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疫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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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六神磊磊

「吳作家?吳作家?」中年男人試探着問。他又來病房找吳康聊天了。

短篇小說:《疫區》

吳康坐在輪椅上,一雙眼睛鼓鼓的,像個甲亢患者,直勾勾盯着前方,仿佛前面有藥。

他問中年男人,這裡是不是精神病院啊?你們是不是把我關精神病院了?男人趕緊否認,同學你想哪兒去了,這是正規醫院,喏,瞧見沒,咖啡機,精神病院哪有咖啡機。其實他也不知道精神病院有沒有咖啡機。

吳康的目光便放開了他,轉而直勾勾盯着咖啡機。男子似鬆了口氣,趁機自我介紹說:我是研究室的,來看望你。

吳康說:你不是,你是公安局的。中年男人說我真不是公安,公安的同志倒是也來了,在外面,那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我只是來和你聊聊,問問你遇到了啥情況,我們也好處置。

吳康說那你公文包里裝的是什麼東西,是不是那種消除記憶的,像射釘槍一樣,「蓬」地一聲打進腦袋,就能把記憶整個剜走的?

中年男人說哪有這事,你們作家同志就是胡思亂想。就算我有那個想法,也沒那個技術。吳康說你不是研究室的嗎,怎麼沒技術。中年男人說我們研究政策,研究文件精神,不研究技術。

吳康想了想,說:好吧,那我全部都和你說。我說了你都信嗎?

男人連連點頭,笑得活像個沃爾瑪的小黃人標識,說:信,當然信。

吳康開口了。接下來都是他說的話。

我叫吳康,我是來你們煌市看女朋友的。她叫小榮。來的第一天,我就感覺有點不對。

和小榮怎麼認識的?你是奇怪我這個樣子也能找到女朋友對吧,沒錯我也奇怪。

我是研究生二年級,學廣告學的,可我曾經是一個作家,或者說青少年作家。我知道作家界的鄙視鏈是作家大於青年作家大於網絡作家,收入則相反,倒過來。

我中學時發表過兩部小說,叫做《夢見地獄》《夢見閻王》,拿了獎,一度就紅了,經常上着課就被老師叫出去接受採訪的那種。學校一來客人,校長就表現得和我很親,拍我的肩膀,小康小康地叫。其實我和她一點都不熟。

小榮是我大學的學妹,她說喜歡我的作品,接觸多了就在一起了。小榮是煌市人,我們學校唯一一個煌市人。

煌市,那話怎麼說的來着,一個被遺忘的城市,一個沒有遊客的城市,一個沒有消息的城市。你們是疫區,疫區通常只有疫一兩年的,哪有疫十年的,可你們不幸鬧了十年。當年美國有個底特律,傳說底特律最蕭條的時候是什麼樣,乘以兩倍就是煌市了。

不過小榮家在煌市,我總要來看看,見見她父母吧。要畢業了,得考慮在一起了。小榮不同意我來,總是推。那也還是得來。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對吧。

我買了票。想買到煌市的票是要面簽的,要問你工作、住址、來煌目的、待多長時間等等。面簽員長着一個長鼻子,他要用這長鼻子聞你,貼在你臉上,鑑定你的氣味。我面簽的時候他就湊得特別近,是聞我來着。

買了票,還要辦來煌通行證。我是找舅舅的關係辦成的。他現在在企業了,經常唉聲嘆氣說人生下半場了,沒有什麼想法了,每天只在家練書法。過去他在地方上幹過,當過發改委主任,親戚們都傳他離副市長就差半步了,結果這半步愣是沒有邁過去。

我就找他,說想辦兩周的赴煌證,去看女朋友。他想了想,皺眉說我乾脆幫你另外找個女朋友好不好?我說不行,我就喜歡小榮。他嘆氣說我原來也以為就喜歡你舅媽呢,結果現在你看。

後來他還是幫我辦了。小榮聽說我居然辦到了證,驚呆了,那眼睛瞪得比我還鼓,活像個女外星人。

扯遠了。之前說到哪裡來着?對了,來煌市的第一天,就感覺不對。車站就不對。小榮在火車站接的我。那個站台慘白慘白的,地上一塊一塊的紫色瘢痕,活像是屍斑,就跟你旁邊這個髒兮兮的咖啡機一樣。

站台上很冷清,沒幾個乘客,人人都腳步匆匆。我說:「怎麼總覺得大家在偷偷看我。」小榮說別臭美,真以為自己那麼有名嗎,過氣作家了你,便拉着我出了站。

我們打車去她家。我以為城市會特別破,車站廢棄,雜草叢生,摩天大樓成群地爛尾,骨架一樣杵在那裡。可結果不是這樣的,一點都不是。城市挺有秩序,只是灰撲撲的,路上也沒什麼人。怎麼說呢,整座城市像是一個老婦,一個睡着了的老婦。

到了小榮家,一幢快五十年的老家屬樓,三居室。見到她父母,一開始都很正常,問候,客套,寒暄,總之說着男友上門都必說的話。小榮母親是社區幹部,父親是教師,都已經退休。原本一切都順利。

可到了晚上就不對勁了。我正在客廳假裝看電視,琢磨着晚上該和她爸媽聊點什麼,小榮爸忽然從陽台上拿出漁具,說要去釣魚。

我這第一天才來呢,大晚上的,釣什麼魚?何況晚飯時二老才說起不愛吃魚,怎麼又愛釣魚呢。我正奇怪呢,小榮媽忽然換了一身白色練功服出來,打太極拳的那種,說是要出門去打拳。

我便自告奮勇提出陪他們去。小榮媽就古里古怪地一笑,說不行,晚上不能出門。她又說:「我們煌市有點不太一樣。你凡事聽小榮的。早點休息。」沒錯,她就是這麼說的,我們煌市有點不太一樣。

她媽出門了,白色的身影一晃而出,門咔噠一聲關上,落鎖聲格外地響。衛生間裡傳來水聲,是小榮在洗頭,哩哩啦啦的好像總也洗不完。

我看見桌上躺着一支手機,是小榮媽的,應該是忘拿了。我拿起手機追出了門。進了電梯轎廂,電梯嘆了口氣往下落,鋼索吱嘎作響,如在垂死掙扎。我看到了檢修記錄,最近一次檢修居然是六年前。

電梯的顯示屏倒沒壞,鮮紅的數字跳動着,從27一直到4,到3,到2,終於轟地到1樓了,咣當一聲打開。我才出單元門,迎面便撞見一個巡邏的,穿着制服,開着一輛四輪的慘白色的電瓶車,兩眼直盯着我,像在看一隻鬼。

「到點了,到點了。」他陰沉着臉說。

看我不明所以,訥在當地,他頓時提高聲音說:「到點了你不知道?還出門!」

一隻手突然從後面拉住我。是小榮。她下來了,帕子裹着濕頭髮,拉我回家。

吱嘎吱嘎的電梯裡,我問她為什麼晚上不能出門?是因為疫區嗎?小榮只說是規定,都不能出去。那為什麼伯父伯母卻又能出門?她說他們不一樣。

後來幾天,每晚接近十點,小榮爸都要出去釣魚,小榮媽都要出去打拳,一連四晚都是這樣。她爸從來沒有釣回來過魚。一條魚苗都沒有。

上樓後,小榮約我看劇。我看不進去,假裝沖咖啡,在屋子裡亂晃。

我特意看了窗外。這老房子的樓層很高,視野很好。讓人吃了一驚的是,外面居然是一片繁華夜景。

白天原本沒什麼人的街道,這會兒忽然塞滿了人,一堆一堆地,搖搖晃晃地走。高樓鱗次櫛比,被各種霓虹燈纏繞。最高的一幢樓上,巨大的城市形象口號不住滾動,寫的是「海角神州,天下佳城」。

看着面前的夜景,我總感覺哪裡很不對勁,隱隱有種很可怕的感覺,就好像白天沉眠中的城市活了,像是個沉睡中的老嫗翻身起來,找了些閃亮的東西把自己打扮了一番,活了。

晚上我睡客房。這裡早已經成了一個儲物間,塞滿了舊家具,因為煌市的家庭是不用客房的。今天是臨時為我收拾出來的。忍不住偷偷看了床底下和衣櫃裡,沒有異樣,沒藏着什麼詭異的東西。小榮叮囑我拉好窗簾,每一層都要拉好。一切吩咐完,她猶豫了一下,像在斟酌怎麼措辭,終於說:

「晚上會地震,一共三次。別擔心,房子都檢查加固了。」說完就走了。我沒聽錯,她說晚上會地震,三次。

到半夜,忽然一陣巨大的馬達聲把我驚醒,雪白的強光從窗縫裡射入,明晃晃地刺眼。窗簾還是沒拉嚴實。

外面是個大工地。我得好好和你說一下這個工地,居然深夜十一點多開工,各種工程機械的聲音響成一片。哪有這樣大半夜開工的工地,什麼工程這樣緊急呢,不擾民嗎,政府允許嗎?

我還看見一個巨大的白色長方體,像是一件大型雕塑,有幾十米高,正在一部裝載吊車的幫助下豎立起來。它包裹得很嚴,看不出是個什麼東西。我曾看過一個故事,有一次某地用吊車吊一個大箱子,繩子忽然斷了,箱子墜地摔裂,裡面滾出來一個菩薩。此後工地上的人就不停地死去。還好,這一次繩子沒斷,沒有摔出什麼菩薩來。

我心驚肉跳地躺下,沒睡多久,果然地震來了——我女朋友真的準確預測了地震,還真的是一共三次,十二點多一次,一點多一次,兩點多一次。床在晃,吊燈在晃,整個房間帶着一屋子老家具都在晃。閉上眼,我還以為自己睡進了一艘鬼船。連忙發信息問小榮,她回信說挺好的,別擔心。

「你怎麼知道會地震的?」我問。她輕描淡寫,說是周邊的地下大工程,深井注水,引發微弱地震。政府有過解釋,安全的。

後來連續四天,每晚都發生這樣的三次地震,時間幾乎一樣,十二點多一次,一點多一次,兩點多一次,比老人起夜還準時。

我整晚沒睡好。抱歉關於睡覺的事說了那麼多,可我真的太難忘了。第二天起來,喝了小榮媽做的豆漿,全家人都收拾出門了,小榮也去了實習單位。沒有人聊地震。他們不聊,我也不好聊。

我在空蕩蕩的房子裡轉悠,挨個窗子看風景,忽然注意到一件事——那個工地,我清楚地看到他們正在拆東西,昨晚上才修的,現在一早又拆除。還有立起來的那個巨大的雕塑,也給拆了,橫躺在地上,像一個中了槍的胖子。

這個工地後來天天如此,夜裡燈火通明地建設,白天則全部拆掉。那個雕塑也是,每晚都立起來,白天就拆掉。

離開窗邊,我微感煩亂,先隨步進了小榮的房間,沒發現什麼特別的。鬼使神差般,我又去推開了她爸媽的臥室門。這不禮貌,我懂,但我還是這麼幹了。我探進了半個身子,看見靠牆一小排置物架,中間擺着一張大大的黑框照片,那是遺照,上面是一個男青年,二十來歲,戴着眼鏡,在照片中努力微笑着。

我腦海里第一個念頭是:這遺像是小榮爸爸?隨即我就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不可能,她爸好好的,每晚釣魚呢。轉念一想,這怕是小榮的哥哥。因為實在長得像。

可印象里小榮從沒說過自己有哥哥。難道是記漏了?我又仔細搜索了一遍記憶,確認她真的從未說過。

忽然,遺照中人的目光似乎轉向了我,盯着我笑,仿佛是在說:你來啦。

我吃了一驚,以為看錯了,可是遺照中的人分明又說話了:

你終於來啦……

我「砰」地關上門,退了出去。坐回沙發,倒了點水喝,我幾乎能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別多想,喝水,我告訴自己。嘴唇碰到水沿,我疼得跳起來,忍不住飆淚。是開水。

天色漸暗,一家人陸續回來了,寒暄,吃飯。晚飯後小榮父母再次出門,我忽然瞥見小榮媽的拳服背後印着字:「海角神州,天下佳城」。

我手一顫,茶杯都險些沒握住。是了,我猛地明白了一件事,知道這城市的夜景有什麼不對了。「海角神州,天下佳城」是很多年前煌市的口號,至少十年了。我是學廣告的,本科時就做過城市形象口號的課題作業,知道這句老廣告詞。一個十年前的老宣傳語,出現在舊衣服上也罷了,怎麼會出現在昨晚的城市樓宇上呢?

我頭皮陣陣發麻。電視的聲音很大,我假裝看着,一邊偷偷打量小榮。她的臉上朦朦朧朧,像有一層霧。

忽然間小榮轉頭向我,把我嚇了一驚。見我慌裡慌張的樣子,她嘆口氣,臉上露出又無奈、又憐惜的表情,說:「早點睡吧。拉好帘子。晚上還是有地震。」

第四天晚上,我終於忍不住了。我溜出了門。一定要下樓去看看,否則我會瘋的。

我是趁小榮洗澡的時候溜出去的。出門前我給她發了個信息,自稱先進屋睡了。至於有沒有用就不管了,我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到了樓下,我在陰影里貓了一會,避開了巡邏車。小榮爸就在前方,拿着釣具緩緩走着。我拉上兜帽,遠遠綴在後面。

小區門口暗沉沉的,舊電線上垂掛着幾隻蝙蝠,有幾株樹枯立着,活像陰影里的妖怪。門衛用疑慮的目光打量着我。我快步走過。其實我已經作好了被喊住的準備,但他還是讓我過去了。

忽然門衛沖我背影喊了一句:「是群演嗎?」

群演?什麼意思?我含混嗯了一聲。他沒再多問。

來到街上,小榮爸的身影時現時沒。街上很熱鬧,車水馬龍,紅男綠女,一切好像都正常。猛抬頭,一面大LED屏上在播放新聞「熱烈慶祝我市贏得2025年五星文明城市稱號」。可現在是2035年。

我的腿直發軟,想攔一個人問問現在是哪一年,但又不敢。

「站住!那個戴帽子的。」旁邊一個聲音喝道。是一個制服男,帽檐低低的,正目光森然地看着我。我的心狂跳起來,仍強裝鎮定,對他說:「群演,我群演。」

他擺擺手,示意不干我事,目光從我肩上越過,緊盯住了後面一個戴鴨舌帽的男青年。這青年穿着花花綠綠的衛衣,黃色的球鞋很潮。

「我群演,培訓了的。」鴨舌帽辯解說。

制服男冷冷說:「你鞋子哪年的?新款吧?不合格。衣服也不合格。你馬上退場。」語畢,不容分說地上前,抓住鴨舌帽的胳膊把他往暗處拖。

我喉嚨發乾,不敢多看,低頭走遠。糟糕的是小榮爸不見了,在滿街搖搖晃晃的人影里,我失去了目標。

我只好信步游韁,懵懂地轉過一個街角,忽然雪亮的燈從天落下,面前一片嘈雜,到了那個熟悉的夜間大工地了。

塔吊忙碌着,攪拌機隆隆作響,四周彩旗飛舞,像是過節。大橫幅上寫着一些字樣:「創國內一流、爭國際一流」「建卓越工程,立奇蹟工程」。那個熟悉的神秘大雕塑又被立起來了,活像剛被刨出土的巨型帝王遺體。外面有不少市民圍觀,指指點點。

我被好奇心驅使着緩緩走近。每隔幾步就有一個制服男背手而立,神情嚴峻。我避開他們的目光,擠到了前排。

這一次看得更清楚了。

一條紫紅地毯被鋪到了工地當中。地毯的末端,幾個領導模樣的人正在視察,有男有女,邊走邊說。旁邊的人都自動和他們保持着一段距離。

在視察的幾個人里,唯一的一名女士身型窈窕,穿着綠色的套裝,脖子上的首飾很亮。為首的領導正給女士介紹着什麼,誇張地比劃着,不時發出豪邁的笑聲。

他們一步步走近了,又近了。突然,在他們中間,一個秘書打扮的眼鏡男轉過頭來,注視着我。

那一瞬間我看清了他的臉,腦海里嗡地一聲炸了,太熟悉了,正是小榮的哥哥,和遺像上一模一樣。他看着我,似乎笑起來,又像帶着一種欣慰,仿佛又在說:你來啦。

我髮根倒豎,冷汗不爭氣地往外冒。驀地口袋裡手機響了,響得那麼突兀,大概是小榮找我。我慌張地想掐掉,可兩名制服男已同時湊近,一人低聲說:「站住。」

我轉身就跑,衝出人堆,把身旁幾個人撞得直趔趄。風呼呼地掠過臉頰,我躥過一條馬路,跨欄運動員一樣飛躍綠化隔離帶,身上掛了一串裝飾彩燈,仍然在沒命狂奔,活像一個剛降臨地球的慌不擇路的外星人。

身側又一個制服男「嘿」地撲到,把我掀翻在地。手機飛出三四米遠。我的屁股磕在路沿,尾椎劇痛,頭重重摔在馬路上。

我失去了知覺。

「講完了。這就是全部的經過。醒來時就在醫院了。」吳康瞪着眼說。

屋子裡恢復了安靜,舊掛鍾在咔噠、咔噠地走,像是一個不停咳嗽的老人。

對面中年男子的臉上露出歉意,連聲說:「誤會,真是誤會……」他給吳康倒熱水,似乎是為了表示慷慨,紙杯都是一抓三個,不拆開直接倒。

熱水幾乎滿溢。他雙手捧杯,如上香一樣放在吳康面前。

「吳同學,讓你受驚嚇了,向你誠摯道歉。我來給你解答一切問題吧。」他頓了頓,「而且……接下來有些事還需要你的幫助和配合。」

他鄭重其事地打開了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那一瞬間,吳康真的懷疑他會取出一把消除記憶的槍來,對着自己的頭開一槍。可結果是多慮了,對方只取出了一張舊報紙,疊好了的,頭版朝上,放在吳康面前。

中年男人指了指頭版報眼位置:「文件就不給你看了,那個不好讀。看報紙吧。」

那是煌城的《日報》,報眼一條消息赫然是:

「市長林雄等5位領導同志因車禍不幸遇難。」

消息全文很短,大意為:1日凌晨3點,市長林雄在連夜考察「四縱一橫」城市建設工作時遭遇車禍,經搶救無效去世。同車考察的文宣部長劉力、辦公廳秘書長陳一良、副秘書長張潔也傷重不治去世。

吳康看了一下時間,是2023年。十年前的新聞了。他不解其意,茫然望向中年男人,等着他解答。

「那天晚上,林雄市長有客人,心情很好。」

中年男人盯着報紙,嘆了口氣,思緒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為了讓客人感受一下晚上的熱鬧繁華,他特意沒要交通管制。凌晨三點,一輛貨車越線,和他的麵包車迎面對撞。煌城小半個領導班子差不多都在車上,都沒了。」

「那真是……很不幸啊。」吳康說。

「是的。車上除了這幾位領導,還同時死了兩個人。一個是位歌星,也就是林市長的客人——蘇婉你聽過嗎?」

吳康有些驚訝:「好像聽過,很多年前去世的。原來就是在煌市?」

中年男子嘆道:「就是這一次。本來林雄市長確確實實可以說是因公殉職的,但就因為有蘇婉同車,死後也沒評典型,也沒多宣傳,低調處理了。」

沉默一會,中年男續道:「除了蘇婉,車上還有一名工作人員也去世了。他是林市長的秘書,叫榮傑。」

吳康不禁手一顫,紙杯里幾滴水濺了出來:「難道他就是……」

「就是你女朋友小榮的哥哥。」中年男子低頭給吳康加了點熱水,說,「那天夜裡,你在工地上應該見到他了吧?」

說着,他貼心地把杯子又推到吳康面前,說:「你別怕,我給你講是怎麼回事。」

以下是中年男子的口述。

林市長出車禍是在十年前。那一天,我可說是永生難忘。

那輛麵包車上有市長、文宣部長、秘書長,以及一位副秘書長。一夜之間,煌市的小半個領導班子就沒了。時至今日,我還能記起當時的震驚和錯愕。

市里一邊連夜開會,一邊請示上面,最後的決定是低調處理,因為有那個歌星在,怕被說成是領導集體追星。

不管低調還是高調吧,總之有了方向就好辦了。那幾天裡,各個部門都連軸轉,出事故結論、發新聞稿、治喪、刑拘肇事司機、處理善後……也算是有條不紊。唯一的亂子是有一位家屬認為治喪規格低了,鬧了一場,但也很快做通了工作。

到第五天,遺體告別完了,出殯了,我以為這個噩夢基本上做完了。誰能想,到了那天晚上,出事了。這麼說吧……林市長,復活了。

呵呵,可能也不算是復活吧,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那種狀態。總之第五天晚上,在煌酒國際中心的工地,也就是小吳你到過的那個工地上,人們又看見了「林市長」。

不光是他,還有一起同車遇難的幾位領導,包括歌星蘇婉、秘書小榮和司機等。也就是說,那一車人,又都出現了。

工地上的人都嚇傻了。「林市長」一行卻活蹦亂跳,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出了車禍,照樣一本正經地來視察。

消息急報上去,市里領導差點沒瘋了,第一反應是這是群騙子,扮成死者搞惡作劇的,打算當場控制住,抓起來。

可是幾名工作人員悄悄觸碰了他們一下,你猜怎麼樣?唉……他們是透明的,就像空氣,一伸手就穿過去了,你懂嗎?穿過去了。他們就站在那裡,視察、講話、罵人,可是你什麼都碰不到。

林市長生前有個特點,最喜歡搞大工程,而且喜歡看見徹夜施工、熱火朝天的情景。但凡是他重視的項目,只要連夜施工,他就高興。只要進度慢了,他就發火罵人。

煌酒國際中心是他很看重的項目,一看晚上不施工,他大為發火,當晚現場罵人罵了半小時。幾個局長、業主、項目總等緊急趕到現場,就這麼被明明已經出了車禍了的他一直罵着,腿都站不直了。後來一個副局長發了心臟病,到醫院躺了半個月。

發完脾氣之後,「林市長」帶着一班人出發了,直奔下一站——煌城文藝公園。那也是車禍當晚他去的第二站。在死去五天後,市長要舊路重遊了。

我們很緊張,只好在視察線路的周邊布控,靜觀其變。他們一行人到了公園,我們早有了準備,現場安排得很好,群眾有跳舞的,有唱歌的,有打太極拳的,熱熱鬧鬧。這一次「林市長」基本滿意,沒有發火,陪着歌星蘇婉又去了下一站,到明煌碼頭看夜景。

我們只得讓碼頭也做好准別,並且緊急安排一批群眾去碼頭現場釣魚。林市長生前考察碼頭、水庫時就喜歡看見有群眾釣魚。

可能你不理解,林市長都死了,我們還這么小心翼翼幹嘛?呵呵,那是必須的,一定要讓他滿意,絕對不能惹他動怒。否則煌城就會……地震。

林市長活着的時候發脾氣可怕,死了以後發脾氣更可怕。

他 「復活」第一晚,在工地上發了一頓脾氣,與此同時煌城就地震了,5.2級,兩處民房垮塌,壓死了四個人。全市還有十多處建築受損,1000多戶人停電。地震時間和他發脾氣的時間完全一致。

後來類似情況又發生了幾次,我們很快搞清楚了,不能觸怒「林市長」,要避免他情緒劇烈波動,否則就要地震。

這之後,每晚十點左右,只要天氣晴朗,大氣濕度較高,溫度在攝氏二十二三度以上的時候,「林市長」一行就會準時出現,開始視察。他們一晚又一晚復活,每一次對他們來說都是2023年3月1日。

如何應付好「林市長」這一行,就成了我們的日常工作,一項絕對機密、但又天天要面對的例行工作。市里專門成立了一個工作小組,我們私下叫「接鬼辦」,整條考察線路,五個大點、二十二個小點,必須保證「林市長」全部滿意,絕不允許有意外紕漏,因為這關係我們五百多萬市民生命安全。

為了不出任何紕漏,你知道我們做了多少工作嗎?比如考察線路沿線的城區,一共二十七點五五平方千米的面積,都被劃成了嚴禁開發地區,不允許作任何改造,十年如一日,保持原樣。為什麼呢?怕「林市長」一行人覺得不對勁。

比如你新蓋一個高樓,「林市長」萬一看了覺得不順眼呢?咦這個樓什麼時候蓋的啊,誰批的啊?甚至發起怒來,引發地震怎麼辦?所以只要是他考察沿線能看到的區域,一律不許作任何改造。

還有煌酒國際中心,我們下了死命令,工地必須長期保持原樣,晚上蓋多少白天就拆多少,第二天晚上接着蓋。

「林市長」視察那個工地時,最愛看立雕塑那一步。那件雕塑是一個55米高的大酒瓶子,林市長親自參與設計的,因為煌酒是我們的市酒,所以他就說搞一個超級大酒瓶子。每次他復活現身,工地就給他把大瓶子立起來。白天再放倒,晚上接着立,活像打保齡球。

又比如群眾,只要是「林市長」可能復活的晚上,相關四個城區宵禁,居民統統不許上街。否則「林市長」萬一考察時心血來潮,隨機找個市民搭話,露餡了怎麼辦?

可是,街上沒有人也不行啊,要是黑燈瞎火,人影全無,他一發怒還是要地震。所以我們就搞群演制,組織培訓了一萬多名群眾演員,投放到他考察沿線,逛街吃飯,遛狗散步,要讓他看了覺得熱鬧。

還有打太極拳。林市長特別提倡太極拳,但他又有個脾氣,不愛看廣場上集體打,覺得那樣太形式主義。他更樂意看大家在樹林裡三三兩兩地打。

我們就統一升級了文藝公園的綠植,更換了樹種,布置好了燈光和音樂,安排好每個拳友的站位,讓群眾在樹木掩映下打拳。最後效果出來特別好,「林市長」每次都表揚。小榮的爸媽每晚都出門,一個釣魚,一個打拳,就是因為這個。

當然了,他二老去當群演,是自己申請的,也算是組織照顧他們。他們是為了……每天都能看見死去的兒子。

十年,這件事我們提心弔膽幹了十年,總算沒出什麼大紕漏。

現在煌市每晚固定的地震有三次。零點十分左右,「林市長」視察碼頭時,會即興演唱一首《大江滾滾東去》,震第一次;凌晨一點,他會即興給蘇婉打一套陳氏太極,震第二次;一個半小時後,他會因為一項工作疏漏痛罵秘書小榮一頓,震第三次。好在震級不高,大概在4.0級到4.5級左右,加上我們的抗震排查和加固工作一直緊鑼密鼓進行,這些年算是有驚無險。

這十年來,我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太大了……我們只能聲稱有疫情,嚴控嚴管。投資流失,企業搬遷,經濟蕭條,我們成了傳說里的「寂靜嶺」,沒有遊客的城市,沒有消息的城市。

上級在保障我們,支援我們。可這樣不是辦法啊,什麼時候是個頭呢?聽說上級也有兩種不同意見,一種意見認為,應該把全市整體逐步搬遷,另建新城,一勞永逸。另一種意見則認為應該治本,設法解決「林市長」的問題。

可這兩種辦法的實施難度都很大。整體搬遷固然很難,但想解決掉「林市長」,也是沒什麼辦法。人家已經死過一次了,你還有本事讓人再死一次?

這些年,我們一直在對「林市長」的問題技術攻關。不是吹的,我們在相關領域的研究已經很領先了,領導自己都成了專家了。上級也組織力量集中攻關了多次,也秘密尋求了一些國際上的援助。實話實說,已經有了很大的突破,但是……都差關鍵一環,沒有辦法解決。

我自己也和許多人一樣,一度心涼了,渾渾噩噩了,干一天算一天吧。我已經很久不看電視、不看影視劇了,因為看不得孩子的鏡頭,一看就心痛,就會想起我們市的孩子。他們犧牲了多少啊。救救孩子……

中年男子說完這些,眼眶已經潤濕。

吳康聽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中年男人反手擦擦眼角,又給他倒水,被眼淚沾濕的手背上直發亮。他說:「小吳,不瞞你說,林市長那位死去的秘書榮傑,就是我的侄兒。」

吳康訝然:「那小榮就是您侄女了?」中年男子點點頭:「沒錯。你知道為什麼是我在這和你聊嗎?這是市裡面考慮了的,正是基於小榮這層關係。這些事太離奇了,誰第一遍聽了怕都不信。我來和你聊,你至少可能覺得容易接受一點。」

他頓了頓說:「我們也沒有給你轉院,就是怕條件搞得太好,反而把你給嚇着了。一切都是慎重起見。其實現在給你配的醫護都是頂好的。外面也有公安的同志保護你安全。」

吳康呆了半晌,才點頭道:「我懂了,榮叔。你放心,你們這裡的事我會保密的。你要我簽什麼保密協議都行。只要你們不消除我的記憶,不用那種消除槍打我腦門。」

榮叔說:「叔相信你。你是作家,一句頂一百句,出去可別瞎說、瞎傳。這不是為了臉面,是為了百萬市民的生命安全。我是在市長面前擔保了的,說你沒問題,絕對可信。」

吳康點頭說,叔,你拿錯杯子了,你喝的是我的水。

當晚,睡得正沉的吳康忽然被護士叫醒。

睜開惺忪困眼,只見榮叔立在面前,一臉凝重,說:「小吳啊,榮叔這是來半夜雞叫了,向你道歉。有件大事還是要麻煩你。」

吳康驚疑不定,問是何事。榮叔說先上車,車上和你說,小榮也在那邊等你。

兩名護士的四隻玉手圍着吳康一陣忙亂,給他套上衣服,扶上輪椅。他被推出院去,上了一輛豐田麵包車。吳康心想這一定是在做夢,肯定是夢。然而眼前的情景又很真實,連護士臉上紅紅的小疹子都看得見。

才坐穩,車便飛馳起來。窗戶沒關嚴,風在玻璃縫兒里厲嘯。榮叔招呼吳康吃點夜宵,車上有麵包,有牛奶,還有一飯盒冒着熱氣的湯圓。吳康頭昏腦脹不想吃,說榮叔你把話說清楚,這是要把我怎麼着。榮叔說我是代表市里、代表煌市百萬市民鄭重請你去幫忙。專家團隊的檢測結果剛剛出來了,你就是GATEWAY。

吳康瞪着眼:啥?啥WAY?榮叔說:GATEWAY,你果然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罕有的GATEWAY。

說着,他從包里變魔術一樣摸出兩本書,問:「認得吧?」

吳康斜眼一看,點頭說認得,我的書,《遇見地獄》《遇見閻王》,我成名作。榮叔說對啊,你當年怎麼寫出這個書來的?細節多生動真實啊,半點不像憑空編的。吳康說這是當時做的夢,我把夢裡的情景寫了出來。榮叔說那後來你怎麼寫不出來了呢?吳康說江郎才盡了唄。

榮叔搖頭:不是江郎才盡,而是你真的接觸到了「那個」世界,自己不知道,還以為在做夢。

他顧不上吳康的滿臉驚異,將兩本書並排放開,相隔了一段距離,解釋說:

「打個比方,這兩本書就像兩個世界。你我存在的這個世界可以理解為 『這邊』,另一個世界你可以理解為 『那邊』。要解決林市長的問題,就得和另一個世界對上話,雙方協調解決。但由於很多原因,尤其是缺了關鍵的一環,這個話,我們對不上。」

他抬頭,確認吳康仍然在聽,這才繼續說:

「為什麼對不上話呢?因為據我們的研究發現,兩個世界不是一個通訊系統,類似於兩家電訊公司,分別使用了不同的通訊語言和標準,造成雙方用戶無法通話。當然了,我只是用電訊公司來打比方,實際情況要複雜百倍。」

吳康舉着一匙湯圓,驚訝得遲遲忘了塞進嘴裡。榮叔繼續說:

「如果非要聯繫 『那邊』怎麼辦?這就需要一個極其複雜的解碼、編碼的過程,兩個世界需要共享密鑰,要把相關協議打通。而關鍵是需要一個GATEWAY,俗話說就是通信網關。我們就缺這樣一個GATEWAY。」

他怕吳康不懂,又放慢了點語速,說:「這個GATEWAY無法人為搭建,只能由一樣東西來充當,那就是——人,準確地說,是擁有某種極其特殊體質的活人。這樣的人,我們俗稱為 『鬼語者』,非常罕見。根據概率估算,全球都不會超過七個,而我們這些年一個都找不到。」

他直視着吳康,說:「你就是其中一個。白天我沒跟你提這事,因為在等檢測結果。現在結果出來了,確定你就是。我們煌市需要你的幫助。」

吳康咬咬牙,說:「叔,我就直接問了吧,你們是不是都是瘋人院裡出來的?」

榮叔抿了抿嘴,說:「小吳,你幫叔這一次,幫我們煌市這一次,完了你想讓叔去哪個瘋人院都行。」

車駛入了一個大鐵門,途中經過幾道崗哨,都暢通無阻通過,最後停在一座燈火通明的平房面前。

吳康被半勸半擁地架了進去。先是和幾個領導握手,那些手或厚硬、或綿軟,榮叔介紹說這個是指揮長、那個是副指揮長,吳康也分不清楚,反正領導長得都很像。

他接受了一個簡單的體檢,昏頭昏腦地簽了一個不知道具體內容的協議,隨即四仰八叉躺上小推車,被送到一個圓球形的太空艙般的空間門口。他看見了小榮,守在艙門邊,頭髮沒扎,披散着,一臉關切。榮叔炫耀般地對吳康說,看吧,就說了小榮在的,我和指揮長說了,一定要讓人家女朋友來陪的嘛!

和小榮雙手握了握,吳康稍微安心了些。兩分鐘後,他躺進了那個密閉艙室,先是被戴上了一個頭盔,隨即全身如水蛭附體般被連上了無數設備,技術人員告訴他有兩套設備,一套是通訊設備,另一套是心跳、血壓、呼吸等生命體徵監控設備。吳康也不懂,只得一律含糊答應。

一切調試完畢,艙里暗了下來,只有或綠或紫的光在閃動。十幾分鐘的沉默後,喇叭里傳來指揮長的聲音,宣布「排毒行動」開始。這個名字倒很直接,林市長是毒,要排掉。

微弱的電流開始通過吳康的身體。他的身體作為「通訊網關」開始工作了。三分鐘、五分鐘……電流逐漸加強,吳康感覺毛髮倒豎,心跳加劇。喇叭里則一直很安靜,沒聽到任何「那邊」世界的聲音。

一個專家的聲音傳來:「各位稍安勿躁,尋呼、尋址、接入、建鏈都需要時間。從歷史上的幾次通話案例看,平均連通時長需要一個小時左右……」

話音未落,另一個聲音驀地響起,是個低沉的男聲:

「煌市是吧?林雄的事是吧?諸君,你們可找來了!」

指揮長大概嚇了一跳,似乎全沒料到接通會這麼快,不知怎麼接話。吳康很好奇,「那邊」世界的人普通話說得這麼好嗎?他也隨即猜到這並不是「那邊」人的真實聲音,只是經過重編碼後虛擬的聲線。

「林雄之事,一直想和諸君溝通。非常抱歉,不是我方不接收他,實在是有難處啊!」對方一上來就道歉。

指揮長定了定神,說:「請問有什麼難處?既然林雄他們已逝,你們就該接收的。他這樣天天復活,對我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很大啊!」

對方嘆了口氣,說:「一言難盡。諸君可知道我們兩個世界是鏡像世界,一切都是反的嗎?」

指揮長一愣:「什麼意思?」

對方說:「這麼說吧。以一個人的愛好為例,無論他在貴方的世界裡有何愛好,到我方這裡就會呈現出極端的反面。倘若是極度崇尚節食的,到我們這就會暴飲暴食。倘若是極端喜愛登山的,到我們這就會迷戀深潛。」

「這和林雄有什麼關係?」

「諸君不了解林雄的愛好嗎?」對方說,「他在你們的世界特別迷戀蓋高樓,對此有一種狂熱的執念。一旦到了我們這兒,愛好就會反過來,他就會瘋狂地喜歡挖洞。」

這邊沒有回話,像是聽得呆了。

對方續道:「他如果來到我們這,必定會擔任一個很重要的職務。屆時他就會瘋狂挖洞。我們的地層——用你們的俗話說,叫做十八層地獄,厚度有限,而且十分脆弱。林雄會把十八層地獄都挖穿,後果不堪設想!」

在場各人繼續無言,大概都默默想象着十八層地獄被林雄挖穿的情景。

對方仍然在解釋着:「出於安全考慮,我們暫時無法接收林雄。而根據相關規定,同批另外幾人我們都不能接收,致使其一次又一次復活,給諸君造成困擾,真是抱歉了。」

指揮長呆坐了好幾秒,饒是他處置了許多重大突發事件,此刻也是一時辭窮,好一會兒才說:「既然知道林雄的毛病,你們就不能對他採取點兒措施嗎?控制起來!監視起來!怎麼就不行?怎麼非要安排他擔任重要職務呢?

對面嘆了口氣:「不行。因為他在我們這……有關係。」

指揮長不甘心地繼續爭執。隨着談話內容增多,吳康覺得渾身發熱,呼吸越發急促了,心跳重得像擂鼓,只隱約聽見對方不住說:「確實不行,十分抱歉……」

吳康就此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陽光強烈。吳康眯着眼四下打量,還是原來的病房,輪椅疊在屋角,仿佛都沒動過。昨晚的一切似乎是一場夢。

他想發個信息問問小榮,手機卻沒電了。護士走進來,拿着耳溫計,對着他的耳朵開槍。吳康問昨晚是不是推我出去啦?護士說沒有吧,誰推您出去啊,我不知道,不是我值夜班。對了,您可以出院啦。

榮叔推門進來了,吳康說昨晚你們是不是失敗了?榮叔一呆,說什麼昨晚?吳康說別騙我了,昨晚不是拿我去做什麼網關了嗎?GATEWAY!榮叔說你做夢呢吧,誰騙你了?叔就一件事騙了你,昨天我包里真有一個消除記憶的東西。沒給你用。

離開煌市的時候,是小榮和榮叔送的他。車開得不快不慢。天空白得發亮,路邊有一排排木棉,高壯的枝幹彼此交錯着,綻出一團團彤紅的火球。大家於是都看着木棉,沒有說話。每個人的心情都有些壓抑。

清甜的橘子氣味忽然散開,是小榮剝開了一顆,遞了一瓣到吳康嘴裡。吳康噙着橘瓣,猛然間想到了什麼,問:「榮叔,問你個事,你們當官的最怕什麼?」

榮叔一怔,說怎麼問這個呢?

吳康說:「你們都怕 『林市長』,不敢惹他生氣,怎麼就不想想林市長又怕什麼呢?他那麼愛生氣,一生氣就地震,什麼地震?不就是官威嘛。如果他沒了官,那還有什麼威呢。」

「你意思是……」榮叔忽然從前座探回頭,盯着吳康。

吳康像個騙子一樣循循善誘:「比如說,我是說比如啊,你們組織上給他發一個正式通知,官方的,超級嚴肅的那種,通知他被免職了,甚至說他違紀了,要帶走接受調查呢,那他還有官威嗎?會不會立刻癱了?你比我更懂做官的心態……」

榮叔兩眼亮了起來,嘴唇翕動,忽然用力一捶腿。

吳康忐忑道:「我瞎說的,你別見怪。」榮叔連忙搖手,喃喃自語:「不,不,不見怪!險招啊,險招啊,但也是妙招啊……要請示……要請示……小吳啊,搞不好你立了大功啊……」

吳康忍不住又問,那你們告訴我,那天晚上到底是不是做夢?小榮低頭不答,仍然給他剝橘子。榮叔心不在焉,一心只想着剛才的提議了,仍然喃喃說:「好辦法啊,是好辦法啊……」臉皮已因激動而漲得微紅,和窗外的木棉花球一樣。

2個月後,煌市宣布抗疫勝利,解除一切封鎖。

-完-

2020年3月於重慶

評論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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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08 10:09:40

服務特別好,而且給人的感觸也挺深的,真的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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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6 07:05:01

如果發信息不回,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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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04 20:03:17

老師,可以諮詢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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