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某電視節目舉辦了一場個人走秀。
聚光燈下,T台中央,一個女人姿容優雅,緩緩而來。
今天是她的T台走秀專場,這一刻,她等了10年。
10年前,1997年,她因眼疾退出T台,身心受壓,竟患上抑鬱症。
10年後,在家人的鼓勵下,她僅憑聽覺,又重新登上自己熟悉的舞台。
只見她,身材依然高挑挺拔,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專業模特的風範。
歲月流逝10年,並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反而處處彰顯一種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氣勢。
這種氣勢,氤氳在整個舞台,仿佛此刻,她就是凱旋歸來的王。
燈光璀璨閃耀,人群屏息注目,這個閃閃發光的女人,主宰着現場的一切。
只是,T場之外,少有人知道,她,是個盲人。
(王蕾蕾)
她叫王蕾蕾,一個熱愛T台,卻眼睛失明的女人。
但,這並沒有阻止她成為中國首位盲人模特。
此次登台,意味着她告別過去,以新的身份解鎖自己的另一種人生。
她說過:
既然我看不見世界,那就讓世界看見我。
1980年,在瀋陽遼寧的一戶人家,一個女孩出生了。
父母給她取名王蕾蕾。
蕾蕾自小長得漂亮,個子很高,屬於人見人愛的乖小孩。
在父母的寵愛和鄰居們的誇讚下,她享受着自己獨一無二的快樂。
或許,老天善妒,看不慣凡人過得太舒坦。
它最喜歡「橫生枝節」,給那些快樂中的凡人們製造點麻煩。
王蕾蕾成了「天選之子」,被命運故意刁難。
(王蕾蕾)
她發現,自己越長大,視力越模糊。
起初,只是在光線較暗的地方看不清楚。
後來,在光線較亮的地方,照樣看不清楚。
她把自己的情況告訴父母,父母都大吃一驚。
他們先拿東西在蕾蕾眼前試驗,結果發現,蕾蕾說得確實沒錯。
父母連忙帶她去醫院檢查,結果一出來,夫妻倆就懵了。
女兒患上了「視網膜色素變性」症,這是由基因突變所導致的一種罕見病症。
當時,全國都沒有根治先例。
這種病症,會隨着患者的年齡增大而加重,直到某一天,完全失明。
這麼乖巧懂事的女兒,怎麼得下了這種病,這可如何是好?
醫生無奈,父母嘆息,王蕾蕾害怕。
醫生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藥物控制病情,拖延她失明的速度。
此後的每一天,王蕾蕾都提心弔膽地過着,就像行走在鋼絲上的雜耍藝人。
上學後,王蕾蕾個子高,常常被安排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
為了看清黑板,不影響學習,她只能主動申請坐到第一排。
然而,儘管座位已是最靠前,但她依舊看不清黑板。
看不清字,心情也抑鬱,並沒有影響到她想去上學的求知勁頭。
她不以眼睛漸漸看不見為由,允許自己無所事事。
因為那時候,她早已有了自己的人生夢想。
小小年紀便懂得,只有學習好,才能更快地接近夢想。
所以,她的學習勁頭反而比以前更足。
她把內心的焦灼全部化作學習的動力,一頭扎進了知識的海洋。
她的夢想就是當模特。
曾經有一回,她跟幾個小夥伴玩耍。
愛美的小姑娘們嘰嘰喳喳地,聊起了「模特」。
「模特」是什麼?這個名字還挺吸引人的。
她不由得好奇,豎起耳朵,瞪大眼睛,聽小夥伴們說答案。
(王蕾蕾)
她們說,模特就是穿得漂漂亮亮,到世界各地走秀的。
世界各地,那得去多少地方啊,又能看多少美景啊?
王蕾蕾突然有了一種渴望,要是自己能當模特就好了。
回家後,王蕾蕾的心情異常興奮。
她亮開嗓門大聲宣布,自己將來一定要當模特,要到世界各地走秀。
看到女兒那麼開心,一直對她寵溺有加的父母,紛紛附和着女兒的想法。
他們說,只要是蕾蕾的夢想就一定會支持,只要蕾蕾想學,那就大膽去學。
不用擔心學費,也不用擔心家裡人會不同意。
從此,「模特」成了高個子美妞王蕾蕾的人生夢想。
理想是理想,現實是現實。
舞台上的光鮮亮麗和訓練過程中的艱辛努力,是成正比的。
慶幸的是,別人以為的學習過程中的累,她偏偏感受到的是快樂。
累過才有成績,成績就是她努力的勳章,她潛心訓練,沉醉在走秀里。
最優秀的模特,她期待着那一天的到來。
可這條路,終歸難走,她的拼命努力真能換來成果嗎?
模特夢和眼疾之間的矛盾,她又如何去平衡?
憑藉着執著的信念和自己的恆心,王蕾蕾6歲時就走上自己心心念念的模特舞台。
她站在璀璨的聚光燈下,迎着各種審視的目光,從容鎮定地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走秀。
彼時,雖然還是懵懵懂懂的年紀,但她也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一種實現夢想的幸福。
隨後幾年,凡是參加的模特比賽,王蕾蕾都能在一眾挑戰者中,博得喝彩,捧回獎盃。
(青春時代的王蕾蕾〈中〉參加模特比賽)
面對得天獨厚的身體條件,勤學苦練後亮眼的成績,王蕾蕾那顆小小的心裡,裝滿欣喜。
但欣喜之下,恐懼感還是如影相隨。
她害怕,總有一天,自己的眼睛會完全看不見。
眼疾,就像她人生里的一顆定時炸彈,不知道何時會突然被引爆。
初三那年,這顆炸彈終於還是炸了。
她的眼疾加重,看書本越來越費力,即使湊近書本,也看不清楚。
雖然一直有藥物控制眼疾,但藥物也只是「治標不治本」的存在。
最後的結果只有一個:失明,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當那一天真的到來,她是不是就不能做模特了?
是不是不能成為舞台上的焦點?是不是不能穿那些漂亮的衣服?
最重要的是,是不是再也沒有機會,去看看全世界了?
不,她絕不能讓到手的夢想,瞬間破滅;也不能讓舞台上的聚光燈,成為一種回憶。
1998年,18歲的王蕾蕾,獨自去了北京,簽約一家模特公司。
在專業培訓老師的指導下,王蕾蕾的台步越走越好。
她要憑藉模特這個職業,去看世界的夢想,變得觸手可及。
然而,她最擔心的事情,卻猝不及防地來到了眼前。
有一次,她正在走秀,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不見,變成一片漆黑。
碰巧馬上就是謝幕,為防止摔倒,她只有顫顫巍巍地拽着同伴的裙子,絲毫不敢鬆懈。
別人自信優雅地謝幕,她卻小心翼翼地試探着邁出雙腿,戰戰兢兢地完成這場謝幕。
走下舞台後,她坐在更衣室里,內心滿是絕望,不由得傷心得哭了出來。
這一天終於來了,雖然早知道它會來,但她還是心存一點僥倖,期待能逃脫老天的詛咒。
她也曾抱怨命運不公,自己才18歲,人生才剛剛開始。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殘忍,為什麼要關上她去看世界的大門?
她不甘、憤怒、委屈,在現實面前,曾經所有的堅強全都不堪一擊。
(王蕾蕾參加活動)
她坐在椅子上,一邊聽着外面散場的聲音,一邊感受到身邊的喧囂漸漸遠離。
她知道,當失明這一刻來臨,世間的一切精彩都將與她無關。
就這麼屈服於現實嗎?
就這麼輕易鬆開已經到手的機會嗎?
就這麼讓自己的人生,像眼前一樣黑暗嗎?
她一遍遍問自己,一遍遍在「認命」和「不認命」之間,做着這道只有兩個答案的選擇題。
不,以她的性格,又怎肯輕易放棄,「不認命」才是她最應該選擇的答案。
答案已經明了,接下來就是要為這個答案去行動了。
她積極配合治療,經過一段時間的調理,又隱隱約約看見了一絲光亮。
憑藉着這一絲光亮,當年,她又倔強地報名,去參加一場全國性模特比賽。
這場比賽,對她來說太重要了。
如果拔得頭籌,她的模特生涯自會更上一層樓,更多的機會也會一併湧來。
所以,王蕾蕾非常看重這次比賽。
輔導老師也非常重視她,畢竟,從瀋陽選拔出來的模特,只有蕾蕾和另一個女孩。
老師常常站在蕾蕾面前,鼓勵她激發潛力,並對她的訓練精神給予高度肯定。
「蕾蕾,加油!」老師不停地給她說這句話。
可命運不想給她機會,儘管每天都在服用藥物,但依然眼疾加重,視力模糊。
她實在看不清,自己走向的,到底是前方,後方,還是東西南北中。
從當時情況看,她的眼睛視力,不足以支撐她挺過那場比賽。
糾結了幾天後,考慮到長遠發展,她以家裡出事為藉口,向輔導老師申請退出。
面對老師的質疑,王蕾蕾一聲不吭。
她覺得,一個模特患上眼疾,是一件羞恥的事情,她不想告訴任何家人以外的人。
追問無果,老師只能同意王蕾蕾放棄比賽。
她拉着一隻沉重的行李箱,一步步地、心情複雜地走向火車站。
路邊的冷風,吹得她直打寒顫。
各種情緒雜糅在一起,全壓在她的內心。
無處訴說,不敢發泄,最後,她直接坐到馬路牙子上,痛哭起來。
她痛恨自己辜負了老師,也痛恨自己親手斬斷了自己的模特路。
(王蕾蕾和丈夫參加節目)
舞台上的那束光,已經不屬於她了,她的舞台永遠地謝幕了。
她想看世界的心愿,也戛然而止。
王蕾蕾內心的坍塌感,猶如生命被人奪走,而摧毀者正是她本人。
此後,她把自己封閉了起來,陷入了抑鬱。
生活沒了方向,她不知道未來的路在哪裡,更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有什麼意義。
她無法接受現實的殘酷,卻不得不去接受。
無力、頹廢、迷茫、空虛,這就是那個時候的她。
好在,上天沒有關閉她所有的窗。
一次參加聚會,她撞到了一個人,他叫艾淑義。
一個願意陪她看世界,相守一生的人。
一個得知她患眼疾,將要失明,也毫不嫌棄,反而想照顧她的人;
一個面對父母反對,以此生不娶為反抗,堅持娶她進門的男人。
雖事業挫敗,卻遇上甜蜜的愛情,王蕾蕾開始一點點從泥潭中爬出來。
艾淑義常常帶她出去跑步,帶她聞花香,還計劃帶她重返模特舞台。
(丈夫艾淑義帶王蕾蕾走秀)
在愛情的牽引下,王蕾蕾又生發出新的人生力量。
她不再害怕舞台,靠着眼睛裡一絲模糊的光亮,先去參加一些小型比賽。
每一次,艾淑義都充當她的化妝師、服裝搭配師、攝影師。
臨上台前,他親自給她化出精緻妝容,選出華麗衣服,拍出她最美麗、自信的照片。
2004年10月,兩人結婚,變成彼此的依靠。
婚後,倆人唯一的一次吵架,是有關生孩子的問題。
醫生三令五申,警告他們夫妻,如果蕾蕾執意要生孩子,她的眼疾肯定會加速加重。
直至完全失明,有可能終生只能在黑暗中生活。
為了艾淑義,蕾蕾決定生孩子,她完全不管自己會不會徹底失明。
為了王蕾蕾,艾淑義決定不要孩子。
他不想因為孩子,犧牲妻子這一生的光明。
兩個人的決定反向而行,產生分歧。
(王蕾蕾生活照)
在爭論的過程中,蕾蕾非常理智地表達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她不想做自私的人,讓艾淑義一輩子只圍着她轉,無法親身體驗為人父的喜悅。
而且,她自己也有當母親的心愿。
她說:
不要讓我失去做母親的權利。
在妻子條理清晰,入情入理的解釋面前,艾淑義同意了妻子的決定。
生下大寶後,一切如醫生預言,王蕾蕾完全失明了,她的世界再次變成一片黑暗。
她連靠一點點模糊的微光,登台走秀的機會,都徹底弄丟了。
家人的愛,成了王蕾蕾世界裡的光。
丈夫為讓妻子心情快樂,每天都給她做心理疏導;
婆婆為讓兒媳情緒穩定,做好一切後勤工作,從不用雞毛蒜皮的家庭瑣事去煩她。
一家人都知道蕾蕾的愛好、忌諱,話揀好聽的說,不去觸碰她的軟肋。
在家人的小心呵護下,王蕾蕾漸漸打開心結。
她不再關閉內心,開始走出去接觸世界。
是啊,就像她說的,自己看不見世界,但她可以走出去,讓世界看見她。
那就迎難而上,主動迎接挑戰吧。
(王蕾蕾講述自己的經歷)
為了重續自己的表演夢,她攻讀表演系的書籍,積累表演功底。
2017年,王蕾蕾成功考入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成為學校首位盲人學生。
在她的帶動下,老公第二年考上北電編導系。
同年,王蕾蕾再次登上比賽舞台,重拾自己的T台夢。
雖然看不見,她卻刻苦練習,通過聽聲音,去辨別舞台的布置。
比賽時,即使看不見,全憑藉耳朵辨別舞台方向,她依舊走得很穩。
每一步、每一頻,都恰恰踩準點位,不偏不倚,剛剛好,舞台功底由此可見一斑。
氣場強大、自信的她奪得這場比賽的冠軍,自信心由此大增。
2020年,王蕾蕾還登上時裝周,成為首位踏上時裝周的盲人。
舞台上的她,氣場全開,不比其他模特遜色半分。
(王蕾蕾獲得「環球夫人」稱號)
此後,她還參加22屆「環球夫人」的比賽。
比賽人員來自五湖四海,集齊了61個國家的模特。
每個模特都展現出自己最高水平的專業能力,渴望獲得「環球夫人」稱號。
比賽中,王蕾蕾是唯一一位盲人,她牽着丈夫的手,優雅地走上T台。
毋庸置疑,王蕾蕾憑藉專業的舞台功底,再次成功征服在場評委,奪得了冠軍,贏得「環球夫人」的稱號。
她的舞台夢,雖因失明中斷,但也因失明更清晰。
她繼續走在追夢的路上。
2020年,王蕾蕾的心態開始轉變。
她把「既然『我』看不見世界,那就讓世界看見『我』」,換成了「我們」。
她接觸到了一群特殊的人,他們有個好聽的名字——「唐寶」、「星寶」。
是的,這些孩子是唐氏綜合症患者和孤獨症患者。
他們是社會邊緣人,沒有社會意識,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們不能像正常人一樣,在陽光下喜怒哀樂,在人群中談笑風生。
王蕾蕾剛接觸到這個群體時,心靈就受到巨大震撼,她想到了失明的自己。
在她的內心深處,有個聲音一直在召喚,她,必須幫助這些孩子們。
幫助他們矯正身形,鍛煉身體機能,能夠在公共場合自己活動;
幫助他們建立自信,能夠有社會意識。
(王蕾蕾在自己的新書見面會上)
她開設特殊班級,收下70多個「唐寶」、「星寶」。
自己當老師,教他們學習當模特。
王蕾蕾還特意請教專家,了解孩子們的病情,像「媽媽」一樣耐心地撫慰孩子們。
「哲哲怎麼哭鼻子啦?
馨馨上節課怎麼沒有來呀?
陽陽,我布置的作業你都完成了嗎?」
慢慢地,孩子們孤僻的內心漸漸被打開,臉上露出了微笑。
他們也開始走出平常的小圈子,去參加各種模特比賽。
一位媽媽欣喜地說到:
「老師告訴我,孩子們候場的時候特別乖,不哭不鬧,孩子們成長了。」
2020年10月份,瀋陽市舉辦了一場時裝走秀。
帥氣的時裝秀、傳揚古文化的漢服秀、魅力四射的旗袍秀……
同樣,也有一群孩子們的走秀。
他們活潑開朗,面帶微笑,小手牽大手,自信地大步向前走。
他們從黑暗處中走向光明,走到了舞台的中央,一起沐浴人們認可的目光。
(王蕾蕾全家福)
如今,王蕾蕾育有兩個兒子,家庭幸福美滿。
她在《光芒》裡唱到:
我看見奪目的光,追尋它的方向,背影不再躲藏,隨我走得堅強。
我換上耀眼的裝,心是最初的模樣,留一份從容的光芒……
歌聲里,有她,亦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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