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留守少女的莽撞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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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們嫌她身上有撿破爛的味兒,嘲笑她衣着土氣;遠在廣東的父母每次視頻,大多是指責她為什麼不好好學習——父母沒有多少文化,只認死理。

她說她沒辦法和任何人溝通。「為什麼有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就得到幸福,而我卻這麼難?」

配圖 |《花兒與歌聲》劇照

1

一個留守少女的莽撞成長

小姑娘是2014年初春搬來我家樓下的,那時新年剛過,我正在讀初三。

第一次和她見面,是在一個周末的晚上。我剛從寄宿的學校回到家,她就跑上樓來敲我家的門。她剪着短短的娃娃頭,穿着不合身的、土氣的衣服,手上有凍瘡留下的疤痕。她問我的父親在不在,聲音很小,有點膽怯,父親聞聲過來,問她半天,她才支支吾吾地說:「叔叔,我家的燈泡壞了,爺爺眼睛看不清,想請你幫忙換一下。」

我家那棟樓房,一樓的房子本就背陰,單元門前的一棵大樹生長茂密,又擋住了不少光,因此屋子裡總是昏暗,春夏之季又因多雨而潮濕,但勝在租金便宜,所以租的人倒也不少。

父親從她家換了燈泡回來,感慨說,她家哪兒是燈泡壞了,是小姑娘的奶奶說15瓦的燈泡太費電,要換成5瓦的。

或許是父親的這句話讓我印象深刻,有時候晚上回家上樓從她家窗前路過時,我總會扭頭看一眼,那盞5瓦的燈泡孤零零地掛在客廳里,照得整個屋子更顯昏暗,給人一種屋子沒人住的錯覺。

順帶着,我也關注起那個小姑娘來。小姑娘常常趴在陽台上寫作業,不怎麼愛說話,但愛笑,笑中總帶點不符合她年齡的苦澀。夏天的傍晚,彩雲絢爛,她一邊看天一邊數電線上的小鳥。奶奶一叫她,她就把作業本連筆一卷,立即「呼哧呼哧」地下樓。

小姑娘的爺爺奶奶看起來60歲上下,長相不顯老,人都很勤快,也很樸實。爺爺是個泥瓦工,靠給我們那兒郊區的自建房蓋瓦、貼瓷磚賺點錢;奶奶平日到別人家裡打掃衛生,做鐘點工,沒事的時候就去撿垃圾賣廢品,補貼每天的菜錢。

時間長了,我們知道了小姑娘名叫茵茵,剛滿10歲。茵茵有兩個妹妹,小她兩歲的叫藍藍,另一個妹妹還是個小嬰兒,叫雯雯,整天躺在屋子裡的小床上,大熱天還包得嚴嚴實實。

這一家五口擠在那間不到70平的出租屋裡,爺爺奶奶帶雯雯住在一間臥室,茵茵和藍藍住另一間臥室,狹小的客廳堆滿了各樣雜物和奶奶拾回家的廢品,還有台小小的、屏幕模糊的電視機,電視機前的小方桌旁,擺放了5隻小板凳——這是一家人吃飯的地方。

茵茵姐妹3個都非常聽話懂事,母親常常在我面前誇獎她們,說就連那個小嬰兒,都是不哭不鬧的。母親路過茵茵家的時候,常常和她奶奶寒暄:「小孩子要多曬曬太陽,出來透透空氣才好呢!」

而老人只是笑着不說話,埋頭繼續去干手裡似乎永遠也干不完的活。

2

茵茵和藍藍在家附近的街道小學念書,放了學回到家就乖乖寫作業。做完作業,若爺爺奶奶還沒回來,茵茵就自己做飯,做好後等爺爺奶奶回來一起吃。

自從他們一家搬來,樓道里便多出一排整整齊齊的蜂窩煤,是茵茵的爺爺自己運回來的。蜂窩煤運來那天,我母親還對老人說:「現在不允許用蜂窩煤了,都用煤氣,或者買個電磁爐回來吧,用不了多少錢。」

老人並不接受母親的建議,只說:「在老家的時候都是燒柴做飯呢,再說,茵茵做飯不會用煤氣,不安全。」

自此以後,我常常看見茵茵在昏暗的樓道里拿着火鉗,小心翼翼地把蜂窩煤放入煤爐里,每個煤孔都對得整整齊齊。等爐子熱起來了,就開始燒菜,有時候是兩根絲瓜,有時候是辣椒里放幾根肉絲,總之,那張小飯桌上從來不會超過兩個菜。

一開始茵茵用不慣蜂窩煤,火鉗總是拿不穩,煤球一掉,奶奶就罵。也許是因為耳背,茵茵奶奶平時說話總是比別人要高出幾個分貝,罵人的時候,聲音又大又刺耳,整棟樓都聽得見,總讓我覺得自己家的房子都要塌了。雖然老人只是心疼煤、心疼錢,並沒有惡意,但是對於一個小女孩來說,被這樣對待,總讓我覺得未免有些殘忍。每次挨罵,茵茵先是大聲哭,哭完,再一邊擦眼淚一邊拿掃帚把摔碎的煤球掃到一起,等到下次爐子裡的蜂窩煤都燒完的時候,放進爐底接着燒。

偶爾我在家裡抱怨這祖孫二人攪了清靜,母親便和我說:「那家人的日子過得苦,奶奶心裡也苦,沒辦法。」

那時的我還不能理解,也許茵茵的奶奶並不想罵人,只是她過得太艱難,需要找一個宣洩的方式。

後來,母親差我把家裡閒置的電磁爐送到樓下。可茵茵奶奶卻百般推辭,怎麼樣都不肯收,最後我好說歹說,老人總算將電磁爐收下了,卻再也沒見他們拿出來用。母親看着繼續用蜂窩煤爐燒菜的茵茵,問她為什麼不用電磁爐的時候,茵茵奶奶就搶先說:「等煤用完了再用,不然浪費了多可惜。」

可是茵茵的爺爺好像總是能運回新的蜂窩煤,那些煤依舊在樓道里一排排整整齊齊地堆着,好像永遠都用不完的樣子。

3

街坊們都說茵茵的父母在外打工,只是誰也不知道具體在哪裡。茵茵的爺爺奶奶也從不提兒子、兒媳的事情,別人問起,他們就笑一笑,隨便應付一兩句,便不再吭聲,只埋頭去做自己的事。

時間長了,我們才搞明白,原來茵茵與藍藍、雯雯是堂姐妹——茵茵的父親是她爺爺奶奶的長子,藍藍和雯雯則是茵茵叔叔的孩子。茵茵的叔叔就在本市城郊的汽配廠工作,平時住在廠子的宿舍里,一個月工資不高不低,起早貪黑也能有個三四千。只是茵茵的叔叔好賭,一到休息日就鑽進牌館。我們那座小城裡別的不多,就是牌館多,走在小街巷裡,幾乎每個拐角都有一個,這些牌館常常到夜裡兩三點還在鬧騰,亮着明晃晃的燈。

茵茵的叔叔也經常來出租屋看兩個女兒,但我們從沒見過藍藍姐倆的母親。

我樓上樓下地過,和茵茵的碰面次數就多了,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起來,她把大她4歲的我當成了知心姐姐,有什么小秘密都告訴我。

茵茵有悄悄告訴我,周圍總是有人問她,那個從不出門的小嬰兒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可每次問的時候,他們一家人都不說話。她說這是因為奶奶不讓說——奶奶自己生了兩個兒子,兒子卻都沒有生孫子,這是奶奶心裡的痛。奶奶不喜歡她們這3個孫女,更不願意讓人家知道家裡最小的孩子也是個女娃娃。

茵茵還說,奶奶總和別人說,他們從鄉下搬來城裡,是為了她和藍藍能夠在城裡上學;或者是,年紀大了種不動地了,而且這幾年收成也總是不好,所以來城裡尋活干——但實際上,爺爺奶奶搬到城裡,是因為嬸嬸生下雯雯後,一家人總是被村里人嚼舌根、說壞話。村里人說的話比奶奶說的還難聽,他們還欺負爺爺奶奶兒子們不在身邊,順走家裡的雞崽。

爺爺性子沉默,不善與人爭執,奶奶一個婦道人家,沒文化,也爭不過村里人,受的委屈只能往肚子裡咽。

可茵茵很喜歡雯雯,雯雯還沒出生的時候,她和藍藍就都說是「小妹妹」。她倆這麼說,奶奶不高興,嬸嬸也不高興。雯雯生下來沒多久,嬸嬸就和叔叔離婚了——嬸嬸嫌叔叔好賭,叔叔嫌嬸嬸生不出兒子。

「我很高興他們離婚了,因為他們總是鬧得家裡雞飛狗跳,奶奶天天因為他們的事情掉眼淚。」這麼對我說完後,茵茵又非常嚴肅地補充道:「——不要告訴藍藍我這麼說,她會生我的氣,她不想爸爸媽媽離婚。」

茵茵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她喜歡看書,常常找我來借,看書之前,總是要用肥皂把手洗乾淨,從不讓書有一點點褶皺——也正是因為這點,本不喜歡借書給別人的我,才願意把書借給她。

她最喜歡的書是《童年》和《苦兒流浪記》,說自己也要做和書里的主人公一樣堅強的孩子。和我一起看書聊天的時候,她常常會笑——這種笑容和她在大人面前的笑容不同,沒有那種不符合年齡的成熟,和那种放學後和小夥伴一起嘰嘰喳喳逛飾品店的普通女孩子們一樣,和那種穿着花裙子跳舞的無憂無慮的女孩子們一樣,天真可愛。

她很喜歡來我家裡玩,還常常和我一起睡覺。她來我家的時候,總是要先洗個澡,還很驕傲地告訴我:「我用了肥皂呢。」

茵茵總是說很羨慕我能夠有一個寬敞明亮的、屬於自己的房間,羨慕我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大書桌,而她只能趴在陽台或是那張小方桌上寫作業。她說,爸爸媽媽在外面打工就是為了攢錢買房子,等他們攢夠錢回來買了房子,她也會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間的。

當然,她最羨慕的還是我有父母陪伴在身邊。

茵茵說,之前在鄉下念書的時候,周圍的同學朋友跟她一樣,也是父母都不在身邊。她小時本以為父母不在孩子身邊是正常的,直到來城裡上學之後,才知道原來父母陪在身邊才是正常的。她如今在學校的那些同學,每天都有父母陪着,回家放學之後媽媽就會做好飯,還不用自己洗衣服,周末的時候,還能和父母一起出去玩。

「可我已經好久都沒有見過爸爸媽媽了。」有一次我倆躺在床上,我聽見她很小聲地說,聲音帶點哭腔。黑夜中我看不見她的臉,月光輕輕地從窗戶斜進來,照在她小小的身影上,讓我突然覺得心疼。

那年夏天我收到省重點高中錄取通知書的時候,茵茵正好在和我在一起玩。她看見那張通知書,和我說:「我也要考這個學校!」

我很開心地點頭:「這樣的話,你就是我的學妹了。」

4

和茵茵一起度過的夏天,很快就過去了。升入高中後,我重新過上了寄宿生活,跟茵茵見面的次數少了起來。

有一次周末回家經過樓下的時候,茵茵正在炒菜,用的還是那個已經有些發黑的蜂窩煤爐。兩年的時間過去,蜂窩煤已經在樓道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層厚厚的黑色印記,茵茵拿火鉗的手越來越嫻熟,已經不會再將煤球夾落了。

不變的是,奶奶對她的罵聲仍然未減,而罵人的緣由變成了:茵茵炒菜多放了油,茵茵沒照顧好小妹妹,茵茵的成績單……

小雯雯已經會走路了,常常可以看見她光着腳丫在院子走走跑跑,茵茵和藍藍在一旁看着,防止她摔倒。雯雯長得乖巧可愛,比兩個姐姐都要漂亮,像個小洋娃娃。我母親很喜歡她,常常抱着她玩。而茵茵的奶奶一提到小孫女,總是咬牙切齒:「這丫頭是個富貴命,吃不得牛奶,只能喝羊奶!一喝奶粉就拉肚子拉到上醫院,醫生就建議喝羊奶——真是奇了怪了,喝羊奶就沒那麼多毛病。」

母親這才發覺雯雯的奶粉都是羊奶粉,那些空了的奶粉罐子,被茵茵奶奶整整齊齊地碼放在客廳的角落,這是要當作廢品賣錢的。

母親嘆了口氣:「羊奶比牛奶貴了一半多,奶奶心裡是真疼孫女,只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們知道茵茵奶奶是真心疼孫女們,她捨不得吃好的,卻捨得給雯雯買羊奶粉;好不容易買個哈密瓜,她要等孫女們吃完,再啃剩下的白皮,啃不動的地方,就用小刀切成小塊,洗洗曬乾後炒雞蛋吃。

茵茵說,瓜皮炒雞蛋還是很好吃的。

我念高三的時候,茵茵也要念初中了,我們的小城念重點初中需要搖號,運氣不濟的茵茵只能去對應片區的普通初中念書。不過茵茵似乎對這件事無所謂,我問她的時候,她只說:「重點初中是私立,學費太貴,爺爺奶奶負擔不起,就算搖上號了,我也沒錢去念。」

說完以後,還不忘記笑一笑,又恢復了她不符合年齡的成熟——幾年的時間過去,好像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又好像只是我的錯覺,茵茵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我知道茵茵對上哪個學校並不是無所謂,她其實希望能夠上重點學校。她說過,爸爸媽媽希望她能夠念大學,說他們就是因為沒有文化才生活得很艱難,只有念大學能夠改變她的命運。

繁重的學業拉遠了我與茵茵的距離,我們見面的次數從每周一次變成了每月一次,茵茵似乎知道我課業多,體諒我,不再來敲我家的門,甚至聽見我上樓下樓的聲音時,就待在自己的屋子裡,避免與我的碰面。我們從好朋友變成陌生人,仿佛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

直到高考結束,我和茵茵才又重新熟稔起來。那個暑假之後,茵茵就要升到初二,她和我說:「姐姐,我們學校初二要分班,成績好的同學可以分到重點班。」

「你想去重點班嗎?」

她點點頭:「當然,分班考試在開學前一個禮拜——姐姐,我想分到重點班,因為只有上重點班才可能考上省重點。」

「不過……」茵茵咬了咬嘴唇,有點猶豫,臉上浮現出我第一次見她時的那種膽怯,又是支支吾吾地說,「我功課不太好,偏科很嚴重,數學很差勁。姐姐,你現在高考結束了,有時間了,可以給我補補嗎?」

我答應了她,找出自己初中時的學習資料,開始給她補習數學和英語。茵茵的數學基礎確實很差,正負數加減運算有時都很困難,教起來有點費勁,不過她很認真,也很努力,最重要的是真誠,不會不懂裝懂,只要是沒弄懂的地方,總會很誠懇地請求我再講一遍。

我們又開始躺在一張床上睡覺了,光景仿佛倒流回了我們認識的第一年夏天。而13歲的茵茵已經比那時長高了一大截,褪去了些許稚氣,比之前更加成熟懂事。有時給茵茵講着題,就扯到了別的話題,一起聊明星、聊小說。茵茵那時候已經開始看網絡小說,給我講她喜歡的校園純情和古風耽美,我勸她少看,她就說我不懂,還嬉笑着說:「我倆有代溝。」

她能這樣說,我倒覺得很欣慰,因為這意味着她把我當作平等的朋友,不會在我面前小心翼翼。

茵茵奶奶說那些補習班太貴,她負擔不起,出於感謝我給孫女補習功課,總是給我家送菜——那時老人在附近找了塊地,種了時令蔬菜,自己吃一點,剩下的拿去賣。每天清晨,老人會把地里品相最好的蔬菜放在我家的門口,有時候是大白菜,有時候是絲瓜、豆角,菜葉上常常帶着清晨的露珠。

5

高考失利後,我留在了本地上大學,課業輕鬆了,我隔三差五就往家跑。

與茵茵見面的次數又多了起來,但卻發現跟她有些難以溝通了。升入初二的茵茵模樣大變,她留起長發,開始學着打扮起自己,她總是穿着漂亮的裙子,即使是穿着校服時,也會露出「精心設計」的衣領。我注意到,樓道里的蜂窩煤消失了,只有剩下的那一串黑印還表明着它們曾經在那裡。雖然茵茵家客廳里還掛着那盞5瓦的燈泡,但看起來乾淨整潔了不少——茵茵奶奶將收的廢品放進樓道,那台小小的電視機也換成了液晶屏。

鄰居們說,是茵茵的父母帶着錢回來了,之前他們夫妻倆在菲律賓打黑工,因為沒有合法身份,見不得光,工資也被老闆扣壓着,只能等合同期滿才能拿到手,才能回家與父母孩子團聚。從菲律賓回來後,他們又去了廣東的一個製衣廠,逢到長假就坐高鐵回家來,和茵茵的相處時間比之前也多了不少。

有次茵茵的父母回來時,帶着她上街買了一部智能手機。手機買來的那天,茵茵興沖沖跑上樓來問我家的Wi-Fi密碼,還加了我的微信。

有了手機後,茵茵似乎變得快樂起來了,奶奶雖然還是會罵她,但是我卻再沒聽見她哭的聲音。只是她不再來找我了,有時候我買了好吃的點心,在微信里問她要不要,她老半天才回復一個「不吃」——可是我明明看見她一天到晚都拿着手機。

我還看見過幾次茵茵的父母和她視頻,每次茵茵都一臉的不耐煩。每次看見我後,茵茵就掛了視頻,苦笑着對我說:「他們可真煩,該關心的事不管,不該管的事情囉囉嗦嗦個不停。」

她開始經常和藍藍吵架——以前姐妹倆也常常爭吵,不過通常吵完很快就會和好,現在她倆吵次架,可以好幾天互相不說話。吵架的理由也都是些小小的瑣事:比如說上下鋪的床,藍藍不願意睡上面;或者是因為雯雯吵到了茵茵,茵茵訓斥雯雯,藍藍護着親妹妹。奶奶對此無可奈何,只輕輕嘆息一句:「這兩姊妹啊……」

不過茵茵給我的說辭是,她們倆關係不好的原因,是因為藍藍嫉妒她的父母沒有離婚。茵茵在微信上和我吐槽藍藍,說她就是個書呆子——藍藍成績很好,是班裡的前幾名,作文還在全市比賽中拿了二等獎。她這樣說藍藍的時候,我覺得很奇怪,因為在我的印象中,她應該和她描述的藍藍一樣,也是一個乖巧的好學生。

茵茵不再找我幫她補習了,她似乎忘了自己想考省重點的目標,開始在網絡小說的世界裡自由地翱翔。有一次我在知乎裡面找了一篇關於看網絡小說弊端的文章給她,她卻自己下了知乎,逛了幾圈後對我說:「姐姐,你考上了省重點,你也沒考上一個好大學。」

她的話讓我無言以對,因為她說得沒錯,我不知如何反駁。

初三的時候,茵茵談戀愛了。她奶奶為這事在家裡對她又打又罵,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來我家,跟我母親說:「我冒(沒)法子,冒法子……這個女娃娃伢娘不在身邊,我又不是她伢娘,不知道怎麼辦!」然後又和我說:「茵茵和你關係好,什麼都願意和你說。你和她多說說,我就怕她不走正路。」

看着邊說邊流淚的茵茵奶奶,我只能點頭答應。老太太平日裡還在做保潔員,一間百來平的房子,里里外外打掃得徹徹底底,讓房主滿意了能拿300塊錢。但是這錢,她要和別人對半分,因為活太多了,她一個人幹不了,只能找別人搭伴干。而茵茵爺爺這幾年身體大不如從前,泥瓦匠的重活已經消受不起,常常就着一根煙,在樓道里一坐就是一天。茵茵父母會寄些錢來做女兒的撫養費,可撫養藍藍和雯雯的擔子,幾乎全壓在了老兩口身上。

我幾次想問茵茵談戀愛的事情,可她總是巧妙地避開。日子一長,我也就淡忘了這件事——畢竟,她早已經不再當我是知心姐姐了。

6

今年夏天,茵茵中考。暑假時,我問她考得怎樣,她只聳聳肩:「還能怎樣呢,我的成績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念不念書都無所謂。」

茵茵的中考成績出來了,滿分120分的數學,她只考了23分,500多分的成績(總分1000分),離普高都差一點。

這幾年茵茵奶奶衰老了不少,說話的聲音和氣力明顯不如以前。當晚,我一人在家,先是在樓上隱隱約約聽到她的罵聲,然後從窗戶里看見茵茵跑了出去。茵茵奶奶追到院子裡,扶着腰,聲音嘶啞:「你知道你伢娘在外面有多苦嗎?你對得起他們嗎?!」

茵茵沒有回頭,過了半個小時,也不見人回來。奶奶心急,便叫上爺爺出門去找。老兩口出去沒多久,我就聽見一陣敲門聲,打開門,竟然是茵茵。

茵茵躲進了我的房間,說自己真的沒有什麼地方可以去,乞求我先不要告訴爺爺奶奶她在這裡。看着眼前的茵茵,又想到一把年紀、心急如焚的老人,我陷入兩難。

「誰不想考個好學校呢?」茵茵抽泣起來,「我也想考個好學校啊,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了,我還有什麼辦法呢?」

這麼久以來,我又一次看見掉眼淚的茵茵,仿佛看見了從前的她。

我還是打電話給了老兩口,告訴他們茵茵在我家。電話里茵茵奶奶的聲音很疲憊,但好歹鬆了口氣。老人在電話里拜託我:「今天就讓她睡你家吧,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讓她和你說說。」

那晚,茵茵和我說了很多過去兩年裡、我對她一片空白的事:

她的初中校風很差,同學們嫌她身上有撿破爛的味兒,沒有人願意和她坐同桌,她坐在教室最偏僻的角落,一坐就是一個多學期;他們嘲笑她衣着土氣,經常在黑板上歪歪扭扭畫她的畫像,旁邊還標註着醒目的粉筆字:「土包子」;因為在數學課上答錯了一道簡單的找「1、3、5」奇數的問題,惹得全班哄堂大笑,老師也譏笑她,從此她還有了一個「135」(類似於「二百五」)的外號;她說她根本沒有談戀愛,那個男生只是偶爾一次看見她在教室里孤零零地哭泣,走過來安慰了她兩句,卻被班上同學看見而嘲諷他倆;遠在廣東的父母也不理解,每次視頻,大多是指責她為什麼不好好學習——父母沒有多少文化,只認死理。

茵茵說她沒辦法和任何人溝通,她問我:「為什麼有的人可以輕而易舉就得到幸福,而我卻這麼難?」

看着泣不成聲的她,我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如何安慰,更不知如何開解。

7

第二天早上茵茵回到一樓的時候,奶奶沒再罵她,還給她煮了碗面。奶奶告訴她,爸爸媽媽已經給她買好了去廣東的車票,讓她收拾一下就走。

茵茵走了,她不在的這些日子裡,奶奶到處差人打聽她的中考分數能上什麼樣的學校,希望能把她塞到一所好高中去。老兩口在這個小城沒有什麼關係,也沒不認識什麼人物,連送禮都不知道找誰。

後來茵茵奶奶突然想起爺爺曾在一個高中老師家修過房子,就立即從鄉下帶了正宗土味去找那個老師。可是知道了茵茵的成績後,那個老師只能搖搖頭:「現在國家也在實施教育改革,對普高的升學率控制比原來嚴格了很多。現在只能嚴格按照錄取流程來,成績不夠就是找教育局局長都沒用。」

那位老師給了老兩口一個建議:茵茵可以選擇去念中專,國家現在對職業技術學校培養人才加大了力度,念中專一樣也可以有個好前程。茵茵是女孩子,念幼師很好,畢業了就出來做老師,要是願意,到時候還可以再自考本科。

爺爺奶奶仿佛找到了希望,立即打電話給遠在廣東的茵茵,詢問她的想法。茵茵在電話里欣然同意了這個建議,她和爺爺奶奶說,其實中考前她就想好讀幼師了,只是怕不念高中他們不同意,不敢提。

茵茵在廣東待了近1個半月才回來,回來後樣子又變了,剪短了頭髮,人看着精神了,也開朗了許多。

她說,去了廣東後,媽媽專門休了1個月假,帶她到處玩:看電影,吃自助餐,第一次坐了地鐵,第一次見到了大海——在深圳的大梅沙的艷陽下,媽媽和她一起游泳。她去了深圳圖書館,說從沒見過那麼大的圖書館。她還去了世界之窗,說遊樂場裡有很多幸福的三口之家,她覺得自己和他們一樣幸福。

說到這裡,她的情緒似乎又一下子低落了下去,小聲說:「不過,感覺花了他們很多錢。」

她的父母都在惠州的製衣廠,母親日復一日地坐在流水線上,有嚴重的腰間盤突出,爸爸在倉庫里清點貨物,打包整理。他們的日子一眼就可以望到頭,幾乎沒有未來可言。在工廠里,她也見到了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姑娘,正在重複着她父母的路。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了父母要她念高中、考大學、通過讀書去改變命運的期望。

唯一讓人欣慰的是:茵茵告訴我,她的父母已經攢夠了房子的首付款,今年過年就回來看房子,媽媽說留在她身邊不走了,到時候開個小店,等穩定下來,爸爸也回家。

茵茵又開始愛笑了,笑容和從前相比,褪去了一些苦澀。她說還挺喜歡念幼師的,她喜歡小朋友,帶小孩子的本領也很強——畢竟,雯雯就是她照顧長大的。

編輯 / 貓弟

評論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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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17 00:03:15

老師真厲害,耐心而又理智的去幫助受傷的人,文章寫的讓人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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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5 00:02:59

發了正能量的信息了 還是不回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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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3 09:02:22

老師,可以諮詢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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