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書有益)燕青：如何活成人人羨慕的文藝青年

一

那一場征討方臘的惡戰，梁山一百單八名班子成員中，在火線上犧牲的共計五十九人。

代價十分慘重，雖然贏了，雖然換來了方臘方面一百零二名將領的性命。

傷心其實是短暫的。就好比那些日常稱兄道弟的，其中某人掛了，大家送上一個白包慰問弔唁一番，兩天之後，照樣吃喝不誤，好像啥都沒發生過。

安排好死亡的兄弟們，宋江已經計劃好，帶領剩下的幾十名兄弟，面見徽宗皇帝，復命，匯報工作成績，順便領賞、封官。

宋江知道，徽宗皇帝一定不會虧待這幫為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但後面的事實證明，其實他想多了。

班師回朝後，燕青悄悄地，找到了那位養育他多年、對他有天大恩情的前老闆盧俊義。他想給盧俊義講一個關係性命的道理。

「小乙自幼隨侍主人，蒙恩感德，一言難盡。今既大事已畢，欲同主人納還原受官誥，私去隱跡埋名，尋個僻淨去處，以終天年。未知主人意下若何？」

我從小就跟你混，你教育了我很多，一句話說不完。現在大事情都搞定了，我建議你和我一起辭職，隱姓埋名，找個地方好好過日子，享受享受生活。你覺得這個建議要不要得？

盧俊義果斷拒絕了：「我們招錄經大宋公務員隊伍後，已經身經百戰，兄弟們死了很多，我兩個幸好活了下來。現在該我們領賞享福，坐等高官厚祿，你這人咋這麼懂不起呢？關鍵時候掉鏈子！」

結果，燕青說了一句讓人心驚膽戰的話：「小乙此去，正有結果，只恐主人此去無結果耳。」我這次走，還有然後。你不走，就沒有然後了。

為了讓盧俊義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他特別舉例子進行說明解釋：「主人豈不聞韓信立下十大功勞，只落得未央宮裡斬首；彭越醢為肉醬；英布弓弦藥酒；主公你可尋思，禍到臨頭難走！」

盧俊義不為所動，雖然他也知道兔走狗烹、鳥盡弓藏的道理，但是他更相信，自己對得起朝廷，朝廷沒有理由辜負他。

勸說無效，燕青十分無語。只好拜了八拜，辭別。回到家中，順手給宋江寫了一封信：「今自思命薄身微，不堪國家任用，情願退居山野，為一閒人。」

當夜，燕青收拾了一擔金珠寶貝，連夜走了。

他知道，有個心愛的女人，正在等他。

二

雖然出生在富庶之鄉的北京大名府，但燕青命運十分不好，是個孤兒。自幼父母雙亡的燕青，被盧俊義員外收養，給他解決了兩不愁、三保障，還送他讀書學文化。長大後，出落得一表人才。

燕青綽號浪子，很有一股子瀟灑勁。

首先在長相上，就勝出很多人一大截。標準的明星臉，唇紅齒白，風流倜儻。最要命的是他那一身花繡，燦爛奪目，一旦站出，引得是眾生顛倒。聰明伶俐，眼睛一動，口角一轉，更是傾倒眾生。

「人人都羨英雄領袖，浪子燕青」，燕青絕對是個偶像級人物。數不清的青春少女找他簽名合影。

俊美的長相，實際上是上天的優待。施先生描寫燕青，說他「十分腰細膀闊」，那是一種標準的健美。

古人描寫大力士，十分喜歡陷入誤區，要麼說是「虎背熊腰」，要麼說是「腰大十圍」。這種形象，力氣確實是有，但身體其實笨重，談不上靈活二字，幾個回合，便要氣喘吁吁。

假設一下，那腰如狗熊一樣的粗肥，轉得幾下，不喘才怪。書中寫到，泰山廟會上的擂台賽，燕青三下五除二就將那號稱「擎天柱」的擂主任原放翻，「大漢轉身終是不便，三換換得腳步亂了」，到底「虎背熊腰」搞不贏「腰細膀闊」。

照着這個形象上分析，不管怎麼看，燕青怎麼也不像動刀動槍的豪傑、打家劫舍的好漢。倒更像是藝林曲苑的唱戲小生，歌樓酒館的風流人物。

燕青的日常活動，並不是打麻將、釣魚，而是喝酒、唱歌。不過，他喝酒唱歌嗎，是到專業性很強的處所：「去三瓦兩舍打哄」。

瓦舍嘛，那啥，是當時最重要的娛樂場所，沒有之一。在這裡，能夠找到人生的樂趣。江湖人評價燕青，說他「藝苑專精，風月場中第一名」。難道他是個繡花枕頭，是個整天圍繞裙邊轉的地毯騎士？

絕對不是得。雖然燕青綽號「浪子」，但絕對不是那種愛溜達在煙花柳巷、青樓伎館的酒色之徒。這個浪子不代表「爛賊」，而是對他那種聰明俊俏的褒揚和讚美。

要說長得帥也就算了，這人竟然還很聰明。行走江湖，最怕的就是遇到這種，有才有貌有本事的人。

「吹的、彈的、唱的、舞的、拆白字道、頂真續麻，無有不能，無有不會。亦是說的諸路鄉談，省的諸行百藝的市語……亦且此人百伶百俐，道頭知尾。」

竟然是唱歌跳舞還無壓力，樂器演奏順手拈來，竟然還會算命沖殼子，江湖上黑話也懂得許多，見多識廣，簡直是個人精。

後來，他和宋江一起，去赴泰山廟會，扮作一個山東貨郎。宋江有點情景帶入，竟然要他唱一首山東貨郎轉調歌給眾人聽。只見燕青一手拈串鼓，一手打板，唱出那貨郎太平歌，「與山東人不差半分毫來去」。

所謂技多不壓身，說的就是燕青這種。

三

那一次，宋江帶燕青到東京觀燈。但是，與日常遊玩不同，這次觀燈，燕青帶有重大政治使命。

千吹萬吹不如枕頭風一吹。大宋子民誰都知道東京第一名妓李師師和當今皇上的曖昧關係。大哥宋江十分想見識一下這個花魁女子，更想通過李師師給皇帝吹吹枕頭風，早日實現自己的招安夢。

但是，宋江進行了一次自我評價，得分很低。自己長得黑矮，不懂音樂，不會唱歌，不懂風情。恐怕走到門口，就遭李師師的門衛當着要飯的騷擾群眾給轟了出來。

於是，他想到了燕青，使出了美男計。梁山上下，唯獨燕青長得最帥，也最懂音樂，關鍵是腦瓜最為靈活。

燕青奉命前往打前站。但是，作為一個生人，平白無故想見天下第一美人，簡直就是白日做夢。

但是，燕青很有辦法。他來到李師師門前，謊稱自己是李師師的舊相好張閒，自小在外，今日方回，特來拜訪老朋友。

天下姓張的那麼多，加之李師師每天前門迎後門送的，哪裡記得這麼多。再看燕青樣子乖巧，十分喜歡，自己反而恍然大悟似的叫道：「你不是太平橋下小張閒麼？你那裡去了？許多時不來？」嗯，李師師反倒主動來套近乎了。

長相標緻的燕青站在李師師面前。作為大宋第一美人，李師師閱人無數，但在第一眼見到燕青時，就被燕青的風采深深吸引住了。師師對燕青的相貌談吐留下了極好印象，「適間張閒言談大雅」。

一場交往下來，燕青引薦宋江見着了李師師，正談得高興，皇上駕到，宋江只好走了。宋江沒有盡興，過了幾天，依然又是燕青開路，正談得高興，要進入正題，卻被黑旋風李逵來攪了局，砸爛了家具，火燒了房屋，嚇得皇上都一溜煙跑了。

好不容易搭好的橋，就這樣給毀了，宋江很生氣。

招安大權在皇帝手裡，自已的命運全攥在皇帝的手上。前頭有童貫、高俅，當面表硬態，都說自己要面見皇上，表達梁山的忠義，但這些人嘴上油水一抹，手上銀子一抱，轉身跑了個無影無蹤，嘴巴閉了個嚴嚴實實。屁都沒有一個。

宋江想要招安成功，必須得走李師師這道門。

燕青只好再次來到東京。上次李逵砸場子，燕青是他同夥，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雖然燕青的難度很大，但愛情的力量是無窮的，李師師「見了燕青這表人物，能言快說，口舌利便倒有心愛上他」。迷糊迷糊，迷了才糊，只要她喜歡燕青，一切好辦。

李師師見到燕青，怒氣早到了九霄雲外，只有一片愛憐。女為悅己者容，李師師先是拿出風簫一管，為燕青吹曲；然後又拿出琵琶，為燕青彈奏，隨後「口兒里悠悠放出妖嬈聲氣，來惹燕青」。反正是各種挑逗。

這樣的沉醉東風，許多人的陣線，也許早衝垮了。李師師，那可是真正的美人，賽過潘金蓮、閻婆惜這些妖女千萬倍。想象一下，連皇帝見了她都神魂顛倒，還為了她動用專項資金，專門修了一條地道。就連那個「於女色上不十分緊要」的宋江，看見李師師也是心跳加速激動不已。

按理說，燕青應該配合一下才好。

李師師找了個藉口，非要看燕青身上的刺繡，逼得燕青脫了衣服，李師師在他身上一陣撫摸。嚇得燕青慌忙穿了衣服。李師師又繼續和燕青喝酒，又把言語來調戲他。

燕青也是耿直，在關鍵時刻，對李師師說：「我太喜歡你了，不如我們結拜為姐弟。大姐覺得如何？」

這一句話，硬生生地把李師師的熱情逼了回去：「嗯，也好。」

燕青用實際行動，回復了當時在戴宗面前吹下的牛。

戴宗曾經懷疑：「只恐兄弟心猿意馬，拴縛不定」。燕青道：「大丈夫處世，若為酒色而忘其本，此與禽獸何異？」

在「幹大事」與「耍朋友」之間，燕青選擇了「幹大事」。

四

燕青是一個爺們兒。娘炮，顯然是不可能的。剛柔相濟，才是大丈夫。

明明可以靠臉吃飯，那就冤枉燕青了，他偏偏還靠才華。

燕青有兩手絕活。

他身上藏一張川弓，三枝短箭，見機而作，箭無虛發。主人盧俊義落難，被董超、薛霸舉起水火棍要結果性命時，燕青放出兩枝短箭，一枝射中薛霸胸口，一枝射中董超脖子。

這水平，和小李廣花榮有得一比。

燕青的看家絕活是相撲。梁山別的好漢，都是使槍弄棒，唯獨他能素手空拳掀翻敵手。別無其他，武器隨身帶，自己就是武器。

寫他與任原正式開撲，只是一小段，而前面卻不厭其煩，用了六重鋪墊，占了整整一回的篇幅。

上一回的尾巴上，就有香客吹那撲手：「姓任名原，身長一丈，自號擎天柱，口出大言，說道：『相撲世間無對手，爭交天下我為魁。』」接着是出發之前宋公明老大勸說，「你這般瘦小身材，縱有本事，怎地近傍得他？」

到得廟前，燕青劈了任原的招牌，卻被眾人嘲笑：「我看任原把你吃了。」次日寫燕青親眼看見任原的模樣：「真乃有揭帝儀容，金剛相貌」。出馬之前，店小二還勸他，「後生，你自斟酌，不要枉送了性命」。直到臨開撲時，知州和負責裁判的部署都還勸他「漢子，你留了性命還鄉去吧」。

這一番反覆敘述的手法，與武松上景陽岡前的情況十分相似。所不同的是，武松對於老虎，實際上還是內心虛火的。而燕青卻沒有這個「缺點」，他從來沒有慫過。

正式登台開撲之時，那任原也像大老虎一般，似乎也有「一撲一掀一剪」的招式，燕青再三避過鋒芒，瞅准機會，使一個「鵓鴿旋」，四兩撥千斤，將任原頭在下、腳在上，搞下台去。

讓黑旋風李逵最虛火的人，除了宋江，就是燕青。

「李逵若不隨他，燕青小廝撲，手到一交。李逵多曾着他手腳，以此害怕」。原來，李逵最怕的，一個是挨宋江的罵，二個是挨燕青的打。

世間最難對付的二個人，一個是李師師，一個是李逵，都被他給折服了。

五

梁山好漢受招安成為正規部隊後，實際上被利用了。

征方臘、打田虎，死的死，傷的傷，得善終的，沒有幾人。燕青是少數得了善終的人中一個。他功成身退，給宋大哥留下一張字條，表達是意識是：我給自己算了下命，這輩子混不到啥大名堂，當不了大幹部，我想早點退休，現在辭職算了，我要去追求我想要的生活。

功成身退的人物，每一個朝代都有。

春秋時就有越國大夫范蠡，滅吳之後，及時隱退，據說最後是與美人西施泛舟五湖，當土豪去了。

莊子說「攜至美游乎至樂，是至人也」，這是一種讓人十分羨慕的光景。

與范蠡相對應的，是等着封侯而掉了腦袋的大夫文種。

漢代又有個張良，滅秦克楚之後，急流勇退，避免了韓信、英布、彭越以及蕭何等人身首異處的下場。

燕青把這些看得很淡。人生的價值，不是活出自我麼？

現在，燕青手中有一擔金銀珠寶，少說億萬身家。房子不是問題，車馬不是問題，僕從不是問題。問題是，差一個女伴。

師師姐，弟弟找你來了。

讓我們紅塵做伴活得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對酒當歌唱出心中喜悅，轟轟烈烈把握青春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