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木:毛澤東詩詞中的戰略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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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詩詞中的戰略思想

遵循唯物主義大道理

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我覺得前所未有的光榮,這個時代是中國共產黨帶領我們創造的。我這樣說不是喊口號。這個思想的成長是經過反覆的,但是只要遵循着唯物主義大道理,你就能前進。中國13億人民,你為他們的利益去奮鬥,很多事情你就能理解。

張文木:毛澤東詩詞中的戰略思想

我要講這麼幾方面:

第一,風展紅旗如畫,歷史唯物主義的人生觀和審美觀。說毛主席,我們就不能迴避歷史唯物主義。世界觀是認識毛澤東同志的一個最重要的方面,他的世界觀是與中國共產黨人的成長離不開。我記得小時候學語文的時候,裡面有一句話,外國人說毛澤東是一個詩人,我們的同志回答,不,他是一個偉大的思想家,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領袖,這些定義才是對的,把他當作詩人,當作戰略家都不夠,他是個偉人。毛澤東的戰略思想,不是從戰術層面講,戰術不能決定歷史。漲潮之時,靜漂自可登陸,退潮之際,越游離岸越遠。如果不在大勢上,在大方向錯了,那你越游離岸就越遠。

戰略看大勢,講「形勢」,沒有「勢」,這個「形」就沒有意義。中國人常講「勢力」和「勢利」,勢有了,你什麼都有。毛主席說,路線正確,沒有槍可以有槍,沒有隊伍可以有隊伍。今天也一樣,你只要是路線正確,沒有錢可以有錢,沒有人可以有人,人們會因進步的事業而凝聚到一起。

中國人常說「事情」,這個詞可深刻了。人到60歲的話,很多小詞的深意都悟出來了。事在先,情在後,事成情至。現在年輕同志不理解,總把酒桌上的事當個事,兩杯酒下肚,就要當朋友。其實,你沒有事業就沒有朋友。事情,事是情的紐帶,你只要事做了,情到不到都不要緊,人是跟着事走的,不是跟着情走。事業越大你的朋友圈越大;你的事業越久遠,跟隨你的人就越久遠。像毛主席這樣的人,好幾代人都會跟着他,在中國歷史上他是不可或缺的。

回想十年前,中國有很多所謂的「公知派」。「公知」這個詞的含義是說脫離實際的人。中國在歷史上有很多這樣的人,比如古代戰國時代的書里講「宋人」,都是被諷刺的對象,比如宋襄公,有點像今天的公知,死守教條。今天「左」「右」面都有公知。事實上,脫離實際,「左」「右」都不行。昨天那些脫離實際的「公知」們要錢有錢,要范兒有范兒,美國總統來了還接見他們。今天呢?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反華幫」。「萬里長城」就是社會主義中國,蘇聯不在了,中國不僅在,而且還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更加強大,可當年那些逢中必反的「公知」卻都找不到了。習主席說的是對的,歷史不等待彷徨者、猶豫者,歷史等待的是前進者,「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面萬木春」。所以要學會看大勢。我們學毛澤東和他的詩詞也就是學這一點。大勢決定一切。

第二,要講中國實際。「茫茫九派流中國」,中國鬥爭勝利要靠中國同志了解情況,這個一定要和中國實際相聯繫。中國共產黨理論和實際相結合的認識是經歷重大犧牲才得到的。開始大家都是在上面漂着,最後叫蔣介石拿機關槍逼得從天上鑽到土裡,又從土裡長了出來,長出來的這個思想叫毛澤東思想。此前的思想多是從克里姆林宮來的,正如今天有些人的「改革方案」是從白宮來的一樣。從「宮」里來的都不好,從土裡長出來的才好。思想必須從土裡來。只要脫離本土,你就一事無成。在北大講課尤其要說這個,北大就容易脫離實際,為什麼?牌子太大,光環太耀眼。我黨曾有兩次犯重大錯誤的人都是北大出來的,一個陳獨秀,一個張國燾。毛澤東是師範的,還沒有文憑。真理是從哪兒來?從土裡出來的。毛澤東接地氣。這個是最重要的一點。

還有毛澤東的革命精神,他有歷史唯物主義精神,毛澤東在任何時候都是樂觀的,越困難越樂觀。革命時期,毛澤東只有兩個時候情緒稍有低落:一個是1927年,一個1935年。講這個時候,就要講中國實際,其中最重要的是中國地緣政治。打仗若不能夠和中國的實際結合就不行。我寫了一本書叫《中國地緣政治論》。中國的每個地方都是有生命的,我相信毛澤東也是這樣認為的。當年毛澤東平息西藏叛亂的時候,胡適就說,平叛不了,當年日本人連在江蘇山地都弄不了,共產黨怎麼能在西藏那個地方弄成事呢。毛澤東寫文章說,你沒在那兒打過仗,我在那兒打過仗,我知道我們一定贏。這就是實際情況。長征路上,張國燾說要往四川走,毛澤東說不行,必須出去,這是因為歷史有血的教訓。中印邊界自衛反擊戰,為什麼毛澤東打得那麼漂亮?他知道地形。

東北亞的地緣政治和一首詩相關,就是《念奴嬌·北戴河》:「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怎麼就換了人間?詩中有一句「東臨碣石有遺篇」,是指曹操的《觀滄海》。為什麼要說曹操呢?曹操解決東北的烏桓問題。曹操解決完烏桓後立即揮師南下,準備過長江。在這樣的心情中,曹操就寫了《觀滄海》那首詩。1953年,毛澤東剛剛解決了朝鮮問題,心情特別好,因為東北亞問題關乎中國未來的命運。

下面的詩還有革命的戰略和策略:「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戰略和策略這是毛澤東一生中所堅守的。有唯物論,還有辯證法,制定正確的戰略策略,二者就要結合。

第三,不忘初心,培養接班人,這兩個都是大事。「僧是愚氓猶可訓」,赫魯曉夫這個「僧」啊,笨是笨一點,但是還可以教育。毛主席看到赫魯曉夫在蘇聯胡來,就想到中國未來的接班人,中國將來的接班人會不會出現赫魯曉夫式的人物?赫魯曉夫修正主義的原因是脫離實際,一脫離實際腦子就飄,一飄就必然走那條路,最後就把國家的事業毀了。毛主席覺得中國未來的接班人不能那樣,從20世紀60年代起,毛澤東就開始重視抓教育,搞教育革命。

中國人民經歷了兩次長征,或者說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經歷兩次長征,一次就是毛澤東帶領長征,一次就是上山下鄉。上山下鄉也是一次長征,是一次精神長征,這次長征是鍛造了一大批青年人。毛澤東那一代人贏了蘇聯,後來這批人贏了美國。我們想想,歷史上能有多少人在二三十年間看到了兩個帝國的衰亡?在上個世紀它們可都是震撼天下的帝國,一個是紅色蘇聯,已沒有了;另一個是美國,也在快速衰落,可我們中國正在崛起。我說的美國衰落是美帝國衰落,美利堅還在;蘇聯倒了,俄羅斯還在。美國一旦回到民族國家,它就解放了、自由了。恩格斯說,當一個民族還在壓迫別的民族的時候,它不是一個自由民族。美帝國今天壓迫別人,實際上也傷害了自己。它一旦不壓迫別人的話,自己也解放了。美帝國與美國是有區別的。

與此同時,中國還在上升。蘇聯是在GDP、在槍炮、在武裝、在戰士勇敢性方面一點都不輸對方的時候倒下的。美國也是,美國生產力各方面都還好,敗在哪兒?敗在人上。領導治國理政的能力下降了。怎麼會下降呢?脫離實際,學院派都是考試出來的。考試考不出人才,必須從實際矛盾中來。

風展紅旗如畫

先從「風展紅旗如畫」、歷史唯物主義講起,說說我是如何想到毛澤東詩詞中的戰略思想的。有一次我到成都杜甫草堂去,看了介紹知道毛澤東在杜甫草堂曾說,杜甫的詩是「政治詩」。這對我理解毛澤東詩詞啟發很大,毛澤東的詩就是政治詩,其實,那是毛澤東在說自己的詩。1945年,毛澤東在重慶談判期間曾應詩人徐遲之邀,親筆題詞:「詩言志。」

我們研究毛澤東,研究什麼?就說研究文學,首先毛澤東的文采不用說了,但是不能把毛澤東當作文學家來研究,而我們許多同志都從文學的角度研究毛澤東詩詞,表述其「何等豪邁,何等情懷!」,難道李白不豪邁、李白不情懷?詩人都情懷。但是毛澤東跟他們不一樣,毛澤東講的是政治,而政治是戰略問題的核心。李白這些詩人寫完就完了,也沒想改造世界,所以他為改造世界的事也不負責。毛澤東說杜甫是政治詩,杜甫是想從政的,所以杜甫的詩裡頭貫穿着經世致用的精神。大家讀一下:「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這四句是說政治,說做事要恰到好處,如果不知時節就是「壞雨」。同是辦好事,但辦的不在點上就是壞事。「隨風潛入夜」,要借勢,用咱們的話說,黨的領導,人民群眾支持,你要借黨和人民的力量。「潤物細無聲」,辦完了別宣揚個人,那是領導群眾的支持。如果是這樣的話,「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路上看着很孤獨,實際上進步的速度就非常快,第二天早上一看,好傢夥,「花重錦官城」。很多同志是好心,但往往辦事辦成雜事。這講的是治國理政。杜甫和李白兩個人相比,杜甫就懂政治,毛澤東看出來這一點。我們讀毛澤東更應該看出這點。

毛澤東詩詞裡面最重要的特點在哪兒呢?他強調唯物主義。大家知道唯物主義的一個核心問題是人要吃飯。所有的道理必須歸到這個上面來,人得吃飯。真理是從哪兒來的呢?從哪兒來展示真理呢?真理是從鬥爭中、從生死存亡中來的。什麼時候你接近真理?生和死的時候。如果人生的所有可以簡化,公分母約掉,約掉的最後就是生死。為什麼有生死?是由於資源的有限性和發展的無限性的矛盾。人類都要發展,人類都要快速發展,如果發展了以後,你就能作為一個強者,立於不敗之地,但是你作為強者就要更多的資源,弱者就沒有資源,於是這樣就出現了資源爭奪。

馬克思在《德意志意識形態》裡面說的是一樣的,人要吃飯。「吃飯」說得通俗,如果從哲學上講就是爭資源,人只要有生命,就要有支撐生命的資源。我們現在很多同志都想,人可以不要鬥爭,人幹嘛要鬥爭啊?「公知」就這樣認為,戈爾巴喬夫就這樣認為。為什麼?人一吃飽就胡思亂想。不相信咱們可做實驗。如果我們今天都吃飽後再來探討糧食安全,準保不靠譜;如果餓三天,探討糧食安全準保靠譜。中間弄個饅頭,你多高的學位在饅頭面前都是公平的。你說我是哈佛畢業的,餓三天肚子叫的聲音是一樣的,沒有分哈佛的叫聲還是師範的叫聲,都是一個叫聲。餓三天,你會議室中間放個饅頭,看他們進來看什麼,眼睛盯着饅頭,這時就沒那麼飄了,就不會將「糧食安全」分出什麼「廣義」、「狹義」,還有什麼模型。眼中就是饃饃。吃飽了,饃饃叫「漢堡」、叫「三明治」,餓了就叫饃饃,跟農民叫的是一樣的。還有餓三天你吃廣義糧食還是狹義的?於是方法越笨越接近真理。

有人常說「我就是我」,那怎麼可能呢?在這個國家,拿了身份證,你就是國家的公民,公民要效忠於這個國家,這跑不掉。除非你不要國家保護。他說我就是我。說什麼呢?沒餓肚子,餓肚子時你就知道集體是什麼。餓肚子這個事過去是太經常發生了,但是現在我們的孩子就沒有感覺了。我小時候我媽問我:孩子餓嗎?我問,什麼是餓?我媽說,傻孩子,還不知道餓,你肚子咕咕叫過沒有?我說叫過啊。她說那就是餓。人只要餓肚子,特別是餓到極端的時候,真理就展示出來了。為什麼?資源有限。

我們看世界地圖。世界地圖是人類文明的活化石,其特點是國家的邊界線就是國家資源的控制線,各國都有資源控制線,為什麼邊界線大部分是彎曲的?這說明它們絕不是談出來的,是打出來的。邊界的直線說明兩國關係好,但它們大部分都在沙漠地帶,不用爭,沒資源;爭的地方都是曲線。這說明人是要鬥爭的,國界的每個拐點並不是藍顏色,而是血蘸出來的,血浸泡出來的。誰的血?戰士的血。為什麼?要爭奪資源。如果不爭資源就好說了,如果氣候也沒有大變化,資源也不減少,這樣人也就不用進化了,我們現在都在樹上吃果子呢,還是猴子。億萬年前,一部分森林沒有了,有部分猴子被趕到地面,它們為了生存就必須站起來,站起來就進化成了人。人最後端着槍又把原先那部分猴子趕走了。就是這樣,生存鬥爭使人類進步。要鬥爭,就要學戰略。戰略課程不複雜,就是生死存亡、不要想那麼多。

有一次,有位女學生跟我說,老師要求她的國際政治論文要有模型,先用模型,帶上數據。我說這樣不要說找敵人,先看能不能找出一個男朋友?你談戀愛前是拿模型來找對象的嗎?不是的,靠什麼?靠經過的事和考驗。老年人為什麼不說愛不愛,因為經過事了,事到情就到了。年輕人總問愛不愛,那是沒經事,不放心。什麼叫擔當?擔當就是生死存亡。戰略思維的坐標系是什麼?就是生死存亡。為什麼?資源有限。誰沿着這個思路走下去,誰就勝利,不沿着這個思路走下去誰就滅亡。

戰國時的齊國怎麼滅亡的?太有錢了,一有錢就飽暖思淫慾,腦子就不行了。富不過三代,因為第一代是打出來的江山,有經驗。第二代有財富,財富使經驗消失了,有錢就沒有經驗,有經驗就沒錢,沒辦法,經驗又不能繼承,只有繼承財富。當你繼承財富的時候,上帝就不給你經驗了。所以很多有錢人家或政治家,總把孩子放到艱苦的地方去,從小就下基層去,只有下去才能接好班,家族的班能接,黨的班能接,革命的班能接,國家的班也接。能做「下人」才能做「上人」,能吃多大的苦,才能享多大的福,這是辯證的。直接從福過來就什麼都做不好。

我說的齊國就是這樣。齊國太有錢了,就玩兒虛的,玩什麼?玩「百花齊放」,玩「稷下學宮」,在那兒做研究,弄一些人,好像聲勢浩大,實則脫離實際。弄什麼「白馬非馬」,戰士騎着馬要打仗,告訴戰士他騎的不是馬又是馬,這讓戰士怎麼打?宋朝也是這樣。宋朝蘇軾的詩:「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蘇軾是個亡國的人,他寫詩是很豪邁,但是打不到點兒上。毛澤東讀宋朝政論文的時候,說言不及意,大而無當,基本是批評多。說宋朝,特別是北宋,不要光看它豪邁,沒有用,要辦事。「橫看成嶺側成峰」,要翻成政治詩就看出危險性了,它裡面是禪宗意識,沒有擔當:說你是宋朝人就宋朝人,你把你當宋朝人,不把你當宋朝人你就不是宋朝人。那這不就完了嗎?研究一下宋朝的「靖康之恥」,再研究一下明朝的「土木之變」,于謙有擔當,明朝人就擋住了北方遊牧民族的衝擊。宋朝,北方金人一來就跑,一跑,半壁江山就沒了;明人擋住瓦剌大軍,近兩百年的江山就出現了。有時候人的精神力量很起作用。戰國時齊國搞唯心,秦國還給它錢,給黃金,給它好多「課題費」,叫齊人在那兒「自行腦殘」,最後秦國打仗的時候打到齊國門下。齊王建主動稱臣投降。秦國給他一個地方叫共的封地,有松樹蒼柏,就是不給吃不給喝,讓他知道什麼是唯物主義。秦王是在諷刺他,你不是喜歡蒼柏、白雲嗎?就叫你在這兒生生餓死。

要和中國實際相聯繫

我們中國人天生傾向接受唯物主義。這是因為中國人所遇到的亡國災難都是唯心主義的結果。毛澤東思想中的實事求是認識論的形成,是有五千多年實踐經驗的中國人的必然選擇。

漢朝的時候,西漢還好一點,東漢就脫離實際了,空講名學,就像今天空講普世一樣,跟宋朝空講理學一樣。普世,什麼事不管,先問符合不符合名學,這是古代的「本本主義」。曹操說了一句非常狠的話:「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這句話說起來狠,實際上就是反名學,因為東漢名學太不管用了。實事求是的思想就是在東漢提出來的。提出這個思想是由於當時社會太不實事求是了。

北宋是怎麼回事?北宋是經濟發展太好了,麥迪遜寫的《世界經濟千年史》中說,宋朝經濟是世界上最好的,但意識形態卻是空講理學。講理學還摻雜了禪宗的思想,比東漢更糟糕。禪宗是亡國的學問,其特點是沒有擔當。作為個體的人往往喜歡它,原因在哪兒呢?它能讓人的痛苦得到解脫,但卻指不出前途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就是這個;有什麼前途、方向,不知道。但禪宗在宋朝的思想界影響很大,蘇軾的那首《題西林壁》是典型的禪宗思想,魯迅筆下的「阿Q」也體現了禪宗的墮落形式。

北宋亡,朱熹出。朱熹這個人是革命的理學家,他的貢獻是將理學從天上拽到地下,他把「四書」放在學堂至尊必讀的地位。「四書」的特點是什麼?經世致用。這與今天我們把馬列的著作放在講堂至尊地位的作用很相似。將馬列主義放到咱們的主講地位是對的。我年輕時在西北大學讀書,當時我學的專業是英語,但大家聽我今天講課卻沒有什麼詹姆斯、湯姆斯、約瑟夫·奈之類的,說那不管用。就是說中國話辦中國事,中國事辦成才能說世界的事。當時我在西北大學上學時聽政治經濟學的課,就幾個人聽課,我一直聽到底,那門課對我一生都有好處。如果你很小的時候讀過馬克思的《資本論》,那你從小就站到了理論的制高點上。學《毛澤東選集》也行,《毛澤東選集》也是很偉大的,說得都是唯物主義。

現在拍的戰爭片,在那麼殘酷的環境,還都是美女,長睫毛,一閃一閃的,臨死的時候還問愛不愛?聽到回答說愛!頭一歪,死了。大家想可能嗎?沒有生死感,到處都是愛,日本人跟國民黨愛,國民黨跟共產黨愛,愛情高於一切,忘了組織任務,不要組織,那在當時是不可能的。但是為什麼要玩兒這個?吃太飽了。我聽我媽說,我爸找我媽相親的時候,從陝北背着一大麻袋的饅頭。這是飢餓年代,這個管用。現在孩子就認為信用卡管用,其實,這些是最脆弱的。饅頭管用,這就是唯物主義,這是馬克思給我們講的最樸素的道理,由此,便有了價值和使用價值對立,有了唯物辯證法。

宋朝是中世紀世界各王朝中財富積累最多的國家。據英國學者安格斯·麥迪森(Angus Maddison)的研究,「西歐收入在公元1000年左右處於最低點。其水平顯著低於其在公元1世紀時的水平,也低於同期的中國、印度以及東亞、西亞的其他地區的水平」;麥迪森同時也認為「11世紀是西歐經濟開始上升的轉折點」。這就是說,中國宋朝經濟已處於世界經濟發展的巔峰。與此同時,宋代人的認識離實際卻是漸行漸遠,唯心主義成了意識形態的主流。北宋末期周程理學,認為理先於事,「天下只有一理」。這時的「理」,類似今天一些人講的所謂高於具體國情的「普世價值」;與此相應,宋朝人才的選拔途徑也墜入東漢名學的末路:取仕途功名的路徑與實際經驗嚴重脫節。

人的思想及其理論一旦脫離實際,學風也就隨之墮落,接踵而至的就是國家的衰落。與蘇轍同代的司馬光也感受到空談普世價值(即所謂「天理」)給國家帶來的危險。他雖身系朝政,卻仍無力回天,無奈只有將自己對國家前途的憂慮寄託於筆下。在司馬光筆下的《資治通鑑》,「專取關國家興衰,系民生休戚」的歷史事件,其目的是「鑒前世之興衰,考當今之得失」。[1]全書因事命篇,直面矛盾,以周天子導致國家分裂、諸侯雄起的政策失誤開篇[2],記載了長達1362年的歷史,一個故事一灘血,沒有口號,絕無大話,更無空話。它猶如暗夜裡閃電,晴空中驚雷,與當時那些嚴重脫離實際、空論普世理學的學風形成強烈的對比。儘管《資治通鑑》並沒有警醒沉湎於詩詞書畫中的宋代朝政,甚至沒有警醒作秀成癮的明代朝政,但它最終警醒並挽救了中華民族。明亡後,中國大凡有作為的政治家,案頭首選多為《資治通鑑》[3]。其中那經世致用、不尚空談、實事求是的學風,為後來中國那「一天等於二十年」[4]的迅猛崛起奠定了認識論基礎。

空論使宋人最終遭到報應:皇帝竟被自己原來瞧不上的金人虜去,後宮妃嬪與貴卿、朝臣等三千餘人,押解北上,東京城中財富被掠一空。北宋亡後第三年,朱熹出世,南宋初瀰漫於知識階層的思想主題是救亡,這對朱熹影響很大。朱熹不當官,做學問,他做的學問是真學問。我們說朱熹是偉大的思想家,不要僅糾結於他的「纏腳」小節,最重要是他占領了當時的思想陣地,將宋人的思想從天上拉到地上。他當時的學術辯論主題都是談這個問題的。

朱熹之後,中國的思想界開始進步了,講究經世致用的學問。明朝末又出來王陽明,王陽明的特點在哪兒呢?就是讓人將思想之根進一步落實扎深。正心,就是講立場。為什麼?北宋人、明朝人太不講立場,空學之士,讀書很多,形式主義也很厲害,就是不管用。就在崇禎臨死時還說讓人在他死後用他的頭髮蓋住臉,不要影響了老百姓。死前都要來個范兒。那時整個時代都在作秀,所以王陽明說不能這樣,要正心。

從王陽明之後,中國知識分子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什麼變化?就是抓槍桿子。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曾國藩、左宗棠、張之洞。再往下走,毛澤東、蔣介石。其中大多數人書寫得好,槍打得好。我說打槍不是真打槍,而是會抓槍桿子。在這方面,毛主席說蔣介石是我們的先生。當時我們黨恰恰誕生在這個時代,當時我們學真理為什麼學得這麼快呢?因為失敗了。宋朝人被他瞧不起的人打敗,是蒙古人,明朝又是被滿清人打敗。文人自問,我比你好,怎麼就被打敗了呢?書讀了那麼多,人家在馬上就把你幹掉了,那就是自己有問題。最後王陽明說,我們要正心。朱熹是宋朝將知識分子從天上拉到地上的人,王陽明是明朝將知識分子的定調定在國家立場上的人。有立場了,就有了對手;有了對手,就有了戰略與策略。後來才有「中學為體」認識——這是封建時代「獨立自主」認識的不同表述。到十月革命,我們又把共產主義的思想紮根到本土上,都講紮根的問題。

在中國湘湖一帶有經世致用的傳統,湘湖文化的本質就在這兒,不在「之乎者也」。現在我們學孔子學歪了,戴個大儒帽,穿個大儒服,在那表演得要死要活。這樣是救不了民族的,靠會敬茶等等沒有用,關鍵要拿槍,幹革命。為什麼?還是衣食住行,人要吃飯。有時候在一個大的歷史長河中,我們的民族覺醒的時候恰恰是在衰落時期,大衰落帶來的就是大覺醒,大災難就是大成長。所以,研究朱熹一定要研究南宋的救亡,朱熹誕生在一個救亡的時代,脫離這個事實背景,朱熹就研究偏了。

如果說司馬光是宋以來中國政治家政治自覺的開山鼻祖,那麼,朱熹是同期中國知識分子文化自覺的開山鼻祖。

近代以來,我們瞧不起洋人。在18世紀末,洋人與我們爭的是跪還是不跪,半跪還是全跪的問題,可到了19世紀末,就變成你給他單膝跪還是兩個膝全跪的問題了,倒過來了。19世紀末,八國聯軍進來,下跪都留不住一條命。有些人相信知識就是力量,那個時候知識真沒力量。宮女都會背詩,人家都不會背詩,進來人家把你死命往水池裡推。日本人在南京大屠殺的時候,你說我是著名學者,人家殺的就是你著名學者,你不投降就殺頭。當時你舉個奧地利國旗都能救命,舉中華民國的旗救不了命。那個時候人們就知道了亡國的滋味。羅馬人征服地中海的時候,當時地中海人說我有文化,你征服不了我,羅馬人說把你征服了我就有文化了。結果羅馬征服地中海後,那些亡國的數學家、哲學家都給羅馬人中最沒文化的家庭當奴隸,人家有意識地把他們派到那裡去。為什麼呢?提高羅馬人的文化素質。

脫離實際要亡國。湘湖一帶為什麼能出現這種經世致用的思想,這和朱熹、王陽明、王船山等學者在這裡的講學活動有關,由此出現了一批一批真學者。

中國共產黨也是在與唯心主義的鬥爭中成長和進步的。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當時有一種和平主義的輿論傾向,認為今後絕不打仗,世界將來也不可能再打仗,死了那麼多人,難道人類連這點兒反思能力都沒有嗎?人類是有反思能力,但肚子沒有反思能力,它只認死理:餓了就是餓了,除非吃飽了。長期在高府學堂不會餓肚子的人就容易往唯心論上走。

當時北大出現「五四運動」,這都是很好的現象,但是也有脫離實際的情況。陳獨秀真相信可以不拿槍桿。陳獨秀積極地執行了共產國際的路線,放棄了槍桿。當時毛主席堅決反對,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毛主席為什麼連說那樣、那樣、那樣,他不到氣急了,不會那樣說話。當時毛主席沒掌權。毛澤東能調查實際,1926年去湖南考察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寫出來,沒人當回事。毛主席說話沒人聽,蔣介石用槍說話,一開槍,殺了一大片,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1927年,共產黨一年學到的東西比十年學得還多,真是生死之地見真理。

真理是從哪兒推送出來的?真理並不主要是從課堂上給你的,真理是對立面告訴你的。知識的來源不是學習而是經歷。老子說「反者道之動」,反面的力量才能使你前進,反力即助力,推送力量之源來自對立面。馬克思在書里寫規定即肯定,萊布尼茨也講否定即肯定,都是這個思想。我的文章里也引用了孔丹同志說的一句話:「歷史的邏輯是從反面展開的。」這都是黑格爾的思想,是本質的東西。為什麼會這樣呢?為生存,爭資源。這在大自然中叫適者生存,優勝劣汰,在社會中叫階級鬥爭。資源有限,不鬥爭就無以生存。這個道理,我們中國共產黨領導人開始也不重視,毛澤東說必須重視,最後結果是什麼呢?蔣介石的槍教育了我們。國民黨怎麼知道這個道理呢?孫中山開始也不知道,不抓槍桿子,讓清王朝殺明白了,所以流血是最高形式的教育,反動派是要殺人的。所以毛主席說蔣先生是好老師。共產黨最後進了山,這是蔣介石逼着它要接地氣。

接地氣之後,共產黨的生存環境開始好轉,但不久來了一個年輕的「大爺」叫王明。他認為真理在他那裡,因為他是克里姆林宮派來的。王明見過斯大林,同志們想想在當時見過斯大林的人,那就代表真理,何況還是斯大林派他來的。在這個時候,我們可真沒有自信。行還是不行,要聽斯大林的。但是,即使是天王老子派來的,還得和中國實際結合。王明的指揮對不對,在當時集中表現在軍事鬥爭上。在這之前,陳獨秀已經脫離實際、失敗了;現在王明是否脫離實際,要看成效。

當時的軍事鬥爭成敗跟中國的地理形勢有關。大家看看歐洲是什麼樣的地形?歐洲是大平原,李德、博古他們學的軍事理論都是從歐洲實踐得出來的理論,全是平原作戰,挖戰壕、修碉堡,決戰。平原就是決戰,幾個大部隊在那兒,沒有掩護物,老遠就能看到你。歐洲平原太廣大了,他們根本沒有山地作戰的概念。克勞塞維茨的書講的都是決戰,決戰的思想在他們意識里根深蒂固,認為這是天經地義、說都不用說的。所以王明等人站在莫斯科看江西山裡的毛澤東,就覺得他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說他是「游擊主義」、「逃跑主義」,扣帽子。但不管扣什麼帽子,只有結合中國實際才是真的,打贏才是真的,打不贏有什麼用?但人家王明牌兒大,文憑高,人家是莫斯科派的,這時北大的也不行了。毛澤東見的是李大釗,王明見的是斯大林。王明回國以後就在上海呆着,一看形勢不好,又跑回蘇聯,後又派李德、博古來。我看過李德寫的關於游擊戰爭的文章,嚴重脫離中國實際。他到江西後先辦軍校,學西方那一套。把毛主席排斥在一邊,說毛主席不行。他們也不想想,平原是這樣打,但中國地形是什麼?中國是山地地形,我們到江西去還用修什麼碉堡?挖什麼戰壕?到處都是天然的「碉堡」和「戰壕」。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到處都有自然物的掩護。我們都是游擊隊,哪怕山高水又深。《游擊戰之歌》就是從這個地形中走出來的。大自然給的掩護李德卻不要,非要自己建造,要尋找平地挖碉堡、搞決戰。國民黨也是這麼學來的,國民黨從日本、德國學,所以國民黨和日本打仗很好看:雙方都在山裡找平地,拿鐵鍬挖戰壕。山里那些地形還挖戰壕,要是毛主席早就轉移了,東天不亮西天亮,鑽進山,找地形「包餃子」。東轉西轉,幾下就把敵人吃掉了。這種打法很好,但這種打法到西方就不行。四渡赤水,如果在歐洲大平原,人家一眼看到你。反之,西方的打法在中國就行不通。

毛澤東詩詞緊扣中國革命脈搏

這裡值得說的是什麼?毛澤東詩詞的戰略思想始終緊扣中國革命的脈搏。從1927年至1935年,他的詩詞有兩個低潮,第一次是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寫的《菩薩蠻·黃鶴樓》:

【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黃鶴知何去?剩有遊人處。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讀了很難受,大革命失敗了,大革命失敗是由於毛澤東的建議不被接受。當時這不僅是陳獨秀個人的問題,而是我們黨內存在着不自信的思潮。毛澤東曾說不要把我們黨犯的錯誤歸到個人身上,就像我們今天不要將蘇聯解體完全歸到戈爾巴喬夫一個人身上,它是歷史虛無主義思潮在領導層泛濫的結果。蘇聯後期有點像中國的北宋,不務實,不結合實際,文化人都是從學校考出來的。對立面怎麼能從考試來呢?對立面至少要跟實踐結合,最高形式的實踐就是戰爭。上戰場敵人會不掩飾地告訴你真理是什麼,當然和平時期我們沒這個條件,那至少也不要跟勞動實踐脫離。如果跟勞動實踐脫離,你就會認為自己高高在上、無所不能。

真理是從對立面展示的,一定要記住這點。哪兒可以成為真實的對立面呢?只有在真實的環境。最豐富的對立面使你最豐富地接近真理。為什麼打工的孩子比學校的孩子學真理更快呢?因為對立面直截了當,豐富。學校沒有,學校多出「祁同偉」式的人物,送玫瑰、做假賬,這不行。做假騙的是自己同志,但敵人這個對立面就不讓你過去。陳獨秀那點錯誤蔣介石馬上就抓住,李德那點錯誤蔣介石馬上就抓住,抓住立馬就攻上去,「四一二」、湘江之戰就出來。

湘江之戰後,毛澤東心情不好。相比較而言,毛澤東20世紀30年代初的詩還是非常樂觀的。

【西江月·井岡山(1928年秋)

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志成城。黃洋界上炮聲隆,報道敵軍宵遁。

清平樂·蔣桂戰爭(1929年秋)

風雲突變,軍閥重開戰。灑向人間都是怨,一枕黃梁再現。紅旗躍過汀江,直下龍巖上杭。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採桑子·重陽 (1929年10月)

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今又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里霜。

漁家傲·反第二次大「圍剿」(1931年春 )

白雲山頭雲欲立,白雲山下呼聲急,枯木朽株齊努力。槍林逼,飛將軍自重霄入。七百里驅十五日,贛水蒼茫閩山碧,橫掃千軍如卷席。有人泣,為營步步嗟何及!】

即使第五次反圍剿失敗,特別是到了1934年夏,毛澤東已被博古、李德等排擠出了領導集團,在會昌「養病」,毛澤東在《清平樂·會昌》一詞中仍是樂觀的。

【清平樂·會昌 (1934年夏)

東方欲曉,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會昌城外高峰,顛連直接東溟。戰士指看南粵,更加鬱鬱蔥蔥。】

從1928年的《西江月》「山頭鼓角相聞,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到1929年的《採桑子·重陽》「勝似春光」,再到1934年夏《清平樂·會昌》的「踏遍青山人未老,這邊風景獨好」等,毛澤東在詩詞中表現的都是革命的樂觀主義。即使到1934年夏天,湘江之戰前幾個月,毛澤東已受到王明路線的排斥,離開紅軍領導崗位。但他在《清平樂·會昌》一詞中反映出的心情仍然是樂觀的:「戰士指看南粵,更加鬱鬱蔥蔥。」為什麼是這樣?因為毛澤東知道李德的那種打法不行。這不是個人問題,規律就是規律,掌握規律的人是樂觀的。

今天也是這樣,如果能夠掌握中國革命的規律,中國建設的規律,中國發展的規律,你就是樂觀的。只要是規律,它就會一天天展示出現,人的感情要和歷史的步調一致,不能跟個人情緒一致,在歷史的大道理中,掌握真理的人會一天天好起來的。

你如果不在大道理上,心情就會越來越糟,最多只是強作鎮定。大家注意蔣介石的文章里特別多的字是「忍」,為什麼?反動派你不忍誰忍?你一天到晚行的是反動的東西,越做困難越多。贏了一點,失去十點。在中國,資本贏利的增長遠不如失業人數的增長,失業人數的增長是幾何式的,資本的增加是算術式的,到時候下崗失業的人就會把資本推翻。紅軍的強大就是蔣介石製造。毛澤東重視明朝研究,後來他為什麼對人民公社那麼下工夫,其目的就是不能讓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農村再出「李自成」。我們的真理就是沿着這條辯證法邏輯展示的:是蔣介石的買辦政策給我們送來了千千萬萬的紅軍戰士。當時是虛假繁榮,看着一時好。民國時GDP最好的年份是1936年,但到1937年日本發動了全面對華戰爭。因此光看GDP是不行的。蔣介石當時的GDP指數是不健康的,越發展越鬧饑荒。但是這給人民戰爭留下廣闊的天地,因為他從土地上釋放出無限的人力資源。

蔣介石把人民變成流民,流民到毛澤東這兒又變成人民。沒有生產資料的人群是流民,掌握生產資料的勞動者叫人民。流民參加了紅軍就成為人民戰士,是有組織的,成千上萬,「沒有槍沒有炮,自有敵人給我們造,沒有吃沒有穿,自有蔣介石送上前」。除了毛澤東,紅軍多數人在當時也意識不到這些,也不自信,盲目認為只有共產國際是正確的。不碰到頭破血流不認賬,直到湘江之戰。這個錯誤路線竟然把紅軍帶到那樣一個悲慘境地,連迴旋餘地都沒有了:出門8萬餘人,回來剩3萬餘人。那還會說空話嗎?誰對誰不對呢?五萬餘戰士的犧牲把毛澤東的正確路線請上了遵義會議。環境好了就講形式主義,就講唯心論,李德來了就講文憑,要正規化,要來那一套,毛澤東也沒辦法。1931年12月,國民黨第二十六路軍在寧都起義後投奔紅軍,為了更順利地接收、管理和改造這支部隊,毛澤東特意派有留法背景的何長工去做管理工作,告訴他:「我們要搞些『假洋鬼子』去,否則壓不住台。」當時連軍人都只認洋文憑。而毛澤東沒文憑,沒「課題費」,沒出過國,這都不符合當時的人才標準。

湘江之戰失敗後,毛澤東走上了領導崗位。但這時候毛澤東掌握的真理能否帶領全黨走出去,能否成為全黨的指導思想,大家還不敢肯定,因為當時那種唯共產國際馬首是瞻的思潮瀰漫太久了,只是讓毛澤東試試。

1935年2月,毛澤東填《憶秦娥·婁山關》這首詞,詞風悲壯: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躍。從頭躍,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比較這首詞和1927年寫的《菩薩蠻·黃鶴樓》,這首詞寫得更悲壯。「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前面能否走出去?確實是不知道。因為很多同志的思想還沒轉過來,何況本來8萬人的隊伍,只剩了3萬了。擔子真正放到身上,毛澤東心裡壓力也很重,結果毛澤東還是把大家帶出了大渡河。過大渡河大家心情好了一點,大家認可了毛澤東。我們黨的全體黨員對毛澤東的感情是通過一件件事確立的,有事就有情,這次是他而不是共產國際派來的人把紅軍帶出來。如果沒有他,就沒有紅軍了,就沒有黨了。在遵義會議上,那不是你能拿邏輯來說事的時候,再猶豫就要亡黨亡國了。生存高於一切。我們什麼時候都要有生死感。有了居安思危的意識,你研究戰略就靠譜,沒有這個,研究戰略就不靠譜,一切要和實踐結合。如果沒有生死存亡我們還發展嗎?我們就什麼都沒有了,人類坐在樹上吃果子就行了。就是因為人類有了鬥爭,才有了進步。但好的時候,就講邏輯,不講鬥爭,搞形式主義。

過了大渡河又碰到張國燾。張國燾的唯心主義比王明隱蔽得多,王明是國外來,張國燾是國內生產出來的。毛澤東也是國內生產的,但張國燾和毛澤東的成長經歷不一樣,毛澤東是從基層上來的。基層戰士不能亂想,一亂想就掉腦袋,指揮也不能錯,一錯就腦袋掉。在北大、哈佛寫錯說錯都不掉腦袋,還能吃飽,只要這樣你就找不到真理。張國燾來自北大,還是黨的發起人,很難相信他會背叛革命。他的川陝根據地搞得也很有聲勢,人高馬大的,也不能說他做得不好。最唬人的是張國燾見過列寧,王明只見過斯大林。毛澤東沒見過斯大林、也沒見過列寧,人家張國燾見過「真佛」,是西天回來的,這就沒人敢懷疑。但即使天王老子,中國人還要看實踐。

張國燾當時的錯誤在哪兒呢?錯在對中國國情的認識不夠深入。當時毛澤東與張國燾的爭論焦點是長征的方向。張國燾要南下四川,毛澤東要北上陝北。我們先看地緣政治。

中國的地形是這樣的,四川是一個盆地,盆地的特點是很容易形成獨立王國,歷代王朝都對此有高度警覺。重慶和漢中是四川的兩個出口。歷史上重慶一般都是中央直轄,中央派入重慶的人如不能很好地理解中央的意圖,其結果都不好。元朝時漢中劃歸陝西,把這條逐鹿中原的路封死了,這樣就大大壓縮了四川向中央鬧獨立的戰略空間,中央的管理就可以進入四川。反之,外人也不容易進去。

蘇洵對四川地形並不看好,他說,四川地形「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繼,兢兢而自完,猶且不給,而何足以制中原哉!」;蘇軾也認為:「棄天下而入巴蜀,則非地也。」李自成進了四川,發現地形不對,就出來到了陝南並隨後進了北京。毛澤東進四川,發現地形不行,馬上出來,到了陝北,後來也進了北京。只有兩個姓張的都喜歡四川,一個叫張獻忠,一個叫張國燾。張獻忠在李自成撤離北京後,於1645年進四川,1646年就被滿清滅掉了。如果不了解這些,那就再看看蒙古可汗,蒙古大汗蒙哥戰死在釣魚城下。蒙古人橫掃天下,但在山地不行,山地里馬用不上。張國燾比蒙古大汗如何?不行吧。但張國燾不聽毛澤東的勸說。張國燾說進四川後如不行再到西康去。大家知道乾隆打大金川、小金川用了整個四川的力量還打了個不了了之,張國燾要真去了,其結果可想而知。

毛澤東對二十四史非常熟悉,當年在湖南辦夜校時告訴農民兄弟:你們將來搞革命要學地理政治。1970年12月,毛澤東調任李德生為北京軍區司令員。他問李德生:「你看過顧祖禹的《讀史方輿紀要》嗎?這是一部軍事地理的參考書,要找來看看,先讀有關華北部分。你知道北京為什麼叫燕京,北京最早的居民點在哪裡?當北京軍區司令員,要了解北京的歷史地理,了解華北的歷史地理。」只有知道這個,知道北京的地理位置,華北的地理位置和中國整個形勢的關係,才能搞好北京的保衛工作。毛澤東是知道這些的。張國燾對這些的了解並不深入,他學革命理論都是非常「潮」的。看他的回憶錄就知道,他當年在北京搞「五四運動」時,喜歡「潮」,很有「范兒」。

張國燾要回四川去,毛澤東在電報中說不能回去,說回去將是「瓮中捉鱉」。現在我們可以假設,1935年張國燾帶隊伍真的回了四川,那1937年12月蔣介石入川後,張國燾還能跑嗎?不管怎樣,張國燾橫豎不聽,最後勉強帶西路軍西去新疆,幾乎全軍覆沒。

帶着紅軍到了陝北的毛澤東。到達甘陝交界時,毛澤東指着陝北說我們不走了,這就是我們的家。這句話充滿了地緣政治智慧。司馬遷說:「夫作事必於東南,收功實者常於西北。」這句話沒有對錯,就是經驗。中國人的經驗要高於理論。司馬遷這句話從古到今屢試不爽。長征是東南開始,現在到了西北,所以毛澤東說這就是咱家,不走了,他知道這個地方能成事。歷史真是妙不可言:中國改革開放不是從東南出發嗎?現在又回到西北,新時代開始了。

紅軍長徵到了陝北。當時紅軍人數減少很多,沒吃沒喝的,殘兵敗旅,襤褸不堪,可這一時期毛澤東詩詞的張力卻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三首有代表性的詩詞

【1935年10月,毛澤東寫了三首詩。其一《七律·長征》:

紅軍不怕遠征難,

萬水千山只等閒。

五嶺逶迤騰細浪,

烏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雲崖暖,

大渡橋橫鐵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

三軍過後盡開顏。】

「盡開顏」三個字實際上就是說心情特好。第二首詞是《清平樂·六盤山》:

【天高雲淡,

望斷南飛雁。

不到長城非好漢,

屈指行程二萬。

六盤山上高峰,

紅旗漫捲西風。

今日長纓在手,

何時縛住蒼龍?】

詞中「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蒼龍是指國民黨反動派和蔣介石,長纓是什麼呢?長纓就是正行進在高山深谷狹路的八千餘人的紅軍隊伍。不到一萬人的軍隊就要「縛住蒼龍」、取天下。第三首是《念奴嬌 崑崙》。先看上闋:

【橫空出世,莽崑崙,閱盡人間春色。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

「橫空出世」它是寫政事,說新中國將要崛起。如果你認為這樣解釋勉強的話,那你就讀讀1936年毛澤東接受斯諾採訪,當時抗日戰爭已經起來了。毛澤東對斯諾說日本必敗,為什麼?戰線拉得太長了。他的這個思想後來寫入了《論持久戰》。日本國度比較狹小,經濟力不足,其人力、軍力、物力、財力均感匱乏,師出無名,日本統治者想利用戰爭解決這個問題,但同樣將達到其所期求的反面,經不起長期戰爭。就是說日本為解決這個問題要發動戰爭,用戰爭解決困難,結果是戰爭將它所掠奪到的東西消耗掉,為打仗而失敗,因勝利而失敗,這就是日本的邏輯。日本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被「噎死」的,個子小,搶的東西多,使勁吃,還不消化,最後用原子彈把它解決了。日本這個國家最大的缺點是沒有辯證法,只有唯物論,最後走到形而上學。

從1931年到1944年,我們看一下日本當時軍費和國民生產總值的關係變化,就知道日本是怎麼敗的。1931年,日本軍費占國民生產總值的3.76%,全面發動對華戰爭後為14%,1941年,侵華戰爭時達到31%,但到了1942年的時候,日本除了中國外,又打了美國,軍費占到34%,1943年占到46%,1944年達到了98.5%,砸鍋賣鐵全用在打仗上了。一個國家GDP的98.5%用於打仗就沒希望了。有些年輕人說能打就好。其實能打而不打或者少打的國家戰略是最好的。如果不是進行自衛,打架是贏不了東西的。走得遠的路才叫路,走得近的路不叫路。很多同志不知道,事情之難在事後之事,不在辦事本身。走遠了回不來才可怕。有的年輕同志給領導寫報告,將前景描繪得光輝燦爛,給領導架上去卻回不來。為什麼?消化不了。獲得戰果是好事,也不是好事,消化不了就是壞事。日本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在日本人勢頭正勁的時候,毛澤東已經看出它的敗跡。毛澤東於1936年12月為次年國共兩黨祭黃帝陵活動作的《祭黃帝陵》一詩,詩開篇就說:「赫赫始祖,吾華肇造。胄衍祀綿,岳峨河浩。聰明睿知,光被遐荒。建此偉業,雄立東方。」這幾句就是「橫空出世,莽崑崙,閱盡人間春色」的同義表述。

「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這是毛澤東對未來的看法,他認為新中國將誕生,新中國將對世界產生巨大衝擊。1962年,毛澤東曾經說過:「從現在起,五十年內外到一百年內外,是世界上社會制度徹底變化的偉大時代,是一個翻天覆地的時代,是過去任何一個歷史時代都不能比擬的。處在這樣一個時代,我們必須準備進行同過去時代的鬥爭形式有着許多不同特點的偉大的鬥爭。」[5]毛澤東知道這個世界最大的變化就在十月革命,此後他對同志們說,我們要準備進行偉大鬥爭,這個鬥爭之所以偉大是由於新時代到來,新制度要產生,舊制度將要被打得粉碎。這與「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的詩句是同義表述。

但是,善於破壞舊世界還不是《念奴嬌·崑崙》這首詞的精髓,善於建設新世界才是毛澤東強調的。毛澤東不僅看了新中國的前景,而且還提出了新中國的發展戰略和策略。詞曰:

【而今我謂崑崙: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

在日本一路飆進的時候,毛澤東就提醒未來中國絕不能走帝國擴張的路,中國未來可以在世界上三分天下,中國只需要世界「還我東國」。

毛澤東曾問,中國為什麼五千年沒有消失呢?這個問題值得研究。他說,我認為中國能夠長久存在最重要的就是中國主張有節制哲學,不擴張。個子高的命短,為什麼?營養撐不住目標。國家也是這樣,擴張得太厲害,資源撐不住,一定要使戰果和國家吸收能力之間保持合適的匹配關係。毛澤東明白,不能搞帝國擴張,帝國主義必敗。基於這一點,毛澤東斷定「一切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後來蘇聯倒台都是這個原因:十個指頭抓雞蛋,哪個都抓不住。毛澤東說我就守着東亞這一點地方。1935年,在這首詞中表達的思想後來發展成「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1962年美蘇都向我們壓來的時候,毛澤東仍然是這樣,不兩面樹敵,儘可能轉化矛盾,最後把兩個矛盾轉化成一個矛盾,我們贏得了戰略機遇。

唯物辯證法是毛澤東戰略思想的重要核心

辯證法是毛澤東戰略思想最重要的方面。人可以餓死,也可以撐死。中國的「福」字說的就是這個思想。「福」的左邊「示」字旁,就是祈拜的意思,為什麼要拜一口田呢?一口田有兩個含義,第一餓不死,第二能消化。很多同志只看到不能餓死,但你要知道撐死也是死。中國這個字告訴你能消化得好才是好處,所以幸福的人是有消化能力的人,而不是能吃的人。「幸福」在西方叫happy,是一種快感(a pleasure),還有fortune,意思是發財,都沒有多少哲學含量。「幸福」在中國講的是有節制,不要過度。這很典型地反映出了唯物論和辯證法。咱們常說「有福之人善退財」,「知足常樂」,後者雖有點消極,但意思都是這個含義。

毛澤東很早就用這個思想指導戰爭。1927年8月,中共中央要求中共湖南省委發動以長沙為基點的湖南暴動,8月底,毛澤東就暴動範圍問題致信中央說:

【「我們的力量只能做到集中起來;各縣暴動,力量分散了,恐連湘中暴動的計劃也不能實現。」】

這還是「拉皮筋」的道理,皮筋拉長了就回不來了。路不是走遠就是好,是能回來才好。走遠了回不來,你就麻煩了。英國犯的是這個錯誤,美國犯的是這個錯誤,蘇聯犯的還是這個錯誤。

治國理政最核心的能力是對唯物辯證法的把握。唯心辯證法基於概念間的對立統一關係,唯物辯證法基於資源有限性與資源需求的無限性之間的矛盾關係,誰都不可能無限控制資源。圖1反映了美國和蘇聯的實際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的變化,從中可以看出蘇美國力變化及其蘇聯失敗的原因。

中蘇聯和美國實際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的變化曲線,最終交差點在1976年至1978年之間。此後蘇聯增長率下降,美國反升。此前蘇聯都是高於美國,為什麼1978年後蘇聯就不行了呢?我們現在有很多「公知」——「左」「右」都有,就是脫離實際,說蘇聯失敗在斯大林模式。現在的問題是,為什麼1978年後斯大林模式才不行,1978年之前斯大林模式就可以?還是柳宗元《封建論》中的那句話,「秦亡不在制,而在政」。蘇聯「亡不在制」,制度沒問題,在「政」,在治國理政能力上。戈爾巴喬夫與秦二世一樣,問題出在能力上。社會主義制度保障了蘇聯的高效運行,不相信的話就看今天的中國,為什麼中國的高鐵能發展得那麼快,最重要的是土地國有,否則高鐵成本會很高,地皮錢就受不了。1959年底毛澤東就注意到這一點,在閱讀《蘇聯政治經濟學教科書》時,他批註道:「現在我們都不算土地的價值。土地是最基本的生產資料,經濟學家們最好能算算土地的價值。」

印度為什麼發展不起來?印度地皮是地主的,是「劉文彩」「胡漢三」的,過那些地要給錢。最近安倍去印度修高鐵,在印度高鐵投入的成本主要不是高鐵本身,而是私有制。2000年,我在印度尼赫魯大學國際政治系門前拍了一張照片;2017年12月,我的一個朋友在同一地點也照了相,兩幅照片對比,二十年了幾乎沒變化。為什麼?私有制。地主的收益是成本增長的主要因素,不是那幾塊磚,這是印度的問題所在。所以土地革命最重要,中國土改才有了公有制。2017年11月21日,津巴布韋總統穆加貝下台,主要原因就是他堅持土改。印度缺少革命,革命可以使土地能實現國有化。私有制不能動,私有制就把印度拖垮了。安倍儘管去,有多少錢,都砸給地主了,還不見效。

蘇聯有社會主義,GDP增長速度一直很高,撒切爾也說,他們干不過蘇聯,得找代理人,最後找到戈爾巴喬夫。這是撒切爾在休斯敦的講話,她說戈爾巴喬夫虛榮心強,愛跟「公知」打交道,容易被利用。最後她斷言,蘇聯現在法律上還在,但事實上已經不存在了。講話時戈爾巴喬夫還在任上,撒切爾就斷定蘇聯要倒台。1991年12月25日聖誕節這天蘇聯垮了,國旗隨後也落下來了。1978年中美建交,蘇聯有了兩個敵人。日本也犯這個錯誤,主動跟美國打,把美國打到中國這一邊。蘇聯把中國逼到美國這兒,儘管美國的GDP沒高到哪兒去,蘇聯卻直線下降。原因是什麼?誰也不能跟兩個國家打,「身體」再好也不行,1+(-2)=-1,就是這個孩子都明白的道理,文憑太高了就忘了。網上常有「犯我大漢者,雖遠必誅」,說說可以,不能真這樣。毛主席歷來不打遠仗。遠出打仗要有資源持續遞進,鋪戰線如同拉皮筋,皮筋長了就撐不住。皮筋拉得越長,回來的力量就要比出去的更大,那時候就崩潰了。日本人就犯了這個錯誤,所以日本人的失敗是肯定的。毛澤東為什麼知道呢?他懂辯證法。

同志們想想,1935年底,當時只率有八千多人馬的毛澤東,竟填寫出張力如此磅礴、戰略平衡把握如此之好的詞,這不是「政治詩」又是什麼?1958年12月21日,毛澤東批註說:「崑崙,主題思想是反對帝國主義,不是別的。改一句,一截留中國,改為一截還東國。忘記了日本人是不對的。這樣,英、美、日都涉及了。別的解釋,不合實際。」毛澤東說的「反對帝國主義」,不僅只說當時的日本,也是在告誡中國將來也不能搞帝國主義。

1936年初,紅軍準備東征,毛澤東填寫《沁園春·雪》,這首詞真厲害,把蔣介石的老臉都掃沒了。為什麼呢?「欲與天公試比高」,八千人,飯還沒吃飽,就要跟天公試比高。

【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大家如果在飛機上向下看甘肅大地,眼前的高原地貌仿佛是一群群雄奔的大象,如果是雪天,那就有「原馳蠟象」的印象。但這個都不重要,重要的在「言志」部分: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毛主席的這首詞,讓蔣介石很難堪。因為蔣介石標榜封建道德,其部下多以「兄」相稱,辦公室的訓詞多是忠、孝、節、義。可這些在毛澤東詩詞中卻成了「略輸文采」和「稍遜風騷」,就是能征善戰的成吉思汗也成了「只識彎弓射大雕」,最後「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指向就不言而喻了。1945年10月,這首詞在重慶發表的時候,可以想象蔣介石氣急敗壞成什麼樣子。蔣介石一天到晚讓部下「忍」,毛澤東對自己的幹部講革命理想;蔣介石滿口「仁義禮智信」,可在毛澤東這裡講「為人民服務」。延安整風期間,毛澤東強調「改造我們的學習」,強調「實事求是」「杜絕空談」,其二者境界高下,判若泥雲。蔣介石還找人試填詞,試圖壓過毛澤東,結果也是圖勞。

毛澤東是在什麼樣的條件下寫這首詞的呢?我到延安去看了,1936年2月,毛澤東就是在一張小桌子上寫的《沁園春·雪》,我們可以想象當年毛澤東的寫作條件。想想都慚愧,我們今天還有一些學者由於沒有課題費而不認真研究問題。為錢是永遠寫不出好東西的。我們要想遠一些,不能叫我們未來的孩子光知道19世紀有哪些學者,20世紀有哪些學者,21世紀有誰呢?這得靠我們苦幹!知識分子要有脊樑,要擔當這個時代,這是應該要做的。我們不能光讚美古人,那今人怎麼辦?今人不能做得比古人更好,但至少也不能太差;不能光批判而不建設、光讚美而不傳承。這些僅靠課題費解決不了問題。當然課題費是必要的,可以組織人,但真的不能作為人創作的動力。毛澤東寫《論持久戰》也沒到哈佛去查資料,什麼都沒有,沒必要。毛澤東在延安能寫出《論持久戰》,我們的研究一定要紮根自己的本土,寫中國的東西,這就是「中國學派」的特點。為中國人民服務,為中華民族服務,中國人不想欺負別人,但絕不能叫一百年前喪權辱國的事再發生。

我們說強國,絕不是逞霸。強不在霸,強在維護自己的利益。我們在台灣的主權目前只是理論上的,實際上還沒有收回,這都是我們要解決的問題。中國人只是想跟西方人平等,要「環球同此涼熱」,沒有想要更多的東西。我們要有這種精神。

毛澤東詩詞中的戰略張力

縱觀毛澤東詩詞的創作歷程,我們會注意到,每逢中國革命進入低潮,毛澤東詩詞創作中的戰略張力反倒進入高潮。這是毛澤東詩詞創作的重要特點。1927年後大革命失敗到土地革命時期,毛澤東在這一時期的詩詞創作數量較多,且充滿昂揚的樂觀必勝的精神。湘江戰役慘敗至長征完成,此間毛澤東詩詞進入高峰期,其間數量不多,但以《七律·長征》《念奴嬌·崑崙》《清平樂·六盤山》《沁園春·雪》為代表的作品,其戰略張力更是空前,五千年詩家更是無出其右。1937年中國進入全面抗戰,此間毛澤東的詩詞創作從1935年的高峰有所回落。解放戰爭期間,毛澤東詩詞中的戰略張力再躍新高。

事情,事情,我們是通過一件件難事認識到毛澤東並對毛澤東產生深厚的感情的;事理,事理,我們也是通過一件件歷史難題認識毛澤東思想的。在困難的時候,詩詞是毛澤東表達他所思所想的重要形式。

1945年中國面臨的是什麼形勢?是前門驅虎,後門入狼。歐洲在二戰後已初分成了兩個歐洲:一個東歐,一個西歐。羅斯福用從法國諾曼底登陸、開闢第二戰場的方式,將東歐讓與蘇聯紅軍來解放,這等於把東歐讓給斯大林了。斯大林一占領東歐,整個歐洲的影響力就只能局限於西歐,這樣歐洲就被一分為二。為什麼這樣?美國要統治歐洲,大歐洲不好控制。西方人叫人服從的方法是肢解和分裂你,而不是幫助你。只有你,你才能聽話,他們就是這個邏輯。今天的默克爾明白這個問題,絕不跟美國人、英國人合作。在烏克蘭問題上,她和法國總統奧朗德去找普京。默克爾走的是俾斯麥抓住俄羅斯、對付英國的路線。證明俾斯麥路線偉大的是威廉二世,威廉二世的擴張導致德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失敗。

1895年,在祝賀威廉二世的生日時,大家問俾斯麥德國未來半個世紀怎麼樣,他說「更加偉大」。下來後,他卻跟別人說那時德國可能會分裂。1945年,德國果然分裂了。為什麼?威廉二世一反俾斯麥長期拉住俄國、堅持守成的路線,搞擴張,皮筋拉長了;希特勒又重複威廉二世的老路,導致1945年的戰敗和國家分裂。經過這兩次分裂,默克爾認識到俾斯麥的意義,所以她始終拉着普京。2015年2月,默克爾拉着奧朗德去莫斯科而不是華盛頓或倫敦,找普京討論烏克蘭問題。她這樣做是避免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德國、法國、俄國三家混戰,讓英美利用的覆轍。只要法德團結並拉住俄國,歐洲就沒大事;而法德團結,就必須有俄國的合作。法德找到普京,歐洲就不會重演世界大戰。現在,誰最希望打世界大戰?美國、英國。大陸一打,他們海洋國家才好操縱。所以每次法國、德國與俄國好起來的時候,北約就演習,幹什麼?挑撥大陸矛盾。以前北約演習時,法國和德國還向俄國喊些狠話,現在不喊了。

二戰期間,爭奪烏克蘭是造成希特勒和斯大林決裂的原因,希特勒打蘇聯就是要烏克蘭。烏克蘭的意義為什麼重要?抓住烏克蘭就抓住了東歐。如果烏克蘭在俄國手裡,整個東歐就得聽俄國的;烏克蘭如果在西歐手裡,這些國家就得聽西歐的。默克爾知道不能再犯希特勒因為烏克蘭與俄國關係惡化的錯誤。這次主動找普京,東烏克蘭歸普京,西烏克蘭歸歐洲。她知道德國再能打也超不過希特勒,希特勒打不回來的,你能打回來?當時有人說普京拿了克里米亞,會丟了烏克蘭。你看看地緣政治,烏克蘭是什麼樣的地形?烏克蘭連接的是歐洲平原,大平原意味着誰的陸軍強,誰在平原上就占優勢。平原就是陸軍的天下,陸軍在平原可以釋放出巨大的合成戰鬥力。在山地不行,所有大部隊進了山里都沒希望,但平原沒問題。斯大林說如果不開闢第二戰場,俄羅斯就打到法國去了,因為是平原。知道這點,你就知道默克爾為什麼不跟普京爭了。當時我們有很多「公知學者」說,普京得了克里米亞,就得失去烏克蘭。毛澤東說政權就是軍隊;手裡沒把米,叫雞都不來。而這些「公知」說有了普世價值就有了天下,腦子真不夠用。默克爾不跟普京打,但還要得到烏克蘭,怎麼辦?找普京,不再重複二戰中法國、德國自家先打起來的錯誤,拉上奧朗德去找普京,把烏克蘭一分為二了。隨後到白俄羅斯的明斯克,在明斯克會議上,把烏克蘭總統叫過來並通知他莫斯科會議的結果。據說,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是「富二代」,可錢在槍桿子面前沒有意義。從新聞照片中可以看出,在事關烏克蘭前途的明斯克會議上,奧朗德、默克爾談笑風生,完全不顧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的感受,普京看都不看波羅申科,叫他過來就是直接接受結果。這給了我們一個教訓,命運只有在自己手裡才是自己的國家,中國這樣的大國絕對不能相信那些所謂「普世」的東西。

西方分裂後,蘇聯和美國調頭布局亞洲。蔣經國問斯大林,中國抗戰都勝利了,為什麼蘇聯還要蒙古獨立?斯大林說蒙古若不能獨立,你們就可以北上直接截斷蘇聯的西伯利亞鐵路。斯大林還說:如果中國統一,它的進步比誰都快。拿到蒙古,至少西伯利亞鐵路那兒有一個緩衝區。就這樣,斯大林生生把蒙古拿走了,我們當時弱呀,沒辦法。接着,斯大林又試圖引誘中國共產黨沿長江跟國民黨分界。這是在雅爾塔秘密協定與美國商定的,蘇美勢力範圍就是以長城劃線。長江北邊歸蘇聯,南面歸美國。

令蘇美想不到的是毛澤東拿下東北後就揮師長江。1949年1月,斯大林連發四份電報試圖阻止。讀斯大林電報的時候一定得會讀,斯大林這麼說,想過江嗎?好,過!我們堅決支持你,即使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後一句話其實就是說不能過。但是你要會讀,你不會讀就讀不出來。又說,最近有情報顯示,美國又從朝鮮半島撤出軍事力量,估計是準備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你們要提高警惕,但若真打起來,蘇聯會全力支持你。這後一句話是虛的,實際上是讓你放棄過江。毛澤東看明白了。在這樣的背景下,毛澤東寫了氣壯山河的《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

【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虎踞龍盤今勝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1935年到1945年,十年間形勢發生多大的變化!中國共產黨的力量已十分壯大。但中國又存在南北分裂的可能。「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在國家統一問題上,不能有婦人之仁。毛澤東說:「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什麼意思呢?老天爺如果有感情的話,老天爺就成了老太婆了。正是因為老天爺六親不認,所以老天爺才永葆青春。

事情,事情,事成情至。毛澤東揮師過江,成了。後來斯大林見毛澤東時說,勝利者是不被譴責的。當時我們過了長江,才有今天的一切,才有高鐵。如果我們不過江,「台獨」分子現在會更囂張,新疆也可能就分裂了,為什麼?中國就被攔腰斬斷了。北邊買蘇聯的軍火,南邊買美國的軍火,兩邊就打吧。如果那樣,八國聯軍都能進來,我們中國人就什麼尊嚴都沒有了。

毛澤東當時對雷潔瓊說:「劃江而治」說得好聽,其實都是大國為了它們的利益。中國共產黨要看得遠一點,中國如果分裂,再統一起來,犧牲會更大。我們共產黨要為人民的長遠利益着想。為了人民的長遠利益,毛澤東有歷史擔當,為民族利益要不惜代價地干。商鞅個人不是也失敗了嗎?但他的改革使歷史前進了。當時在沒勝利之前誰知道過江的結果。毛澤東是韶山孩子,全家許多人都為革命犧牲了,他也不惜把自己交給了革命,最後勝利了。

剛建國,美國又來了。美國是誰?美國有原子彈,一下子就到朝鮮了。麥克阿瑟一路北上。毛澤東剛拿下東北,美國氣勢洶洶,沒把中國放在眼裡。當時杜魯門找麥克阿瑟說仗能打嗎?麥克阿瑟說打,沒問題。12月25日聖誕節這天就可以搬兵回國;東方人他懶得打。杜魯門相信他,麥克阿瑟這個人是戰術性人才,有點像拉姆斯菲爾德,此類人大多不靠譜。凡是猛的都不行,「其進銳者其退速」,這是孟子的話:向前沖得猛的人撤得也快。麥克阿瑟就是要「范兒」。毛澤東說你不能過三八線,他就過了,過了就遭到毛澤東一頓打。打得對不對呢?現在看是對的。

大家看地形!真正對中國近代穩定產生影響最大的地形是東北。為什麼?東北連着兩大平原,一個是華北平原,一個是東北平原。這兩個平原的特點是富裕和平展。土地平展可以釋放陸軍的合成作戰力,作戰力合成才起作用,東北這兒基本沒障礙,可以聚集巨大的勢能。李自成不知道這個情況,帶了5萬人就到了山海關,努爾哈赤一衝下去,就把李自成趕到湖北。為什麼要逐鹿中原?得中原者得天下。明代以來,巔覆國家的力量都來自東北大平原。與龍捲風多生成於平展陸地的原理相似,東北大平原也是明以後中國政治風暴最近策源地。富裕可以使人丁旺盛,十年下來就能形成龐大的軍力。如再有強大的裝備工業,兵源加裝備,支撐作戰的基本要素就完備了。如果這個地區為我們所控制,那我們就更強大;如果在入侵者手裡,那敵人就更瘋狂。研究抗日戰爭不能光研究我們贏了,更要研究為什麼打了14年。原因就是日本人占了東北。毛澤東明白東北地緣政治之於新中國的意義,他說我們絕不能學李自成。我們很多同志僅把毛澤東的這句話理解為不搞腐敗,這不完全,毛澤東說不學李自成主要是說東北亞的地緣政治問題。

毛澤東詩詞中的鬥爭精神

毛澤東作《浪淘沙 北戴河》

1644年李自成剛進北京,滿清人就從山海關打過來。與李自成遇到的問題相似,毛澤東1949年10月剛入北京,1950年6月美國就來了。有人說我們出兵朝鮮,耽誤了解放台灣。事實是1950年6月,美國先封鎖台灣海峽,我們10月才出兵。毛澤東說如果不阻止美國,美國從朝鮮、台灣、南海三刀齊下,我們就被動了。所以毛澤東決定出兵,李自成出了5萬人到山海關,毛澤東在斯大林、金日成的邀請下,第一撥就出兵30萬,壓住了美國的攻勢,並最終將美國壓在三八線。有了抗美援朝,才有了今天我們東北的安全。明白了這些,也就明白了毛澤東《浪淘沙·北戴河》一詞中所傳達出的戰略含意。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在這首詞中,毛澤東為什麼要提「魏武揮鞭」這件事?那是因為他與曹操面對同樣的問題。曹操北征解決了東北烏桓後心情舒暢,「東臨碣石有遺篇」,曹操寫了《觀滄海》。在中國歷史上,誰解決東北問題,誰的心情都好。為什麼?東北的地緣政治太重要了。1970年12月,毛澤東推薦李德生看顧祖禹的《讀史方輿紀要》。他說,這是一部軍事地理的參考書,要找來看看,先讀有關華北部分。你知道北京為什麼叫燕京,北京最早的居民點在哪裡?當北京軍區司令員,要了解北京的歷史地理,了解華北的歷史地理。我們在座的同志將來如果有去東北當領導的,也得先讀一讀《讀史方輿紀要》這本書,要知道你的地理方位,其地緣政治意義如何。毛澤東填寫《浪淘沙·北戴河》這首詞是在1954年夏,此時抗美援朝剛剛取得勝利。毛澤明白,從此東北可保持較為長久的安全,東北安全又保障了新中國的長久安全;不然,這個地方就是讓人最揪心的地方。因此,毛澤東說「換了人間」,這樣的戰略考慮應該說與「往事越千年」的曹操是心通的。明乎此,也就可以理解四年前毛澤東《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一詞的下闋「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于闐,詩人興會更無前」所包含的戰略意義。于闐屬現在新疆的南疆喀什地區,南疆是新疆穩定的最關鍵地方,古來疆亂多出在那兒。1950年國慶節上,當毛澤東看到樂隊裡有一個人來自于闐,便知道新疆穩定了。寫《浪淘沙·北戴河》之後的第二年即1955年10月1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看到這些,毛澤東「詩人興會更無前」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事情一波剛平,一波又起。1953年斯大林去世,赫魯曉夫就一下子跟我們翻臉。原因是我們沒有同意蘇聯的提議,蘇聯想與中國合作搞兩個工程:一個是聯合艦隊,一個是長波電台。赫魯曉夫未必是壞心,但他滿腦子是西方市場經濟那套,要與中國搞股份制,他出錢,要做大股東。毛澤東說不能幹,控制權應當在中國方面。現在很多同志不理解毛主席的想法,那是不經事不知難,我們與俄國人在這方面有過教訓。當年為了抗日,李鴻章於1896年去俄國,並答應與俄國人共修一條從俄國直抵旅順的鐵路。當時也沒有想那麼複雜,誰知鐵路一修,中俄矛盾就來了:要修路,就得進技術人員;技術人員來了,家屬就要來;家屬要來了,警察就要來了;警察一來,軍隊就要來。結果,俄國軍隊一來就不走了。毛澤東這一生是跟着這條鐵路成長的,鐵路也是在毛澤東手裡收回的。看到這條鐵路經歷的風風雨雨,毛澤東想,今後中國幫人再不能這麼幫人不成反成仇。帝國主義的方式,資本主義的市場經濟的方式最後要幫出仇人的。怎麼辦?毛澤東最後想出一個辦法,那就是坦贊鐵路模式。

毛澤東拒絕赫魯曉夫是為了中蘇長久友誼,再用李鴻章的「中東鐵路」模式,中蘇又得玩完。赫魯曉夫不理解,說不行。被拒絕後,他於1959年轉身去找艾森豪威爾,要與美國聯手統治世界。赫魯曉夫去跟艾森豪威爾握手,引起毛澤東的警覺並及時調整國家戰略。20世紀60年代,毛澤東開始考慮接班人問題和「三線建設」問題。

為什麼毛澤東要提接班人問題?那是看赫魯曉夫不靠譜:剛跟艾森豪威爾握手,赫魯曉夫又到古巴去刺激美國,搞古巴導彈危機。毛澤東看這個人真是「二百五」,蘇聯遲早要被玩完。在他百年後,中國可不能出這樣的接班人。1961年底,毛澤東寫下《七律·和郭沫若同志》,告誡黨內同志:「僧是愚氓猶可訓,妖為鬼蜮必成災。」前一句是說,如果是認識問題,那這還是可以教育的;但這樣的人如果不能得到及時教育並使之泛濫的話,那國家就有滅頂之災。今天看來,毛澤東的預言不僅在蘇聯,而且在今天的美國也得到應驗。大家注意,今天美國的特朗普總統很像蘇聯那幾個不靠譜的領導人:赫魯曉夫修柏林牆、搞古巴導彈危機,特朗普這邊修墨西哥牆、搞薩德導彈危機;戈爾巴喬夫不要華約,特朗普不要TPP、不要巴黎氣候協定,對北約越來越冷淡,而且長得還像葉利欽,都是亡國之兆。

1962年,面對美蘇南北夾擊的形勢,毛澤東心情再次進入低谷。同樣,毛澤東的鬥爭精神和戰略思想也一如既往地再次在他的詩詞中得到張揚。1962年12月26日,毛澤東在自己生日這天作《七律·冬雲》:

【雪壓冬雲白絮飛,萬花紛謝一時稀。高天滾滾寒流急,大地微微暖氣吹。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傑怕熊羆。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

毛澤東越是在孤獨的時候鬥志越是昂揚:「獨有英雄驅虎豹,更無豪傑怕熊羆。」「虎豹」指的是美國,「熊羆」指的是蘇聯。毛澤東就是不信邪,因為他知道,歷史規律不在對手那裡。帝國主義要稱霸,稱霸必然要透支自己並自我毀滅。天要冷了,這是規律,美國和蘇聯在爭霸中已被耗得筋疲力竭。梅花即人民當然高興,「梅花歡喜漫天雪」,蒼蠅是過不了冬的。

毛澤東抄錄嚴遂的《三垂崗》

毛澤東在戰略上蔑視敵人,但在戰術上從不輕視敵人。蘇美聯手後,毛澤東從對敵「以攻為守」的策略改為「以守為攻」的策略。20世紀60年代起,毛澤東提議修「三線」。1962年、1964年,毛澤東兩次抄錄清人嚴遂成作詠李克用和李存勖的詩《三垂岡》,並以此傳達出毛澤東的戰略考慮:英雄立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只手難扶唐社稷,連城猶擁晉山河。風雲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蕭瑟三垂岡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

很多同志沒讀出來毛澤東抄這首詩的用意。毛澤東當時處於美蘇合擊的艱難時期,在敵強我弱的時期,毛澤東一般都採取保存實力、等待敵人在進攻中消耗並透支了資源之後,再尋機分化並消滅敵人的策略。抗日戰爭時,他用這個策略贏得共產黨在反法西斯陣營中獨立自主的地位,解放戰爭中也用這個策略讓美蘇用以分裂中國的《雅爾塔協定》成為廢紙一張。「英雄立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這兩句比喻新中國已崛起於東方,但赫魯曉夫和美國那邊仍是跋扈飛揚,他們聯手對付中國;毛澤東「只手難扶唐社稷」,世界革命目前是搞不了了,但「連城猶擁晉山河」,即擁城自保的能力還是有了。「風雲帳下奇兒在,鼓角燈前老淚多。」事業需要一代一代推進,即使百年過了,歷史規律還是會反覆為後人經歷。

在美蘇苦爭「唐社稷」的當口,中國「連城猶擁晉山河」,即搞「三線」,實行戰略收縮的等待終於有了結果:美國撐不住了,尼克松來到中國尋求支持。尼克松來時態度就老實多了。毛澤東在最弱的時候卻又在局部上發起攻勢,在珍寶島敲打了一下蘇聯。這是給尼克松來中國做鋪墊。國際關係與談戀愛一樣,要與別人談戀愛,那離婚證、房產證、博士學位證得三證齊全。在國際關係中,「房產證」是國家主權,「博士學位證」是要有一定的能力和智慧。中國是一個大國,又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國家,後兩項不缺。珍寶島打炮就給尼克松遞話說我與蘇聯「離婚」了。這樣,尼克松就來了,他見毛澤東時表現得很規矩,這是有文化的表現,不像現在安倍那副趾高氣揚的嘴臉,那是沒文化。尼克松來了以後,中美談得很好。

與此同時,毛澤東為了防止「妖為鬼蜮必成災」而作了人才布局。毛澤東的人才布局的意義是深遠的。從20世紀50年代迄今,中國度過並戰勝了兩次危機,第一次危機是美國壓過來了,美國壓過來時我們與蘇聯聯合,同時又不失獨立自主。這是很重要的一點。你看東歐的國家,完全倒向蘇聯,聽蘇聯的話,結果東歐社會主義國家都不行了。我們走獨立自主道路。獨立自主怎麼來的?我們黨是窮苦家出身,關鍵時刻沒有依附幻想,獨立自主。這個傳統一直保持到現在。由於不聽蘇聯的,後來蘇聯又壓我們,壓得狠時我們又與美國聯手。當時與美國資本主義作「布列斯特條約」式的妥協,為了生存,我們別無選擇。用列寧的話說,就是從資本主義把繩買過來,打成套再套在資本主義的脖子上。列寧說的話被尼克松在書里引用了。我們搞改革開放不學資本主義是不行的,但學了資本主義的目的不是跟它走,而是利用、改造和戰勝它。革命不能聽克里姆林宮的,改革也不能聽白宮的,得聽中南海黨中央的,走自己的路。

蘇聯垮台後,中國強大了起來。美國又開始逼壓我們。他們這些年戰略上最大的失誤就是把自己的朋友逼成敵人,這樣的敵人獲利再多也是失敗。這時,美國又犯了蘇聯的錯誤,在蠻橫中把中國又逼向俄國。2016年6月25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同俄羅斯總統普京共同簽署於當天生效和實施的《中俄聯合聲明》。此前兩天即6月23日,英國公投脫離歐盟。如果說英國脫歐之於歐洲統一的意義不亞於蘇聯解體,而《中俄聯合聲明》的意義不亞於1972年的中美《上海聯合公報》。如果將這兩個具有風向標意義的事件迭加在一起,我們就可以看出,世界政治正在發生有利於中國的結構性的變化。在這輪大國博弈中,中國又贏得了勝利。1972年我們跟尼克松握手,不僅使中國擺脫了先是來自美國、後是蘇聯的戰略壓力,而且還使中國迎來了近40年的戰略機遇期。在這期間,中國獲得極大的發展。2016年中俄戰略合作又使中國擺脫了美國的戰略壓力,並為未來中國的發展提供了至少30年的戰略機遇期。

20世紀90年代歐亞大陸蘇聯坍塌,我們成功避險並獲得巨大發展。21世紀頭十年歐亞大陸邊緣地帶開始崩碎:從西歐到中東再到東亞,歐亞大陸邊緣地帶的國家紛紛向大陸的核心地帶即俄國和中國靠攏。與此同時,美國這艘「泰坦尼克」豪華「遊輪」下沉加速。2001年,美國出兵阿富汗,我有同學從美國來電話說他在美國得到了綠卡,我回答說你可上了「泰坦尼克號」了。現在中國人不要再往美國狂奔了,要冷靜了。為什麼今天美國校園槍擊事件這麼多呢?原因很簡單,因為美國軍火在海外賣不出去了。歷史上美國海外只要打仗,美國國內槍擊事件就比較少。美國資本家考慮的是怎麼把槍賣出去,而不考慮槍打的是美國國民還是他國人民。槍擊發生在校園,才能刺激美國國民的購槍需求。校園機槍掃一掃,家長就着急備槍。美國孩子問候的是你家是幾代槍,我們中國孩子問的是幾代手機,你說誰幸福?我們不是資本當政,而是人民當政,有共產黨領導。不然,我們就不能有獨立自主的戰略和策略。

比較同期蘇聯和美國,中國共產黨不愧是一個偉大、光榮、正確的黨:沒有中國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同樣沒有中國共產黨,在險象環生的世界政治中,也不會有一個高速發展的中國。

現在我們又迎來了新時代。我們一路走來,站起來了,富起來了,下一步要強起來。強什麼呢?強權力:國內是人民權力,國外是國家主權。十九大提出新時代的主要矛盾,實際上是在兌現共產黨人在改革之初曾為人民做出的承諾。台灣回歸祖國將是其中的應有之義。到那個時候,我們就基本完成了黨提出的「兩個一百年」的奮鬥目標。

[1]司馬光:《進通鑑表》。

[2]司馬光將國家分裂看作萬惡之首並以此為通鑑的開篇,他毫不留情地指出:韓、趙、魏「受天子之命而為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它導致「天下以智力相雄長,遂使聖賢之後為諸侯者,社稷無不泯絕,生民之類糜滅幾盡」。(《資治通鑑?卷一?周紀一》)宋神宗在為通鑑寫的序中也認為:「威烈王自陪臣命韓、趙、魏為諸侯,周雖未滅,王制盡矣!」毛澤東說:司馬光從周威烈王23年寫起,是因為這一年中國歷史上發生了一件大事。這年,周天子命韓、趙、魏三家為諸侯,這使原先不合法的三家分晉變成合法的了,司馬光認為這是周室衰落的關鍵。(薜澤石:《聽毛澤東講史》,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361頁。)

[3]在這些政治家中,毛澤東對《資治通鑑》尤為偏愛。在他故居藏書中,既有這部書的線裝本,也有上個世紀50年代中國古籍出版社標點整理後的平裝本。在這些書里,到處留下他閱讀、圈點、批註的手跡。毛澤東晚年曾向身邊護士孟錦雲推薦《資治通鑑》這部書,要求她認真閱讀。毛澤東說:《資治通鑑》是一部難得的好書,這部書他讀過17遍,每讀一遍都獲益匪淺。毛澤東晚年床頭總是放着一部《資治通鑑》,這是一部被他讀破了的書,書中有不少頁都被透明膠貼住,上面留下了他多次閱讀的印跡。(薜澤石:《聽毛澤東講史》,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359?360頁。)

[4]《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48頁。

[5] 毛澤東:《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1962年1月30日),《毛澤東文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

作者:張文木,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社會主義研究中心常務理事、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戰略問題研究中心教授。本文根據張文木教授在中信大講堂·中國道路系列講座所做的第34期演講整理而成,原載《經濟導刊》2018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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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3 04:0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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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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