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買賣」：婚戀平台的信任債

投稿來源：藍鯨渾水

一條九月底的微博，「我是一隻剛剛被殺的豬......一下背負了40萬的債務何去何從」，在12月初突然引起了網友們的關注，也又一次將「殺豬盤」帶上了微博熱搜。

博主@慧心Zz的痛苦與彷徨，引起了許多受害者的共鳴，這條微博獲得了32.3萬贊、2.7萬評論和3.4萬的轉發。

▲微博@慧心zZ

在評論區靠前的熱門評論中，「同病相憐」的受害者們終於找到了傾訴的出口，30萬、18萬、15萬......大額的被騙金額令人心驚。

「殺豬盤」是指詐騙分子利用網絡交友，誘導受害人投資賭博的一種網絡詐騙方式。2019年殺豬盤的案情量和涉案金額都比2018年增長了八九倍，2020年甚至再創新高。

殺豬盤與網絡婚戀社交平台一樣，都瞄準了情感需求形成的巨大市場。

隨着詐騙集團套路的形成和作為輔助的黑色產業鏈的發展，網絡婚戀社交平台逐漸變成了「殺豬盤」的引流駐地。這無疑不利於網絡婚戀行業的健康發展。

無論是老牌婚戀網站，還是新興的社交平台，都開始了整頓與革新。

從創新交友形式到嚴格身份審查，婚戀社交平台試圖從各個方面突破，但又能否在喚回網友信任的同時找到合適的盈利模式？

一、當情感需求成為利益市場

據《中國統計數據年鑑2018》的數據顯示，我國15歲以上的未婚人口有2.15億人，離婚單身人數有2500萬人，單身人口共計2.4億。到了2019年，年度結婚登記對數首次跌破1000萬對。

從2014年開始，年度結婚登記對數便持續下降。隨着單身人口的逐年增加，以「單身群體」需求為切口的經濟體蓬勃發展。

其中為用戶提供配對服務的婚戀交友平台，便瞄準了單身群體的情感需求和社交需求，將傳統的相親交友從線下搬到了線上。

剛北漂沒幾年的Maria，此前一直處於感情空窗期，這種「漂泊無所依」的狀態讓她感到失落和孤獨。於是，她開始用陌陌，在「江蘇人在北京」的群里遇上了騙子。

對方在加了Maria之後，以攝影、旅行等話題作為切口，開始拉近與Maria之間的距離，甚至還拋出了大學校友的身份。「恰好都是我感興趣的話題，又聽說是校友，我就放鬆了警惕。」

在取得Maria的信任之後，他開始試圖說服Maria了解某財經區塊鏈，Maria一開始沒答應。但隨着聊天的深入，對方開始提及原生家庭給他帶來的創傷，Maria漸漸動了惻隱之心，一心軟便前前後後投進了70萬。

對於漂泊在外的Maria來說，對方的老鄉和校友身份無疑是極具「殺傷力」的，在極短時間內就讓Maria放下了戒備。

而後來表現出來的志趣相投和適當的示弱，更是讓她「互相依靠、互相理解」的情感需求得到了滿足。

單身群體對於感情和陪伴的需求，是促進婚戀社交市場形成的重要因素，卻也成為了詐騙集團利用的突破口。

在網絡婚戀交友消費市場中，90、95後正在接棒成為主力人群。

《2019年中國網絡婚戀交友行業研究報告》中描繪了用戶的整體畫像：本科學歷，中等以上收入，26-34歲為主體人群，大部分重視家庭與事業，對品質生活有追求。

▲圖片來源：艾瑞諮詢

這樣的用戶群也成為了殺豬盤「屠戶們」的完美受害者。中等以上的收入水平，往往意味着他們有較穩定的生活支出和提高生活質量的欲望。對家庭和感情的嚮往，也使得他們更可能受到情感驅使，為對方付出。

尤其是所謂的「大齡」單身人士和離異單身人士，成為了「屠戶們」的重點關注和圍捕對象。

母嬰育兒博主兔三格格在離婚後也曾註冊過世紀佳緣，在上面了認識了一個長得很陽光的男性。「這個男生很會聊天，又有趣又幽默，簡直就像你肚子裡的蛔蟲。」

在接觸了一段時間後，對方開始邀請兔三格格一起買彩票，在被拒絕和懷疑之後開始生氣、咆哮。見到對方這樣激烈的反應，她意識到對方是個騙子，便刪掉了他的聯繫方式。

但兔三格格坦言：「如果這個步驟發生在見面四五次之後，有了一定的信任，我說不準還真會買。」

受害者們將情感、陪伴與組建家庭的希望寄託於婚戀交友平台，將真心與信任託付給平台和網線另一端的「完美情人」，「甜蜜」的戀情有時維持了一個月，有時長達半年。

無論時間長短，夢醒的那一刻，痛苦、絕望、氣憤、自責，百感交集的他們對世界和人失去了信任，尤其不再相信婚戀交友平台，一鍵卸載成了許多受害者的第一反應。

二、當平台成為「圈養場」

剛碩士畢業的豆豆在一座城市找到工作安定下來之後，便開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她下載了朋友推薦的「類似相親軟件」。一個男生在上面和她打了招呼，閒聊了沒幾句，就留下了微信號。

加了微信之後，恰逢十一假期，對方回了老家，說自己的姥爺病危去世了。「我姥姥在前幾個月剛剛走，我就覺得好巧」，豆豆覺得她能理解那種悲傷，「所以就安慰，每天都聊天」。

對方以工作不便使用微信為由，要求豆豆下載飛書，於是雙方開始了漫長的異地網聊。

從微信上的「丫頭」，到飛書上的「寶貝」，再到後來的「媳婦」。對方的稱呼越來越親密，豆豆一開始抗拒，覺得還沒有到那個程度，但耐不住對方總是叫，她便默認了。

每晚兩人都語音聊天一個多小時，「他總是會說很多表白的情話，這是我第一次遇見說這麼多情話的人」。

▲豆豆提供的聊天截圖

起初，男生說自己除了正職以外，還幫領導帶一些客戶買基金。豆豆對這個不感興趣，對方當時也只是偶爾談起帶客戶、開會這樣的日常，並沒有說什麼特別具有引導性的話。

但在一天晚上，對方突然在帶客戶的工作時間打給了豆豆，說客戶酒駕被抓了沒法操作，需要豆豆幫忙註冊。

「我當時心裡確實不舒服，但還是按照指示做了。」豆豆收到了一個二維碼和一個銀行賬號，她按照對方的步驟教學進行註冊、充值和轉賬，十分鐘內就完成了，充值128元，轉了14塊錢。

▲豆豆提供的聊天截圖

開了先河以後，接下來的幾天，對方都要求豆豆幫忙操作。但之前就在豆瓣上看到過殺豬盤相關帖子的豆豆察覺到了不對勁，她向朋友傾訴尋求意見，在朋友的提醒下馬上明白這就是個騙局。

在明確拒絕對方要求之後，豆豆向對方攤牌了。「我跟他說我懷疑他是騙子，懷疑這是殺豬盤。」對方並不承認，開始細數以往對豆豆的真心實意，並指責豆豆不信任他。

「我實在聽不下去，說了一聲對不起，就掛了電話。」對方隨機就刪掉了豆豆的好友。

從相親軟件到微信再到飛書，從家庭情況到情話boy，無論是平台的轉移，還是人設的變化，都是對方一步步走近豆豆，縮小包圍圈的刻意安排。

與豆豆日常聊天的人，在殺豬盤詐騙團伙內部屬於話務組的成員，主要任務就是通過與被騙目標的聊天建立起對他的信任感。

在這之前，會有供料組的成員在茫茫人海中選定目標，並根據已有的信息進行分析，打造一份專屬的劇本和話術，因此受害者很容易在最開始就從騙子身上感受到共鳴，從而降低警惕心。

無論是Maria感興趣的攝影話題和校友身份，還是與豆豆類似的親人去世的經歷，都是劇本的一部分。

在建立起目標對象對話務組成員的信任與依賴之後，話務組成員便開始引導受騙者進行投資或賭博，這些圈錢的產品都由技術組提供，有時是二維碼，有時是山寨網站。資金到手後，再由洗錢組出手，將騙來的錢洗白。

擁有海量用戶的網絡婚戀交友平台，就這樣成為了「屠戶們」的圈養場，他們總能在這裡找到完美的目標對象。

每一次的成功或失敗，都隨着身份賬戶的變化，淹沒在數字海洋里，「屠戶」們輕易便能從技術漏洞中逃脫。

兔三格格的朋友曾在世紀佳緣上被騙了110萬，等過了一段時間再登上世紀佳緣，她發現這個騙子換了個名字並將城市從杭州換到重慶，繼續招搖撞騙。

並不高的註冊門檻，催生了一條賬號倒賣的黑色產業鏈。同一批「屠戶」常常以不同的面貌多次出現在同一個平台上。

不同的照片、不同的職業、不同的城市，有時是疼愛女兒的單親爸爸，有時是婚姻失敗的痴情精英，有時是北漂創業的獨立青年，披着不同外皮的「屠戶們」憑藉偽裝招搖過市，也讓受騙用戶進一步失去了對平台的信任。

三、當創新遇上信任危機

2019年，世紀佳緣、珍愛網等婚戀平台都相繼推出了視頻相親、紅娘直播等功能，真正實現了將線下相親轉移到線上進行。

疫情對社交的限制，為「雲相親」發揮作用提供了巨大空間，也幫助用戶養成了使用習慣。有數據顯示，今年一季度世紀佳緣人均單日使用時長比2019年同期增長了66.7%，春節期間珍愛APP參與視頻聊天的人數則比2019年同期增長了37.8%。

除了新使用模式的推出，這些傳統婚戀交友平台開始拓展第三方合作，打擊詐騙行為。

珍愛網與騰訊反詐大腦合作建立AI治理方案、世紀佳緣與第三方徵信機構合作以防虛假信息......這些平台藉助與第三方的合作，獲得技術助力，完善監管系統。

無論是「紅娘直播」這類新相親模式的推出，還是從技術上完善風控能力，都無法杜絕「殺豬盤」。

詐騙集團們仍然牢牢盤踞在各大平台上，甚至隨着平台的進化而發展出新的套路：他們將婚戀交友平台當作引流基地，將有可能觸發監管的流程都轉移到其他平台上進行。

許多新興平台則選擇從「入口」下手，嚴格把控身份驗證。

比如「陌上花開HIMMR」和青藤之戀兩者都強調「高學歷優質青年交友」的定位，「陌上花開」甚至將範圍嚴格限定在了國內外頂尖高校的在校生和校友。

▲圖片來源：穀雨數據

「糖唄」的身份驗證有三種方式：機制、AI和人工，驗證維度覆蓋了身份認證、人臉識別、房產證、機動車產權證、學歷、工作證明、納稅收入等，未來還考慮連接醫療體系，做到健康認證。

但嚴格的身份驗證涉及到的龐雜的身份信息，又使得用戶亮起了隱私泄露的紅燈。

用戶需要對平台有很強的信任感才願意填報信息，而又只有嚴格的身份把控才能進一步給予用戶以安全感。如何處理這樣的信任悖論，又成為了新的難題。

信任感不止關乎用戶入駐，更影響到後期的利潤營收。不少平台選擇以付費會員服務制、功能收費、線下場景搭建等形式盈利，但用戶需要對平台有很強的信任感才願意付費。

如何重新贏得信任感，是網絡婚戀交友平台長足發展的關鍵。

無論是用戶身份的真實有效，還是服務的升級改善，都需要新老平台進一步去探索新模式，努力擺脫成為「殺豬盤」滋生地的陰影。

*所有被採訪者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