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我四十歲時是《再見愛人》裡,郭柯宇的樣子。
臉上有皺紋,但沒有肉毒桿菌和玻尿酸。
會發胖,也會戴造型誇張的手工耳環。
可以沒幹成大事業,沒賺來太多錢,要攢超市小票換搓澡巾。
可以不是爽文大女主。
但會把月亮看成彩色的哈密瓜;眼淚是手裡轉動的念珠;葡萄乾曬癟了,那是委屈的表情……
一草一木在她的歌里,都是一首詩。
哪怕當了十年家庭主婦事業全拋棄,哪怕生過不小的病,哪怕一個人拖着病體求醫問藥。
然後離婚,帶着孩子從大房子裡搬走,新小區的條件不如以前的好。
哪怕是這樣,提到對方,沒有一句壞話,全是感謝和抱歉。
還不是受氣包子忍氣吞聲。
她的世界依然像她的聲音一樣,溫柔得像春風輕拂角落裡的花,香氣輕微,不易察覺,也不能被誰占有。
她說其實男人只是生活里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愛情也只是眾多情感里的一種而已。
她總是用最柔軟的聲音,放最硬的狠話,比如我和前夫沒有愛情。
她好像沒有容貌焦慮,素顏不帶妝發,大風天裡裹緊紅圍巾,哪管鏡頭裡好不好看,自己舒服就行。
但會毫無顧慮地表達感性,不怕別人笑話,也不怕受傷害。
比如對前夫說,我心裡突然又有了悸動,但你不必有共鳴。
我希望我四十歲時,是郭柯宇的樣子。
可能不是女孩們最愛吹的漂亮有錢說了算的大姐姐。
但自有一套「看人間,天地寬」的大格局。
這樣的人才會寫出這樣的歌: 在日出前會遇見嗎? 在日落前會兌現嗎? 去問時光,去問時光,去問時光。《再見愛人》章賀在節目裡,總想問郭柯宇兩個問題。
一個是你怎麼看待我們十年的婚姻,另一個是你怎麼看待我。
郭柯宇從來不發問,她好像一點也不在乎章賀對她的評價。
章賀說她除了音樂畫畫,沒有其他愛好,她笑笑不說話。
章賀說她將來再找老公,得找個會特異功能的,能秒懂她的沉默到底是什麼意思,她也笑笑不說話。
不管對方是明褒暗貶還是明貶暗褒,她大多數時候都是一笑而過,懶得解釋。
出發前,節目組問了每一個嘉賓,此行有什麼心愿。
章賀的心愿是重新翻看他們過往十年的合影,不知道是跟過去告別,還是想昨日重現。
而郭柯宇寫的是:和當地人一起玩音樂。跟章賀完全沒關係。
《人物》記者問她為什麼來節目,她直接說因為離婚帶孩子,得出來掙錢。
她不在意章賀對她的評價,也不評價章賀。
但會在旅行途中,跟他挽手、擁抱、開玩笑、打屁股。
甚至會冒出一句:我好像這兩天對他又有了點火花。
好多網友看到這裡,都在勸她倆復婚。
可是郭姐應該沒那麼想不開。
偶爾哭泣,偶爾撩撩,讓你以為她又動了心的時候,她卻轉頭告訴你:「復婚不會復婚」的樣子,讓我想到一部電影。
《與女人們的對話》。
也是前任夫妻在公開場合重逢,還共度了一個晚上。
情節當然純屬虛構,跟郭、章兩人無關。
我放在這裡說,只是想介紹一個不會在國產劇里出現的中女角色。
一個會跟前夫上床,完事後洗澡穿衣回家。
連個電話號碼也不留,只留前夫獨自悵惘的中年女人。
電影裡的男主也是不停找這個女人要答案:
你怎麼看待我們的婚姻?你當年為什麼要離開?你是怎麼看我的?
也會反過來問女主,你難道不想知道你在我眼裡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女主聳聳肩:我不想知道,那已經是另外一個女人了。
然後勾勾手指,四十歲的大男大女,熟門熟路地脫開衣服了。
女主始終沒有正面回答男主的問題。
「你是什麼人,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記不清我原來的樣子了,你來告訴我吧。」
「好吧,你是赤橙黃綠青藍紫,各種顏色的。」
男人一臉懵,甚至有點生氣,覺得這女人又在避重就輕,不好好說話。
當年突然被離婚的羞辱感又回來了,他睜大眼睛,提高嗓門:這是什麼狗屁理論?
女主抱起膝蓋,歪了歪頭,像笑一個老傻子一樣,送了他兩聲「呵呵」。
不回答他,其實是給他留面子,因為說出來的多半都不會是好話。
不用旁白、外采、畫外音,他是個什麼人,全藏在女主懶得抱怨的細節里了。
比如兩人都各自找了新伴侶。女人找的是比自己大好幾歲的二婚醫生,給三個女孩當後媽。
男人說他不想結婚,但有個女朋友,23歲的舞蹈演員。
女人一聽就明白了,這是個嘴上難忘舊愛深情款款,實際上還在遊戲人間的老色批。
但男主還是死貼上女主,非得要跟她開房間。
「那你的小女友怎麼辦呢?」
「什么小女友?我沒有女友。」
如果是破鏡重圓梗小言,此處還可以再加一段金句:
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人,讓你感覺,其他人都只是浮雲。
你剛以為男主是個雖然身陷花叢,心裡卻唯愛一人的深情男人。結果等小女友打電話來查崗,就原形畢露了。
語無倫次,手足無措,甚至把電話遞給女主,讓女主幫他解釋。
他還有臉問他是個什麼人呢。
難道要女主告訴他,你是一個嘴上深情款款,實際又慫又沒肩膀的老色批?
男主始終不知道前妻當初為什麼離開。
他在那個重逢的晚上,一遍遍回憶兩個人的似水流年。
回憶初見面時,一個少女躺在大樹底下看書。少年上去搭話,她不理,他不管,還是上前攬住他的頭,兩人接吻。
講起來眼眶微微潮濕。我們曾經多麼相愛啊,閃婚,搬家,寫作業,做愛做的事。
你記得嗎?你記得嗎?他一遍遍問她。
她一遍遍回答,不記得了。你記憶里的前妻,跟我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在另一組閃回年輕時期的蒙太奇里,卻並不是什麼柔光濾鏡里的似水流年。
女主懷過一個孩子,但不知何故孩子沒了。
導演只拍了獨自等在家裡的女主,氣到摔杯子。然後臉上從憤怒到失望再到沒有表情。
女主還出過車禍,在醫院躺了半年,沒人搭理。
多年後,男主看到那條傷疤,滿臉心痛:你怎麼沒告訴我呢,我如果知道,一定會去看你。
女主停頓片刻,又換回那個看小傻子的表情說:是呢,謝謝你這麼說。
不會當面拆穿沒用的客套話,是個體面的中年人了。
脫衣解帶的當口,總不能把心裡話禿嚕出來:
算了吧,我走以後,你連個電話也沒打過,還一口一個想我,真虛偽。我才沒指望你能來病床前照顧我呢。
沒必要。畢竟她只是來找個人上床的。
所以男主突然深情告白:如果哪天你現任老公嫌棄你又老又丑,我願意一直陪在你身邊。
女主也沒戳破他:騙鬼去吧,你明明是個還在跟20歲舞蹈演員搞對象的40歲老色批。
她眨了眨眼,說了句:「謝謝」。
男主還把他倆比作羅密歐與朱麗葉,以示對她的愛矢志不渝。
女主終於忍不住笑出聲:可是朱麗葉吃的是假毒藥。我要是朱麗葉,活過來後就該幹嘛幹嘛去了。
男主這才撓撓頭:對哦,我忘了還有這茬兒了。
整個晚上都是男主嘚啵嘚,傾訴相思之苦,或者求女主留下來別走。
女主的台詞很少。
要麼意味不明地沖男人笑笑。要麼言簡意賅直奔主題:
「你去把衣服脫了,我看看你有沒有變化。」
「天哪,你怎麼胖了這麼多?」
她明明白白告訴前夫,求你別回憶了。關於兩人的過往,她早就忘了。
如果她還記得以前受過的傷害,她也不會和他再睡同一張床。
導演沒有交代,她為什麼從倫敦飛到紐約,參加前夫妹妹的婚禮,赴一場必定要上床的約。
也許她對二婚生活也厭倦了,想來段婚外性找找刺激。
也許是她現任不太行了,畢竟那位也是奔50的老大爺了。
也許都不是,她還是和老公感情甚篤,但忍不住好奇前任的技術有沒有退步。
不知道。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
我們只知道天亮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還順便讓前夫幫她收拾行李。
男主追出去,扒住她的車門,不是在挽留,只是再問一遍:你昨晚到底為什麼要來?
天亮了,女主也失去了跟他逗悶子的力氣,心情就像她的頭髮一樣不耐煩:
「你是想聽我說我想來見你是吧?」
男主點點頭:「是的,我就是想聽你這麼說。」
這可能是自打兩人重逢後,說過的第一組真心話。
可惜緊接着,女主留下的還是一個意味不明的解釋:
「你可真浪漫。」
「浪漫是什麼意思?」
「浪漫就是浪漫的意思。」
可以有各種解讀。比如「我只想跟你談性,你也別假裝要談情了」。
又或者:「你說你忘不了我,不是因為愛我,只是不肯接受自己的失敗。關於這點,也許你自己也沒想明白。」
女主關上車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但表情和男主一樣,略帶苦澀。
不是大女主復仇成功爽到了的表情。
是一個經歷過失敗婚姻,此時深陷另一場不知道失不失敗的婚姻里的中年女人的表情。
畫面把兩人乘車離開的畫面拼貼到一起。男主三問司機:你結婚了嗎?你幸福嗎?幸福好難哦。
「幸福好難哦」,這句話也映襯了女人此時的心情。
還是不知道她為什麼想哭,看你自己怎麼去聯想。
可能她其實也為前夫悵然若失。也可能想到馬上要回去的家裡,那個快50歲的老公,和三個不是她生的孩子。
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是伯格曼拍的恐婚寶典《婚姻生活》的故事了。
幸福好難哦。
郭柯宇在採訪時,把離婚稱為「打撈自己」。
我不敢說婚姻一定會讓女人跌入什麼不好的地方。
但當你覺得你在往下沉的時候,最好能和郭柯宇一樣,趕緊打撈自己。
上岸後,還能帶着童趣的眼睛和嗓子唱起:
看月亮,像一隻慈愛的哈密瓜。它照亮我們赤裸的盛裝。《再見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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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一點就放棄了,幸好遇見你們,真的很感謝你們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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