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顧若棠 | 禁止轉載
楔子
「好漂亮的裙子,我也要穿!」一身白衣的小姑娘在婚宴上格外顯眼,拽着嫣紅的裙擺死活不鬆手。賓客們都停了手中杯,看着這齣鬧劇。偌大的紀家竟沒一個人敢上來制住她。只聽嘶的一聲,新娘的衣裙竟被扯開了線,細白的腿生生地露了出來。
新娘子大叫一聲猛地將她推開,她退了幾步跌倒在地,捂着腳放聲哭了起來。喜宴頓時亂作一團,誰也沒看見她淚如雨下的臉上帶着靜悄悄的笑意。
壹
沈蝶衣撩起布簾,幾年不見,紀寧生還是那身不變的青色長衫。她嫣然一笑,握住他伸過來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下馬車,順手就挽上了他。氣氛頓時尷尬起來,她揚起頭,佯裝沒有看見人群後邊紀少奶奶洛嫣陰晴不定的臉色。
「寧生,這些年我在京城可想你了,我不管啊,這個月你哪也別想去,陪我把這鎮上逛個遍!」她說着,挽着紀寧生就往屋裡走,經過洛嫣面前,忽地叫出聲來,「哎呀,腳好疼……肯定是馬車坐得太久了。寧生,你背我進去吧!」她說着,眉頭輕挑,瞥了一眼洛嫣。
紀太夫人輕咳一聲,忍不住說道:「蝶衣現在也是大姑娘了,寧生到底是你表哥,還是避忌點,讓丫鬟們扶你進去吧。」
沈蝶衣白了她一眼,涼了笑意不作聲,但卻停了腳步站在原地不動了。
「好了,別鬧了,我扶你進去。」紀寧生說道,他敲了敲沈蝶衣的額頭,無奈地笑笑。
她立馬重新就換上了笑顏:「好啊,聽你的。」她說着,半個身子倚在了紀寧生身上,一瘸一拐地進了屋去。眾人也連忙跟了上去,只留下洛嫣一個人獨自站在秋風裡,鐵青着臉。
紀家祖上三代經營茶葉生意,放到幾十年前,在這小鎮上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而如今,若非憑着沈蝶衣與紀寧生青梅竹馬的關係,哪裡還能在這亂世里過得安生。
沈蝶衣刁蠻任性也好,言辭刻薄也罷,只要她爹一天還是恭親王的左右手,別說是故意讓洛嫣這個紀少奶奶難堪,就算是殺了她,也沒誰敢鬧一聲。
「聽說,表小姐和少爺原本是青梅竹馬,當年少爺剛過了冠禮,老爺就為他張羅了婚事,表小姐當時還太小,不然這少奶奶的位子哪裡輪得到她?」翠衣的丫鬟嘟囔着,用力搓着手中的衣物。沈蝶衣換了衣衫,穿過後院正要去找紀寧生,迴廊里聽見下人們嚼着舌根。
「我聽老廚子說,少爺成親以後,表小姐就跟着家人去了京城,一走就是好幾年。你昨兒個沒看見表小姐進門的時候,少奶奶那張臉有多難看。」粉衣的丫鬟說着,眉飛色舞地比劃着。
「嘻嘻,我看呀,過不了多久,咱就得管表小姐叫少……」粉衣的丫鬟越說越興起,猛地一回頭,嚇得直哆嗦,連忙收了聲:「少、少奶奶……」
「說呀,接着說下去呀,你得管那死丫頭叫什麼?」洛嫣站在她身後,滿臉怒容。兩個丫鬟連忙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
洛嫣揚起手,重重地扇了兩個耳光下去,「紀家的少奶奶只有一個,你們的主子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我!下次再讓我聽到有人背後嚼舌根,看我不打死她!看在太夫人的面上我才讓着她,過些日子我定叫這小妮子吃不了兜着走!」
洛嫣喋喋不休地罵着,粉衣的丫頭抬起頭,卻看見洛嫣身後一臉笑意的沈蝶衣,頓時張大了嘴,哆嗦着伸出手指,「少、少奶奶……」
洛嫣嘟囔着回過頭,只見沈蝶衣笑意驟散,冷不丁地揚手狠狠地颳了下來。
「我倒要看看是誰吃不了兜着走。」沈蝶衣說道,白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兩個丫頭,轉身往紀寧生的書房走去。
洛嫣捂着通紅髮燙的臉頰,氣得咬牙切齒:「不過是仗着有個京中當官的爹,我勸你不要再一廂情願地丟人了!七年前是寧生親自到我爹面前提親的,他從來就不喜歡你!」
沈蝶衣停了腳步,握緊了拳頭,指尖幾乎嵌進肉里,帶着淡淡血色。她轉過身來,卻是嫣然一笑。
「那咱們走着瞧。」
貳
前廳里靜謐一片,沈蝶衣抿了一口清茶,將茶杯重重地擱在桌上,打破這尷尬的氣氛,「那就這麼說定了,過些日子,我就讓杜大人宣布由寧生擔任這一任的茶業商會會長,今年的御前貢品,自然也由紀家籌備了。」
洛嫣竊笑道:「口氣還真不小,我聽說這杜良玉大人可是將門之後,恐怕你爹親自來,人家也未必……」
「一般人當然不行。」沈蝶衣打斷洛嫣的話,轉頭望着紀寧生,「可若是我的夫君,良玉哥哥一定會答應的。」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講明了她與這新上任的總督大人交情匪淺,也講明了她這次回來的用意,如驚雷般在眾人心底靜悄悄地炸開。
紀太夫人面露難色:「這……蝶衣也算是老身看着長大的,怎能屈就做寧生的妾室呢,我看此事還是從長計議……」
「誰說我要做妾了?」沈蝶衣說着,眉頭輕挑掃了一眼堂上眾人,嘴角微微勾起,目光落在了紀寧生身上。紀寧生輕咳一聲,尷尬地低下頭。
「你休想!」洛嫣站起身來揚手舉起茶杯就要朝沈蝶衣砸去,卻忽地皺緊眉頭,手一松,茶杯狠狠地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她蜷着身子,不住地抖。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愣了好一會兒,下人們才七手八腳地將洛嫣攙扶回房。紀家人都關切地跟着下人們往後院走去,唯有沈蝶衣依舊施施然坐在那兒。
她伸手拉住紀寧生的袖口,笑意盈盈:「讓下人們去就是了,寧生,你陪我去東湖逛逛吧。」
紀寧生皺着眉,盯着沈蝶衣,驀地用力甩開她的手,「蝶衣,你太胡鬧了。」他說完,轉身便朝後院追上去。
她望着紀寧生遠去的身影,咬着唇,一拂袖將桌上的茶具統統砸在地上。
沈蝶衣將自己關在廂房裡,蹲在床邊,任憑下人們怎麼勸,就是不吭聲。那女人不過是在演戲,以為裝病就可以博同情,偏偏寧生就吃這一套,竟罵了她。她想到這裡,忍不住用力踢了一下床腳。從小到大,寧生從未對她說過重話,哪怕是他成親那天,她又哭又鬧不讓他去迎轎子,他亦是輕言細語地哄她。
雖說,到最後還是拜堂了。
可那時紀老爺病入膏肓,寧生定是不想逆了老人的意思才委曲求全的。那時她太小,根本沒人信她的真心。如今不同了,七年前沒能得償的,她今次定要拿回來。
門嘎吱一聲被推開,打斷了她的思緒,她順手拿起腳邊的鞋砸了過去,「不是叫你們都滾出去嗎!」
「還在生氣啊?」熟悉的聲音。沈蝶衣抬起頭,只見紀寧生笑着走過來,「行了,是我不好,不該對你那麼凶。別鬧了,看這是什麼。」紀寧生說着,忽地從袖口變出一碟綠豆糕。
「還是寧生對我好。」她笑着拿起一塊抿在嘴裡,他果然還記得自己喜歡的東西。
「我就你這個表妹,當然要對你好了。」紀寧生笑道,說得漫不經心卻直直地盯着她。沈蝶衣愣了一下,頓時明白過來,涼了笑意,咬了一口的綠豆糕又丟了回去,「誰是你表妹了,我娘是填房,跟你娘壓根就不是姐妹。」
紀寧生有些尷尬,低下頭,躲着她的目光,「有沒有血親都好,我都當你是……」
「紀寧生,」沈蝶衣蹭地站起身來,打斷他的話:「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我不是你表妹,也不要當你表妹!」
「嫣兒她……」紀寧生默了會兒,話鋒一轉,喃喃地開口,「有身孕了。」
叄
沈蝶衣披着被巾,渾身濕漉漉地縮在床邊。許是天公都跟她過不去,她一氣之下跑出紀府的時候,忽地晴空霹靂,頃刻間下起了磅礴大雨。她蹲在總督府門口,過了許久師爺才發現她,將她接進屋去。
「都叫你別去了,瞧瞧,被欺負了吧。」杜良玉倚在門邊,示意下人們都退下,笑着撿起被沈蝶衣丟得滿地都是的衣裳,彎下腰湊到她跟前,「他要是喜歡你,紀老爺死以後他便可以休妻來京城找你了。這麼些年,他何曾主動給你寫過信,醒醒吧。」
「我不想聽!」沈蝶衣忽地吼了出來,瞪圓了的雙眼霎時間水霧蒙蒙。明知道她不想明白這些,為什麼要說出來。
杜良玉依舊淡然一笑,她的壞脾氣他早就習以為常。他將衣裳遞到她面前,語氣忽地嚴肅起來:「你爹又來信了,如今暴民四起,朝廷又忙着應對洋人,他叫我早日送你到他那兒去。」
「我不去。」她別過頭,答得乾脆。
杜良玉輕嘆一聲,雙手握着她的肩,如墨的眼眸里閃過一絲微光:「蝶衣,別怪我多嘴,這裡離京城雖遠,可恭親王失勢的消息早晚會傳過來。紀家若是知道你已經沒了依傍,恐怕……」
她抬起頭,拽着他的衣袖,「再給我一點時間……求你了……」話未說完,淚水已奪眶而出。
杜良玉點了點頭,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自嘲地笑笑:「我啊,前世一定是欠了你了。紀寧生最好早點娶了你,也省得我後半輩子都搭在這兒。」他說着,起身往屋外走去,「最多半個月,再遲,這件事恐怕我就壓不住了。」
她望着他離開的身影,吸了吸鼻子,抱着身旁乾淨的衣裳,心底說不出的難受。
她是庶出的女兒,沈二小姐的光環不過是唬人的把戲,從小到大,除了紀寧生根本沒人真心對她好。她去了京城之後,日子更是難過。京中多貴人,她爹根本不算什麼,那些王公貴胄怎會把她放在眼裡。
幸好遇見了杜良玉,若論家世,杜家世代功勳,豈是她能高攀的。可杜良玉卻一直忍她讓她,還保護她不被別人欺負,甚至她說要來找紀寧生,他亦是向太后請旨辭了京中重任來了這偏遠之地。
她明白他的心意,可她的心裡從五歲那年起,滿滿儘是紀寧生,再也沒有半分空隙。
沈蝶衣在總督府一連待了三天,終是拗不過杜良玉勸說,陪他去主持廟會。
「一年一度的廟會,紀家想必也會來,到時候順水推舟,你就跟他們回去好了。」杜良玉是這樣說的,可是她站在祭台上,目光在人群里掃了好幾圈,別說紀寧生,紀家人都沒有見着。
杜良玉忙着主持祭典,她黯然地退了出去,剛繞過祠堂卻見着了熟悉又讓她厭惡的身影。
「這不是表姑娘麼?這些日子去了哪裡呀?太夫人可着急了。」洛嫣那桃紅的裙邊隨風舞着,她撐着腰,故意伸手撫着小腹,「哎呀,我忘了,表姑娘天生麗質,走到哪兒都不會缺了落腳的地方的。瞧這總督大人氣宇軒昂,到底還是過不了美人關呀。」
語氣里儘是鄙薄之意,沈蝶衣冷冷地瞪着她:「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洛嫣白了她一眼,「不過是勸你早點回來,到底是沒出閣的丫頭,總賴在杜大人家怕是惹出些風言風語來。你不怕丟人,寧生還怕呢。」
沈蝶衣盯着她,忽地微微一笑,笑得洛嫣有些錯愕。
「我會如你所願的。」沈蝶衣說道。
肆
沈蝶衣走了三天又回來了,不僅如此,還帶了幾大箱珠玉。下人們都圍在前廳竊竊私語地指着那些從未見過的珍品,而紀家人的臉色卻十分難看。因為沈蝶衣進門第一句話便是:「我今天是來擱嫁妝的。」
「最好今天,最晚三天,麻煩太夫人定個日子吧。」她抿了口茶,補充道。微微挑起了眉頭,輕蔑地掃了一眼四周,紀寧生外出談生意,唯有紀太夫人坐在正中。她左手在袖中拼命捏緊了拳頭,拼命掩飾心底的慌張。
她是沈二小姐,那個刁蠻專橫,誰都別來惹的沈二小姐。就算已是破敗的外衣,她也要硬撐下去,這是她最後的機會,最後能當紀夫人的機會。
「蝶衣,不要鬧了。」終還是太夫人開口,打破沉默的尷尬。
她倔強地站起身來,「我娘是妾室,與過世的紀夫人沒半點關係。若我是紀少奶奶,那咱們就是一家人,若我不是……」她頓了頓,目光轉向一邊,「那我們就再無瓜葛!孰輕孰重,勞煩太夫人好生掂量吧。」
她說完便起身施施然往外走去,眼角瞥向太夫人身後氣得渾身發抖的洛嫣,嘴角微微勾起。
沈蝶衣回到總督府時,師爺一臉焦急地在門口踱來踱去,見着她後愣了一下才迎上來請安,告訴她杜良玉正在辦正事,若她回來了便先回房等着。沈蝶衣橫了他一眼,他立刻怯生生地讓開了路。
有什么正事是她不能聽的?沈蝶衣朝書房走去,內院的迴廊邊掠過一道人影,從書房的方向朝着後門走去。她追上去想看清楚些,轉了個彎便不見了蹤影。她眉頭微顰,心底漾開些許不安。
書房裡,杜良玉正坐在案前,手邊是厚厚的一疊文書。
「你趕緊收拾東西,」她剛進門,杜良玉就起身迎上來,遞了一張紙到她面前,「朝廷和洋人交戰敗得一塌塗地,那些老頑固們動不了恭親王,把矛頭對準了恭親王的親信下屬,首當其衝便是沈伯父,這是京中來的消息。」
她低下頭,白紙黑字上寫着即招回京。
「也就是說……」
「九死一生。」杜良玉閉上眼,接過她的話,「你爹只要一回京,三堂會審之後,恐有滅族之禍。明日太后派有欽差大臣來巡視,我總覺得有些不安。蝶衣,不如,你先離開這裡。」
沈蝶衣咬着唇,一聲不吭地站在原地。這一走,此生恐怕再也見不着紀寧生了。而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成為她夢寐以求的紀少奶奶。
「別鬧了,就算他娶了你又如何?沈伯父一旦被定罪,你難道想讓紀寧生跟着你一起去死?」杜良玉說着,有些惱怒。
「良玉哥哥,再給我三天時間好嗎?只要能當寧生的妻,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死而無憾。」她說着,拽着他的衣擺,懇求的模樣讓他心口一緊,「我不會連累寧生的,我……我只想了一個心愿。」
杜良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答應你?你這是拿紀家家業要挾他,就算他答應了,就算你依舊是家世顯赫的沈二小姐,那又怎樣?他不過是被逼無奈,根本不是你想要的那樣!」
「可是……」她抬起頭,婆娑的雙眼淌下清淚兩行,「若是不這樣,我連一點機會都沒有。哪怕是虛幻,我也想要夢一場,以了我在他身上陷下的,這麼多年的相思。」
杜良玉看着她,原本哽咽在喉的話生生地咽了回去。他轉過身,揚起頭,緊緊地閉上眼,良久,終是長嘆一聲。
「一天。明天你就去紀家,若他不答應,我們明天就走。若他答應……」他默了一會兒,「就後天走,我不能讓你冒險。」
伍
沈蝶衣一早便到了紀府,洛嫣領着兩個丫鬟坐在她面對,一臉得意的模樣,讓她心裡有些不安。
「寧生,你怎麼還不把這個女人趕走?」沈蝶衣白了她一眼,轉而看向紀寧生,他低着頭,看上去若有所思。紀寧生還沒來得及回答,洛嫣便在一旁笑開了,她站起身來,走到沈蝶衣面前。
「還真有臉來,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可以仗勢欺人的沈二小姐麼?」她一字一句地說着,眼裡滿是譏諷地盯着沈蝶衣,「若不是趙管家昨兒個從金陵辦事回來,我們都還被你瞞在鼓裡!」
沈蝶衣心下一沉,紀寧生亦是抬起頭,望着她,雙唇微動,欲言又止。
「我聽趙管家說,恭親王一派有不少都被撤職打入天牢,你爹恐怕享不了幾天的福了。你和寧生也沒血親,還是趁早走遠點,免得他日連累了紀家。」洛嫣喋喋不休地說着,紀寧生忽地站起身來,擋在她和沈蝶衣之間。
「嫣兒,別說了!」他說道,回過身來看着沈蝶衣,有些話想說、想問,卻哽在嘴邊不知如何開口。門外忽地一陣嘈雜,粉衣的丫鬟跌跌撞撞地跑進來,險些絆倒在門檻上。
「少爺,少奶奶不好了!總督大人帶着許多官兵朝這邊來了!」
沈蝶衣站起身來,拽住丫鬟的衣襟,「總督大人?」
丫鬟被她的氣勢嚇着了,哆哆嗦嗦地點點頭:「嗯,杜大人,好像還有一位大人。」
杜良玉的話忽地在她耳邊清晰起來:明日太后派有欽差大臣來巡視,我總覺得有些不安。
「我說這小妮子早晚會連累我們!寧生,我們趕緊把她交出去吧!」洛嫣驚慌失措地叫道,卻被紀寧生驀地扇了一掌。
他瞪圓了眼,盯着洛嫣:「住嘴,蝶衣是我表妹。我不會把她交出去的!」他回過身來,牽起沈蝶衣的手,往左指了指,「你趕緊跟着趙管家從後門離開,你放心,我們只當你沒有回來過,不會有事的。」
她想解釋一下,可前院傳來了破門的聲響,慌亂之間,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就被推搡着從後院離開了。
杜良玉來得很晚,她放了暗號足足等到了三更他才趕來。
「今天梁大人一來便宣了太后密旨,我在京中的眼線耽誤了時間,沈伯父抗旨不歸,如今太后已經扣了沈家眾人,梁大人此行是專程來找你的。我來不及通知你,還好,你走得及時。」他說道。
「寧生他們沒事吧?」她問道。
杜良玉默不作聲,她便已猜到八成,「你們抓了紀家的人?」她大聲問道,「我願意歸案回京,只要你放了寧生……」
「別傻了!」杜良玉喝止住她,「紀寧生咬死說你沒有來過,梁大人將他暫時扣押。他在這兒找不到你,過些日子就會回京復命。到時候我再放紀寧生出來便是,他不會有事的。」
「你騙我,就算找不到我,恐怕也會因為和沈家的關係被隨便安個名頭,封鋪子抄家財。」她抬頭看着杜良玉,可他卻閃爍避開她的目光。如今亂世,誰都想趁機撈一筆,如今名正言順,杜良玉不動心,欽差大人卻定然不會放過紀家。
杜良玉轉過身去,算是默認。
「良玉哥哥,你幫幫寧生,他這輩子最看重的便是紀家,紀家若是沒了,他一定生不如死。」
「我只能保證他的命,別的我無能為力。」他說道。
「我求你,你再幫我這一次,最後一次,我保證,保證以後都不發脾氣了,我什麼都聽你的。我們馬上就走,去塞外也好,哪裡都可以……你幫幫寧生……」她說道,拽着他的衣角帶着哭腔。
他忽地頓了一下,轉過身來,看着她不作聲。
「都聽我的?」他問道,她揚起頭,迎着他的目光,不住地點頭。他驀地一笑,「那,嫁給我呢?」
她愣在那兒,他靠近一步,「如果你願意與我一起離開,這總督官位和富貴我都可以不要,用我的家財與梁大人交換便是。若你不願意,後半輩子那麼長,我怎麼也得有點依傍,只能愛莫能助了。」
「可你知道我心裡只有寧生……」她喃喃地說道,她明白杜良玉的心意,一直都明白,她一直心懷歉疚卻又捨不得放手,如果連杜良玉都不幫她了,她就真的一無所有了。可她未從想過,杜良玉會在這個時候,逼她做出選擇。
「是你說的……」他深吸一口氣,「若是不這樣,我連一點機會都沒有。只要你願意,無論多渺茫,我都願意賭一把。」
「你愛他這麼多年,卻一點都不了解他。紀寧生,根本給不了你幸福,我不會把你讓給他。」他說道。
陸
紀寧生蹲在牆邊,昏暗的地牢裡只有頭頂的天窗漏進一絲月色。沉重的牢門緩緩地打開,披着黑斗篷的人行色匆匆地走下來,來到紀寧生的牢門前,摘下斗笠露出憔悴的面容。
「對不起,我不想連累你的……」沈蝶衣拿出鑰匙,開門進去。紀寧生緩緩地抬起頭,默默地看着她拿出懷裡的金創藥,抹在他手臂已然化膿的傷口上。
「你為什麼還要回來?」紀寧生說道,四下看了看,「那位杜大人……他喜歡你對嗎?」
她沒想到他會這樣問,愣了半晌,木然地點點頭,又急忙解釋道:「可是我一直……」
「他是好人。」紀寧生打斷她,別過頭去,「先前審訊時,他一直暗中幫我……蝶衣,我知道我欠你太多,如今就算是我還你了,你走吧。」
積攢在心裡的淚霎那間便涌了出來,她拉着他的手,直直地看着他,「寧生,如果……如果沒有這些事,你會娶我嗎?」
紀寧生回過頭來,默了會兒,淡淡一笑:「我不值得。」他說着,右手微顫着撫去她眼角的淚,「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
「我知道你不夠好。你迂腐,你膽小,你背着紀家這個重擔一輩子都身不由己……良玉哪裡都比你好,他對我一心一意,他為我可以放棄功名利祿,可那又如何?我先遇見你,我喜歡你,你好還是不好,我都喜歡你!」
過去十多年的相思仿佛都成了淚,止不住地往外涌,「哪怕只有一天,哪怕你不喜歡我,我也想當你的妻子……只是這樣而已。你住在我心裡,占得滿滿的,我比誰都想趕你走……可是,我趕不走啊,我怎麼努力,都放不下你……」
紀寧生閉上眼,靠在陰濕的牆壁上,避開她灼灼的目光。
「我只是個俗人,不值得你這樣對我。」他說道。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抹去臉上的淚痕,嫣然一笑,揚起頭就仿佛又是那個不可一世的沈二小姐。
「寧生,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也好,紀家也好,都不會有事的。」
柒
總督府里靜悄悄的,簡單地布置了一番後,所有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沈蝶衣穿着喜紅的嫁衣,端坐在床邊。她曾無數次盼望過有這麼一天,她以為今生只會嫁給一個人。房門輕輕地打開,腳步聲緩緩由遠而近。
七年前,寧生也是這樣和那個女人成親的吧。那個時候,她大鬧了婚宴,扯壞了洛嫣的嫁衣,卻還是眼睜睜地看着寧生走進新房。那一天,她蹲在迴廊邊,涼了一夜。
細長的指尖挑起了喜帕,她抬起頭,杜良玉正望着她,微微淺笑,恍惚間,仿佛帶着紀寧生的影子。他伸手來牽她,她猛地一驚,驀地往後縮了縮。他懸在半空的手僵了片刻,收了回去。
「沒關係,我會等你。」他轉身走向桌邊,端起那鑲金的鴛鴦杯,說得清淡,嘴角卻漾着苦笑,「十年,二十年,我都等得起。」他說着,靜悄悄地嘆了口氣。
是的,這世上只有他能給她幸福,雖然她如今依舊被往事迷住了眼,但總有一天她會看清,看清他這麼多年來不輸於她的相思。
「如果我先遇見的人是你,那多好。」她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接過屬於她的那一杯酒,淡淡一笑,眉眼彎成一條線。
杜良玉愣了一下,錯愕地點點頭,還未來得及開口,她忽地仰頭望着他,「我欠你的太多了,所以來生我們也一定會做夫妻的對嗎?」她說着,低頭看着手裡的酒杯,散着桂花的清香。
她閉上眼,緩緩舉杯,就在清酒觸到雙唇的霎那,杜良玉忽地明白了過來,揚手將酒杯打翻在地,潑散一地冒出滋滋的白煙。
「既然這麼不情願,何必要答應我!」他感到全身的氣血都往上涌着,從未有過的憤怒讓他控制不住地吼了出來,「你以為你死了,我就會放過紀寧生嗎?」
沈蝶衣低着頭,不敢去看他血紅的眼,「我知道你不會的。就算我死了……你也不會傷害我最珍視的東西。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可是我沒有辦法……」
「呵呵,你還真是了解我。」杜良玉苦笑着轉身走到窗邊,右手用力砸在窗框上,木渣刺進了皮肉,滲出淡淡的血色。笑意霎時間化作了咬牙切齒的怒氣,「你為了那種人渣竟然可以去死,你知不知道,是他把你賣給我的!他根本就不配你喜歡他!」(原題:《蝶衣》作者:顧若棠。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號: dudiang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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