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灑脫的宋詞中，尋得人間至味

文 | 陶玉山

在我們中國古典文學的閬苑裡，宋詞就是一座芬芳馥郁的園圃。它以千姿百態、奼紫嫣紅的神韻，與唐詩爭奇，與元曲鬥豔。無數的風流才子，遷客騷人，懷着迥然不同的心境，用生花妙筆訴說書寫了大宋三百餘年的滄桑和繁華，其中所蘊涵的神韻，至今還在給被塵世喧囂所困的你我以指引。那些膾炙人口的詞句，穿越千年時光的隧道，時時都會在我們耳邊縈繞，給我們的生活平添一份詩情畫意，沉浸其中，不知已是何時……

說到宋詞，我們立刻就會想到「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美好願望；「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關風與月」的愛情自白；「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誠摯祝福；「葉上初陽干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的驚艷；「斷送一生憔悴，直銷幾個黃昏」的無奈；「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的客子離恨；「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的無助；「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的無邊愁緒，「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的淒涼；「山盟雖在，錦書難托」的難言之隱，「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的惆悵；「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的無語；「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狂喜……

談起宋詞，我們會首先想到蘇軾蘇東坡這個林語堂所言「是人間不可無一難能有二的」大師。他的那些經典詞句讓人一見就折服傾倒，過目不忘。「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的淺顯自白，又有幾人能真正讀懂背後的內涵？這包含人生哲理意味雋永的點睛之筆，每次閱讀欣賞，都會讓自己的內心產生強烈的震撼。即使生活再困難，境遇再坎坷，蘇軾仍然是蘇軾。不管夜晚多麼黑暗，黎明總是會來的！「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透露出的豁達的人生態度，超曠的精神境界，讓人敬仰不止；「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的細膩柔情足以感化鐵錚錚的大漢；「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的豪邁讓人熱血沸騰……如果說有一種人生，鉛華洗盡，返璞回真，歷盡人世間的奢華百態仍然清澈如水，非蘇軾蘇東坡莫屬。

重溫宋詞，玩味欣賞，總是有新的收穫，新的啟發，新的理解，新的感悟。宋詞裡藏着一千年前我們國人優雅生活的典範。那些享譽至今的詞人們所經歷過的，我們正在經歷；他們跌宕起伏的人生，就是我們的人生。品讀宋詞，便是品讀我們自己的人生。我們的心靈在品讀中會瞬時感動，我們的眼睛因此濕潤，一種早已存在的悲天憫人的情懷從心底深處喚醒，久久不語…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世事悠悠，渾未了，年光冉冉今如許。試舉頭，一笑問青天，壯懷激烈」，「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我是臥雲人，悔到紅塵深處，難住，難住，拂袖青山歸去」，「把吳鈎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正壯士，悲歌未徹」……

含蓄的美，熱烈的美，纖柔的美，豪放的美，悲壯的美……宋詞的美是永恆的，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文字語言表達不出來的。在千年之後的今天，依然是那麼生動，那麼穿心，那麼驚艷震撼。在我們崇拜不已、潛心閱讀中得到了完美的詮釋。那些把漢語這種世界上最美的文字展現的美輪美奐、無與倫比的詞人大家的所遇、所思、所想、所念、所感、所嘆，悄然間已從瞬間成為永遠，清韻依舊，歷久彌香，什麼時候欣賞，都能讓人品出新意，沉醉不知歸路……

國學大師王國維在他的不朽之作《人間詞話》中說：「詞以境界為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盛唐諸公，唯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無二人之胸襟而學其詞，猶東施之效捧心也。」此言甚為中肯，探驪得珠，一語中的。古人云：「意在塵外，景在筆端。」你的視野範圍，就是你的境界。正所謂：實景何如意境，心明遠勝目明。處處春芳動，日日春情變。不變的是那種靜如止水的淡定，是一顆火熱的心。任你世態炎涼，我亦溫暖如常。「怕人尋問，咽淚裝歡」，「欲笑還顰，最斷人腸」，「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包含深情，從心裡流淌出來的詞句如泣如訴，餘音裊裊，那種含而不發的感情，讓人動容，無不透徹人心，每次閱讀都是情不自已，蕩滌心魄，久久難平心境！

一提起宋詞，我們首當其衝地往往會想起豪放派，婉約派之說。而且還會說蘇東坡、辛棄疾是豪放派的代表，李清照是婉約派的代表。其實，這種人為的劃分很牽強附會的。主要一個原因，就是作為寫出「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激情澎湃的豪放詞的蘇軾也有「覺來幽夢無人說，此生飄蕩何時歇」，「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等這樣極為纏綿婉約的詞；辛棄疾這個「待學淵明，更手種門前五柳」，」醉里挑燈看劍」的濟南老鄉，不僅有「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的驚天動地泣鬼神之豪放名句，也有「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作為婉約派的領袖，李清照的詞句「九萬里風鵬正舉」，「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之意境一點不亞於那些豪放派的大作的。一句話，豪放，婉約的劃分，是後人所為，與填詞者沒有一毛錢的關係。作為我們讀者，千萬別讓這種劃分制約羈絆，只要是好詞，就樂不可支地欣賞學習，學以致用，管它豪放還是婉約。努力記住錢鍾書先生說的：既然雞蛋好吃，就不要管是那隻雞下的。

讀書貴在堅持，難在堅持。堅持「望盡天涯路」的追求，耐得「獨上高樓」的寂寞，嚮往「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的生活，牢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勿忘「醉里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的教誨，為的是領悟到「燈火闌珊處」的讀書樂趣，為的是期盼做到王小波認為的「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一直以來，沉浸於宋詞的妙不可言中，不願自拔。那些美妙的詞句就像伏爾泰說的「當我們第一遍讀這本好書的時候，我們仿佛覺得找到了一個朋友；當我們再一次讀這本好書的時候，仿佛又和老朋友重逢。」「塵不到，時時自有春風掃」。喜歡「枕上詩書閒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的意境，「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的灑脫，「一向光年有限身，等閒離別易消魂，不如憐取眼前人」的徹悟，「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感慨，「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的豁達豪邁，「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的揮灑雅致……這些傳誦至今的名詞句就像黃庭堅談王維的繪畫時所評論的「足以娛性情而悅耳目」。

在灑脫的宋詞中，尋得人間至味。這種「至味」就是「人間有味是清歡」，就是「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就是「終不似人間，回頭萬里山」，就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就是「留春不住，費盡鶯兒語」，就是「樵子漁師來又去，一川風月誰為主」……這些傳誦到現在，依舊讓人念念不忘的宋詞，都是詞人用心為之，心有所感，發諸筆端的結晶。天意自古高難問。別管其它，至情至性，活在當下，做好自己。如果這樣，是再好不過了。

一闕宋詞就有一段故事。或者說，一個詞人就是一段歷史。當我們了解到那些至今讓人欣賞不已的詞句的背景，或者引發它們問世的緣由，我們對它們的理解認識會更深刻清晰，更會難以忘懷。《岳陽樓記》作者范仲淹在什麼情況下寫出了「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這不朽詞句；「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的此情難訴；「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的來由；蘇軾為什麼說張先「張三影」是：「子野（張先字）詩筆老，歌詞妙乃其餘事」。晏殊、太平宰相晏殊為何寫出「一霎好風生翠幕，幾回疏雨滴圓荷，酒醒人散得愁多」這字裡行間透露着一絲惆悵心緒的詞；「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這清孤詞句是怎麼來的。李清照在《詞論》中為何對蘇軾的詞不以為意，甚至貶低，而指出：「詞別是一家，知之者少，後晏叔原、賀方回、秦少游、黃庭堅出，使能知之。」當然，不能少了「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辛棄疾壯志未酬發出來的「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的感嘆，陸游、唐婉《釵頭鳳》背後的悽美故事……

晏幾道曰：「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秦觀有詞句：「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其箇中滋味只有品味者自知。好多宋詞詞句看似平淡，卻是渾然天成，意境深遠，如空谷傳音，清新靈動。默默把玩，才會無意間一樣漸漸被你吸引，久久品味，蘊藉醇厚。的確達到了「狀難寫之景，如在眼前；含不盡之意，在於言外」的境界，鬼斧神工，令人讚不絕口，百聽讀不厭……

「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最是書香能致遠。每天重溫宋詞，得到的收穫之多，簡直語不能及。那些妙在不露痕跡，絲毫無斧鑿之功的詞句，不僅愉悅眼睛，陶冶性情。真得有種「書味在胸中，甘於飲陳釀」的滋味，對「無言花自香，淡定人從容」好像又有了更新更深刻的理解感悟。人生只有一次，你應該儘可能地讓它更豐富彩。在灑脫的宋詞中，尋得人間至味，應該是不錯的選擇。試試吧……

作者簡介：陶玉山，上世紀六十年代出生，濟南人。1981年2月在《濟南日報》副刊發表文學處女作。迄今已在國內一百多家報刊發表小說、散文、詩歌、文學評論等一百多萬字，作品多次在市級以上文學徵文中獲獎，有多篇作品收入到文學作品集中。

【壹點號 山東創作中心】

本文內容由壹點號作者發布，不代表齊魯壹點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