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我帶着孩子進山避暑了。
山上除了蚊子多,哪兒哪兒都是好的。
空氣是清新的,雲朵是潔白的,山風是涼爽的,星星又大又稠,一早一晚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身旁除了泉水的叮咚聲,就是夏蟲和山鳥的啁啾聲。
我之所以進山,是因為前幾天,我在公眾號文章後面,問大家哪裡避暑最涼快。
大家給出了天南海北的意見,有些地方我去過,有些地方還未成行。
一個認識了六七年的老大姐給我打電話:「妹妹,哪兒也別去了,就來我這裡,保你滿意。」
大姐在伏牛山脈深處的度假山莊買了房子,每年暑假都來這裡待上一段時間,再回城裡。
「山里美得很,我和你大哥昨晚在門口的亭子裡坐到十來點,東扯葫蘆西扯瓢,就是不願睡覺,太舒服了,太得勁兒了,太養人了!」
性格豪爽的大姐,連用了三個「太」字,來「誘惑」我。
我一聽,趕緊收拾行李,帶上娃就投奔大姐而去。
汽車駛出人山人海的城市,在山一程水一程中,來到了鬱鬱蔥蔥、山風清冽的山中。
與此同時,大姐的故事,確切地說,大姐前半生坎坷又倔強的故事,也被迎面撲來的山風從我腦海里拽出來,變得愈發清晰——
1.
我認識大姐時,還在報社上班,其中一項任務,就是寫情感專欄。
那時候,自媒還不像今天這麼發達,很多人都懷揣着各種各樣的痛楚和秘密,卻在身邊找不到可以傾訴的渠道。
傳統媒體的匿名情感專欄,就成了很多人的樹洞:
把自己刻骨銘心的情感故事,或者耿耿於懷的傷痛記憶,講出來,本身也一種治癒。
大姐,是我的傾訴人之一。
大姐出生於60年代,是老牌大學生,出身農村,又是家中的長姐,自然就免不了凡事都愛操心,凡事都愛替別人着想,凡事都寧肯隱藏自己的感受,也要把周圍人照顧得妥妥帖帖。
大學畢業後,大姐到政府部門上班,孝順父母,照顧弟弟和妹妹,直到27歲,才有能力和精力,考慮自己的婚事。
在熟人的介紹下,大姐認識了她的第一任丈夫A。
A也出身農村,也是大學畢業,也在政府機構上班,雖然長相一般,比大姐還小兩三歲,但看起來還算靠譜。
大姐是個傳統的女性,總覺得女人比男人大,不符合主流,和A見了一面後,就不太同意。
但是A特別中意,托媒人說盡好話,表達對大姐的喜歡。
大姐身高一米七,長相耐看,工作單位又好,為人落落大方,A喜歡她也是正常。
她唯一沒有拎清的地方,就是她覺得自己年齡不小了,有點恨嫁,所以A的窮追猛打般的追求下,她在不怎麼了解A的情況下,倉促步入了婚姻。
然後,命運從此發生改變——
2.
結婚的頭兩年,A看起來還不錯。
工作努力,能說會道,深受領導器重,還升了職。
賺的錢,也給大姐貼補家用,雖然在家庭瑣事上不能給大姐搭把手,但總體也算得上知冷知暖的丈夫。
大姐是個善解人意的人,考慮到A家裡兄弟姊妹眾多,又都過得不如她家,她就經常拿自己的工資貼補婆家人,從老家造房子,到小叔結婚生子,她都特別有大嫂的風範:
出錢出力,從不抱怨。
不幸,發生在大姐生子之後。
大姐的第一個孩子,出生時因為缺氧,患上嚴重的腦癱:
產檢時在肚子裡還健健康康的孩子,生下來就成了一團只會呼吸的肉。
長到兩三歲了,動都不會動一下,更不要說像別人家的孩子那樣,活蹦亂跳地喊爸媽。
大姐的天塌下來了。
但她不離不棄。
她一邊上班一邊帶孩子治病,北京上海西安南京,能去的大醫院都去了,但孩子總不見好轉。
醫生都勸她放棄,也有人出主意,讓她把孩子丟到福利院。
大姐怎會同意。
就算是一個病孩子,也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
大姐把自己的老母親接到身邊,日夜照顧着孩子。
這中間,作了多少難,流了多少淚,又受了多少指指點點,誰家有腦癱患兒,誰知道。
當然,為了不耽誤A的進步,特別能幹的大姐,在家庭和孩子的問題上,從來不拖男人的後腿。
不幸的是,即便花了很多錢受了很多罪,孩子9歲時還是走了。
所幸的是——
3.
所幸的是,在大孩子走之前,大姐又生了一個老二。
當初,大姐生老二的初心,很簡單,那就是等她和A老了,這世上還有老二,能無怨無悔地照顧老大。
為人父母,總是給那個不省心的孩子,想好退路。
只可惜,老二剛滿3歲,老大就夭折了。
為了把健康的老二養大,大姐一邊認真工作,一邊教育陪伴孩子,以自己所能給孩子提供最好的條件。
當然,她對老二也有着補償心理:
作為母親,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無論如何也要把健康的這一個養大,養好,養得健康快樂。
在養自己小家的同時,大姐還一如既往地貼補婆家,照顧娘家,自己捨不得吃捨不得穿,也要把兩個家族的人方方面面都安排妥當。
就在大姐認為,最苦的日子已經過去時,痛心的事兒又來了——
4.
大姐是在無意中,聽別人說起A出軌的消息的。
一開始,她不相信。
或者說,她不願承認自己信賴的丈夫會背叛自己,她不願親手毀了這個吃透了苦剛剛開始甜的家庭。
但,當A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對她越來越沒有耐心,而周圍越來越多的人告訴她,碰見A摟着小三公然出入一些公共場合時,她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
她的男人,早已背叛她。
就像讀過書又好面子的很多知識女性一樣,大姐一開始不願離婚。
她想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她想證明給外人看她能獲得想要的那種幸福,她想讓那個曾經口口聲聲說喜歡她的男人回心轉意。
但,事與願違。
身陷婚外情的男人,就像中了蠱一樣,着了迷,吃錯了藥,一遍遍保證「會改」後,又一遍遍投入到小三的懷抱。
最後,大姐選擇退出。
她的淚已經哭干,臉已經丟盡,夢也發出破碎的聲音。
她沒有精力和能量,和渣男糾纏不休。
她帶着相依為命的老二,成為了輾轉於家庭和事業中的單親媽媽。
5.
離婚3年後,經熟人牽線,大姐認識了喪偶的B——辛苦了大半輩子的B,在家裡生活剛剛有起色後,痛失了妻子。
B是個文化人,吹拉彈唱樣樣精通,琴棋書畫略懂一二。
認識大姐後,B一見傾心,再見傾城。
B給大姐寫情書,說情話,不嫌大姐有個兒子,非常心疼大姐過往的遭遇。
B還從大姐前夫的弟弟、妹妹、遠房親戚等一眾人的口裡,了解了大姐的為人,知道是個不可多得的良配。
大姐被B的痴情和才情打動,在徵得孩子同意後,和B領了結婚證。
結婚後,B不僅給大姐讀詩,作畫,彈琴,還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向有名的中醫專家,討來補身體的方子,每天在家煲湯熬藥,只為給吃了太多苦的大姐調理身子。
大姐每天上班走時,B都把她送到門口。
每天下班回來時,B就站在小區里等她。
更令大姐感動的是,因為B的孩子已經成年,大學畢業後去了外地工作,B把大姐的兒子當成自己的兒子,不管是生活還是教育,都不曾虧待半分。
B的長情和溫暖,讓大姐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幸福:
原來,這世上的的確確有好男人。
原來,她這樣的女人也可以擁有幸福。
原來,好的伴侶真的能治癒過往身體和心靈的傷痛。
就在大姐幸福得像一朵深秋盛放的花時,悲劇再次發生了——
6.
B走了。
B突發心臟病走了。
走的這麼突然,這麼急促,一句話也沒有留給大姐。
從結婚到死別,不過短短4年的時間。
4年,他縫合了她過往的怨恨傷痛。
4年,她享受了前所未有的愛和溫暖。
B走後,大姐的思念隨着時間的流逝與日俱增。
她有空就跑到陵園他的墓前,看着他的照片和他說話,以至於守陵人都認識了她。
她總覺得他沒有離開。
她上班的路上,回家的途中,或者一個人坐在陽台上發呆的時候,總期待一轉身,他就站在身後,笑眯眯地看着她:「累了吧,今天想吃啥?」
只是,她一次次轉身,他卻再也沒有迎上來。
因為對B相思成疾,大姐幾經猶豫,找到了寫情感專欄的我。
誰也沒有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故事——
7.
大姐根據報紙上的電話,找到我時,是個秋日。
我們聊了一下午後,我把她口述的前半生的情感故事,完完整整地寫出來,發到了報紙上。
我和大姐都沒有想到,這篇回憶往事、悼念亡夫的文字,竟然會讓一個叫C的男人看得淚流滿面,肝腸寸斷。
C跑到報社找我,拿出他的身份證、社保卡、榮譽證書和離婚證,非要見大姐。
C說他離婚多年,兩個孩子都非常優秀,已經在二線城市安家。
他喜歡書法,愛好寫作,不喜社交,尊重女性,非常想認識大姐。
為了表達誠意,C也用一個下午的時間,給我講了他和前妻的故事——他前妻是強勢又凌厲的女人,常常欺負辱罵甚至毆打他,他忍無可忍,才在孩子們成年後選擇了離婚。
C甚至給了我他的同事和朋友的電話,讓我去核實他說的是否屬實。
看在C這麼虔誠的份兒上,我只能破天荒地當了一次紅娘,牽線大姐和C認識。
大姐不同意。
第一,她為B守孝未滿3年。
第二,好的壞的男人,她都經歷過,不想再婚。
但在C的一再堅持下,兩個人還是見了一面。
見面後,在大姐的堅持下,兩個人只是把彼此當成老朋友。
C敬重大姐的為人和深情。
大姐看重C的坦誠和實在。
B走4年後,大姐給我打來電話,說一年多的深入溝通,讓她覺得C非常難得。
C也給我打來電話,希望我出面再勸勸大姐,不要讓兩個人的感情,僅僅停留在老友的層面,還要再往前更進一步。
在C的張羅下,我把大姐約出來,把話挑明了說,期待好人能有良緣,希望善人都有好報。
後來——
8.
後來,C成功地追到了大姐。
兩個歷經坎坷的苦命人,在都已不再年輕後,牽起了對方手。
更難得是,聽說他們要在一起,他們各自的孩子們都舉手贊同。
如今,倆人已經結婚3年。
我能明顯地感覺到,大姐和C都變了。
原本內心有諸多憤恨和遺憾的大姐,變得越來越平和,也越來越有女人味了。
我誇她,她笑眯眯地說:「都是你老大哥寵的。」
原本性格隱忍、不善言談的C大哥,也變得健談開朗、敢於表達。
我誇他,他樂呵呵地說:「都是和你大姐鬥嘴斗的。」
在年近六旬後,他們迎來了此生最好的時光:
身邊有人,桌上有飯,心中有愛,眼裡有光。
我為他們高興,但有時也忍不住八卦——
9.
這次山中之行,我和大姐走在夏風習習的山間,說着無關緊要的話。
我問越來越美麗的大姐:「老渣男A,現在咋樣了?」
她沉默了幾秒鐘,嘆了口氣說:「他現在很不好呢。」
A和大姐離婚後,發現小三是個私生活混亂的心機婊,不願當接盤俠。
結果,小三和她混黑社會的娘家人,揚言要打斷A的腿,然後再到單位把他搞臭。
沒有辦法,A只能和小三結了婚。
結婚後,小三也不是省油的燈,不僅時不時給他戴綠帽子,還夥同娘家人拉他干一些違法亂紀的事兒,最後被人舉報,被開除了,差點坐了牢。
如今,他年邁多病,被上位的小三各種看不起。
沒有錢,沒有愛,沒有身份和地位,還患上了很嚴重的病。
「都是孩子看他回來,零零碎碎和我說的。」大姐有點哀傷地說。(大姐的兒子,非常優秀,非常懂事,正在讀大學,是個身高一米九的帥小伙)。
「你不恨他嗎?」我問。
「恨。」大姐說,「恨歸恨,但也不想他過成這樣。他畢竟是我兩個孩子的父親。」
我看着年過五旬依然腰杆挺直的大姐,忍不住感慨萬千:
惡人自有天收,好人自有吉相,古人誠不欺我。
婚姻不是一個人能經營好的,和什麼樣的人在一起,真的很重要。
人生有些傷害本可避免,也有些痛苦無法逃脫,但上蒼最終褒獎的人,一定是善良而長情的人。
人在做,天在看,跳出眼前的時空和局限,看待言行和福禍,我們終將發現:
生命就是一場修行,持戒而行,方得始終,心底美好,終得福報。
我是娜姐。
願我的朋友們都有福報。
周五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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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出的方案很有意義很實用,對我的幫助很大!
被拉黑了,還有希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