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入國展？——細談書法與設計之間的關係

我們常聽說，寫字和書法是兩個概念，寫字就是單純的記錄信息，而書法則不僅有記錄的功能，更重要的是，它具有審美功能，這種審美包含視覺上體驗和情感上體驗，具有藝術性，因此寫字與書法天差地別。

然而書法離不開寫字，如何將寫字過渡到書法成為一個大難題，這裡並不想把書法神秘化，我們可以從設計學的角度去思考，換一種方式審視書法，也許會擦出不一樣的火花。

《設計中的設計》——原研哉

有一本書名叫《設計中的設計》，作者是世界頂級平面設計大師原研哉，書中強調的設計是一種再創造，這種創造不是漫無目的，而是來源於生活中的細節，特別是那些潛意識和人們習以為常的行為習慣，而原研哉正是一個有一雙獨具生活洞察力的人。

下面我們舉幾個例子來欣賞他的設計理念，這對我們學習書法有非常大的啟示！

第一個例子：節目冊設計

在長野冬季奧運會上，原研哉負責設計一個開、閉幕式節目冊，其節目冊的內容需要包含開幕式或者閉幕式上所有的內容。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設計沒有在冊頁的語言類別、文字寫法、書寫排版、文字圖案等方面上做過多的思考，而是把設計的重點放在紙張的選擇上，通過使用一種白色鬆軟、經過壓凹燙透的紙張，並且使文字部分凹陷下去，來表現出一種「冰一般」的感覺，以體現冬季奧運會的「冬」感。如下圖所示：

我們可以腦補一下，當這樣的冊頁拿在自己上手閱讀時，是不是感覺很不一樣？未讀其文，便入其境，正是這種感覺，一下子就可以把人的身心全部投入到節目當中去，我們就會對這次冬奧會的印象特別深刻，感覺這是一場「真正」的「冬」奧會。

這一設計的初衷就是希望讀者看到節目冊時能聯想到童年踏雪的記憶，特別是我們清晨起來就能見到窗外白雪皚皚的樣子，這種感覺是非常親切美好，有着極強的畫面代入感。顯然，原研哉的設計理念中帶有一種超出設計本身的思考，他不是為了設計而設計，而是為情感而設計，這種設計沒有表面上的華美，但卻有着極強的感染力，這正是原研哉獨具匠心的設計理念。

第二個例子：標誌系統設計

再舉一例子，在婦產科醫院裡，原研哉設計一個標誌系統，也就是我們經常在醫院的門上和牆上看到的標誌牌，同樣，他們沒有從實用、便捷和經濟等角度考慮問題，而是從人的情緒角度考慮問題，如何緩解患者進入醫院緊張感？如何增加病人對醫院的信任？如何最大限度讓患者有一種溫馨的感覺？這才是原研哉關心的重點問題！

醫院標誌用的是白色柔軟的棉布，並且這種布是套在牆上的底座上，如下圖所示：

這種柔軟的布料本身就有「親」和「力」，那種硬邦邦的塑料和木板是無法產生這種柔和的空間感。而白色的選擇也是別具用心，白色是最乾淨的顏色，但同時也是最易變髒的顏色，人們來來往往，風吹塵楊，特別是醫院這種公共場所，白色的棉布是最容易變髒的，因此醫院需要派人經常換洗，這不是很麻煩？麻煩恰恰是高明之處，如果醫院能經常保持這些布料乾淨雪白，那就是向患者傳遞這樣的信息：我們這家醫院是非常乾淨健康無污染的，連這些標誌都洗的這麼幹淨，更何況孕婦和產婦，我們的服務態度情你們放心。通過這種設計不是剛好達到原研哉所要重點關注的問題！

可想而知，這家醫院的生意肯定不差，其服務態度應該是非常好的，在如今這樣的世界，服務的好壞已經成企業生存的重要指標之一，因此，他的設計是非常成功的。原研哉與其說是一位平面設計大師，不如說是一位心靈捕手，他能洞察到細微的情感變化，知道什麼樣的設計符合人的性情特點。其設計簡約而不簡單。

書法與設計

原研哉的這種設計理念與書法欣賞極其相似，書法審美的最高境界就是能給人感染力，能帶來情感上的共鳴，而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堆砌，不是那些應酬大作，更不是那些高大上的華美裝飾。

書法的寫書狀態就如同設計原研哉的理念，只有由內而外，自發的狀態才是最自然的書寫，是有感而發，而不是為了完美而完美，不是為了設計而設計。現在很多人過分強調書寫技巧的變化，不論筆法、結構、章法，都在強調變化，一定要有傾其所學，經過充分思考後再下筆，試問這樣書寫，你不累嗎？當然，如果你僅僅是在練字而已，那就另當別論，因為書家的「設計」能力需要訓練。可是，真正的好的書法作品往往是在不經意間產生的。顏真卿在書寫《祭侄文稿》的時候就是在吐露自己的悲痛之情，楊凝式書寫《韭花帖》就是在表達自己內心的喜悅，蘇軾書寫《寒食帖》也是為了表達自己的無奈之情，只有這種書寫狀態是最能打動人的，這不正與原研哉的設計理念相符合？

我們如果以這種思考方式來品讀古人經典書論，也許就不會那麼迷惑不解了。例如，孫過庭在《書譜》中強調「五乖五合」，其中包括「感惠徇知」、「偶然欲書」、「神怡務閒」等等詞語其實都是在強調性情問題。蔡邕《筆論》中有言：「書者，散也。欲書先散懷抱，任情姿（恣）性，然後書之。」這一句不正是道出了書寫的最高境界？技巧不過是一種工具，設計只是一個過程，書寫情感才能動人。

「設計」舉例

然而「設計」的書法屢見不鮮，下面幾幅國展作品。

以上三張圖中，若論書法功底和技巧變化而言，是非常到位的，無論是收放疏密，還是濃淡枯濕，他們都做的非常到位，並且筆法嫻熟，不失為上乘之作。但是卻有明顯的「設計」嫌疑，似乎這是一場設計好的遊戲，每一個字都是設計中的棋子，精雕細琢。

上圖中的兩者對比中可以看出，他們的風格相似，屬二王一路，左圖的作品或多或少都有種「設計」的嫌疑，右圖中則要隨意自然許多。

當然，像《土母帖》這樣級別的書法畢竟是少數，不必強求，左圖的書法作品已經很不錯了，對於我們學習書法很有幫助，特別是在自己練字的時候就需要有這樣的鍛煉意識，只是缺少好的書寫狀態。

但是如果是在這種情感狀態下，不為設計而書寫，則會存在一個問題，就是缺少變化！我們看看啟功的字就能明白。

啟功的字清晰淡雅，富有詩書氣韻，是難得的好字，寫字基本沒有考慮那麼多，隨手便寫，但是卻存在缺少變化的問題，其筆法與結構都很相似，與趙孟相比，他們都屬抄詩稿，但啟功的卻遜色許多，「設計」的部分實在太少，即啟功的字簡化了古人的筆法和筆勢。

可即使是這樣，他們的作品仍然稱的上是佳作，他們的水平雖略有高低，但能給人不一樣的感覺，這種感覺就是書法中重點強調的自然書寫。

「設計」與「非設計」

那麼，我們如何將設計與情感完美融合書法中，在性情的助推下書寫出毫無設計痕跡的作品，但卻處處離不開設計？這似乎很矛盾。

原研哉不是為了設計而設計，但是卻有頂級設計師那樣的基本功力。書法不是為了豐富表達而表達，但卻離不開幕後千萬次的臨習功底。所以我們也不能輕視「設計」的重要性，只是他不是我們書寫的終極目的而已，有感而發、無意書寫的狀態才是我們孜孜以求的理想境界。

因此，在「設計」與「非設計」之間，我們應該更重視後者，可以犧牲一點「設計」的成分，趙孟、董其昌、文徵明、弘一法師等人都是這種做法，他們的書法都沒有到達王羲之那樣的千變萬化，但是卻有自己的性情表達，因此我們不能撿了芝麻丟了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