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費聊天軟件上沒有愛情

23歲的售貨員小飛，某天晚上下載了一個叫他趣的社交應用。剛登陸後，就有四五個頭像為美女自拍的用戶主動跟他打招呼，小飛選擇其中一個比較合眼緣、暱稱為「小螞蟻」的用戶聊起來。

幾個回合下來，「小螞蟻」對小飛的各種誇獎加關心，讓小飛不由得心花怒放，跟「小螞蟻」相互關注。然而正當小飛決定進一步了解對方情況時，平台突然彈出提示，「今日發送信息的免費次數已用完。」

在他趣上，女生發消息免費，男生付費，甚至女生還可以自己調整聊天、私信的收費價格，男生付費的金額由女方和平台兩方分成。小飛是男生，想要繼續聊天還要買趣豆、或者向對方支付趣豆，420趣豆是6元錢，聊一條大約要向對方支付10趣豆。」

獲得趣豆也有不充現金的方法，應用設置了多種玩法賺趣豆，比如觀看視頻、廣場互動、動態評論、邀請好友，賺到一定數量後，才能體驗平台的付費服務。

急於了解對方的小飛還是充了錢，在充了6塊錢後，小飛發現平台的消息提示響個不停，主動找他聊天的女生越來越多，小飛開始心生疑惑，「我也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真的對我感興趣，還是為了賺趣豆。」

他趣並不是唯一一個付費戀愛的社交軟件，越來越多的陌生人應用如伊對、同城速戀、甜甜交友等在這些年開始跑馬圈地，通過聊天、語音視頻等社交付費功能賺的盆滿缽滿，這些應用雖然上市無望，但通過向戀愛男女「拔毛」，小日子還是過得頗為滋潤。

有陌生人社交行業內人士告訴字母榜，目前一些應用依靠用戶的付費服務已經小有盈利，會盡力控制自己的ROI（投入產出比），因此也沒有急切上市融資回血的壓力。「那些極端燒錢、不可持續的社交軟件，基本上撐不過半年。」

長期以來，依靠微信和QQ，騰訊在社交行業優勢穩固，但這兩款產品難以覆蓋所有的社交場景，無法切走所有蛋糕，這也給了他趣、愛聊、伊對等陌生人社交軟件機會。

這些應用對外宣稱以大數據、算法邏輯為基礎，精準用戶匹配為痛點，聚焦「戀愛」場景，在陌生人社交、婚戀社交、視頻社交等垂直賽道分別紮根立足。

用戶層面上，他趣們並沒有在一二線市場拓展用戶，而是將目光投向三四線城市的年輕人群——一個正在快速崛起且更龐大的潛在用戶群，這與網賺軟件瞄準的下沉市場也有重合。

家住四線城市的楊盛認為，他趣、伊對就像社交版的拼多多。楊盛曾經邀請好友註冊了這幾款軟件，很快獲得了趣豆和玫瑰，換算成人民幣接近十幾塊錢。他用獲得的虛擬幣去聊天，幾百條的信息一天就揮霍完畢，想要繼續聊天還得繼續做任務邀請好友，「如果不付費基本上寸步難行，這些APP就是給那些喜歡打賞的大佬玩的吧，我這種普通人是不配了」。

今年5月以來，小飛在他趣上累計花了近一萬元，結果還是沒找到一個對象。

平台里女生的頭像都非常漂亮，「有的屬於網紅級別了」，小飛發現只要一打開軟件，幾秒內就有三四個女生來搭訕，搭訕內容基本是先賣賣萌問好，然後問些諸如你是哪裡人、做什麼工作、在幹什麼之類的日常問題。

小飛與幾個女生聊天后發現，「這些女生尤其是廣場上的女生很會聊天，有的嘴特別甜，能把你哄得找不着北。」

在廣場包括附近的動態里，容貌姣好、穿着暴露的女生非常多，但真實性存疑，小飛說，「我甚至看過一個圖片配文案被三四個不同的用戶發過。」

女生之所以主動又熱情，原因還在於平台規則，女生發消息免費，男生付費，甚至女生還可以私自調整聊天、私信的收費價格。「男生在上面發一句話就要3毛錢，花錢如流水，100塊錢聊不到一會就沒了」，小飛抱怨道。

開啟聊天就是花錢的開始。小飛充值的虛擬幣是社交軟件的常見「通貨」，愛聊是「金幣」，伊對是「玫瑰」，他趣上則是「趣豆」。在這些平台上，相比文字，跟女生視頻和語音更貴，為299-2499趣豆左右（4-35元）一分鐘。

然而，即使氪了金，想要跟對方見面也很難。小飛曾經花幾百元跟一個女生連續聊了幾周，自以為感情已經培養到位，準備約對方線下見面，結果對方還是以各種理由拒絕和他見面，稱感覺不合適。

26歲的陸虎在他趣上約過附近女孩吃飯，也慘遭拒絕，「在這軟件里花個幾千上萬，連浪花都不會翻一下。」

陸虎家裡做生意，日子還算富裕，路虎手上有些小錢，抱着約到優質女性的目的，在他趣上陸陸續續充了快二十萬。

憑此戰績，陸虎甚至成為當地三線省市的榜一大哥，卻沒得到大哥該有的待遇：他每天都與一個本地女生聊天，還送給女生價值幾千塊的動態禮物，沒想到後來到了奔現環節，女生卻以各種理由拒絕。

陸虎說，一談到吃飯，女生就會說去外地，過兩天才能回來，但女生行程「再忙碌」，也不會忘記每天的聊天，還會經常要求陸虎送禮物，陸虎見面心切，威脅對方只有見面吃飯，才能繼續聊天送禮物，結果對方漸漸冷淡，不再回復，這讓陸虎有種「錢打了水漂」的感覺。

還是大二學生的陳一忠，一度是他趣的重度使用者，直到某天遇到一個非常坦誠的聊天對象，對方是一位四十多歲的阿姨，直接告訴他玩這個軟件「就是奔着賺錢來的，等湊夠20元提現就不玩了」，沒有任何交友的想法。

這讓陳一忠對這類軟件產生了PTSD（創傷性心理障礙），直接卸載了軟件。卸載之前，聊天頁面上還跳動着各類花花綠綠的頭像，顯示未讀搭訕五百多。

得利的不止是女生。靠着各類眼花繚亂的付費功能，平台更是賺得盆滿缽滿。

首先是會員收入，在愛聊、伊對等社交軟件，開通會員之後，用戶將享有各種身份特權，比如徽章、專屬禮物、隨時進入爆紅聊天室、尊貴身份體現等。

相比世紀佳緣、珍愛網動輒幾百一年的會員費，這些社交軟件的會員費可謂是「白菜價」，單買一次不如包年划算，一個月12元，一年價格也不過百，對於下沉市場的用戶來說並不算難以接受。

其次是平台核心的聊天付費業務。對於非會員用戶來說，如果不需要會員的一條龍服務，單獨與人聊天、加好友、增加聊天次數、視頻直播加人都需要平台的虛擬貨幣。想聊天，先充錢，這也是平台盈利的模式之一。

此外還有各種衍生場景付費等增值服務。除了聊天之外，參與平台設計的互動小功能也需要付費，譬如給對方買虛擬禮物、裝飾頭像框、打語音電話、查看訪客記錄等均需要付費解鎖。

用戶並非個個白嫖黨，很多人願意為社交買單。有數據顯示，Soul的平均每月付費用戶數從2019年的26.9萬大幅增長至2021年一季度的154.5萬，愛聊對外的數據也顯示，20%的女性用戶選擇充值付費。

有觀點認為，婚戀軟件賺的是匹配成功的錢，陌生人社交軟件賺的是匹配不成功的錢。用戶匹配失敗，在線社交軟件由此能獲得更多的充值。

當新用戶進來以後，平台又會推出各種賺錢玩法留存用戶。比如每天簽到、連續發布動態、進行直播可以領虛擬幣福利，另外，在愛聊、他趣等app上，字母榜還發現了一種玩法，即「家族」功能，類似微信的群聊。

根據用戶的興趣愛好、擇偶標準等劃分了不同的家族，用戶可自行選擇加入，進入後群里有人會發紅包、語音連麥快速破冰等，很多用戶在群里一聊就是幾個小時，如果在群里長時間不說話，還會被管理員踢出。

一位業內人士告訴字母榜，這是一種增加用戶使用時長的做法，社交場景越多，意味着用戶付費的幾率越大。這些社交軟件會盡力控制自己的ROI（投入產出比），前期會虧損，但會將虧損控制在可控制的範圍內，而且會儘量達到收支平衡，而不是走過於極端的、不可持續的燒錢換用戶模式。

「總之就是讓賺錢速度跟上燒錢的速度。」該人士另外提到，「那些極端燒錢的社交軟件基本都挺不過半年，對於這些已經盈利的社交app來說，上市並非一個必選項。」

針對下沉市場的現金獎勵，也是一些社交軟件獲取用戶的渠道之一，字母榜發現，在他趣、同城速戀上新人註冊、邀請好友都可獲得現金獎勵，「每日首次分享最高得999趣豆」、「日賺5000元當天可提現」等字眼，這種類似社交裂變的玩法，陳華覺得，有些偏離社交軟件的初心，「很難說薅羊毛的用戶能夠真誠來交友」。

除了聊天掙錢，殺豬盤騙局也是社交軟件屢被詬病的問題。

19歲的阿迪，在知乎稱在他趣上遇到一位心動對象，頭像是JK小姐姐，在某個聊天軟件上加了對方的微信。

在這位小姐姐的百般誘導下，被沖昏頭腦的阿迪先是用微信轉賬了400元，後又交了68.8元的入群費（小姐姐稱入群才能線下見面），阿迪交後進入VIP群，發現原來是做任務刷單群，想要領任務還需要繼續繳費。他後來才知道，30人的VIP群里，和小姐姐聊天互動的，一大半都是小姐姐的同夥。

談個網戀，阿迪被騙了近1000塊，但這還不算最倒霉的，更多的受害者被騙金額在數十萬到數百萬元不等。

30歲的丁琴是陌生人社交軟件上殺豬盤的受害者，丁琴告訴字母榜，她在某碩博交友軟件上認識了一個自稱是北大哲學系博士李某，後者自稱從事比特幣交易，稱要帶丁琴操作試試。

一開始還是在正規交易平台買幣，後面就到了另外一個交易平台交易（雖然買幣的平台是正規的，但交易的平台是殺豬的），丁琴在三天時間，投入就從5k上升到了30w。

直到李某瘋狂催促丁琴貸款繼續，說50-70W的收益更穩定，丁琴說自己沒錢，他還要丁琴去借網貸，顯露出醜惡的嘴臉，丁琴才發覺自己被騙。

在類似丁琴這樣的騙局中，不少受騙者不是沒有產生過懷疑，在聊天時也能察覺到對方有些不尋常，但由於騙子的話術高超，PUA技巧嫻熟，各種打感情牌的體貼與關心，還是讓他們逐漸打消了顧慮，最終一步步陷入騙局。

有媒體統計，2019年4月，情感殺豬盤的受害人統計876人，受騙金額2億元，4個月後，受騙報案人數上升到1357人，被詐騙總金額3.6億元，2020年全國立案102萬起，詐騙金額391億元，平均每起被詐騙38萬元。

對於社交軟件來說，用戶的真實性是永恆的難題。愛聊告訴字母榜，為了解決「身份信任危機」這個問題，平台上超過9成的用戶通過真人認證，經字母榜體驗，平台會以贈送金幣為由，鼓勵用戶實名認證，但不實名認證依然可以正常發送信息。

多位用戶告訴字母榜，自己只是希望談一個簡單的戀愛，並不喜歡眼花繚亂的功能，如何在盈利與高效的用戶體驗之間做好平衡，依然是這些中小交友平台逃不開的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