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逃離再到溫情治癒—《人在囧途》

01引言

《人在囧途》是國產公路喜劇片的代表作品，不管是自願開始一段旅行還是被迫上路，公路喜劇片的故事都是以暫時逃離主人公現下所處的環境為開頭的，並且主人公「逃離」的內在動機來自當下境況所造成的種種精神困窘。

02逃離—故事的開始

影片《人在囧途》的開頭，情人的溫柔和依賴使常年出差在外的大老闆李成功倍感幸福，但是很快情人的催促打破了美好的情夢，在情人催促中出現的家庭對於李成功來說是必須要與現下的幸福分離的原因，也是他目前焦慮的來源。但是出於對家庭的責任，他踏上了回家之旅，這趟旅途使他暫時逃離了周轉在妻子和情人之間的尷尬境地，得以抽離當下的生活，重新審視自己。《人再囧途之泰囧》則將矛盾置換成事業與家庭之間的衝突。為了事業再一次辜負家庭的徐朗逃離了妻子要求籤訂離婚協議的通迫，踏上尋找項目授權的異境之旅。

與內在的逃離相對應的是在影片的故事層面，主人公的主要行動是「追尋」不管主人公的追尋是否是一個偽命題，追尋一個人或者尋找一個心靈問題的答案是主人公啟程的原初動力。2015年上映的《港囧》延續了「囧途」系列對中產階級家庭感情方面的探討。作為「上門女婿」的藝術生徐來為了重逢大學時代的初戀女友而來到香港，背着家人冒險赴約。對於遭遇中年危機的徐來來說，重逢初戀女友是為了「完成一個青春的吻」，意圖彌補青春遺憾背後的原因是複雜的，方面來自他對藝術創作還未割捨的情懷，另一方面來自對現實瑣碎的婚煙生活的疲倦。《人再囧途之泰囧》中，事業有成的青年創業家徐朗為了獲得產品授權前往泰國，在影片開頭為他設置的選擇中，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追尋事業的成功，這也是他整個旅程的動力。

03結局—消除追尋的意義

然而主人公一開始追尋的意義在兩部影片的結尾都被消解了。歷經種種窘況來到初戀身邊的徐來發現兩人早已不同往昔，而相濡以沫的妻子才是患難與共的真心愛人，電影的最後一個大學聯歡會的場景也象徵性地彌補了徐來的青春遺憾，在一次次錯過美麗文藝的初戀女友之後，總有一個真心守候的人會張開懷抱。在《泰囧》的結尾，徐朗和高博的競爭關係被一份需要兩個人共同簽字的協議化解了，徐朗也在經歷一路失落、焦急、崩潰和感動之後，明白了對家庭的守護和責任勝過事業短暫的勝利，並且影片也透露出徐朗苦心開發的「油霸」產品是有缺陷的，而急功近利使其上市並非長久之計，從事業的方面也肯定了徐朗「退步」的選擇。

相比之下，《人在囧途》的結尾，李成功情感矛盾的處理缺少內在動力，像「定時炸彈」一樣的婚外情最後在小三的主動退讓中被解決了，雖然電影可以將其同樣地解釋為「人間自有真情在」，但實則婚外出軌在道德錯誤的程度上比因為打拼事業而忽略家庭更進一步，而主人公並未做出與之相對應的犧牲來挽回家庭，反而是小三成為化解矛盾的主要行動者而不是主人公，主人公的悔過和被原諒就顯得有些「分量不足」，主人公性格弧線的發展也是不完滿的、因而也部分地消解了影片想要傳達的公路和旅途的意義。

04走出精神困境，重新審視生活

在公路喜劇片中，旅行的意義最終在於帶領主人公走出精神困境，重新審視自身的生活。在「囧途」系列，影片最終都將回歸家庭作為情感獲得滿足和安寧的途徑。《人在途》的結尾，李成功重新認識到了家庭的重要性:《泰囧》的最後，徐朗的婚煙危機被成功化解，而高博也在泰國街頭歡喜地接到了妻子生產的消息;《港囧》更是成功地使得對婚姻疲倦的中年人重新找回婚之初的愛情。

05巧妙的人物設置

「人在囧途」系列使得徐崢和王寶強成為人們耳熟能詳的喜劇拍檔，兩個目的不同且差異巨大的人物共同經歷一段狀況百出的旅行是影片喜劇效果的主要來源。人物間的戲劇張力首先來自階層的差異。徐崢所扮演的體面而理性的、事業有成的中產階級對比王寶強扮演的樸實憨厚「一根筋」的底層群眾。正因為兩個階層的人群在生活方式、思維習慣和社會地位的差異，兩人結伴而行便會產生各種笑料，並且影片對中產階級嚴肅板、被事業驅趕追求效率的工作方式和時刻保持體面優雅的生活習慣進行了調侃和自嘲。

作為中產階級的對照面，草根階層和「底層社會」一開始是作為奇觀出現的。這也是中產階級單一價值觀審視下的鄉土中國，那裡的世態人情荒誕滑稽，卻又不能一目了然，內有邏輯，反而村托出中產階級的城市和商品思維缺乏一以貫之的文化根基。

《人在囧途》的開頭，牛耿在飛機場舉起牛奶桶喝牛奶的場景令在場的人目瞪口采，鏡頭採用仰角環繞拍攝，並加入了許多特寫鏡頭，喝牛奶似乎成為一場表演，在熒幕外的觀眾和李成功一起成為觀看者，從而在觀看關係中成為占主動和優越地位的一方。然而這種優越感卻在之後不斷地被消解，在李成功看來，旅途中的麻煩主要是身為草根階層的牛耿製造的，而當作為社會精英的他沿用精英或者說文明人思維再來解決問題的時候，又顯得力不從心。在李成功的要求下，大巴車司機走進鄉間小道結果不甚撞了村長的妻子，就在李成功被村民團團圍住手無策時，牛耿幫助老太婆把卡在喉嚨的棗核吐出來，化解了矛盾。

06伴有喜劇效果的人物關係

人物關係的發展是影片的一條內在線索，人物關係的發展同時也伴隨喜劇效果。在《泰囧》中，一開始徐朗極力想甩掉王寶，而王寶總是因為各種原因追了上來，徐朗想憑藉「聰明機智」甩掉王寶，而王寶因為心懷感激追回來報恩，此時兩人的思維差異不僅使得故事的邏輯通順，也成為絕佳喜劇效果的來源。在影片上映當年，網絡上被熱傳的一組截圖便是王寶在天橋上追到徐朗時興奮又得意的表情，配合徐朗的眉頭緊皺不可思議，喜劇感油然而生。而在兩人達成聯盟成為「泰國傳奇」組合之後，在誤入黑幫分贓窩點的段落中，兩人一個靠周旋忽悠一個靠三腳貓功夫合力脫險，又產生了令觀眾欣慰於兩人暫釋前嫌的喜劇情感。

影片結尾，徐朗在和高博爭搶授權書時突然放手，選擇去給拼死一搏的王寶拍照，導演用慢鏡頭、誇張的肢體動作和最後一分鐘營救的橋段使得這一舉動充滿了儀式感，事實上，這不僅是對兩人夥伴關係的確定，也是徐朗完成最終轉變的儀式，這個場景帶給觀眾的喜劇情感是釋然欣和超脫的。

07具有敘事功能的空間景觀

公路作為公路片最重要的空間景觀，首先為中產階級的主人公提供了一個多義的文化空間，將主人公帶入更加廣闊的社會和文化圖景。走出熟悉的白領生活和現代城市建築，離開熟悉的交通工具的主人公能夠在公路旅行中遭遇社會的各個階層，不同階層的人們可能奉行着相去甚遠的生活習慣，有着更加豐富的人情關係，而在不同文化傳統中生活的人可能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觀念。公路旅行能夠向銀幕內的主人公和銀幕外的觀眾展現與中產階級生活相異的生活狀態，從而使得主人公能夠在一段距離之外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找尋自己真正想實現的目標和意義。在《人在囧途》中最重要的本土元素便是春運。隨着李成功交通工具的不斷「原始化」，從魚龍混雜的繁華都市到淳樸閉塞的鄉村，一趟回家之旅串聯起了轉型中的中國社會風貌。

其次，公路沿途的空間景觀也在某種程度上暗示着主人公精神狀態。在《泰囧》裡，徐朗和王寶的旅行途經了:繁華的大城市清邁一火車沿線的小城市一空寂無人的荒野公路一隱藏在叢林裡的鄉村一原始叢林一寺廟，隨着空間景觀逐漸由現代變化到自然，可以看到徐朗對儘早拿到授權書這一行動的掌控力是逐漸下降的。作為成功的城市中產階級，徐朗在城市裡躱避高博的追蹤，利用王寶住進酒店，都是駕輕就熟的，隨着旅途的空間景觀逐漸接近自然，他越來越不能控制事態的發展，直到徐朗與王寶兩人落入原始的叢林，徐朗長久以來的情緒在此得以爆發。兩人在爭執過程中王寶踢掉了徐朗的壞牙，似乎就是之後徐朗放棄油霸項目的比喻，急功近利的油霸項目就像這顆久久捨不得拔去的壞牙一樣，成為徐朗精神焦慮的源頭。而象徵着自然的叢林「收留」了這兩個落魄的旅人，包容了他們的暴躁，撫慰了他們的失意，從叢林中走出象徵着化整為零的新的開始。

如今「人在囧途」系列已經成為票房口碑雙豐收的國產喜劇之一，代表着較為成熟的國產類型電影創作。在馮氏喜劇之後，有寧浩極具作者風格的荒誕幽默喜劇獨領風騷，當然，國產喜劇片中也不乏跟風之作，好塢進口影片仍舊是強勁的競爭對手，兼顧藝術與商業，探索本土類型創作規律，走向成熟的類型創作，將依舊是中國電影人長遠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