只有「摔琴」了。

早已過了「花甲」的我,雖然稀里糊塗的活了這麼多年,但對人生,對生死,多多少少有些感悟。人生無常,生命的長短無法預料,可如果總是為名為利所累,斤斤計較;或者總是自以為是,總是故作一本正經,或總是抱怨別人,那人生還有什麼意思?活多久也沒滋味。我覺得人生要有趣些才好。這有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大概是說話幽默些,風趣些,為人處世隨意些、隨和些,豁達些,對自然、對萬物有些興趣的意思。通俗的說法就是好玩,吉安方言為「好歇」;文雅一些講就是樂觀的人生觀,仁善的價值觀。

槍哥就是這樣有趣的人。於是書房裡總堆些外行看來無用的石頭、樹兜、瓦罐,陽台上載些不知名的花草,收藏破舊的連環畫,畫些令人忍俊不禁的漫畫,有時邀友人各帶一個菜來聚餐,還甘當群友寵物小狗的「伯伯」等等,不一而足。幾分童真,幾分率性,煞是有趣。因為群主有趣,才能召集眾多有趣的人於「麾下」組建「客棧」,才擁有那麼多「粉絲」,才使「客棧」顧客盈門,高朋滿座,群主的位子也沒誰想「僭越」奪權。群主有趣,於是群里總會發生些有趣的事。槍哥雖然離開了我們,可「音容宛在」,依然活在我們心中。我來回顧幾件趣事,重溫「客棧」的快樂,從另一個側面反映群主的神采,以此緬懷有趣的槍哥。

見群友

槍哥創建井報文青客棧QQ群的初衷,主要是為編輯報紙的地方文化版面服務,便於聯繫文友,也是為作者、愛好者提供相互交流的平台。組織採風或遊玩活動,往往是為了組稿。當然,參加者沒寫也不要緊,增進了友誼就行。開始時,群友也就二三十個人,慢慢越來越多。大約創群半年左右,我和槍哥聯繫了一個山區縣搞個文化活動策劃,對方約我們去面談,我坐槍哥的「寶馬」前往。將到縣城,只聽槍哥打手機跟人不斷聯繫,約在哪裡哪裡見面,怎麼走。槍哥說,中午有個群友約吃飯,下午再去辦事。聽口氣對方是個女士,我問,是文青客棧的群友麼?他說,是的,沒見過面,只是收到她的稿子,寫得不錯,登過幾篇,她多次說我到縣裡一定要招待一下。我打趣道,那女群友估計漂亮吧?槍哥嘿嘿笑幾聲說,誰知道呢?文章倒寫得還漂亮。

進了縣城,女群友和槍哥通了好幾個電話,告訴她什麼顏色的車,多少車號;女的說往哪條路走,在哪裡等待,直接去餐館吃飯等。到了約定的地方,遠遠看見河邊的樟樹下,一身姿綽約的紅衣少婦,撐把花傘。槍哥說,就是她了。那女士見槍哥車開來,招手停車。

槍哥打算停車,靈機一動,說,反正她不認識我,也不認識你。要麼你先下車,說你是槍哥如何?我覺得有趣,停穩車後就從副駕駛位置打開車門下來,女士笑吟吟地上前握手。我說,我是紅纓槍,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她狐疑地看了看我,又偏頭朝還沒下車的槍哥瞄了一眼。我連忙說,車子是這位李大哥的,老司機了。她說,歡迎歡迎,一起上樓吃飯去。她在前面帶路,總回頭疑惑地看看我們,覺得有些不對頭。江湖傳說中的槍哥魁梧瀟灑,正值中年,怎麼會是個又黑又丑的老頭?又不好詢問。

她愛人在餐廳門口等我們,菜已擺好,還有幾個文友作陪,都沒見過槍哥。我推讓槍哥坐首席,槍哥習慣性地說,李老師你坐你坐。他突然發覺說漏了嘴,我倆大笑起來,我毫不客氣地坐了首席。女群友驚奇地望着我們,也跟着笑,這才恍然大悟。

撿松菇

贛中山中有種菇叫松菇,春秋雨後天暖才會長出來,一般生長在松樹底下的茅草里,故名。味鮮,與豆腐配煮絕美,為地道佳肴。

有網名為山里老表者,實偽,只是如牛牯壯實,喜野外活動,捉蛇捕魚攝像寫文皆精。於文青客棧微信群中言,時值產松茹旺季,我曾於某地山中撿菇若干,此乃產菇勝地,去撿乎?

群主槍哥者喜熱鬧,也喜野遊,愛呼朋喚友相聚。槍哥受偽老表蠱惑,在群中發倡議撿菇去。群友信槍哥言,應者甚眾,相約而行。 於是乎,己亥年秋日的一天,一伙人駕數匹「寶馬」奔馳百里,入瀘水畔竹江山村。入伙者皆呼疊字童名,如槍槍、表表、青青、云云、金金、德德、東東者,不一而足。山村名沙溪,林茂草豐,田疇盡稻茬,雞鳴鴨歡。「偽老表」表表雲,見那松林麼?昔日儘是松菇。各人心往之,急切前行。細心少婦壯男,攜精美包包以備裝菇。槍哥所攜袋子尤大,裝十幾斤菇不在話下。

踏泥濘,登險坡,撥荊刺,顧不得淑女紳士狀,鑽入林中。野外探險經驗豐富者表表,高聲呼喊,林深危險,分三組且行且撿,相互照應。叢林深處,刺攔柴絆坡滑,爬草撥土,淑女們何時受過此煎熬?可為美味松菇,豈不奮力攀行?尤如胸壯肚大之槍哥者,彎腰曲膝尋覓,何其艱難。度時如年,一時辰過去,僅見毒菇數枚。那松菇呢?躲哪去了?走親戚了麼?表表不是說此勝地遍地黃金麼?

又一個時辰過去,肚子咕咕叫,該吃午飯了。可三隊人馬,無一人撿得一隻真正意義的松菇。槍哥只得率殘兵敗將低頭喪氣出得山林。松菇啊!是誰發出了集體躲避的號令,就是不見滿懷期待的我們。表表很不服氣,指着遠處陸續下山的村婦說,看,她們肯定撿了不少,我不騙人的。群友迎上前去,見村婦滿載而歸,眼睛發亮,原來,松菇躲我們,卻愛上了村姑,真不夠意思!便尾隨着,欣賞着!

槍哥悠悠道來,我們沒撿到,不可以去買麼?一伙人便跟着村婦進村入戶,討價還價,又挑又揀,各買上一兩斤,皆大歡喜。槍哥說,各位可以拿回去哄哄家人,說今天多辛苦,只撿到了這麼點!不過也蠻好,可煮幾塊豆腐!

沒撿到一隻松菇,可在鎮裡街上店鋪吃到了,滿滿的兩盆,多可口啊!邊品酒嘗菇,邊抒懷。槍哥說。我們不是撿不到松菇,是保護資源;還有,我們不忍心去撿,是讓村婦多撿些,為脫貧攻堅作出應有的貢獻。大家紛紛點頭稱是。

槍哥說,從明年開始,11月份的第一個星期天,為文青客棧松菇節,讓吉安松菇,走向全國,走向世界!至於這次嘛,這次只是踩踩點,勘探路線,為以後盛典作準備。

搶 畫

雲樟閣主穎哥,偉岸膚白,玉樹臨風,經營有方,為閩商青年才俊。結識槍哥後,常召文青客棧群友歡聚,槍哥贈畫若干。穎哥等策劃駐吉閩商協會舉辦大型慈善活動,主要內容之一,就是現場拍賣藝術品,收益捐獻給吉安的慈善事業。槍哥一向熱心助友,為此創作大型國畫,還準備了十餘幅小型號的畫作為獎品。

拍賣在吉安最高檔賓館、最豪華的大廳舉行,富商歡聚,賓客如雲,幾十大桌。槍哥約文青客棧群友赴會,兩桌有餘。說不盡高朋滿座,燈紅酒綠,走秀美眉一個比一個俏麗。拍賣高潮迭起,槍哥巨畫獲得高額善款,群友為之歡呼。邊品美酒佳肴,邊欣賞文藝表演。兩個多小時過去,宴會漸入尾聲。最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來,就是抽獎。台上屏幕滾動參加盛會的來賓微信頭像和網名,提供藝術品的嘉賓叫停,定格者可得藝術品或禮品一件。 輪到槍哥為壓軸搖號嘉賓,獎品是他的十幅畫作,將有十人中獎。

不早了,有的人退席了,我也已酒足飯飽,見幾輪無緣,到後廳去小解,迴轉見一熟人就閒談一番。屏幕正在滾動,槍哥喊停,十人定格,我遠瞥一眼,突然發現好像有我微信頭像,走近一看果真如此,便穩步前行跨上台去。可發現文青客棧的雲中漫步和晚笛牧歌兩大妹子也在台上。我正納悶,怎麼三人都中獎?兩妹驚恐,繼而大笑,說你怎麼沒走,正代你領獎呢!台上正亂,兩妹子打算放棄手上已拿畫作。我說反正中獎的沒到齊,就從了吧。一陣忙亂,便拉着扭扭捏捏、半推半就的兩妹子一同站平捧着畫作亮相拍照。就這樣,我們都得到了,不,搶到了槍哥畫作。回想起來,一共只十塊,因抽到獎的有兩人沒來,才使我們享有。可不是麼?本來槍哥就應該送畫給我們的,以這種方式既體面又熱鬧有趣,可是命中注定?

聽聽雲中妹子怎麼說的——我看見屏幕上有星哥的頭像,興奮得叫星哥上台領獎,可發現星哥不見了,那桌的人說他回家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我靈機一動,為何不冒充星哥上去領獎呢?結果牧歌也尾隨我上台,畫家梁順也是搖獎嘉賓,在台下讓我們自己挑副好的畫。正當我們興奮得忘乎所以時,突然發現星哥就在我旁邊。天哪,該怎麼辦?只有硬着頭皮站在台上,手腳都不知怎麼放了。

牧歌妹子生動描述了當時的場景和心情——抽獎環節,槍哥剛喊停,眼尖的我就發現台上有星哥頭像,心中狂喜,緊急呼叫星哥的名字。可惜,山無言,水無語,眼神瞬間掃描幾圈都沒有發現星哥?星哥去了哪裡?哪裡有星哥?邊上的周總看出了我的焦慮,幽幽地說,星哥回家了。我不死心,又快速地掃描了四周,哪裡還有星哥的身影呀!此刻,一個聲音對我說,去吧,中國大媽,呵呵是的,應該去,必須去,我絕不能讓槍哥的跨年新作落入他人之手,更不能讓星哥的好運氣化為烏雲。我是她妹子,保護他的好運是我義不容辭的義務。一想到這麼大的責任,我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台前。抬頭一看,雲姐也在,她興奮地告訴我,她幫星哥領獎;再一轉身,原來星哥也在這裡?我的神呀,那刻,我無地自容,恨不得立刻從台上消失。危難時刻得感謝我數學老師,一眼餘光過去,發現加上我和雲姐兩個冒牌貨剛好十人,更要感謝昨日提前離開的兩位運氣嘉賓,你的善意離開,挽留了兩個站在台上恨不得鑽地洞的女人的自尊。阿門,願上帝保佑你們!

群友影子評論說——就一個巧合的事,中國兩位最美大媽自責了一晚上加一上午,連連哀嘆不應該呀實在不應該!從沒做過這樣失面子跌鼓的事啊。可槍哥笑得要命,肥水不落外人田,作品沒有落入他人之手,嘴都合不上了。沒有冒領,哪有歡樂!這是天意啊。

拉 鏈

話說文青客棧群友曰沙沙者,眉目清秀,嫵媚可人。從外地回吉,久未與群友見面,委託群主邀十餘群友相聚。把酒言歡,觥籌交錯,談笑風生,好不快活。

群主槍哥一向灑脫,逢此良宵,酒酣耳熱,腦門沁汗,乃不顧名記身份,拉開夾克衫拉鏈,敞衣周旋,又是起身夾菜,又是站立敬酒,不亦樂乎。可出現一問題,槍哥站立或敬酒或夾菜,因拉鏈鬆開,衣角老是拂到轉盤菜餚或碰倒酒杯。槍哥右側年長者為蘭蘭,覺群主如此有失風度,暗扯槍哥衣角說,注意拉鏈。意為拉上夾克拉鏈,省得影響夾菜敬酒。

槍哥正在與群友玩笑,沒聽清。蘭蘭大點聲音說,注意拉鏈,這下全桌大多聽淸了。槍哥頓時一怔,下意識低頭瞧兩胯間,以為褲子關鍵處的拉鏈開了,又仔細瞧了瞧,沒鬆開吔,疑惑地望着蘭蘭。沙沙說,是說你衣服拉鏈。

全桌見此情景,大笑,多喝了兩瓶——絕非虛構,我只是事實的搬運工 。

(李夢星,系原吉州區委宣傳部副部長、區文聯主席,廬陵文化研究學者,出版多部廬陵文化研究專著,參與市區多項文化項目建設。)

槍哥

青新

暮春、初夏。萬物以衝刺的速度生發着。陽光愈發強烈,春花開到荼靡。待欣欣向榮之後,萬物將奔向秋天,奔向凋零。

凋零來得如此之快。

秋還很遠,小城卻籠罩了悲傷。

6月29日,7時30分。剛毅老師發來短信:剛斌走了,今早六點半……

霎時一震!手機跌落。

9點,接聽秀的電話,她一連串急問:消息是真的嗎?真的嗎?

我也如在夢中:是,心臟問題。

她明顯崩潰了:啊?剛斌真的!……

電話那頭,秀悲痛不已。我請她千萬要冷靜。但是,我們又如何能冷靜?

得知消息的人跟秀一樣反應。沒有人相信這個噩耗,人們互相打探消息的真假,急切的想要證明:這個消息是假的,是誤傳。大家亂作一團,無法安心工作,呼吸也不暢,精神恍惚。

晚上,一位官員問他夫人:文藝圈一個人走了,很多人發帖子悼念他,這個人是誰?

胡剛斌(槍哥、北北),一個對生活有着無限熱情的人。在六月的末尾,在大家的愕然和惋惜中,頭也不回地走了。沒有序幕,來不及告別。

他的離去,如他寫過的一首詩《戰士之死》:一記白光,刺目地掠過,

猛然一震,天空漸漸傾斜,緩緩壓下來。

他感到世界頓時沉寂無聲彈花……

他離去的消息將所有人震懵。

這一震,震破了早晨的美夢,震碎了刺眼的陽光。

他選擇黎明時離開。

他至死不喜歡陰暗。

世間再無槍哥,山河從此無趣。

槍哥非官非富,工作平凡,長相平凡。

識得他正值盛夏,彼時,個子不高且黑胖的他,正捏着一張稿紙,在講台上說着什麼。戴着眼鏡,不修邊幅。看過一眼,轉身就忘了。

進得「文青客棧群」,群主紅纓槍正是他。大家叫他槍哥,我也叫他槍哥。年紀大的星老師和金姐都叫他槍哥。

槍哥在井報做副編,我有時尊稱他胡編,他表示抗議,可能他想到了「亂造」一詞。於是就一直喊他槍哥。工作之外,槍哥愛好眾多。畫畫、收集石頭,遊山玩水、挖菖蒲,好看的好玩的,他無不喜歡。一年四季,只要有空,槍哥就要召集一眾人等,去踏春,去尋秋。夏天,槍哥必踩得一身泥水回來。雲姐總取笑他邋遢。他不以為意,抱着水邊得來的菖蒲和石頭,鏡片後的眼睛跟牛眼一樣大,那裡放射着欣喜的光:「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他沉醉在溪水邊尋石,眾人催他快快上岸,他不理會,兩腳泥巴在溪邊不斷探索,直到有所收穫。

冬天,槍哥下鄉愛拔蘿蔔。這成了他的保留節目。老鄉在與不在,他都拔。裝着很賊,大約他從沒做過賊,很想滿足一下好奇心!得了手,大家假裝很崇拜他。他很厲害的樣子,昂首挺胸,提着兩個蘿蔔猶如去敵占區得手了兩顆炸彈。假如正拔着蘿蔔,被老鄉撞見,他跟老鄉打商量套近乎:「賣點給我們吧!」最後,他照樣提着兩個不要錢的蘿蔔心滿意足地上車。他揮舞胖手:「我帥嘛!」沒人覺得槍哥帥,他只是人好。素不相識的老鄉,看他人畜無害,總願意多送他菜蔬。

槍哥長得寬額闊嘴,肥頭大耳。這福氣滿滿的樣子簡直賽過彌勒佛。我們都以為他能長壽,而且小日子肯定過得安逸。也許他不一定天天都安逸(誰又能做到天天都安逸呢?)。我想他也要承受一些他不願意承受的事情吧?他善於在不如意的縫隙中找到快樂!喝茶,遊山玩水,打啞哇……這些都是他擅長的。為了找心愛的石頭,他下鄉總是低頭看地上,期待找到具有某些不一樣氣質的石頭。他的願望總落空。他就搬塊或大或小極其平常的石頭帶回去。他很樂觀:石頭在這裡不起眼,在我的花盆裡就有氣質了。還別說,這些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普通石頭,無論放在槍哥文青客棧大門前的花盆邊,還是落在他畫案上種了菖蒲的紫砂小花盆裡,放眼望去,分外有一種樸實古雅之美。這可能就是書上說的物隨主人形吧。

人到中年的槍哥常跟他的同道共商「宏圖偉業」。他們的「偉業」有時是想要承包一片果園,沒事去坐坐。春天看花,秋天摘果,多美!

又有時,想找個古村,租一棟老房。他再三強調,一定要修舊如舊。周末去舊房子度假,白天聚餐、喝茶,晚上聽風、看月,好有味道!

他開車到處考察,從泰和到吉水,從墾殖場到古村,風塵僕僕,不亦樂乎。眼看就要掏錢投資了,雲姐第一個反對,我也反對。雲姐說:「這些不能掙錢!」我說:「胡老師這是亂花錢!」

他非常奇怪,說:「為什麼要掙錢?過得開心不好麼」?他說做人要有趣嘛!

的確如此。後來我也懂了,生活多磨難,要學會自己找樂。槍哥便是很會找樂的人。春來秋去,節氣變化,他都要找理由出去溜達。吉安的山山水水,大家也跟他走了不少地方。人有趣,山水草木,都有了生命。路過的村走過的橋,也都有了韻味;村裡的小孩,水塘里撲騰着的大白鴨,在槍哥的鏡頭下,都充滿了靈性。

槍哥隨和。大家可以隨便跟他開玩笑,不要害怕他跟你較真。他不會較真。他說:「那麼認真幹什麼?不好玩」!他總是在笑,熱情地笑,開心地笑,無奈地笑(被開玩笑時),壞笑。他的文青客棧做飯不方便,附近也沒有餐館。每次想召集人過來玩,就總是燒好一大鍋水,分別跟我們說:我全準備好了,就差你的拿手菜!如此交待每人帶一個拿手菜過去。等我帶着紅燒肉,國遠帶着南瓜蜜,雲姐端着土雞湯,敦貴帶着燒鴨子過去,發現槍哥只有一鍋水!他看着我們豐盛的菜品,胖臉笑成了一朵大菊花,開心得直轉圈:「你、你,你們,哎呀呀執行力槓槓滴!我們又可以大吃一頓了哈哈哈!」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哈哈大笑說:原來如此!狡猾的槍哥!

他美滋滋:「我這麼聰明」!

他並不是小氣的人,但他常製造一些有趣的段子,一頓飯吃得大家歡聲笑語。這一天,無論外面是天晴還是下雨,人人開心。煩心事像一陣風飄散,人生值得!

憨厚的槍哥非常善良。寫詩的東生早年間還沒人識得他。槍哥在眾多來稿中發現他的詩,登了一個整版——《送牛奶的詩人》。東生送牛奶的空隙去領稿費。正好中午,他順便要請槍哥吃飯表示謝意。槍哥推脫不過,就在單位附近跟東生吃了飯,飯後東生去結賬,老闆告知槍哥已結了。東生感動,兩人並不相識。槍哥卻呵呵一笑:「你送牛奶掙錢太辛苦啦,下次還吃我的!」

得知槍哥走了,東生難過,茶飯不思。連寫三首詩表達痛惜和不舍。此情深沉,又何止東生!槍哥逝後幾天,好多朋友撰文回憶槍哥,當時作為小作者的他們,都有相似情景,槍哥總是體諒小作者的不易,不願意讓他們破費,每次吃飯他自掏腰包。槍哥待人之寬厚由這些事中可見一斑。

又想起一事,再次體現槍哥的古道熱腸。教古琴的胡不歸老師,離開吉安好些年再回來開班授徒,人生地不熟,需要想辦法打開局面。槍哥找到我說:「胡不歸跟我都是值夏胡銓這一脈,是同宗。要請人給胡不歸寫篇文章宣傳推動一下才好!」我說:「當然絮絮最好。但她不會隨便答應寫,要她找到感覺才有戲」。我又說:「可安排絮去胡不歸處聽琴,自然水到渠成」,於是槍哥頻約絮往胡不歸處,絮不明所以,推脫不去。幾次不成,槍哥心急如焚——他擔心胡不歸餓死。又問咋辦!我想了下:「那只能變主動為被動了。絮不去胡那裡,胡老師可找機會同時約他兩人去同一個地方!」槍哥大喜:「可行!」預想計謀得逞,他摸着自己的寸頭咧嘴先樂了。

果然一日又聚餐,胡不歸也到了。我提醒槍哥:「把絮叫上」!他一拍腦袋,對!立即電話絮,稱來我處喝茶吃飯,絮沒有防備,當即前來。吃飯時絮對胡不歸的印象是「這位老師穿戴古怪,又沉默不語,像從古代來的」。飯後,我特意安排大家來藝術館喝茶,期間請胡不歸撫琴(我有一張練習用古琴在藝術館)胡不歸確實琴藝了得,我練習用的琴,再普通不過,胡不歸那天彈的什麼曲子不記得了,但其悠遠散淡的琴聲當即使人安靜。大家屏息凝神,沉浸在琴聲中。絮已忘記身處何處,她是對藝術具有極高敏感度的。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完全沉入了琴聲當中。彈完兩三個曲子,絮已經跟胡不歸交談起來。第二天,絮說跟胡不歸學琴,再後來,絮為她的胡不歸老師寫了一個系列的學琴記。槍哥的古道熱腸成就了一段師徒佳話。絮也一帶二,二帶三,胡不歸此後在燕坊開班授徒亦順風順水,學員不斷增加。槍哥每說到此眉眼全是笑,很是寬慰。

槍哥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前幾年,每年年底他總要張羅操辦一場文青客棧的專屬迎春晚會。從拉贊助到方案策劃、文青們和演員的聯絡,晚會節目,他都要操心。我和幾位朋友都被他拉去找過幾次贊助單位。既辛苦又操心,我不願去。他說去吧,你做過生意,去多談些贊助費,讓大家吃好玩好。其實每年策劃晚會非常非常辛苦,槍哥以一己之力,各方奔走,犧牲了大量的休息時間和資源,給大家帶來歡樂。每年的那些天,文青客棧群充滿着節日的喜慶,文朋詩友踴躍報名,積極參與,將一台晚會搞得有聲有色。每次結束一場晚會他都說明年不搞了,真累。但是明年,文青們提出槍哥該舉辦新年晚會了!他又心熱起來,要再次熱鬧一場!

近幾年,每有文青提起晚會,槍哥已力不從心了。他一邊答應着:「今年錯過了,明年一定!」但槍哥始終無法再提起精力來操辦一場像樣的晚會了。他的生命已進入倒計時,我們不知道,他也不知道。雖然不再做晚會,他依然尋找機會和大家在一起去尋找快樂,他對萬物的熱愛到了痴狂的地步,生命不息,他的熱愛不止。

他是一個完全的、純自然的人。他是大地之子。他終歸是回到了大自然母親的懷抱。人世間的一切,於他,歸於寂靜。

那天和德師叔說:槍哥已離開兩月整。頓時淚如雨下。槍哥逝去的那幾天,述濤說:「我沒覺得他去了,只覺得他還在我們身邊,嘿嘿笑着,明明是胖子還說自己帥得很!」

我說:「槍哥能活過來多好,他只是睡了一覺,又醒了,我們會很感激老天爺的!」

東生說:「漁夫昨晚還說咱們去看看槍哥吧,說不定他坐起來了,那就好!」然後他倆看着盒子裡的槍哥,盯緊了看,槍哥始終沒起來。他倆死心了,曉得是真的,槍哥不會活過來。

槍哥的同學滿天說:「剛斌身上有詩人的秉賦,也有漫畫家的氣質。他心地純淨善良,情感率直熱烈,看似漫不經心,實乃散淡隨性。他克盡職守而興趣廣泛,固守本心而不為形役。他愛己所愛,恨己所恨,活得坦誠自然,灑脫不羈。他的突然轉身遠去,或許只是丟下世俗的皮囊,作一次永不回頭的精神牧游。他的肉身不在了,但他的詩心畫心還在。這就夠了」!老同學的驟然離開使滿天痛苦,他每天彈奏古琴曲《陽關三疊》,他說希望剛斌在天之靈能聽見他的思念。他說明年剛斌的周年祭,他要專門彈一曲《憶故人》。

曉珍大姐留着淚說:「剛斌是個有擔當有責任心的好記者,好編輯!有一次和他去吉安縣採風,他前一天就交代幾點來我家接我,那天我正好有點事,跟他說八點不能准行,推遲到九點行嗎?他特別爽朗的答應:行!並且和藹的說:沒事,九點準時到你家門口。到現場後,為了拍出好的角度,他單腳跪地,拍出的照片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唯美。他就是一個那麼認真,那麼細心的人,剛斌特別在乎朋友情意,有一次晚上,大概八點多了,我和谷志斌書記,曾書記三個老團干一起小聚,我們正好聊到剛斌,谷書記說,既然大家都認識,剛斌家離這裡也不遠,我們請他來一聚吧!當時我說,太晚了,怕影響剛斌休息,結果他接到電話後,沒幾分鐘還是趕到了,他說都是認識的兄弟大姐,豈有不來之理,那時他早已吃過晚飯。這就是兄弟般的友誼,這也是重情重義的剛斌」。

友相逢痛悼:識君於2013年,大名胡剛斌,網名紅纓槍。為《井報》名記、文青客棧主。往來皆不俗。

君形態憨掬,內蘊真性情,靈魂善而美。有漫畫連環,世人皆稱奇;有山水丹青,世人皆稱道……

與君多相隨,採風河山間,斟茶黃昏里。遇美景美事,囑曰「來個稿」,並善提良策。

恨天妒英才。正謀餘生伴,君卻鶴西去!余痛失益友,整日竟唏噓!哀哉復哀哉,花間無濁酒,林下無茶席!

……………

那幾天,是文青客棧的至暗時刻。文青客棧群里朋友們自發撰文,哀悼槍哥,悲痛猶如漫天大雨,傾盆而下。

那幾天的雨,從早到晚不停。猶如人們對槍哥的不舍之情,連綿不盡。天也在哭。

有人找出槍哥的詩,好詩啊!槍哥卻從未提及。這些年槍哥用腳丈量着吉安這片熱土。他的腳就是他的筆,他用人生、用自己的身體在寫詩,用他的手和他的鏡頭在畫。吉安的山山水水,吉安的人物風貌留在了他的照片裡、畫作上、留在他一幅幅漫畫作品中,他原來如此有才,他又這樣低調。我們並不知他的才華,我們只覺得槍哥好,值得交往。我從沒有注意過他的文字———他的人格魅力遠遠蓋過了他的才華。

槍哥,希望您不要走遠,請化作一顆星,留在離我們最近的天空。只要大家都還在,您就還在。

我們在送你的路上

青新

我們,在送你的路上

我們,默不作聲

我們胸前別着小白花

——前不久

你和我們一起,走在

去送別人的路上

你也戴着小白花

我們沉痛地悼念你

不久前——在這裡

你曾沉痛地悼念過

父母、家人、還有朋友

我們向你三鞠躬

在這裡,你也曾

相繼向家人、朋友三鞠躬

長明燈被八仙掐滅了

燃着的線香,也被他們拔掉了

含混不清的悼詞

出了故障的音響

以及那貫穿整個儀式的

發出刺耳尖叫的衝擊鑽的聲音

儀式一結束,聲音便停止了

你不會怪他們吧?

你不會的!如果你可以

你會呵呵呵笑起來,你說

沒事沒事,不要緊

要緊的是

沒有了槍哥

古村和小鎮,人們談起你:

槍哥答應給我畫畫

槍哥,總是給我們帶來歡樂

槍哥,他多麼大氣又多麼寬容啊

你撫摸過小奶狗

你關心種茶大叔、守桃林的夫婦

你答應給他們做宣傳視頻:

「免費的,順手」

可這一切都停止,槍哥已遠離

田間小路開滿了野花

每一朵都熟悉你

幽深的樟樹林,停留在樹梢的

畫眉、烏鶇、鷓鴣

再不會被驚得飛起

偷偷對準它們的鏡頭

還有那人——

已不知去向

檐角上空,風吹雲走

四季如斯分明

風物依然可親

哪裡去尋槍哥?

從今往後——

槍哥是流水經過的小橋

是紅花開遍的河灘

槍哥是岸邊的船

槍哥在大家夢裡。

在流動的空氣中,

在風吹過的山崗上;

在盆地的任何一個地方

在每一個無法遺忘的人的心裡

(張少青,吉安市宏標藝術館館長。)

寫給不辭而別的剛斌弟弟

胡剛毅

我無論如何不會想到,正值壯年的你說走就走了!不就是一個小小的腿部血脈手術嗎?推進手術室時,我們以為,用不了幾天,你又可以活蹦亂跳地出現在家人面前,又可以跟朋友談天說地、遊山玩水、繪畫寫詩了。但,這回,你是真的走了,不辭而別,連頭也不回……

家人眼中,你是個老實、勤懇又略帶憨厚的兒子、弟弟、丈夫、父親;朋友心裡,你是淳樸善良、古道熱腸、樂呵呵、傻乎乎的「槍哥」;同事猶記,你工作上的一絲不苟、拼搏上進;文友哀嘆,失去一位可暢談、可豪飲、可品茗、可賞畫的「藍顏知己」、刎頸之交!

你天賦異稟。偶爾寫寫詩,就在國家一級刊物《詩刊》發表。你的美術作品,在名師劉稱奇老師的教導下,更是進步飛速,日臻完善 !一次次畫展,一次次精彩的亮相,讓人刮目相看!在事業有成之際,你卻突然撇下我們,獨自走了,讓我們在烏雲密布的天空下傷痛不已、淚泗滂沱!

你太不該了!不該啊!為什麼走得這麼快,這麼急?!這裡有深愛你的妻兒、親人,有那麼多熱愛你的朋友、兄弟、同學!你怎麼捨得他們不辭而別!我們接到一個個朋友問候的電話,我只能傷痛不已地說謝謝,謝謝你們的深情厚誼!

「水草豐美的地方,心地善良的人朋友多!」你為人厚道,老實本分,憨厚中見從容,歡笑時現真誠。你朋友無數,而且是一生一世肝膽相照的朋友。同學們談起大學生活時,你們一起寫詩,一起踢球,歡聲笑語撒滿校園;足球場上,你腳下生風,生龍活虎;郊遊山野,你笑聲朗朗,留下美好難忘的記憶!

我想起小時候,帶着你去田野玩耍;背着你過河,到對岸去看戲。有人要欺負你,我總是挺身而出!長大後,共同的文學興趣愛好,把我兄弟倆的心牢牢栓在一起。我們經常一起促膝長談、郊遊採風。在我心裡,你永遠是那個天真無邪、心無城府的「小跟班」。前幾天,還一起吃飯喝茶,怎麼就走就走了!招呼都不打一聲!

你多才多藝,但深藏不露。你是江西省美術家協會會員,大家都知道你畫畫還好。沒想到你還是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寫詩作文也不錯 !你唱歌也是棒棒的——我是在你讀初中的時候,才知道你有音樂天賦 !那天,我們在菜地里拔花生,後來在樹蔭下摘花生。大家圍坐一起,我說:「搞一個娛樂活動,要麼講故事,要麼唱歌。」我是講故事。你說,你唱歌,開口就唱,唱的是《遲到》 :「你來到我身邊,帶着微笑,也帶來我的煩惱,我的心中,早已有個她……」一亮嗓,令人一震!你的音色、音韻優美動人,抑揚頓挫,讓我們刮目相看,簡直一絕:太有磁性了!這也是你的深藏不露啊!哥哥第一次知道你唱歌了得哦!哦,你的愛情,你的事業,總是遲到!而你的生命卻早退了,令人心碎地早退了!

我應該是你美術和文學上的引路人。初中時,我就愛上了美術。那時父親是井岡山共大圖書館館長,我經常去圖書館借閱一些美術、連環畫、油畫之類的書籍來閱讀。久而久之,就模仿畫起來了。所以高中時,想報考美術,但一進高中年級美術小組,發現同學們高手如雲,他們畫得惟妙惟肖,比我強多了,就此我的美術夢嘎然而止:我有自知之明,改學中文了。

我讀初中時,你讀小學,我畫什麼,你就跟着畫什麼。不知不覺,你的興趣愛好轉到畫畫上了——你的所有課本上,畫滿了人物速寫和素描。老師同學們翻看你的課本,看到「奇觀」,經常會哄堂大笑一番。

我後來開始寫文字時,也有意引導你寫寫散文、詩歌。故你在井岡山大學(原吉安師專)讀書時,就成為了《露珠詩社》的中堅骨幹,負責插圖和編輯審稿,還曾擔任《露珠詩社》副社長。有一年暑假回到井岡山,我給在家休息的你下了一個任務: 「一個月內寫兩三首詩,給我看看。」但月底了還未見一首,我生氣了,為你的懶散:「今天不寫一兩首詩,不准出去玩!」我把你粗暴地關進房間,黑下了臉。你很少看到我發脾氣,那時你聽我的話,你委屈地噙着眼淚,坐在桌前,苦思冥想了一上午。吃中午飯時,拿出了一大沓草稿給我看:「寫好了,兩首哦。」

我一看,眼睛為之一亮:

《不僅僅是風景》:

你們死了,你們沒有倒地,

你們很優美地站成一座座山,站成風景。

你們裸露的岩石很美很沉,

浪漫的女孩喜歡把它們想象成,

一塊塊漂亮的三角肌肱二頭肌,

想象你們在健美比賽!

歷史學家發現岩石鹽分很多,

很驚訝地說這裡億萬年前,

是又苦又澀又深的海呀,

春天你們又一次開放杜鵑,

溫習你們在嚴寒的過去,怎樣中彈,

然後用鮮紅的血裝飾風景,

給春天作示範,讓遊人去閱讀。

很久沒有拉家常了,

那座很魁梧的大山,

瀟灑地把潔白潔白的話,

很響地甩成瀑布!

那座像苗條女性的山,

把幽禁很久的溫柔,

輕輕地叮冬叮冬彈響,

很久沒在一起了,

讓思想融在一塊吧,

許多許多小溪匯成一條河,

很清澈很晶亮,很美地裝飾風景。

你們死了,你們沒有倒地,

你們很優美地站成一座座山,

很優美地,給歷史,站成風景!

一下子打動了我的心:清新、優美、先鋒、想象豐富。

第二首詩是《戰士之死》,可是遇見了你自己的離去 ?

一記白光,刺目地掠過,

猛然一震,天空漸漸傾斜,緩緩壓下來。

你感到世界頓時沉寂無聲彈花,

仿佛一粒粒種子,像你的幻想,

在周圍優美地綻放黃星星,

太陽,紅紅的,在東邊,

可以聽見它綻放的聲音很輕,很輕……

你微微地笑了,你聽見子彈慢慢的呼嘯,

聽見戰友衝殺的聲浪。

鮮血慢慢噴濺出來,像一枝噴放的杜鵑,

像一面飄動的鮮艷的旗幟,

慢慢地,你倒下去了。

鮮血在你身上,覆蓋成一面赤紅的旗幟,

連同盛開的鮮花,如隆隆的槍炮協奏曲,

進行着一個莊嚴的戰士的葬禮。

你的血液注入了大地,

你感到血管根系了所有的河流,

你的血管拓為河床,重新注入一種血液。

你感到骨骼漸漸隆起,

形成一個新走向的山脈,

你感到肌肉風化為土,像片開墾的沃土。

你感覺到了黑暗,太陽沉下去了,

卻落在你心裡,像一粒暖烘烘的種子。

你的幻想像星星一樣,

布滿了夜空,千百年地閃耀。

這兩首詩出手不凡,質量上乘。「是金子總會發光。」兩年後,兩首詩,發表在一級國刊《詩刊》上。為此 ,年紀輕輕的你順利地加入了江西省作家協會 。可惜,你後來不寫詩、不寫文章了,你說:「寫詩、寫文章太累、太苦,我還是喜歡畫畫,天馬行空,自由馳騁……」

你進《井岡山報》是巧遇。20多年前,我曾有幸獲得吉安地區13個縣市唯一的「吉安首屆陳香梅新聞獎」。為此,引起領導重視關注,地委宣傳部領導準備調我進部里。與我談話時,我介紹了剛斌,說你有才能,能不能考慮調你。領導說:「二選一,你們中只能選一個人。是你?還是剛斌?」我明確的說:「選我弟弟剛斌吧 !你更年輕!」於是你順利地從井岡山人武部,來到「井岡山報」上班了,成了一名光榮的人民記者 !可惜你沒有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才華還沒有好好的展現,還沒有貢獻其十分之一,就悄然的不辭而別了 !

剛斌,在朋友面前,你總是一副大大咧咧、無憂無慮的樂天派模樣。其實,只有我們了解,藏在笑容背後的真實的你。你仗着還年輕,不顧自己已發出警報的身體(弟弟剛斌有「三高」,還有心血管疾病),常常嘔心瀝血、夜以繼日搞創作,對絡繹不絕求畫的朋友也是有求必應。可是,你有工作量不小的編輯工作,有需要你照顧的妻女,善良的你又不想讓朋友失望,更期望在繪畫創作上闖出一片天地!這背後付出的艱辛和不易,也只有你自己能體會了。近一年來,連續創作《文天祥連環畫》,你畫了200多幅畫,為此,你付出了辛勤的汗水、心血和智慧!特別是近幾個月以來,你為趕畫稿,經常白天黑夜連軸轉,畫到凌晨一二點是常態。你妻子多次提醒你、警告你,你置若罔聞,我行我素。終於,你積勞成疾,不幸英年早逝!令人扼腕嘆息!你太熱愛繪藝術了!你義無反顧地全身心投入,但千不該萬不該,以命相搏!

微信群里,有無數問候和詩歌、詩詞、對聯,有很多很多——表達的都是我們共同的心聲:太突然!太悲傷!

剛斌一路走好!靈魂安息!

你,走了!讓我,知道病魔的厲害和無情!但萬萬沒想到它會索命!

令我們猝不及防,目瞪口呆,病魔索走你歌聲笑語,索走你的畫筆和生命……你走了,歡樂也跟着走了,它是你的影子呀!從此,想起你,悲痛就會像夏季繁茂的青藤,密密麻麻地,爬上家人的臉龐。不時,在親人們臉龐的藤架上,結出一顆顆苦澀的酸果子……

還記得小時候那個炎熱的夏天嗎?太陽揮動着火辣辣的鞭子,把我倆和我倆放牧的水牛,統統趕進了盛着涼爽的水塘,撲通通粗暴地趕散了徜徉在水塘里的天上的白羊,笑嘻嘻地擁抱着山泉的清涼。水牛呢,緘默不語,愜意地反芻着夏日時光的舒暢。我倆變作兩尾白鰱,調皮地鑽入水底捉迷藏……

你,可親可愛的弟弟呀!小時候,白皙皙的胖嘟嘟的你,可愛至極!用潔白的小手,給全家的歡樂插上一對翅膀,讓笑聲變作一隻只燕子,在檐前屋後飛來飛去……

你,被病魔擄去!眼睜睜地被擄去的!我們和醫生們用一雙雙手呀,和病魔展開了一場拉鋸似的拔河,儘管使出了吃奶的氣力,可還是輸了,你還是被病魔拖去!我們只能號啕大哭,任淚水化作瓢盆大雨,淋濕你冰冷的墓碑,淋濕我酸澀的記憶……

回來吧,弟弟!深林里、田野上,彎曲枝條的葉脈五線譜上,夏,正在作曲!那像逗點一樣的綠叶音符,是夏的傑作!風姑娘正在忘情地吟唱……大地上,江河蜿蜒,草木蔥蘢,林海涌浪……

你不是熱愛唱歌嗎?你不是經常到鄉村、田野旅遊寫生嗎?今天,能否亮開你渾厚的喉嗓?今天,能否再次揮灑你五彩的畫筆?

弟弟,回來吧!看看思念你的妻子、女兒、姐姐吧!看看最愛你、最親你的哥哥和朋友們!讓我們回到從前,茗茶談天、品詩賞畫……悲痛的苦果子不再品嘗!不再品嘗!

剛斌,一路走好!天堂,慈愛的父母在迎接你,照顧好自己的同時,也請你把他們照顧好!

暫擱筆,不絮叨了!人,疲憊至極,恍恍惚惚。淚,已模糊我的雙眼、洇濕了衣襟!

(胡剛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理事 。吉安市作家協會顧問,廬陵文學院院長 。)

評論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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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13 23:08:49

我一直有關注,真的很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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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5 01:04:57

老師,可以諮詢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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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26 22:11:04

如果發信息不回,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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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29 14:10:25

如果發信息不回,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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