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正值一年當中最熱的月份,周萌穿着白色花瓣袖連衣裙,跟着趙天一在客運站門口等他哥來接。
及腰長發被她梳成了兩條麻花辮,乖巧地垂在身前,整個人清爽而乾淨,就像梔子花,靜靜綻放在枝頭,世間的喧囂都不能讓她有所停留。
趙天陽一直安慰說他哥在路上快到了,這邊比較擁堵需要一點時間。
周萌笑而不語,這是她的最後一個暑假了,她即將進入大四,意味着還有一年不到的時間,她要步入社畜的行列。
她想趁着這個暑假好好放鬆自己,畢竟以後就沒有這樣無憂無慮的日子了。
Z市的夏天很熱,汽車尾部排出來的尾氣更是在空氣中形成個透明的罩子,讓人呼吸都不順暢。迎面而來的熱風也在告訴身體上的每一個器官,她需要找個涼爽的地方納涼。
差不多五六分鐘,趙天陽對着不遠處一輛銀色SUV車揮手。
「那是我哥!」他對周萌興奮道,眉眼處儘是驕傲。
車子停靠在路邊,從駕駛室上走出個穿襯衫打領帶的男人。
劍眉長目、丰神俊朗,意氣風發、氣宇軒昂。走路自帶着風,仿佛天地都為之失色。
那是周萌第一次見到趙天陽的親哥趙天一,那個比趙天陽大了七歲,比周萌大了八歲的成熟自信的男人。
四目相接,她第一次知道什麼叫一眼萬年,那些言情小說里寫的劇情就這樣發生在她身上,那麼的突然而倉促。
「叫哥哥。」趙天陽輕輕撞了下周萌的胳膊笑道。
周萌猛地回過神,為她瞬間的失神而紅了臉,怯生生地叫了聲「哥」,語調很快聲音又很輕,她都懷疑對方根本沒聽見。
「嗯。」
回應聲從她頭頂上方傳過來,緊跟着是一隻黝黑的骨節分明的大掌拎起她的行李箱,並輕輕鬆鬆放到了車後座。
跟趙天陽一起坐在後面的位置,聽着他們哥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論着,周萌發現她的注意力一直在駕駛室開車的男人身上。
好幾次在後視鏡中不經意的對視,驚得她立馬把視線移開,然而沒幾分鐘,她就又不由自主地去看鏡子裡的男人的臉,如同被負極吸引的磁鐵正極一般。
也許是出於對弟弟的照顧,連帶着她這個弟弟的女朋友,趙天一也很照顧。
住在趙天陽家的那幾天,趙天一隻要有空就帶着他們出去玩。
水上樂園、遊樂園等等,都是年輕人常去的地方。
一起去密室逃脫,這是周萌第一次玩,趙天陽一直嚷嚷着要帶她去見見,還說他一點也不怕,並且會保護她的。
然而三個人一同進去,他卻是叫得最響亮,也是逃得最快的那個。
因為騷亂,她跟他們哥倆走散,獨自一人站在一處打着紅色燈光的走廊里不知所措。
耳邊是恐怖的音樂聲,冷風四面八方地吹過來,周萌想起小學時第一次看的鬼片,恐懼如八爪章魚將她緊緊捕獲。
突然從暗處閃出一抹白影,嚇得她直接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看着那白影越來越近,她都忘了求救。
直到有人將她從地上一把拉起,她還處在極大的恐懼當中,雙手抱頭尖叫。
「別怕,是我。」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字字如巨錘,捶打在她心上。
恐懼如煙消散,她抬起頭,從那對深邃的瞳仁中看到了她還蒼白的臉,以及那雙因找到了避難所而安靜下來的璀璨眼眸。
那是她第一次從別人眼裡看到她自己的剪影,看似破碎,實則完整。
「哥……」她那轉瞬即逝的尾音,脆弱得像朵被暴風雨無情摧殘過的嬌花,又拼了命想要抓住身邊能依附的物體。
「我——」她想說她腿軟,沒法站起來,然而話到了嘴邊還是被她倔強地吞了回去。
她不想讓自己表現得過分軟弱。
身體在她來不及反應中陡然失重,嚇得她尖叫一聲兩條手臂自覺地往前一伸,摟住趙天一的脖子。
距離被拉近,近到周萌能聞得到他身上混着木質香味的煙草味道。她背脊一僵,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快得她幾乎無法思考。
「我抱你出去。」
低沉的嗓音透過胸腔傳進她耳朵里,一下一下撞在她心底的最柔軟之處。而他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如同一方堅固的屏障,隔絕了那些怪叫聲。
那一刻,周萌知道了何為心安。
明知是錯,還是忍不住想要沉淪回校之後的半年,周萌總會在不知不覺間想起趙天一來,想他的眉眼,想他那低音炮般的聲音,想他修長的手指,想他在思考問題時沉默不語的樣子。
甚至很多時候跟趙天陽在一起,她總會假裝不經意地問起他的家人,叔叔阿姨好不好,大哥公司怎樣,透過單純的趙天陽的口得知他的現況。
趙天陽以為她只是關心自己的家人而已,為了不讓下次談話場面尷尬,連帶着往家裡打電話的次數都多了起來。
就這樣到了大四下半學期,學校要求每個准畢業生去實習單位實習,並且要每天寫一篇實習報告。
周萌看到了希望,可以再次見到趙天一的希望,就托趙天陽跟他說說,讓她進他的廣告公司實習半年,哪怕免費勞動力也可以。
當得知趙天一答應了之後,她興奮得一夜都沒睡着。
因為她所學專業並不是設計這塊的,周萌知道自己做不了多少的事,就每天很早來到公司,把衛生打掃一遍,又給大家煮好咖啡,幫同事打印、整理資料等,凡是她能做的,她都攬在身上。
廣告公司里的人都知道,趙天一招了個勤勞的田螺姑娘來,不僅人美心善,還做事利索能幹。
周萌被誇得不好意思,心裡卻明白她之所以這麼做,只是不想顯得多餘而已。
而且,她也是有私心的,因為趙天一是第一個到公司的人,而她提早來公司打掃衛生,只是為了能多看他幾眼。
只要一個眼神碰撞,就能讓她開心一整天;跟他說上一句話,更是讓她動力滿滿。
那是在趙天陽那裡從來不曾有過的感覺,如同陳年老酒,越喝越上頭。
周萌知道她這個樣子是不對的,不應該的,她不能繼續放任自己陷進去,可是每次告訴自己要理智的時候,視線一接觸到趙天一,她就發現她不能很正常的思考了。
公司里有男同事主動向她示好,一杯奶茶、一份甜點,以及手機里頻繁的聊天,周萌有點慌,她想要冷臉相對,卻又礙於同一個公司,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
思來想去,她給趙天一打了電話,將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周萌握着手機,內心忐忑,她怕被他認作是不檢點的女性,連拒絕都不知道。
只是在男女情感這塊,她本來就是被動的那一個,包括跟趙天陽一起時,她也是安靜做她自己,不撒嬌不哭鬧,甚至從來不查他手機里的內容。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這事交給我。」手機的那頭傳來他鏗鏘有力的聲音,那麼的堅定,又那麼的踏實。
周萌知道,一旦他允諾的事,他一定會辦到,並且辦得妥妥貼貼。
第二天,那個男同事又來找她了,周萌低着頭跟他談話,對於工作以外的事,她一點也沒有想要交談下去的欲望。
身旁有眼見力的女同事笑着打趣,某某某,你是不是看上我們萌萌了呀?怎麼有事沒事就找她聊天?
男同事嘿嘿笑着不說話,不否認也不承認,就這樣一副似是而非的態度,讓人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誰看上我們田螺姑娘了?」趙天一突然出現在眾人眼前,他手裡端着咖啡杯,鷹似的眼睛掃向每個人,「眼光是相當不錯啊。」
本來被那銳利目光掃過而噤若寒蟬的男員工,聽到這話後就跟被鼓動似的,看向周萌的眼睛亮亮的,還沒等他開口,只聽見趙天一以嚴肅的口吻繼續說。
「可惜她是我弟妹,你們這群單身狗都沒機會嘍。」
透過面前的電腦屏幕,周萌看到了她表情凝固的臉,「弟妹」兩個字如同烙印,狠狠刻在她身上,向眾人昭告她的所屬。
心臟好似被塞了一團棉花,連帶着呼吸都不順暢起來。
原來在他眼裡,她只是他的弟妹。
兩顆心在默契中逐漸靠近對周萌來說,轉移情感上的注意力最好的辦法就是投身於工作當中,她自知在設計這塊她沒法做什麼,好在公司開拓文案組,她便主動請求趙天一將她調到文案組,並嘗試參與廣告的文案。
因她優秀的文字功底以及斐然文采,寫出來的文案大受甲方的稱讚。
人逢喜事精神爽,周萌的語言能力在文案上大放異彩,好多公司直接找上門來合作。
向對方提到周萌時,趙天一都會帶着幾分自豪介紹,「這是我們公司的才女,之前甲方的文案就是出自她的手。」那神態,那語氣,儼然一個老父親對女兒的驕傲。
而周萌也明顯感覺到他對她的不一樣,視線接觸不再是最開始的立馬移開,而是會在停留幾秒後再轉開,而每每轉開,她總能瞥見他嘴角上揚的弧度。
「其實我對你的第一印象並不好,或者說……挺差的那種。」一次送周萌回住的地方,趙天一單手把着方向盤,轉頭看着她。
周萌靜靜聽,一雙小鹿般無辜純真的眼平靜地看着他,只有她自己知道,安靜之下是如岩漿般地翻滾。
她的直覺沒有錯,以前他雖對她彬彬有禮,但總覺得在那禮貌之後隱藏着的是無形的冰冷。她當那是他的性格,對每個人都如此,如今看來竟是偏見。
「天陽是那種玩心很大的人,我以為『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就想你也是這樣的人,跟你多接觸了才知道你不是,」指骨有節奏地敲打着方向盤邊沿,他不敢直視她,「我向你道歉。」
路旁的燈光照着他的眉眼,絲絲縷縷,溫暖如春,「為我先入為主的偏見,請你原諒我。」
周萌突然噗嗤笑出來,「總覺得我倆有點像《傲慢與偏見》裡的主人翁。」
「不,不是的。」趙天一搖頭,「我是偏見,但你絕不是傲慢。」
那一刻,周萌覺得她很有流淚的衝動,卻被她克制住了,她低着頭不說話,努力平復她亂跳的心情,只覺得心臟像是灌滿了蜂蜜,甜得發齁。
自那之後,他倆之間的話題多了不少,聊天過程中發現彼此不光興趣愛好相似,就連口味、喜歡的明星等也一樣。
默契在相處過程中與日俱增,有時候在討論策劃時,周萌只是提了個頭,趙天一就知道她的想法;趙天一一個動作,周萌就曉得他要幹什麼。
四目相對,相視一笑,明明不過是兩個多月而已,他倆竟像認識了多年的老友,即使在一塊兒不說話也能倍感親切。
趙天一是有女朋友的,然而他倆的性格並不很合得來,兩個都是很強勢的人,在很多地方誰也不讓誰,爭吵成了日常,幾乎每次見面都會以爭吵收場,而且趙母對女方頗有微詞的樣子。
周萌見過女方,很艷麗也很高傲的女子,名叫謝安娜,人如其名,就像盛開的玫瑰,嬌艷動人。
她跟趙天一在一起時,那種強大的氣場令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黯然失色,直接變成可移動的背景板。
周萌很羨慕安娜,卻也深知自己永遠成不了那樣的人。
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每次謝安娜來看趙天一,對她說話都會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好幾次甚至是陰陽怪氣的。
周萌在想她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畢竟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強的。
只是對方不戳破,她也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何況她對趙天一,並沒有做過什麼出格的舉動。
就在周萌實習的最後一個月,趙天一跟謝安娜發生了很大的爭吵,那是她第一次見他倆吵得那麼凶,女方幾乎是摔門而去的。
她坐在椅子上望着辦公室的方向發呆,她很想衝進去看看情況,卻又不敢。
總覺得那扇門後面的氣場很低很低,低到這近二十度的五月天都墮入冰窖那般。
最終,她以送咖啡的名義說服自己進到裡面。
辦公室里,文件散落了一地,煙灰缸就在門口處,周萌想起來他倆爭吵時她聽到的咣當一聲響,現在看來就是這個無辜的小傢伙了。
「趙、趙總……」她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一雙腳無從安放。
在公司里,她必須叫他趙總。
「嗯,讓你見笑了。」
周萌見到了一臉頹廢的趙天一,領帶下拉,領口敞開,襯衣凌亂,四點鐘的夕陽光穿過半掩的百葉簾照在他的臉上,斑斑駁駁的,半明半暗,就像只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的。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這般頹喪的他,平視他一直都是淡然自若的,何曾像現在這個樣子?心臟被狠狠刺了下,痛到發慌。
她將咖啡放到桌上,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去撿地上的文件,又整理好了放回到他手邊並用東西壓着,等做完這一切,她才默默退去。
下班送周萌回去的路上,趙天一第一次跟她談起他和他女朋友的事,叨叨絮絮地講了足足有兩個多小時。
「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本來這些事沒必要跟人講的,可是看到你,我就覺得莫名的安心和信任。」車子停在周萌所住小區的樓下,趙天一靠在方向盤,一向意氣風發的他此刻如同迷路的孩子,無助又迷茫。
周萌定睛看他,車廂里播放着楊丞琳的《曖昧》,一句句寫實的歌詞成了致命催化劑,趙天一身上散發出來的脆弱刺痛了她,鬼使神差地,她湊過去,捧起他的臉獻上了她的唇。
只是蜻蜓點水的一觸即離,然而周萌還是燒紅了臉。
理智回籠,她驚訝地瞪大眼,為她剛才極為衝動的舉動——她想她一定是瘋了。
轉身逃離之際,她的手腕猛地被扣住,趙天一將她拉回到副駕駛位置上,傾身壓過去。
在他深如大海的眼眸中,她看到了她無比震驚的表情。唇瓣被堵住,那是不同於之前的輕柔,趙天一的吻熱情而激烈,如同火焰將她燃燒。
周萌感覺她好似處在冰火兩重天,直到他放開她時,她的呼吸都是不穩的。
「對不起……」良久,趙天一垂着頭低聲道歉,嗓音清冷而疏離。
對不起,為何對不起?為他的唐突還是她的鬼迷心竅?
不是誰能擔得起壞人這個稱號的那天的事,他們誰也沒有提起,仿佛石沉大海,被遺忘在某個角落。
工作上,視線的接觸成斷崖式減少,而只要趙天一出現,她總能找到離開的理由。
就連同事都看出他倆的異常,關心周萌是不是跟老闆鬧彆扭了,她只一笑帶過,輕聲說着沒什麼。
這種情況持續了三天,直到趙天一將她堵在角落。
陽光穿過窗戶照射進來,她面前的人將光線擋在他身後,陰影把她籠罩住,她好似被關在囚籠里,不得出去。
「那天的事,希望你能原諒我,我們就當這件事從未發生過。」
周萌盯着她的鞋尖,緊緊抱住懷裡的一疊資料。她不敢抬頭,甚至大氣都不敢出,她只想將她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倘若可以,她都想變成螞蟻鑽到地洞裡去。
「是我犯錯在先……」好一會兒,她聽到她支離破碎的聲音,「這不怪你,我知道怎麼做。」
「還有幾天我得回學校參加畢業答辯了,這段時間……承蒙照顧。」深深鞠一躬,她努力把眼淚逼回去。
一步錯步步錯,她深知繼續往前會帶來的後果將是多麼的不堪設想,趁着還有力量抽離的時候,她必須得快刀斬亂麻。
「我送你回校吧,天陽要求的。」
趙天一高大的身影在視野里漸漸模糊,就如此刻的兩顆心,背馳而去、漸行漸遠。
回校那天,接到電話的趙天陽早已等候在學校門口,見到周萌從車上下來,燦爛的笑容躍在他臉上,比天邊的雲霞還要明媚。
「萌萌!」他跑過去抱住周萌。
趙天一提行李的手一頓,站在不遠處望着那對抱在一起久別重逢的小戀人。
就該是這樣的,本該是這樣的,行星回到自己的軌道,這樣就好了。
畢業答辯進行得很順利,還沒拿到畢業證書,周萌就被好幾家廣告公司爭相邀請,有公司甚至直接提出跳過實習期轉正的條件。
周萌望着班主任送來的各家公司簡介,思緒萬千。
微信里,靜靜躺着趙天一發來的信息,他祝她順利畢業,也祝她跟趙天陽能幸福美滿。
畢業聚餐當天,她喝了人生第一口紅酒,酒過喉,帶來灼熱和刺痛,隨着咳嗽一道衝出喉嚨,帶着眼淚溢出眼眶。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趙天陽指着赤裸了上半身的男人怒氣沖沖地質問周萌,「告訴我你是被逼的!告訴我啊!」
他的雙目一片猩紅,如同發怒的小獅子,恨不得將她跟那男的撕成碎片。
輕柔而堅定地推掉那隻緊緊拽着她手臂的大掌,她決絕開口:「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我早就不喜歡你了,就當是我對不起你。」
趙天陽一拳砸在旁邊的柜子上,瞬間柜子多了一個窟窿,嚇得那男的噤若寒蟬。
周萌心一緊,那是他第一次當着她的面發那麼大的火,而罪魁禍首,是她。
悲涼如潮水將她包圍,嘴唇動了動,到了嘴邊的話被她倔強地擋了回去。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有你就沒有我。」堪比寒冬的嗓音吐露出無情的句子來,更襯的趙天陽的苦痛和掙扎,「滾!現在就滾!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眼前!」
穿戴好後,周萌拎起一旁的手提包衝出房間,路上與人撞上了她都顧不上道歉。
那個笑容如日光般燦爛的大男孩最終還是被她親手傷害了,可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
趙天陽斷不會跟她分手的,可她早已沒有繼續跟他在一起的理由,不論選擇前進或者後退,都會傷害到他,倒不如她做一回壞人,告訴他錯不在他,與他無關。
離校當天,周萌最後一次見到了趙天一。
他靠在車邊抽煙,煙霧繚繞,模糊了他稜角分明的臉,似真似幻,讓她看的不清晰。
她深呼吸了口,面無表情地走到他面前。
「為什麼要這麼做?懲罰他還是我?」趙天一猛地吸了口煙,一口煙氣全部噴在她臉上。
忍着辛辣的煙味帶來的不適感,周萌微微皺了下眉,「大哥似乎把自己看得過高了,那才是我,之前沒露出本相而已。」她頓了頓,繼續說,「裝清純太累了,不過天陽挺蠢,還真以為我喜歡他……」
手掌在她面前高高揚起,帶着滔天盛怒,卻始終沒有落下。
趙天一後退了步,眼底寒意乍現,「滾!有多遠滾多遠!趁着我還能控制自己。」
微風吹過他倆之間,仿佛隔出一道無形的深不見底的溝壑,誰也無法達到對方那裡去。「謝謝今日的不打之恩,我所欠下的,我會還,從此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轉身之際,不屑的帶着輕蔑的冷哼竄進耳朵里,陽光直射進她眼裡。
六月了,她卻感受不到溫暖,只覺無比森冷。
緣分是個圈,牽着有緣人換了新號,跟過去做了徹底道別後,周萌花了五年的時間逐漸適應的新的城市和新的公司。
公司規模不算大,十幾人的廣告公司,氛圍卻很好,大家來自五湖四海,不同的生活習慣,不同的性格,然而對彼此都真誠以待。
五月末,公司接到了個大單子,甲方爸爸是全國排名前十的廣告公司,這次對方特意點名要周萌來做文案策劃。
一旦成功,光是分成就難以估算。
老闆娘很看重此次的合作,明着暗着鼓勵周萌。
新公司有兩個文案組,周萌是其中一個的組長,連經理都不是。
她深知自己沒有那個做領導的能力,所以心安理得地做着她該做的事,何況老闆娘待她並不薄,處處關照她,閒來無聊還給她介紹對象,雖然都被她無情拒絕。
跟甲方爸爸見面的那天,風和日麗、微風不燥。
周萌穿着一襲碎花連衣裙跟團隊一起在接待室等待對方的到來,玻璃門被推開的那刻,視線接觸的那一瞬,她感覺到她那顆平靜了整整三年的心猛地跳動起來。
一下下,鏗鏘有力。
比起五年前,眼前的男人愈發地成熟穩重了,黑色襯衣襯得他氣質卓絕。
周萌看到了那枚鑲嵌了黑曜石的領帶夾,那是她實習結束時作為謝禮送給他的。
本以為他早就扔掉了呢,他們之間發生了那樣的事,他竟然還留着。
男人的目光掃過來,她慌忙低下頭,放在膝蓋的手下意識地蜷起拳頭。
雙方交流了什麼她聽不進去,心裡想的只是趕緊離開,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這位小姐從開始就沒表過態,請問你有什麼更好的提議嗎?」男人身旁的助理開口詢問。
周萌背脊一僵,她根本不想去回答,更不願意抬頭。她知道這個動作非常的鴕鳥,也很自欺欺人,可她別無他法,她不願與男人的視線接觸,一點也不想。
「趙先生,她就是您點名要寫文案的那位。」身旁的同事熱情回道,「我們公司的才女,周萌。」
周萌認命地閉上眼,如今饒是她想逃,也沒有辦法了。
交流在她渾渾噩噩的狀態中結束,等到對方的人都走了,她才長長舒出一口氣。
那窒息、那窘迫,實在是令她無處可躲。
她怎麼也沒想到五年後,她跟趙天一還能有再次相見的時候。
命運的不可思議,在這一刻表現得淋漓盡致。
踏着月色走進小區樓下,前腳剛踏上台階,熟悉的刻在腦子裡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萌萌。」身後的人喚她的名字,那般深情,那般溫柔。
周萌僵硬地站在原地,下一秒,身體下意識地作出反應。
「你想逃到哪裡去?」趙天一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往懷裡帶。他的前胸貼着她的後背,密不可分的姿態,「為什麼見到我卻要逃?你不想見我是嗎?」
「不對,不是你不想見我……是我讓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的,」他忽然消沉下去,「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應該那樣對你。」
「我都知道了,那個人把全部都告訴了我,為什麼你要獨自承擔?為什麼你要用那種方式讓我們誤會你?不,不怪你,是我不相信你在先的,是我的錯……」他的話語無倫次,慌亂而緊張,「我真的很抱歉,我……我不知道該做什麼來彌補我的過失,我也不知道該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那雙擁着她的手臂從開始就不停地顫抖,記憶里他一直都是自信的,運籌帷幄的,哪怕是面對困難,也能保持冷靜,淡定自若,而不是這副無措模樣。
周萌心裡難過,明明無數次地告訴自己,她已經跟他毫無關係了,可是再次見面時,她卻發現她沉寂的心有了波動。
「我要繼續沒完成的工作,抱歉不能招待你。」掙脫開他的懷抱,周萌頭也不回地跑開。
「萌萌!我……還能來找你嗎?」趙天一的嗓音在夜風中飄渺無定。
她挺直了背脊,冷然回復,「如果只是工作上的,歡迎趙先生隨時找我探討,至於其他的,也沒什麼好談的。」
一口氣跑回房間,她用力將房門鎖上,背靠着門大口喘息。
一直強忍的情緒終於找到可以發泄的機會,淚如泉湧,大顆大顆地衝出眼眶,順着臉頰滴落在地。
她以為她很堅強,其實那不過是故作姿態而已。
合作期間,公司里的同事都在說趙天一大方,不但包了午餐,還加了下午茶。
周萌發現不論是午餐的菜餚還是下午茶的點心,都是她愛吃的,趙天一即便不再出現,他也在用他的方式告訴她,他無處不在。
「要是每個甲方爸爸都像趙先生那麼大方就好了。」
「趙先生是難得遇上一次的,不過有那麼一個也夠知足的了。」
「希望他能多待一段時間,這樣能多吃一頓了。」
「不行,我這段時間胖了不少,這樣下去都不知道要胖成什麼樣了,我得管住嘴。」
同事們都是對他的稱讚,周萌坐在電腦桌前,不去注意那些可口的點心和她心儀的奶茶。
一旁的手機里,微信界面有幾十條未讀信息,都是來自一個人,不是對她生活上的關心,就是分享對方每天的事,比如說今天做了什麼、看到什麼,往往最後都會以「我想你了」作為結語,表示話題的結束。
當然也有工作上的,只是就比例而言,過分少了。
因為那是他倆唯一能聊得上的話題,一旦涉及到其他的,周萌就會置之不理。
趙天一想起周萌實習的那段時間,她也是這個樣子,無論有沒有事,都會主動找話題跟他聊天,而他的回覆要麼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要麼就是什麼也沒有。
如今他倆的角色換了過來,他能真切體會到當時她的心情是怎樣的。
原來那種等着別人回復的忐忑不安心緒,真的很要人命。
趙天一偶爾會來公司看一下進展,大部分是跟老闆娘在聊天,沒人知道他倆聊天的內容,也沒人去八卦他倆的關係,畢竟老闆娘有一個比她小了八歲,帥到沒天理,還愛她愛到骨子裡的大學教授。
放過自己,與自己和好就這樣過了大半個月,合作順利完成,作為這次文案策劃組出力最多的成員,周萌交了一張令人拍案叫絕的答卷,甲方爸爸的廣告一度成為年度最佳。
慶功宴定在了全市最豪華的娛樂城,由趙天一親自掏腰包出資,而周萌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活動。
窗外的天氣很陰沉,灰色的雲低垂着,偶爾席捲而來的狂風吹得窗子咣咣作響。
周萌坐在餐椅上,面前放了一碗她自己做的長壽麵。
今天是她的第二十六個生日,也是她離開家之後第四個單獨過的生日。
朋友圈裡,從那些小視頻和圖片上可以看到同事們玩得很歡,把手機放到一邊,她雙手扣十暗自許了個願,就當是生日中的隆重儀式。
門鈴在她準備吃第一口面時突兀地響了起來,趙天一站在門外,身上濕漉漉的,腳下更是流了一灘斑駁水漬。
「生日快樂。」從懷中取出一個蛋糕包裝盒,他笑得無措而緊張。
家裡根本沒有可以換洗的男式衣衫,周萌只得拿了她的男友風T恤給他換,即便如此,也依然能看到他若隱若現的精壯腹肌和人魚線。
兩個人面對面坐着吃麵,沉默在空氣中彌散,誰也沒有主動打破這片寧靜。
一碗麵很快見底,周萌抬起頭,不期然撞進對方那雙深情無比的眼眸中。她迅速別開眼,起身收拾碗筷準備去廚房清洗。
手腕被輕輕扣住,趙天一輕聲開口:「吃了你的面,碗筷就我去洗吧,總不能白吃白喝。」
「你帶蛋糕來了。」周萌回道,「這是謝禮。」
「萌萌,你真的不原諒我嗎?我們真的要成為陌生人嗎?」
周萌勾起嘴角,「趙總說笑了,你又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哪來原不原諒一說?」
「天陽他要結婚了,就在下個月,」他開始自言自語,「他知道我要來找你,讓我給你帶句話。」
呼吸猛地一滯,她幾下掙脫卻掙脫不開,趙天一的力道輕柔卻不失力量。
她瞥見他打開手機,翻出一段錄像。
穿着白襯衫的趙天陽對着鏡頭露出她熟悉的燦爛笑容,一雙眼眯成兩道細細的線。
「萌萌,好久不見,」他說,以一種輕鬆自若的語調,「你是不是打算跟我老死不相往來了?那個……對不起,前面是我凶你在先的,我和哥都已經知道那件事了,我不曉得當時你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去策劃這樣一齣戲的……你不想傷害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最後卻獨獨傷到了你自己。」
「我好幾次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對你步步緊逼,如果我不給你壓力,你就不用跟我在一起,那麼就沒有後面的事了……我知道的,你並不那麼喜歡我,至少比起我來講……」
畫面停頓,周萌看到他自嘲地笑了笑,眼角淚光閃爍。她心裡一緊,鼻頭剎那酸了起來。
「我哥找你找瘋了,我不知道原來他是那麼的喜歡你,比我還要喜歡你,他一直說以你的性子是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來的,肯定有隱情,如果不是他執意要找真相,我想我也不會那麼快就放下。」
「我很慚愧,我其實對你了解並不夠深,不然尋找真相的人就是我了……所以,對不起,你能原諒我嗎?如果不能原諒那也沒關係,我希望你能原諒我哥,他也只是因為擔心我才凶你的,後面他真的很懊悔,還常常把自己關在公司加大工作量,徹夜不歸頭髮也大把大把地掉。」
「他找到你了吧?實話說當我得知你的下落時我也很震驚,本來還以為我們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呢,不過……我因為有婚禮,就沒法來見你了,我拜託他替我向你道歉,然後……」
畫面里出現了個笑意盈盈的女人,她的笑容很美,仿佛天地在她面前都失了色,她看向他的目光儘是柔情,屏幕都無法擋住的愛意。
「隆重介紹下,這是我的未婚妻,我們要結婚啦,我很希望能得到你的祝福,我知道我很厚顏無恥,可是如果我臉皮不厚的話,那我們就永遠都只能是陌生人了吧,我現在很幸福,希望你也能幸福。」
「哦,我哥跟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這個還是讓他來告訴你吧,總之你不要顧忌就是了。」
屏幕變黑,映照出周萌那張淚流滿面的臉,她胡亂地抹去臉上的淚水,然而越擦淚水越多,止都止不住。
身體被擁進一具寬闊的胸膛,對方身上淡淡的木質香味將她包圍,那一瞬,周萌品嘗到與自己和解是怎樣的滋味。
這些年,她何嘗不是讓自己陷在自責當中,不願出來呢?
畫地為牢,關着那些過往,也關着她自己。
「我明天回Z市……我本來想把你帶回去的,哪怕綁架也要把你綁回去,但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親吻落在周萌的發頂,帶着趙天一無限的柔情和眷戀,「我想用你喜歡的方式和你覺得舒服的步調把你追回去。」
「Z市距離這裡其實挺近的,坐飛機也就七八個小時,」他話語一頓,摟着她的手加重了些,「我下個月月末沒有行程,你這邊若不忙的話可以為我空出來嗎?你忙的話也沒事,我就過來看看你。」
周萌靜靜聽着,那是她從來沒有聽過的低聲下氣的語氣,帶着討好和不安,期待還有不確定,小心翼翼的,一副唯恐傷到她的樣子。
她心底柔軟,可是依舊給不出答案,她還沒理清她的心情,腦子也還是暈暈乎乎的。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想要完全消化不是那麼快的。
「抱歉……」她說,除了這,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趙天一呼出一口氣,繃緊的身體放鬆了下來。「沒事,我知道你很混亂,我願意等,等你平靜下來的時候。」
「不是,我的意思是……比起五年前,我好像沒有那麼喜歡你了。」
燈光照着趙天一稜角分明的臉,他濃眉蹙起,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上不來又回不去。
「這、這樣啊……」眼裡的光芒暗淡了下去,摟着周萌的手無力且沉重,「你是……有喜歡的人了,是嗎?那……祝福……」
周萌低着頭笑,「沒有喜歡的人。」
「啊?」
「我沒有喜歡的人,自始至終都只有你一個。」
眼神陡然明亮,如同劃破黑夜裡的流星,璀璨奪目。趙天一不敢相信他耳里聽到的,又驚又喜,連帶着臉上的表情都沒法控制而顯得扭曲。
「只不過……我沒那麼喜歡你了而已。」周萌再次強調。
她早已過了以愛情為首的年紀,也不再是那個戀愛腦了,她發現生命中除了情愛以外還有更多更美好的事物存在。
在沒有再次相遇之前,她也的確惋惜過,傷感過,然而時光沉澱中,她卻覺得即使沒有的愛情,她也能過得很好。
即便這個時間,她花了整整五年。
如今愛神再次來敲門,只不過是在她精彩紛呈的生活中錦上添花了而已。
你好,未來七月下旬,距離趙天一到來的日子越來越近,周萌瞥了眼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日期,嘴角浮現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桌上的手機亮了起來,又變成黑色,快得仿佛只是幻覺而已。
「周小姐,您的今日份鮮花已送達。」快遞員將一束盛開的向日葵送到周萌手上。日光下的向日葵開得燦爛荼蘼,黃色的花瓣明媚得讓人移不開眼。
「周萌,你這裡都能開花店了。」同事打趣道,眼裡卻是止不住的艷羨。
也不知是誰得知了她跟趙天一的事,一下就在公司傳開,一時間有羨慕也有嫉妒的,然而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祝福。
周萌抿嘴羞赧一笑,卻不言語。
拿起手機打開微信界面,趙天一已經發了今日份的問候過來,自從他回Z市後,他的花和問候成了每天雷打不動的問候。
入目無他人,四下皆是你。
行雲流水的楷書印在牛皮紙上,旁邊還有一張沐浴日光下的向日葵的照片。
周萌定睛注視着手機屏幕上的照片,恰好夏日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桌上的那束向日葵花束上,金燦燦地晃着她的眼。
心裡一動,像是受了某種思念的牽動,她在向日葵前比了半邊的愛心手勢,然後拍照,發朋友圈。
你好,七月;
你好,夏天。
三分鐘,趙天一發來新拍的照片。
向日葵圖案的上方,是另一半的愛心手勢,並配文——
你好,未來。
周萌勾唇,手指划過向日葵的花瓣,最後落在被她裱在相框裡的乾花花束上。
至此,花期不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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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侯自己陷進去出不了只能找專業的人士幫忙,我覺得挺不錯的,推薦!
如果發信息,對方就是不回復,還不刪微信怎麼挽回?
可以幫助複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