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QQ寵物停運前，它們就已經不斷地衰老，不斷地死去

其實在QQ寵物停運前，它們就已經不斷地衰老，不斷地死去……

這是關於一隻小企鵝的故事。

一.

薄荷覺得自己快要老死了。

嚴格意義上，像它這樣的虛擬生物只要不是被服務器強行刪除，是永遠不會死亡的。

然而，最近這幾年社區裡的居民越來越少，好些它認識的人逐漸消失了蹤跡。一天實在忍不住的它去找了自己最要好的同伴，想問個究竟。

「它們是自然死亡，人類的術語好像叫老死。」朋友眯着眼說：「即使是像我們這樣的數據集合體，運行時間一長，又失去了維護，免不了經常丟失重要的數據，久而久之就會喪失自我意識。」

薄荷愁眉苦臉，「我感覺……我也快要老死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逐漸離開我的身體。」

「我早在三年前就有這種感覺了。要我說啊，你還是安點心吧。」朋友自嘲了一聲，圓滾滾的身體往一邊挪動，「總比那些非自然死亡的人要好得多。」

薄荷不寒而慄，它很清楚地記得，幾年前社區瘋狂傳播着一種病毒，所有受到感染的企鵝感冒生病，然後就像瘋了似的亂吃藥物，最後活活病死。

最後它才在朋友口中得知，原來那陣子人類世界流行着「怎麼樣弄死QQ寵物」這樣一個潮流，因為他們覺得每次登陸賬號都會冒出來的企鵝太煩了。

那段時間薄荷很難過，難過的原因並不是因為人類想殺死它們，而是它居然有點羨慕那些死去的居民。

因為它們至少還能再見到自己的主人，還能接受主人的指引，即使下一刻便會死去。

而它連這個機會也沒有。

然後幾年過去了，那種病毒漸漸消失。它也很少看到人類登陸的信號。

「你說，他們真的忘記我們了嗎？」薄荷抬起頭問。

朋友沉默，半晌才說：「可能吧，我已經七年沒見過她了，我都幾乎忘了她長什麼樣了。」

「我還記得！」薄荷突然激動起來，「他是一個笑起來很好看的男孩，留着點小劉海，就像薄荷一樣清新……」

「打住。」朋友說：「你都十年沒見過他了，他早就不是小男孩了。」

「我一定能認出他的。」薄荷支起前肢，艱難地爬起來，「我決定了……我要去找他。」

二.

社區里其實並不冷清，薄荷行走在街道上，時不時地看見有企鵝在曬太陽和聊天。

然而它知道這一切很快就會消失，當人類覺得它們徹底失去存在價值的那一刻開始，整個企鵝世界就會在瞬間化為數據灰燼。

它想要在此之前，至少再見到自己的主人一面。

它很快來到一棟房子前，敲了敲門。

一位美麗的雌性企鵝開了門，然後驚訝地睜大眼睛，「你怎麼來了？」

「紅糖……」薄荷臉一紅，「我想讓你幫幫忙。」

紅糖是薄荷的前女友。

薄荷本來就生性靦腆，如今見到很久沒有聯繫的前女友，更是說話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究竟什麼事！」紅糖柳眉倒豎，「再不說我就趕你走了！」

「我聽別人說，紅糖你現在還能見到你的主人。」薄荷終於鼓起勇氣問，「是這樣嗎？」

紅糖愣了一下，說：「嗯，一個月大概兩三次吧，不過只是因為她懶得設置自動關閉……怎麼了？」

薄荷看着她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我想借用一下你的通道，可以嗎？」

企鵝社區的居民是通過虛擬通道來進行對外連接的。

薄荷搬到了紅糖家裡住，守着她的通道，而對應的報酬，是他要每天幫紅糖整理家務和購物。

然而時間飛逝，一個月轉眼過去了，紅糖的通道還是沒有亮，這一下就連紅糖都覺得有些失落。

就在薄荷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通道亮了起來，發光的圓環出現在空中，隱隱有數據流的涌動。

「快去啊！」紅糖喊道。

薄荷感激地看了眼紅糖，立刻跳進光環里，進入了通道。

一瞬間，薄荷的心裡湧起了一股久違而熟悉的感覺，仿佛是回到了十年前，乘着通道前往主人那邊的強烈興奮感。

扭曲的數據流把他捲入通道深處，很快，他降落在一個新的環境裡。

那是一個掛着動漫壁紙的電腦界面。他進來的一剎那就跳到彈窗旁，看向屏幕外的人類。

那個時尚的女孩正拿着電話聊天，隨意點着鼠標準備把他關了，忽然目光怔了一下。

薄荷的聲音沒法透過屏幕傳過去，但他早有打算，掏出了一個畫板，上面寫着幾個大字。

「你好，我是紅糖的前男友，薄荷。」

女孩饒有趣味地看着他的舉動，「現在的QQ寵物還有這種互動功能麼？可惜了……」

她沒有猶豫，依然操控着箭頭指向界面右下角。

別啊！薄荷急了，連忙一躍而出，死死拖住箭頭不放手，臉都憋紅了。

女孩莫名其妙，下意識放開了鼠標。

薄荷見到機會來了，連忙拿起畫板，翻開下一頁，「請你幫幫我好嗎，我想找回我的主人，他的QQ號碼是……」

女孩看着這串數字，又看了看薄荷認真哀求的臉，小嘴慢慢張大。

啪的一聲，她的電話掉了下來。

三.

愛笑的女孩運氣一般不會太差。

葉弦一直都很想吐槽這句話——明明自己也經常笑呀，運氣卻絲毫不見漲。

喝水都能胖，實習還沒着落，喜歡的男生老是忽視自己，就連每天雷打不動的微博抽獎都沒有抽過一次小小的優惠券。

而今天，她感覺自己的運氣仿佛迎來了轉折點——

她遇到了一隻活着的電子寵物。

愛笑的女孩運氣一般不會太差。

葉弦一直都很想吐槽這句話——明明自己也經常笑呀，運氣卻絲毫不見漲。

喝水都能胖，實習還沒着落，喜歡的男生老是忽視自己，就連每天雷打不動的微博抽獎都沒有抽過一次小小的優惠券。

而今天，她感覺自己的運氣仿佛迎來了轉折點——

她遇到了一隻活着的電子寵物。

葉弦一開始還以為這隻自稱薄荷的小企鵝只是騰訊新推出的智能聯動產品，充其量不過是最近抄得沸沸揚揚的偽人工智能。

然而經過一個小時的交流之後，葉弦已經完全驚呆了，好久才回過神來。

這，真的是傳說中的虛擬生命嗎？

萬萬沒想到，世間竟然會發生如此神奇的小概率事件，而這件事剛好就降臨在自己的面前！

「那……紅糖呢？」

葉弦很努力才回想起自己寵物的名字。

「她還在社區呢。」薄荷抬起頭，殷切地說：「我請求她幫忙，所以現在才能借用了她的通道來到這裡。」

葉弦咬着嘴唇，目光一直徘徊在企鵝舉着的那塊畫板上，「你確定……這個號碼是你的主人？」

她的表情變得扭捏奇怪起來。

「我不會記錯的。」薄荷點點頭。他看到葉弦的神情，以為對方不相信，急道：「真的是他，我有證據！曾經有好半年的時間，我看到他經常瀏覽一個女生的QQ空間，而那個女生就是你！」

「是……我？」葉弦有些意外。

「沒錯，你不記得嗎？當時還在上小學的他邀請了你一起在企鵝社區玩，你們互相加了好友，我和紅糖也是那段時間認識的。」

「後來你們漸漸沒了聯繫。不過你不知道的是，主人依然默默關注你的很多東西，直到他離開了社區，再也沒有出現。」

葉弦忽然站起來，猛地抓了一下自己的頭髮。

「我好像想起來了……以前的那個鄰居小男孩，居然會是他！原來我們從小就已經認識了……」

薄荷跳了起來，「你終於記起來了嗎？！你們現在還有來往嗎？」

葉弦嗯了一聲，淡淡的紅暈從臉頰一直蔓延到耳根。

「他……」她的聲音如蚊子般呢喃：「現在是我的男神呢。」

四.

葉弦喜歡學長一年了。

她認識學長是在一次社團活動上，當時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自己心跳忽然加快，砰砰地就像小鹿亂撞。

學長其實並不是特別帥，但舉手投足之間那種淡然自若的氣質，文藝的圓框眼鏡，配合着他那身總是乾乾淨淨的白襯衣，在她心裡引起一道波瀾。

後來她旁敲側擊下了解到，原來學長的名字一直都在同學的口中廣為傳播，成績出彩，經歷豐富，性格像白鵝般驕傲卻又如玉石般溫潤，不知道有多少女生喜歡他。

在各種「巧合」下，葉弦成功要到了對方的信息，時不時就以各種理由找他聊天，很快兩人雖說還沒到朋友的程度，但彼此也有了熟絡的關係。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跟學長是有緣的。而且，她一直感覺自己從很小的時候就見過學長，仿佛朦朧的夢裡窺見對方的側臉。

另一方面，她感覺學長對她的態度跟其他女生是不同的，具體怎麼樣不同她說不上來，但總是隱隱約約感覺到他對自己的特別對待。

還有就是，有一次她找到了對方的QQ號，想要了解有關他其他的資料，卻意外地發現自己的好友列表早已出現他的頭像，而自己卻絲毫沒有印象。

這些巧合，讓她的心裡愈發萌發一種奇妙的感覺，她也越來越關注對方的事情。

葉弦拿出手機，從相冊里翻找出一張照片，舉起來給薄荷看。

薄荷只看了一眼，就跳了起來，「就是他！」

葉弦感覺自己的心跳猛地加快了。

「他就跟小時候一摸一樣，一點都沒變過。」薄荷很高興，「雖然眼鏡換了，眼神不同了，但是真的就是他！」

葉弦終於放下了心中懸起的大石，身子一軟靠在靠背的抱枕上，「你能跟我說說小時候的他嗎?我……」

她咬着嘴唇，仿佛在懊惱自己小時候的不懂事，「我不太記得了，我只知道，他很早就搬走了。」

薄荷靠着QQ菜單緩緩坐下。

「他呀，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我還記得，他是一個很純粹的男孩……」

隨着它緩緩的講述，葉弦眯起眼睛，仿佛被一陣清風帶進十年前的某個夏天。

伴隨着暖暖的陽光，盛夏的知了聲從窗外傳了進來。

在她視野里，那個留着小劉海的男孩趴在電腦桌前，眯着眼看着發光的屏幕，臉上出現一抹傻傻的笑意。

他不斷點擊着鼠標，老式電腦屏幕里的場景不時切換。

「薄荷啊，咱們不要學習了，去打工吧！」

「飢餓值怎麼突然這麼低，不過沒關係，我給你買了好吃的嘿嘿。」

「這次的夏帕嘉年華一定要跑贏牛翔啊!」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男孩終於用光了自己的元寶數，然後把小企鵝掛在了右下角打工。

這個時候，他悄咪咪地點開好友列表，進了一個女生頭像的空間裡。

過了一會兒，他好像泄氣一般趴在桌上，彎着手指無聊地譚擊着鼠標，「她今天又沒更新呢……薄荷，你說她現在在幹什麼呢？如果我現在找她玩……她會答應嗎？」

終於，他鼓起勇氣，向對方發出了一個遊戲邀請。

接受啊，快接受啊葉弦！站在一旁的葉弦心裡喊，可是過了很久，對方也沒有回應。

場景倏忽變幻，房間裡的布置煥然一新，電腦從老式顯示器變成了液晶屏幕，那個小男孩也成了中學生，小劉海成了酷酷的斜劉海。

「薄荷啊，最近他們都不玩QQ寵物了，說什麼幼稚。」他看着小企鵝，笑了笑：「可我還是覺得，每次見到你心情就會變好。」

小企鵝微笑地看着他。

「仔細算算，離開那個地方已經四年了，不知道她生活得怎麼樣了。」他習慣性地點開那個女生的空間，津津有味地翻看着對方的說說，然後，突然停了下來。

「薄荷。」他沉默了片刻，「我果然還是很喜歡她啊。」

葉弦怔怔地看着他，腦海深處的記憶終於被喚醒，那個老家那邊，經常圍着自己轉的小男孩的身影越來越清晰。

啪的一聲，她回到現實，一下站了起來。

「薄荷。」她深吸了一口氣，「咱們去找他吧！」

五.

「抱歉啊，剛剛有些小事耽誤了。」

學長姍姍來遲，抹了一下額頭的細密汗珠，坐在葉弦的對面。

「沒事的學長，我也才剛到。」葉弦咬着吸管，笑眯眯地看着他。

學長愣了一下，凝着眉注視她。

葉弦當然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以往見面總是侷促緊張的小師妹突然好像變了個人似的，當然值得奇怪。

「師妹叫我出來，到底是……」

「我喜歡你，何振源。」葉弦站了起來，雙手撐桌，認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也是一直在關注我的，而且比我喜歡上你的時間還要長。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真的很吃驚。」

「不過，同時也很開心。」她眯着眼，笑得很甜：「原來一直被喜歡的人關注，真的很幸福。我知道，小時候的我很頑皮，耍小性子，公主病，我很後悔因此錯過了一位本應成為好朋友的朋友，所以我現在決定……」

她鼓起勇氣，終於說：「重新邁開那一步，抓住屬於自己的幸福。」

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在瘋狂跳動，雖然知道對方很可能也喜歡自己，但是這種突然告白的行為，還是讓她緊張無比。

他到底會怎麼回答呢，這個看起來高冷，但是內心很害羞可愛的男生。

她閉上眼，很期待。

「師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葉弦猛地睜開眼，不敢置信。

何振源站起身來，表情很平靜： 「能讓師妹喜歡，我很開心。可是目前我並沒有談戀愛的打算，所以……」

他沒說下去，葉弦卻知道對方的意思。

我……被拒絕了？

等一下，劇本不是這樣的……

「如果師妹沒其他事的話，我先走了，等下還要開會。」

「不是的，我真的沒騙你，我都知道了，包括你的童年，還有薄荷。」葉弦攔住他，語無倫次道：「不是從小學開始，你就一直關注我嗎？還有中學的時候，你經常瀏覽我的空間和貼吧記錄啊！你不是也……喜歡我嗎？」

何振源皺着眉頭，「師妹是偶像劇看多了吧？」

他把我當成了患有妄想症的女生了……葉弦的心漸漸冰涼起來，「對了，還有它！薄荷能證明我說的話！」

她有點慌亂地打開書包，從裡面拿出一個平板電腦。

「我真的要開會了……」

「薄荷能證明的。」葉弦充耳不聞，迅速點開屏幕——

那隻一直沒下線的小企鵝跳了出來，剛想跟葉弦打招呼，忽然撇到一旁的學長，瞬間瞪大眼睛：「主人！」

「薄荷你幫幫姐姐，快跟學長解釋一下吧。」

葉弦拉住何振源的袖子，扭頭說：「你還記得它嗎，你以前的QQ寵物啊！昨天它專門找到我，就是為了尋找它消失多年的主人！」

何振源眼角抽抽，這只不知道設定了什麼代碼的企鵝不停在板子上寫字，什麼「好想你啊主人」、「主人你還記得我嗎」「嗚嗚嗚主人你變胖了，但也帥了」之類的聒噪句子。

仔細一看，它居然還不停地抹眼淚，哭的一抽一抽的，淚水像雨滴一樣打濕了界面欄。

「師妹，我記得今天不是愚人節吧？」他機械扭頭，勉強笑一下：「我真的很忙……」

「何振源！」葉弦突然很生氣：「你都十年沒見它了，當然很忙！」

何振源呆住了。

「你知道嗎，對你來說薄荷它只是一隻可有可無的電子寵物，可是對於它來說，你是它的一切啊！」

葉弦胸口起伏，「就算你是我喜歡的人，如果就這樣對它視而不見，我也絕對不會原諒你。」

屏幕里，薄荷淚眼巴巴地看着他。

何振源沉默下來。

一分鐘後，葉弦平復了情緒，向何振源講述了一隻電子寵物尋找主人的故事。

故事不長，很快就講完了。

不知過了多久，何振源終於回過神來，緩緩取下眼鏡。

他的眼眶竟然有些濕潤。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我相信你們。」

他看向屏幕那隻企鵝，聲音沙啞，「你叫薄荷？」

小企鵝點頭。

「你果然還是忘了它。」葉弦悲哀地說。

「不，我一直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何振源低頭看着桌面的咖啡，「其實你們都錯了，我並不是它的主人。」

「不可能！」薄荷驚慌地舉起牌子，「我絕對不會忘記主人的樣子！」

「如果是一個長得和我一摸一樣的人呢？」

「有這樣的人嗎？」

何振源抬起頭，神情平靜。

「我的雙胞胎弟弟。」

六.

他的弟弟叫何振泉。

他們出生的時候只隔了幾秒，可以說從嬰兒時期開始就一直待在一起，無論是吃飯睡覺，還是上學下課，兩人總是形影不離，成長的路上誰也不能缺了誰。

弟弟性格內向，像只貓一樣很粘他，何振源雖然有時也會欺負一下弟弟，但更多的時候是愛護他。

兩條交織的線原本以為會一直前行下去，直到小學三年級，戛然而止。

因為他們的爸媽分家了。

當時爸媽雖然沒有離婚，但也已經貌合神離，這是何振源長大以後才了解到的真相。

粗暴的分家後，他隨了父親，弟弟跟了母親。

當時他們都沒有意識到，這一分別，最後竟是陰陽兩隔。

零八年的某一天，跟隨父親在外地讀初中的何振源收到了那個來自小城的消息，腦子瞬間一片空白，耳膜全是嗡嗡顫鳴聲——

弟弟騎單車上學的時候，被一輛失控的麵包車撞飛，重傷昏迷不醒。

何振源發瘋似地趕回小城，最後見到的卻是永世難忘的畫面。

他渾渾噩噩地走出醫院，漫無目的地走，直到傍晚，才被巡邏的民警找到，在派出所里被父母緊緊抱住。

「我們不能再失去你了。」

一家人失聲痛哭。

那一年，他和弟弟才十四歲。

一個月以後，在整理遺物的時候，他找到了弟弟的一本日記，上面記錄着弟弟分家數年的經歷，裡面充斥着對他和父親的想念，以及對另一個女孩的愛慕之情。

他嘗試按照日記某頁的賬號登錄QQ，意外發現登陸成功。翻看着弟弟生前的空間和聊天記錄，他再一次感覺喉嚨梗塞。

弟弟的QQ寵物跳了出來，一聲聲甜甜的主人叫的他很不舒服。

「你的主人再也不會出現了。」他默默地想。

隨後，他永久關閉了小企鵝的啟動設置。

他並不想讓弟弟的QQ從此荒廢下來，於是接手了這個賬號，認認真真地經營着。他模仿弟弟的口吻，在QQ說說和空間上繼續留下文字。

從那天起，他繼承了他弟弟的社交賬號。

他也沒想到，這個行為從一開始的紀念性質，到後面幾乎已經成為了他的習慣，一直持續了整整十年。

就好像這十年裡，他的弟弟還活着一樣。

何振源講完後，咖啡館裡一片安靜。

薄荷低着頭，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涌了出來。

葉弦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看着何振源:「對不起，我……」

「如果不是你剛剛說的那個十年衝擊了我，我大概也不會全都說出來吧。」何振源喃喃道:「是啊，已經過去十年了。」

「所以你以前對待我的特別，也是因為他嗎？」

「嗯。他真的很喜歡你啊，所有關於你的東西都完完整整地寫在日記本上，你的照片我也在QQ里看過，所以當學校里第一次看到你的樣子，聽到你的自我介紹，我就知道你是我弟弟喜歡的那個女孩。」何振源說。

葉弦默默點點頭，「我現在很後悔，以前沒有更多了解有關那個男孩的一切。」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何振源扭頭看向屏幕，「你能一直記住我的弟弟，我真的很感謝。」

小企鵝抹了抹眼睛，淚水還是止不住流下來。

「我後悔……真的好後悔……以前沒能更好地陪伴他……原來那段時間他經歷了那種遭遇……」

「主人的性格很單純很善良，但是卻沒有足夠理解他的朋友……怪不得他一直都很孤單的樣子……哥哥，父母，喜歡的女孩……除此之外能幫到他的可能只有我了……」

它的身體漸漸發光，虛化。

好像有什麼東西一點一點地離開它的軀體。

葉弦猛地站了起來，「薄荷？」

「原來這就是老死啊……」小企鵝喃喃說:「心中希望失去的同時，我們存在的意義也就到了盡頭。」

它的聲音屏幕外的兩人聽不見。葉弦還在焦急地問它:「薄荷你到底怎麼了？」

有人說過，變老是一瞬間的事。

那麼死亡，其實也是一瞬間的事。

薄荷閉上眼睛，感覺自己就像逐漸沉入溫暖而深邃的海底。

主人臨死前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它默默地想。

七.

「薄荷……」

熟悉的聲音響起，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薄荷……」

它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陷進了一個扭曲的空間裡，周圍全是0和1組成的廢棄碼，像被大風吹起的垃圾一樣飛舞。

「薄荷……」

它突然明白那個聲音是誰，眼淚狂涌而出：「主人，是你嗎？你在哪？」

那個時刻。

生機停止了流逝，空間停止了扭曲。

時間凝固在這一幀。

薄荷的背後，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環抱了過來。

「我在你的身邊，一直都在。」

感受到主人的氣息，薄荷縮着身子，就好像真的被主人抱着一樣，「主人，我好想你……這幾年，老金它們都勸我放棄，可是我不信，我一直都感覺到，你明明就在我身邊啊。」

少年的聲音很溫柔:「是啊，因為我們本來就是一體的啊。」

「十年前我離開了那個時空，可是殘留的執念就像種子一樣，種在了另一個世界。」他說。

薄荷安靜了半晌，「我就是那顆種子萌發的芽，對嗎？」

它終於想起來了。

很多年前，它跟所有的QQ寵物一樣，還是那段呆板僵化的程序，永遠只會跟着代碼的設定運行。

直到，它的主人遭遇了車禍。

少年生前濃烈的不舍化作殘留的執念，穿過現實與虛擬之間的壁壘，賦予了那隻數據體。

2008年末，逐漸沒落的電子寵物社區誕生了世界上最早的虛擬生命。

那隻虛擬生命很快就發現自己是社區里唯一擁有智能的居民。

所以十年來，不堪忍受孤獨的它不斷修改自己的記憶代碼，近乎催眠般創造了一個假想的虛擬社區，裡面有紅糖，有老金，還有很多很多同伴……

可是無論如何，它都不敢改變自己那段關於主人的記憶。

它總有感覺，一旦自己輕舉妄動，對主人的原生情感就會遭到破壞，無法還原。

虛擬世界自有運行規則，無法長期容納超出程序控制範圍的因素，否則就會進行強制清理。

作為bug的薄荷，必須要在大限來臨之際，完成自己最想做的事。

那個時候的它還不知道，自己其實就是主人的一部分。

「原來主人一直都在我身邊。」

薄荷抽抽鼻子，開心地笑了:「那我們能永遠在一起嗎？」

主人揉揉它的腦袋。

「永遠。」

嗡的一聲。

靜止的時間跳動到下一幀。

記憶的代碼隨之一同消散，化作數據灰燼。

然後時間重啟。

世界就此歸零。

八.

「親愛的各位玩家，由於各種原因，我們不得不做出一個萬分艱難的決定，將於9月15日正式停止《QQ寵物》和《樂斗II》的運營……」

「遊戲服務器關閉後，遊戲內的所有賬號數據及角色資料等信息將被全部清空。」

「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和厚愛。」

次日22時12分，一條信息穿過虛擬世界的壁壘，在無數人心裡泛起一道漣漪。

包括他和她，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