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街上的小屋 作者:「美」桑德拉·希斯內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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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芒果街上的小屋》是一本優美純淨的小書。一本「詩小說」,一個關於成長,關於在寫作中追求現實和精神家園的故事。

芒果街上的小屋 作者:「美」桑德拉·希斯內羅絲

  它由44個短篇組成,一個短篇講述一個人、一件事、一個夢、幾朵雲,幾棵樹、幾種感覺,語言清澈如流水,點綴着零落的韻腳和新奇的譬喻,如一首首長歌短調,各自成韻,又彼此鈎連,匯聚出一個清晰世界,各樣雜沓人生。所有的講述都歸於一個敘述中心:居住在

  拉丁裔貧民社區芒果街上的女孩esperanza。生就對他人痛苦的同情心和對美的感覺力,她用清澈的眼打量周圍的世界,用美麗稚嫩的語言講述成長,講述滄桑,講述生命的美好與不易,講述年輕的熱望和夢想,夢想着有一所自己的房子,夢想着在寫作中追尋自我,獲得自由和幫助別人的能力。

  在很多方面,《芒果》都給人一種看似簡單卻不可貌相的感覺。它用簡單日常的兒童語言,寫出了詩情,寫出了人生的沉抑悲辛,同時卻又給人向上和充滿希望的感覺。從體裁上說,它那些短短的篇目,因其靈動氣質而難以被歸類,它們是惜字如金的小說,也是雋永的詩篇。對此人們只有用一些新鮮的格式來定義之,比如 「詩小說」加成長小說。從作品本身對文學傳統的銜接和對文化背景的反映上來說,這本薄薄的小書也不可小覷。從大處的主題和風格,所詠之物,所述情懷,到小處的人物取名和細節暗合,作者都十分用心。「雲」、「樹」等篇目里對自然之靈性予人的撫慰和淨化力量的讚美,不免讓人想起wordsworth,而esperanza(希望)、guadalupe(受難為世人贖罪的墨西哥聖母)、darius(自命不凡的波斯大帝)、minerva(智慧神)、three sisters(月神)等人物的命名,或取抽象概念,或從神話或歷史人物,既點明了背景,也烘託了主題。「貓皇后凱茜」、「一所自己的房子」等篇則通過題名和細節暗合表達了對前輩大師的致禮,同時延伸了作品的內涵。

  故事背後的故事

  (摘譯自《哈羅德?布魯姆導讀〈芒果街上的小屋〉》)

  桑德拉?希斯內羅絲,美國當代著名詩人,1954年生於芝加哥。父母都是墨西哥裔移民。從小,有六個兄弟姐妹的她,就隨着家庭在芝加哥和墨西哥之間往來遷徙。居無定所的生活和墨西哥裔移民的邊緣地位使得希斯內羅絲難以交到長久的朋友,因而變得內向而害羞。從很小的時候起,她就學會了觀察人們,在隨身攜帶的一個活頁小本子上匆匆記下人們的舉動

  和話語。上學以後,她又把自己的觀察寫進詩和短篇故事裡。

  青少年時期的希斯內羅絲廣泛閱讀各種書籍。十年級時,一個老師發現了她的寫作才能,鼓勵她向全班同學朗誦自己的作品。希斯內羅絲從大家熱烈的回饋中得到信心。她開始在學校文學雜誌擔任編輯,並被同學們稱為「詩人」。

  作為一個在多元文化背景的大都市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年輕女性,Sandra Cisneros與她的主人公Esperanza經歷了相似的成長的痛苦。儘管現在她越來越遠地離開了她的成長環境,卻越來越深地意識到,正是以這種環境為母題的寫作,最終令她成名。政府資助使得她能夠上大學,而那裡的一位作家則推薦她繼續深造。Cisneros 進入了愛荷華大學寫作班,那個國家裡最負盛名的研究生寫作班。在1985年接受Martha Satz的採訪時,她說,進入愛荷華這樣的寫作班,對我是一種衝擊和震撼。那是一門非常嚴格而且紀律嚴明的課程。Cisneros似乎被嚇住了,幾乎什麼都沒寫。她是班上唯一的拉丁裔學生,她早先的生活背景使她與別的學生疏離。

  在當時的一節課上,Cisneros和同學一起討論Gatson Bachelard的《空間詩學》(Poetics of Space)。教授把「家的記憶」歸為一種予人安慰感的概念空間(conceptual space)。Cisneros對此提出了相反的意見,她認為這一概念只會讓一個不用做家務的男人感到安慰。她知道她的觀點與眾不同。她知道,她面對「家」、「回憶」這樣的單詞時所產生的那種不安感是別的同學感受不到的。很長時間裡,家代表的是一所令她尷尬不已的破房子,而她的記憶里充塞着拉丁裔聚居區的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不同種族的人。回顧過去,Cisneros說,「我認為我在愛荷華經歷的文化衝擊很重要,它讓我意識到自己的他者屬性,讓我有意地選擇了創作主題。」最終,它迫使她考慮起了那種別人寫不出來而她可以的東西。某種屬於拉丁裔聚居區的東西。Cisneros開始自己的經歷為題材進行創作。

  1978年,Cisneros從愛荷華大學畢業,獲得碩士學位。之後,她去到芝加哥一所拉丁青少年特設高中任教。從許多方面,這份工作把她帶回了她的童年,以及她文化上的根。雖然學生們令她精疲力竭,但他們同時也提供給她更多自己記憶之外的成長故事。此後,她來到芝加哥的羅約拉大學擔任行政助理和少數族裔和貧困學生輔導員。她看到他們無助的境遇時,發誓要做點什麼來幫助他們。Cisneros開始創作《芒果街上的小屋》,講述她媽媽、嬸嬸、她自己,還有別的拉丁裔女人和身旁的淪落者的故事。

  她說《芒果街上的小屋》產生於她想要給男人筆下的拉丁裔聚居區的面貌增加一個新的維度的願望。在martha satz的訪談中,她回憶道:

  我生活在拉丁裔聚居區,可是後來,我看到在我同代人的作品中,拉丁裔聚居區是一個五彩斑斕、芝麻街一樣希奇古怪的社區。而對我來說,它是一個很壓抑的地方。對女人來說是相當可怕的。這裡的女人的前景無從樂觀。你不會在這裡的街上遊蕩。你會呆在家裡。如果你不得已要去哪裡,就把小命攥在了手心裡。所以,我想抗議那些燦爛的觀點,那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是真實的,但對我來說,卻不是。

  她新鮮的觀點引來了讀者也引來了批評。

  初版時,書里真實的聲音、對細節的關注、文字的樂感和成長故事的純粹衝擊都令評論家們十分欣喜。事實上,1985年Cisneros獲得了Before Columbus American Book Award。但仍有評論家發出批評之聲。他們認為她塑造的男性形象過於泛化:所有的男人都是掠奪者,是危險的。還有人認為這對拉丁裔男性尤其具有侮辱性質,損害了他們在大眾眼裡本以委曲求全的形象。另外一些人則反對Cisneros拒絕把自己的書按文體歸類,迫使評論家重審她的創作的做法。這本書是散文詩、小說和少女日記的綜合體。不管評論界如何眾說紛紜,Cisneros和她的書都獲得了巨大的成功,〈芒果〉出現在小學、中學和大學閱讀和寫作課程的必讀書目上,出現在讀書俱樂部里和老年人的家中。儘管它的多元文化背景、女性主義立場和主人公幼小年齡等諸多限制,都沒有妨礙它登堂入室,占據其它文藝類書籍無法問津的超級暢銷書榜單。儘管〈芒果〉最初只是由一家小出版社(Arte Publico Press)出版,但蘭登書屋最終取得了版權。這次從小出版社到國際大出版集團的遷移,不僅標誌着〈芒果〉作為當代最好的成長小說和文藝經典獲得了承認,而且也令作者擺脫了經濟窘境,成為大出版社的簽約作家。

  作者的寫作生涯

  簡?佳芙兒(Jane Juffer)在Alfred A. Knopf出版社1994年推出的《芒果街上的小屋》的十周年紀念版的序言中,sandra cisneros回憶起自己創作這本如今贏得國際聲譽的小說的緣起。在愛荷華大學的研究生寫作班上關於Gaston Bachelard的《空間詩學》的討論中,她的感覺與其他人格格不入。她說,「這個傢伙提到溫暖而熟悉的『家的回憶』時,他在說些什麼呀?」很顯然,他從來不用像我們一樣打掃家,也不用為之付房租。(p13-14)這種疏離感令她心生怨怒。詩可以怨。《芒果街上的小屋》便應運而生。這本「詩小說」講述了一個生活在芝加哥貧困社區裡的墨西哥裔女孩的生活,很大程度上寫的就是她自己。為了使書里家的概念有別於她同學的記憶,cisneros採用了一種她稱之為「非學院」的聲音——一個小孩、一個女孩、一個貧窮的女孩、一個墨裔美國人的口語化的聲音(p15)。有諷刺意味的是,這本「非學院」的小說,卻被廣泛讚譽為文學傑作。從1985年獲得前哥倫布美國圖書獎以來,它便在關於多元文化主義的爭論中占據重要地位,因為它在以少數族裔文化體驗為題材的同時,卻成就了文藝經典的價值。1980年代末以來,《芒果》已經成為大學文化論戰的一部分,尤以斯坦福大學為甚。從那以後,無數的批評文章和cisneros後來贏得進一步聲譽的出版物一道成功地平息了經典捍衛者們的擔憂:《芒果》這樣的文本無法接受文學檢驗。1998年,多元文化主義被納入英文系的課程範疇。Cisneros也首次被收入到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中。從很多方面來說,cisneros已經成為重樹經典運動中墨西哥一支的代表,不過她的大多數作品,比如三部詩集和WHC後半部的成人短篇故事,都因對《芒果》和WHC中青春故事的聚焦而被忽略,儘管它們也經常出現在美國文學的教學大綱上。1991年,蘭登書屋約請她寫一個短篇故事集,cisneros成為第一個與國際大出版集團簽約的墨西哥裔作家。

  Cisneros現在真的有了一所自己的房子,一所亮紫色的房子,在聖安東尼奧一個歷史性社區。1998年7月,《紐約時報》上刊登了一則關於她的訴訟專題報道。訴訟是由她的鄰居提起的,他們認為房子的顏色與那一片社區(威廉王社區)的歷史感不協調。Cisneros堅持紫色正是與這個社區歷史相稱的顏色,是前哥倫布時期墨西哥人表達自豪感的顏色,她拒絕向維多利亞時期的歷史讓步。訴訟持續了兩年,直到房子顏色自然褪去。現在,cisneros和五隻貓、三條狗,兩隻鸚鵡一起生活。如同1991年版的《芒果》的作者小傳里所述,她依然「不是任何人的媽媽,也不是任何人的妻子。」

  名家推薦語

  譯文文字清通,讀來親切。

  讀完原文,很受感染。是詩化的「成長的煩惱」? 是「戶外」的「喜福會」?是在懷舊中「等待戈多」?是不露聲色的寓言化的女權宣言?…… 好像是something of everything。

  ——陸谷孫,《英漢大詞典》主編

  「不管喜歡與否,你都是芒果街的」,你遲早要打開這本書。

  ——毛尖 ,作家

  這本書所記錄的,是從女孩蛻變為女人的過程,是少女時代的最後的一段光陰。它像熟透的芒果一般,飽滿多汁,任何輕微的碰撞都會留下印跡。據說譯者是個隱世的才子,偶有興致,翻些自己喜愛的文字,謝謝他。

  —— 張悅然,作家

  對眾多年輕的和已經不再年輕的初讀者和再讀者,這都是一本開卷有益的書,既可以成為一種文學體驗,也可以喚起情感的交流和共鳴;既可以當作自己試筆寫作的參照,也可以觸發對人生和社會的體察與深思。

  ——黃梅,學者

  汪曾祺、南星對阿索林的兩句評語,對希斯內羅絲也是適用的:作品,「像是覆蓋着陰影的小溪」;其人,有「正視着不可挽救的悲哀的人世間而充滿了愛心的目光」。

  ——沈勝衣 ,作家

  一部令人深深感動的小說……輕靈卻深刻……像最美的詩,沒有一個贅詞,開啟了一扇心窗。

  ——《邁阿密先驅報》

  希斯內羅絲的文體的簡單純淨之美構成對每個人的誘惑。她不僅是作家群中的天才,而且是絕對重要的一個。

  ——《紐約時報書評》

  桑德拉?希斯內羅絲是當今最傑出的年輕作家。她的作品敏感、靈動、細膩……富於樂感和圖畫之美。

  ——格溫多琳?布魯克斯,當代著名女作家,普利策詩歌獎得主

  絕妙……簡單,然而剔透。希斯內羅絲的敘事技巧之精妙無庸置疑。在現代世界中,一個人的成長可能遇到的所有痴迷與怨怒,都匯融在她的筆端。

  ——《舊金山年鑑》

  序言:回憶是實體的更高形式

  陸谷孫

  起先看到譯文,文字清通,讀來親切。我又架不住此書責編的窮追猛打,只好請她把原文寄來看看。越一日,果有快遞上門,把Sandra Cisneros的The House on Mango Street寄達,薄薄的40頁文字,附前後兩幅插圖,第一幅以黑白色調為主,上有尖頂舊屋,有東倒西歪的庭院護柵,有矮樹,有月亮,有黑貓,有奔逃中回頭的女孩,清澈的大眼睛,表情羞澀

  中略帶惶惑;後一幅躍出大片亮黃,俯角下的女孩身影不成比例地拖長到畫面之外,畫的底部是小朵孤芳,一樣拖着陰影。被插圖所吸引,我開卷讀文字,那原是個「愁多知夜長」的日子,本不想讀書寫字,可一口氣讀完這位美墨女作家的中篇,如一川煙草激起滿城風絮,竟不由自主地跳出肉身的自我,任由元神躍到半空中去俯察生活:童年、老屋、玩伴、親人、「成長的煩惱」、浮雲、瘦樹、棄貓、神話……

  我喜歡這部作品,首先是因為Cisneros女士以日記式的斷想形諸真實的稚嫩少女文字,詩化了回憶。就像黑格爾所言,回憶能保存經驗, 回憶是內在本質,回憶是實體的更高形式。當我讀着作品,感到元神躍出肉身時,應驗的正是黑格爾的這些話。近年來,隨着反對歐洲中心主義思潮的蔓延,美國文壇另類少數族裔作家(尤其是女作家)的話語空間已遠非昔日可比,重要性日漸凸現。開始時,他/她們的回憶或多或少無不帶有一種蓄積已久的憤懣;漸漸地,正如米蘭?昆德拉所言,「在夕陽的餘暉下,所有的一切,包括絞刑架,都被懷舊的淡香所照亮」,多元文化業已是一個文化既成事實,少數族裔作家的作品裡也開始滲入絲絲的溫馨暖意,可以說是以一種mellowness在化解最初的bitterness。我讀過也教過美籍華裔的《女武士》、《唐人》、《喜福會》等作品,拿這些作品與Cisneros的《芒果街小屋》作一個比較,上述趨勢可以看得比較明白——當然在美華人與墨人的移入方式、人數、作為、地位、對母國文化的認同感等等不盡相同。但回憶成為悲愴中摻加了醇美,從審美的角度看,似更接近「實體的更高形式」,把場景從麻將桌移到戶外,視界也擴展了。

  我喜歡這部作品的另一個原因是,正像插圖中女孩的眼神,始而回眸,最後怯生生地仰望,作品糅合了回憶和等待。美墨聚居區的少女帶上她的書遠行了,據她說「我離開是為了回來。為了那些我撇下的人。為了那些不能出去的人。」(見小說最後三短句)我說「等待」,不說「展望」,是因為像《等待戈多》一樣,前一用詞拓啟了一個開放性的不定閾:憂樂未知,陌阡不識,死生無常,人生如寄;不像「展望」那樣給人留下一條光明的尾巴。非此,經驗性的回憶無由升華到形而上的哲理高度。筆者漸入老境,雖說一生平淡,也漸悟出「我憶,故我在」和「我等,故我在」的道理。當然,等待什麼,那是不可知的。

  作品中少數族裔青少年的英語讓人耳目一新,本身就是對主流話語的一種反叛。但是,「超短式」的句法(如以「Me」代「As for me」)、不合語法的用語、屢屢插入的西班牙語專名和語詞,可以說是族裔的專用符號。除此外,書中英文由音部抑揚和偶押的散韻而產生的韻律之美,簡短上口的句子而帶來的記誦之便,卻使得閱讀的過程,同時也可是培養英語語感的一次輕鬆訓練。無怪乎作品會被選作教材,而且受到傳統主義文評家的褒評。

  書評:成長是為了回歸的告別(1)

  從芒果街起飛:成長是為了回歸的告別

  肖毛

  一

  「我們不是一直住在芒果街的。」剛一翻開《芒果街上的小屋》,一個美國小女孩的聲音立刻邀請我走進她的記憶。男孩子怎能看懂女孩子的世界呢,何況,我早已變成了一個無趣的大人?聽着聽着,我卻像喝下了《阿麗思漫遊奇境記》中的神奇藥水,突然間變小了,一下子就進入了她的小天地。她卻絲毫也不感到驚訝,只是輕輕擺動着聲音的翅膀,像一隻繞着記憶的三葉草來回飛旋的紅蜻蜓……

  在芝加哥的拉丁裔社區,有一條小小的芒果街。一條用痛苦與希望鋪成的小徑,通向一座小小的紅房子。一個墨西哥裔小女孩,正在那裡做着蝴蝶的夢,像一隻執著的毛毛蟲。不用說,那就是你,埃斯佩朗莎,一個喜歡做夢的小姑娘。

  你們每年都搬一次家,可你只能把夢中的「大房子」畫在一張白紙上,就跟我小時候一樣。不過,當你來到小小的芒果街,卻像跌入兔子洞的阿麗思,長了不少見識。對吧?所以,當你走遍芒果街的每個角落,遇見盧佩嬸嬸、娜拉阿姨等長輩,露西、薩莉等小朋友,密涅瓦、阿莉西婭等大朋友,還有街頭流浪漢等在你生命中一掠而過的成年人,夢想也開始一點點地向你揭開了它的面紗。

  二

  「認識你自己。」這句話,就寫在希臘特爾斐神殿的入口處。你知道嗎,埃斯佩朗莎?你的成長經歷,既是阿麗思式的有趣冒險,也是一個不斷認識自我的過程。

  「這個社區的人越來越雜。」剛剛搬進芒果街時,當白人女孩凱茜這樣對你抱怨,你就像《去吧,摩西》中的那個在一夜間與白人親戚決裂的洛斯,突然認識了你自己。

  是的,你懂了。你們的皮膚都是棕色的,就算一直呆在芒果街上受窮,白人也不會替你們難過。可是,就算是棕色的女孩和男孩,也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女孩子要想飛出芒果街,不是更難嗎?因此,謹慎的你,打算先看看別的女孩子怎麼做。

  跟你一樣愛寫詩的密涅瓦,雖然只比你大了一點,卻有了「兩個孩子和一個出走的丈夫」,只好天天「哭呀哭」,你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她。

  埃及女王般美麗的薩莉,只因跟男孩子講了話,爸爸就惡狠狠地打她,好像在揍一條可憐的小狗。當薩莉沒有畢業就「有了丈夫和房子」,你本想替她高興,卻發現她常常被丈夫鎖在房子裡,還像原來那樣不幸。

  年齡比你大的阿莉西婭,雖然身上壓着繁重的家務,卻不願一輩子「在一根擀麵杖後面度過」,發憤苦學,最後成為芒果街上的第一個女大學生。

  你不願意像薩莉她們一樣,做一隻撲向婚姻之火的飛蛾,心裡的房子和夢想都被燒得發燙,也毫無辦法可想。於是,你決心把阿莉西婭當作榜樣。

  三

  「愛,愛,愛,你所需要的只是愛。」埃斯佩朗莎,我猜你准聽過甲克蟲樂隊的這支歌。我知道,你也愛讀《水孩子》。「使這世界轉動的,是愛啊,愛啊,愛。」《水孩子》裡的這句話,你一定也還記得,因為你是一個相信愛的女孩。

  純真善良的埃斯佩朗莎,你的心中總有一條愛的暖流。薩莉等女孩子的不幸,深深觸痛了你的心靈。你能幫她們做些什麼呢?你相信,你有使世界轉動的力量。可你現在還遠在看不清世界的芒果街,只能把夢中的飛翔滋味寫在小詩里。一天,當你對重病的盧佩嬸嬸讀了一首你的詩,她卻高興地讓你繼續寫下去,說這會「讓你自由」。聰明的你,當時「還不懂她的意思」,卻朦朧地知道,堅持寫作至少可以給你自己插上翅膀。

  但這只是第一步。一次,你對阿莉西婭說,你要飛出芒果街,「除非有人讓它變好」才肯回來。「誰來做這事?市長嗎?」聽到她的反問,你笑了。為了幫助像母親一樣勤苦的芒果街,為了挽救許許多多的薩莉,飛走之後,你當然還要回來,如同「三姐妹」對你說過的那樣:「你離開時要記得為了其他的人回來。……你不能忘記你知道的事情,你不能忘記你是誰。」

  是呀,你的過去、現在和未來都屬於這裡。飛出芒果街,只是為了回歸的告別。從此,你就像美國女作家厄休拉?勒奎恩在童話《飛天貓》中描寫的飛貓,心中始終掛念着貧困的童年街。你永遠也不能忘記,正是在那個狹窄的地方,沒有翅膀的母親孕育了你飛翔的希望。

  再見,埃斯佩朗莎。你終於長大了……

  四

  很遺憾,為讓更多的朋友分享埃斯佩朗莎的成長故事,現在我必須要離開那條芒果街,回到現實中來。

  《芒果街上的小屋》是一部由44個相對獨立的小短篇構成的成長小說,它的大主題是成長。

  如果把全書比作一棵從拉美移栽到美國的大樹,樹身便代表成長的大主題;兩個丫形對稱的大分枝,分別代表代表移民的成長、女性的成長這兩個密切相關的主題;其餘的枝條,則代表那些由大主題所衍生的主題,如女性身份主題、命運主題等等。

  可是,它的多重主題卻沒有擾亂讀者視線,仿佛枝繁葉茂的大樹,反能盡顯其美。結構安排得當,埃斯佩朗莎的成長故事真切感人,是讀者對書中的諸多主題不覺其煩的原因;清新

  如洗的語言,則是此書牽動人心的關鍵。

  《芒果街上的小屋》如《小銀和我》,舒緩如歌,帶有詩歌氣息與節奏感;如米斯特拉爾的詩文,充滿母愛,但視角更寬;如《米格爾街》,不疾不徐,但情感更真摯;如《一九○○年前後柏林的童年》,細膩入微,卻無難以自拔的絕望感。

  單獨來看,每一篇皆如露珠般晶瑩,在每種主題的映襯下,閃耀着相應的語言光彩,或凝重舒緩,或輕快浪漫,或聲如裂帛,大珠小珠,嘈嘈切切,不斷撩撥讀者心弦。若把它們匯在一起,則像蜘蛛網般剔透,渾然一體,令人忍不住想把夏洛為威伯在網中織成的「傑出」二字移到此書封面上。

  於是,我們自然想要知道:是誰讓芒果街擁有了靈魂,誰讓埃斯佩朗莎這個小女孩順利成長?

  五

  與《芒果街上的小屋》中的埃斯佩朗莎相同,桑德拉?希斯內羅絲是一個美國墨西哥裔移民的後代,也在芝加哥的拉丁裔聚居區里長大。

  1954年,桑德拉生於芝加哥。此後,她便開始隨父母不斷奔波在芝加哥與墨西哥城之間。漂泊讓她像埃斯佩朗莎一樣,很小就意識到移民的邊緣地位,變得內向害羞。而家裡的男人們都希望她做一個家庭婦女,這更令她感到壓抑,渴望早日擁有與男子同等的權利,走出「對女人來說是相當可怕的」傳統家庭。

  中學畢業後,桑德拉靠政府資助進入大學。1978年,她取得愛荷華大學的碩士學位,然後去一所為芝加哥拉丁裔青少年特設的高中任教。1980年起,她在芝加哥羅約拉大學擔任了兩年少數族裔學生輔導員。為幫助這些學生認清自我,找到出路,她打算為他們講述自己及身邊的女性拉丁裔移民的成長故事,以女性的視角對拉丁裔聚居區做全新的詮釋。於是,她創作了《芒果街上的小屋》,1984年在美國出版。

  此外,桑德拉還寫過兩本小說、四本詩集等,《芒果街上的小屋》卻是她最為成功的作品,出版的次年即獲得前哥倫布基金會美國圖書獎,並很快就擁有了「超級暢銷」和「成長經典」這兩個桂冠,不但被寫入美國大中小學課程表,在老年人的家中也能看到它的身影。

  六

  「世界在飛速旋轉,我緊緊跟隨其後。」西班牙詩人貝克爾曾經這樣說。《芒果街上的小屋》也同樣,緊緊追隨着不斷飛旋的成長腳步。

  《愛的教育》、《湯姆?索亞歷險記》、《麥田裡的守望者》等「成長經典」,當然是代代相傳的傑作,但今天的小讀者卻覺得它們的數量太少,湯姆?索亞等人物也太老了。是呀,就連霍爾頓現在也已是古稀老翁了。雖說經典永遠都不會落伍,但這些作品離時代太遠,主人公的很多做法如今都已行不通,讓孩子們難以效仿,這總歸是一件憾事。

  現在,《芒果街上的小屋》恰好可以彌補小讀者的這種缺憾,因為它是一本當代「成長經典」,對他們來說,既是成長的好故事和新範例,又是對寫作大有幫助的美文。

  所以,儘管有評論家認為《芒果街上的小屋》還有一些缺陷,如女權主義立場過於突出等,書中的成長故事、多重主題等等,卻足以吸引不同年齡、層次的讀者。

  「芒果有時說再見」,這條你在任何地圖上都查不到的芒果街,卻時時都在與我們心中的童年街相呼應,因為每個人的成長都是一次為了回歸的告別。

  書評:漫步芒果街(1)

  黃梅

  《芒果街上的小屋》(1984)是美國當代女詩人桑德拉?希斯內羅絲(Sandra Cisneros, 1954-)的成名作。

  希斯內羅絲是墨西哥移民的女兒,六十年代在芝加哥貧窮的移民社區里長大,受政府資

  助上了大學,後來又因寫作天賦而被推薦進了國際知名的愛荷華大學研究生寫作班,畢業後當過中學教師和大學輔導員,與少數族裔的貧困學生打了很多交道。看到他們的困境和迷惘,她聯想到自己的成長曆程,決定要寫點什麼。一部《芒果街》醞釀了五年,成書在她三十歲時,採用一種詩歌與小說的混合文體,講述一個少女的成長,描繪移民群落的生存狀況。

  在20世紀後期美國知識界高度重視族裔問題的文化氛圍里,這本書引起了相當大的反響和爭論。1984年出版,次年便獲得了「前哥倫布基金會」頒發的美國圖書獎,又陸續進入大中小學課堂,後來大出版社蘭登書屋取得了版權並推出其平裝本。與此同時,各種評論、導讀紛紛出台,耶魯大學的大牌文學教授哈羅德?布魯姆也親自出馬編了一本導讀。有些導讀十分詳細,書里的字句像莎士比亞的台詞一樣被條紛縷析,挖掘隱義。如此對待一本並不引經據典,沒有文學野心的半「童書」,的確有些令人驚訝,可以說是當代美國文化的特異景觀。

  少女呢喃

  喃喃自語是少女埃斯佩朗莎?科爾德羅的存在方式之一。

  《芒果街》全書由44節短小的片段獨白構成。每節圍繞一個不同的話題。那些「節」或「篇」講述在小埃斯佩朗莎心中留下痕跡的一些經歷,或圍繞某事某人,或有關頭髮、雲朵、樹木和荒園,等等。

  進入芒果街世界,我們首先接觸的就是那講話的聲音。人們們常用「清澈如水」之類詞彙來形容它。儘管它其實並不像乍讀時感覺的那麼純粹而明澈,儘管漸漸地我們會分辯出複合於其中的成年人的追懷之情,但是最主要也給人最深印象的,確實還那是個十多歲的敏感小女孩的話音。小埃斯佩朗莎在對自己、對自己想像中的至親好友說話,心口相通,毫不設防,沒有間隔和距離。

  「我們不是一直住在芒果街的。以前,我們住在魯米斯的三樓,那以前,我們住在吉樂……」開篇那近乎透明的語句直接把我們帶進科爾德羅們的生活。

  不時的,有句子會像陽光下閃着異樣光彩的石子出其不意地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在這樣的時刻我們不妨稍稍駐足,聽聽那些字句的音調,品品它們所提示的意象。比如:芒果街的新居「它很小,是紅色的,門前一方窄台階,窗戶小得讓你覺得它們像是在屏着呼吸。幾處牆磚蝕成了粉。前門那麼鼓,你要用力推才進得來。」屏住呼吸的窗戶和鼓脹的門。多麼栩栩如生。什麼樣的人會這麼看這麼想?那擬人的筆法所展示的難道不是個萬物有生命有靈魂的童話世界?當然,新穎而生動的比喻所提示的感受卻不一定簡單也不一定輕鬆:小窗口很可能意味着壓抑、與腫脹相關的首先是疼痛,如此等等。

  再比如「頭髮」一篇中,寫到一家六口每個人的頭髮都不一樣。但只有「媽媽的頭髮,媽媽的頭髮,好像一朵朵小小的玫瑰花結,一枚枚小小的糖果圈兒……把鼻子伸進去聞一聞吧……氣味那麼香甜,是待烤的麵包暖暖的香味,是她給你讓出一角被窩時散發出的和着體溫的芬芳。」這裡,中譯相當妥帖而傳神地轉達了原作的風格。作者用的是簡單稚拙的兒童語言,沒有抽象觀念,沒有複合長句,一個又一個逗號斷開了又串連起那些日常的小詞(頭髮糖果被窩之類)和鮮活的意象,三五詞一頓的明快節奏和着音步的抑揚,構成一曲母愛的頌歌。從頭髮的外觀到氣味再到對母親的依偎,行文恰如女孩的思緒輕盈跳動。

  還有那些歌謠……

  在這些詩意的片刻,短暫的停留曾把我帶回到凝神注視疏疏墜落的雨滴一點一點打濕北京四合庭院地面磚頭的年月。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記憶的天空裡依稀地布着夏日的樹蔭。不同讀者的感受肯定是不一樣的,但不論是青少年還是成年人,如果讀得慢一點,讓埃斯佩朗莎的輕聲呢喃在你的心鏡中投映出某些圖象,呼喚出某些聯想,敲打出某些節奏和音律的回聲,那將會是一種美的體驗——即使其中有時會包含痛楚和酸澀。

  背後的「故事」

  《芒果街》雖然由一些相對獨立的小「節」構成,但它們有內在的關聯,總和起來講述了一個關於美國大城市中貧苦墨西哥裔少女成長的「故事」。在「我的名字」一節里,埃斯佩朗莎說明:她那多音節的長名字來自西班牙語,在美國學校里被同學認為既彆扭又滑稽。她很明白:自己屬於「棕色的人」。

  在種族差異和矛盾非常突出、對膚色和族裔問題十分敏感的美國社會,身為拉丁美洲移民後代常常意味着家境貧窮、遭人歧視以及文化上的隔閡與失落。因此,埃斯佩朗莎的成長曆程蘊含豐富的社會學內容。布魯姆主編的導讀也主要聚焦於與作者身份和作品內容相關的族裔、性別、貧富和文化差異等問題。

  初到芒果街,小埃斯佩朗莎結交的頭一個朋友是「貓皇后凱西」。凱西家裡群貓聚集,連餐桌上都有貓自由散步,顯然也是窮人家庭,決算不上講究。小凱西對新來的鄰家女孩很友善,主動給她介紹介紹當地街坊和店鋪。然而她也會吹噓自家的法國親戚和那裡的「家宅」,會童言無忌地直說科爾德羅之流(非白人)的到來導致社區檔次下降,所以她家將要向北遷居,還會警告新來者不要和「像老鼠一樣邋遢的」露西姐妹玩耍。小孩子似懂非懂的話充分地並且殘忍地折射着成人社會的矛盾、弊端和偏見。

  透過小埃斯佩朗莎的眼我們認識了眾多芒果街的拉美移民。有凱西走後搬進她家房子的「麼麼」一家。有住在他家地下室的波多黎各人——他們中的一名少年曾偷來一輛黃色卡迪拉克豪華車並載上所有鄰家孩子在窄街上兜風過了把癮然後被警察拘捕進了局子。有又想攢錢和波多黎各男友結婚又想在美國另找個闊丈夫的瑪琳。有被男人遺棄的單身母親法加斯:她帶一大窩孩子艱難謀生,無人管教的小傢伙們一味胡鬧,終於有一天釀成慘禍。還有新到美國來的胖女人瑪瑪西塔,她不肯下樓也不願說英語……

  一頓午餐也能告訴我們許多事情。小埃斯佩朗莎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能在學校餐廳吃午飯的「特殊的孩子」,千方百計說服了媽媽給她帶飯,卻在餐廳里遭到嬤嬤的攔阻,委屈地哭了起來,勉強留下來後,她在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食堂里流着淚吃帶來的冷膩的米飯三明治(她家的午飯沒有肉),感到那麼失望,那麼滿心屈辱。我們恐怕得動用點想像力才能充分體會學校食堂對於這個孩子的巨大誘惑。把如此微不足道的就餐權利幻化成某種美好輝煌體驗的,該是多麼辛酸而卑微的處境。此外,從各位掌事嬤嬤的言行,我們還能感受到拉美裔窮孩子讀書的天主教會學校的氛圍。

  當然,窮孩子也有自己的快樂。埃斯佩朗莎不顧凱西的警告,和露西姐妹交了朋友。她們湊錢合夥買了一輛舊自行車,三人一起擠上去,風馳電掣地穿過整個街區。那是「我們的好日子」。老吉爾的舊家具店又小又黑又髒,裡面只有些破破爛爛的東西,但對孩子們來說仍然魅力無窮——比如那個能發出奇妙聲音的音樂盒。仰頭看雲彩是大自然提供的探討「科學」和「審美」的機會。唱着歌謠跳繩則是街頭平民孩子的快樂遊戲。

  參加小表弟的洗禮晚會是憂喜參半的體驗。媽媽為埃斯佩朗莎買一身鮮亮的新裙子,卻沒買新鞋。這讓她沮喪萬分,晚會上根本不敢去和男孩子跳舞。不過,墨西哥移民中存在着濃濃的家族和同鄉親情。長者會關照孩子們,而且大家沾邊不沾邊都算是「表親」。後來埃斯佩朗莎在那喬叔叔的鼓勵和邀請下進了舞場,跳得興高采烈,無比風光。

  發生化蛹為蝶巨變的青春期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小姑娘們開始注意自己的屁股和腰身。她們跳着舞,跳着繩,同時半是天真無邪、半是初解風情地唱着歌謠。她們穿上別人送的五顏六色的舊高跟鞋招搖過市。她們開始對男孩子生出興趣。埃斯配朗莎開始打第一份零工。她在照相館分裝照片,那兒的一個看來和氣謙卑的東方人突然吻了她。我們幾乎能聽到她的心跳,感到她的尷尬和驚恐,也不免會對留在敘述之外的那東方人的境遇、心態和動機等等生出一些模糊的猜度。

  真正的初吻發生在這之後。在嘉年華會遊樂場上,約定碰頭的女友薩莉沒露面,卻有一群男孩來糾纏,其中一個還強行親吻了埃斯佩朗莎。這破壞了少女對愛情的幻想。

  然而,不論有多少壓力,有多少挫折和傷害,埃斯佩朗莎會像她家房子近旁那四棵細弱的小樹一樣突破磚石的阻撓頑強成長。她每天都和它們對話:「它們的力量是個謎。它們在地下展開兇猛的根系。它們向上生長也向下生長,用它們鬚髮樣的腳趾抓緊泥土,用它們兇猛的牙齒齧咬天空。」這般有如猛獸的樹是不可阻擋的。能在痛苦時刻思考樹的秘密的小埃斯佩朗莎也一定是打不垮的。她要長大,有一天要離開芒果街。

  離開意味着更有意義的歸來——如伴隨八月的風一起來臨的三個老姐妹所告誡的:「你離開時要記得為其他的人而回來。……你不可能忘記你知道的事。你不可能忘記你是誰。」如果說離開芒果街的渴望幾乎等於對成功和富裕的追求,那麼返回芒果街的責任和期許則在本質上超越了通常意義上的美國夢。

  如許多評論者所強調,這本書的另一個重要關注點是性別問題。有人說《芒果街》中的男性形象統統不佳,但事實並非如此。半夜醒來的疲憊的父親,聚會中善解人意的拿喬叔叔,還有許多別的掙扎着謀生養家的男人,勾勒他們的筆顯然飽含同情的。當然,那同一支筆也毫不含糊地寫出了薩莉、密涅瓦們的父親或丈夫毆打女性的劣跡,寫出了墨西哥裔男人的種種陳舊或荒唐的性別觀念和行為方式——因為那些也是芒果街生活的一部分。

  在一節節親切的講述中,我們聽到了小埃斯佩朗莎對男孩女孩差異的非常具體而感性的分辨,體會到她因家庭主婦(包括她母親和鷺鷥兒們)被荒廢的才華而生出的惋惜,還見證了她對瑪琳和薩莉以嫁人為中心的人生設計的審視和最終揚棄。如此等等。這些是成長中的女孩子關心的問題,也是已經成年的女性仍在思考的問題。可以說,幸運的是,作者的藝術直覺讓她沒有過於主題先行,沒有脫離具體真切的生活經驗。因此,展現在讀者面前的,不是有關社會性別的說教,而是美國墨西哥裔少女的色彩斑斕的生活畫卷。

  關於夢想

  房子是小埃斯佩朗莎的夢想,也是全書的核心象徵。關於的房子的夢想中也包含了對理想自我的憧憬。在書中許多處擬人化的描寫中,比如關於房子、氣球和樹木的意象,都可以看出主人公的自我感覺在客觀世界的投影。這本小說,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關於一個人在世界上尋求自我,尋找一片歸屬之地的故事。

  他們【父母】總是告訴我們,有一天我們會搬進一所房子,一所真正的大屋……我們的房子會有自來水和好水管子。還有真正的樓梯。不是門廳里的窄梯,而是像電視上的房子裡那樣的樓梯……我們的房子將是白色的。四圍是樹木,還有很大的院子,草兒生長着,沒有籬笆圈着它們。

  定義夢想的一個關鍵詞組是「像電視上的」。科爾德羅一家希望住進電視上展示的那種房子,固然表明他們想擺脫貧困、分享美好生活,但從中也可分明看出大眾媒體所代表的強勢文化和主流生活方式「洗腦」的作用。

  夢想和願望並非憑空而來。我們記得那位一直堅持「別說英語」的瑪瑪西塔。讓她心碎的是:她自己的小兒子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英語,他會唱的頭一支曲子是百事可樂的廣告歌。聽英語廣告歌長大的孩子會怎樣夢想將來的生活?與此類似,還有準備赴晚會的小埃斯佩朗莎對新鞋子的重視。為什麼她那麼強烈地渴望與新衣相配的新鞋子呢?為什麼一雙舊鞋就讓她羞慚得連腳都不敢伸出來了呢?輕靈的敘述只蜻蜓點水般地提到了男孩子的注視。然而我們若是在那些隱含的問號旁稍許駐留,就能感受到少年經驗背後的近乎沉重的成人「潛台詞」。是的,商業化社會裡人們以消費品來定義的「美」和「體面」的標準多麼霸道地主宰了孩子的感覺!與朦朧的性覺醒糾纏在一起的那種把自己物化成男性慾望對象的心理過程又是多麼「自然」地發生在天真少女身上!

  值得慶幸的是,隨着小埃斯佩朗莎漸漸長大,她的夢中房子不斷有所變化。她羨慕「住在山上、睡得靠星星那麼近的人」,但是也明確意識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忘記了我們這些住在地面上的人。」於是,她想:有一天她自己在山上有了房子,要在閣樓里收留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接近收尾之處,在「自己的一棟房」中,她再一次描述了心目中的房子:

  不是小公寓。也不是陰面的大公寓。也不是哪一個男人的房子。也不是爸爸的。完完全全是我自己的……

  只是一所寂靜如雪的房子,一個自己停留的空間,潔淨如同詩筆未落的紙。

  這時,如詩的語言構築起的房子承載的是更加成熟的埃斯佩朗莎的精神追求,小節標題也顯然在有意識地回應維吉尼亞?吳爾夫的名篇《自己的一間屋》。不過,它們傳達的,很可能仍只是某一特定時段的感受,而非最終的結論。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慶幸小埃斯佩朗莎在成長中不斷修訂着豐富着自己的夢,而且有代表墨西哥土著文化的女巫般的神秘人物指點她。夢想是人前行和創造的動力。然而夢想也是需要甄別,需要分析,需要批判和修正的。

  讓我們就在「夢想」的音符上結束這篇導讀。

  對眾多年輕的和已經不再年輕的初讀者和再讀者,這都是一本開卷有益的書,既可以成為一種文學體驗,也可以喚起情感的交流和共鳴;既可以當作自己試筆寫作的參照,也可以觸發對人生和社會的體察與深思。

  請緩步徜徉於《芒果街》。

  書評:也可以像她那樣地寫

  李文俊

  南京譯林出版社組織翻譯了美國當代女作家桑德拉?希斯內羅絲(Sandra Cisneros,1954—)的《芒果街上的小屋》(The House on Mango Street,1984),要我在書前寫上幾句話。我推卻不掉,貿貿然把差使接了下來。

  剛開始看這部作品時,一時還有點摸不到頭腦,用現在的流行語來說,是「找不着感覺」。因為它跟一般小說的寫法不太一樣。寫什麼都是簡簡單單的幾筆,點到為止,絕不作繁縟的渲染,有點像中國畫裡的白描手法。但讀着讀着,芝加哥拉美裔窮人聚居的一條小街在眼前出現了,兩旁是歪七豎八、搖搖欲墜的木結構房子,外面刷的油漆大半都已剝落。晾着「萬國旗」的曬衣繩從這裡拉到那裡。居民們出現了,棕黑色的皮膚,英語說得還不太利索。一幫一幫的小孩也出現了。打打鬧鬧,有個把還「折進」了少改所。然後,主人公兼敘述者埃斯佩朗莎的身影一點點清晣起來了,有血有肉,有悲也有喜,但並不大起大落。咦,這不是我小時候她爸爸在弄堂口開了個「老虎灶」的那個「金寶」嗎,在北京人眼裡,她也許還挺像羊尾巴胡同里的那個老拖鼻涕的「七妞」呢。沒錯兒,這就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女孩的尋常故事,說完了一段,再來一段,但還挺有韻味。你不能不承認,通過一幅幅的白描,這本書塑造出了生動的人物形象,描繪出了一個時代一個地方一個群體的生活的一個側面。按照《哥倫比亞美洲小說史》的說法,它的文學樣式應該是「minimalist short story cycle」,亦即「簡約派小小說系列」。用這種形式寫這樣的內容應該說還是比較恰當的。

  我國最近湧現了一批少年作家,受到矚目。很抱歉,他們的作品我還未能拜讀,不知寫的是不是普通人的生活。不過我想,像《芒果街上的小屋》這樣的書,我們的女生應該也是寫得出來的。其實愛好文學者,即使不是年輕人,都不妨動動筆,至少可以留下些文字材料給家人後裔把玩嘛。說實話,我自己就是這樣做的。前些時,我正好一時之間沒什么正經事情急於要做,學用電腦也沒多久,便邊練電腦邊打出了一份「回憶錄」,寫的是我童年、少年時代在上海一條弄堂里的生活。也是隨隨便便,自由自在,不加渲染,寫到哪裡算那裡。由於有些事涉及個人隱私,我一直僅僅是讓這份材料雪藏在電腦里。不過我寫完後曾發給已在美國定居的姐夫一讀。他閱後除了糾正我的一些不準確處之外,還補充了不少內容。他並且興致勃勃地說自己也要「依法炮製」。這不,我也算是寫過自己版本的《芒果街上的小屋》,並且在美國擁有熱情讀者了。

  書評:芒果街,移民魂(1)

  雲也退

  才讀完小說的引言,我就知道埃斯佩朗莎的結果必然是離開芒果街,也猜到了她在離去時必然會說什麼——「我離開是為了回來。」她要回來,「為了那些我留在身後的人。為了那些無法出去的人。」

  和許多描寫故鄉記憶的作品一樣,希思內羅斯沒有美化她的芒果街,用淳樸、良善之類的詞眼描述她的墨西哥裔鄉親們。移民們得為謀生而操勞,孩子們在狹窄的街巷、樓道里奔跑,奔跑。希思內羅斯努力找回做孩子時的感覺,像孩子說話,像孩子一樣觀察鄰家孩子的長長短短,像孩子一樣面對「族裔認同」這一頗複雜文化和政治問題。你來到這裡,你寄居在這裡,你是客人,雖然不是「獨在異鄉為異客」,但你寄人籬下,身份的烙印,不時在一道道目光、一次次對話中原形畢露,周圍仿佛有許多照妖鑒,在閃,在晃。

  埃斯佩朗莎,你其實不願來這裡。你走進芝加哥,走進那個寫不出地址的地方,就像我們這兒許多進城務工的農民那樣,時刻惦念着鄉下寬敞的大房。但父母告訴你,這裡是美國,這裡是現代文明前進的方向,而我們原先住的地方,雖大但黯淡無光。

  「他們總是告訴我們,有一天我們會搬進一所房子,一所真正的大屋,一直屬於我們,那樣我們就不用每年搬家。」從這個時候起,屋子的夢想就在女孩心裡埋下。斯坦貝克的《人與鼠》裡,季節農工佐治和里奈渴望一間農宅,養幾隻雞,種一些菜;芒果街上的小埃斯佩朗莎,她心目中的房子「有一個地下室,至少三個衛生間」,很大的院子周圍沒有籬笆。這算不上「自己的一間屋」,但至少,她可以遠離都市的生人社會,更重要的是,不會想到自己寄於另一個民族的籬下。

  埃斯佩朗莎擁有孩子應得的社交體驗:以物易物換來的簡陋友情,跟老人纏綿得到的寵愛,穿房入室看到東家長西家短。墨裔小姑娘露西告訴她:「如果你給我五塊錢,我會永遠做你的朋友。」交易很快達成了,孩子之間就這麼簡單。但是,白人孩子凱茜立刻提醒:「別和他們說話……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們聞起來像掃把?」

  埃斯佩朗莎感到了壓力,她要做出取捨,從兩個墨裔小姑娘身上,她能看到自己和白人的區別,看到自己在白人眼裡的形象。她固然沒有清醒的族別意識,只是聽從本能:「可是我喜歡他們。他們的衣服又皺又舊。他們穿着鋥亮的禮拜天的鞋子,卻沒穿短襪。鞋子把她們的光腳踝擦得紅紅的。我喜歡他們。」

  埃斯佩朗莎,你命中注定要屬於芒果街,因為你選擇了「自己人」。你不必知曉薩繆爾?亨廷頓的焦慮,這老學究認為,越來越多的移民正在瓦解美利堅民族的凝聚力,西班牙語系移民可能是一大禍根。你理當「用腳投票」,選擇自己的陣營,選擇從拉丁裔人群聚居較多的得克薩斯來的姐姐露西,以及她的妹妹,那個喋喋不休的拉切爾。埃斯佩朗莎,當你看到凱茜的家庭就像當地無數白人那樣,主動把自家的鵲巢讓給南來的鳩,你對她果真有留戀之情?

  芒果街上,再小的角落也是你的家園,「那破落又悲哀的紅色小屋」,卻是族裔認同的溫床和搖籃——你和你周圍的人需要這樣的認同,通過膚色、衣着和語言。你像所有的少女那樣,要迎戰覺醒的性,要在失去親人的時刻領悟死亡,但作為移民,你更要學會對自身文化的敏感,要接受濡染和灌輸,為保護身上的烙印而戰。當你走出屋子,來到街上,「到處都是棕色的人,我們是安全的。可是看看我們開進另一個膚色的街區時,我們的膝蓋就抖呀抖,我們緊緊地搖上車窗,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埃斯佩朗莎,你必須學會這種害怕;你是移民,必須用對強勢文化的害怕界定你的尊嚴。

  我看不出,埃斯佩朗莎有多麼愛這裡的人,少數族裔的自我認同更多地出自薰陶和習慣,與具體的好感不見得有太大關聯——不首先走近這些人,又怎麼可能?女孩的窗外有四棵細瘦的樹,細得像藤:「假如有一棵忘記了他存在的理由,他們就全都會像玻璃瓶里的鬱金香一樣耷拉下來,手挽着手。」這象徵着移民質樸的關係,或者說——精神?堅持,堅持——樹兒在她睡着的時候說——看看瑪瑪西塔,她堅持不說英語,也不讓自己的孩子說英語;看看這些樹啊,「他們教會人。」

  「瑪瑪西塔,不屬於這裡的人,時不時地發出一聲哭喊,歇斯底里的,高聲的,似乎他扯斷了她最後一絲維繫生命的線,一條通向那個國家唯一的出路。」整本小書,就數這句扎眼,語言上的純化,代表着墨裔移民最極端、徹底的反抗。而小女孩埃斯佩朗莎又怎樣做?「我已經開始了我自己的沉默的戰爭。」——這戰爭是溫和的,但覆蓋廣而深:圍繞着少數族裔的自我認同,女孩全方位爆發了逆反:「我決定不要長大變成像別人那麼溫順的樣子,把脖子擱在門檻上等待甜蜜的枷鏈。」——這枷鏈是一切形式的束縛,一切習焉不察的宰制,一切建立在不平等基礎上的審美觀。埃斯佩朗莎後來長大了,長成了至今孑然一身的希思內羅斯——她長得很美,並不像書中說的那樣是個「沒人來要的丫頭」——她說,她習慣性地遠離人的浩瀚。「我窩在自己的世界裡。當人們試圖進入社會的時候,我不得不躲避他們,說聲抱歉。」但是,這習慣並不以棄絕社會為結果,它只是改變了「我進入社會的整個方式」。不敢踏進白人社區的墨西哥女孩,其實是在用眼、用心尋找自己的路徑;她不是老去的瑪瑪西塔,因居於弱勢而永遠惶然。

  拒絕也是一種進入,正如不選也是一種選。芒果街上的移民孩子迎來送往的夥伴一個又一個,但在交友的時候,她能感覺到親此與疏彼之間緊密的關聯,族裔認同好像一隻看不見的手,悄然操弄着社區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埃斯佩朗莎,你離開芒果街的時候,你一定會聽見召喚,亦近亦遠,如真如幻:那是你的根在作響,當你的肉身已嫁接到新的民族的肌體上、並受到她的強大吸引之時,你的根要發言——藉助你的好朋友、瓜達拉哈拉姑娘阿西麗婭之口發言:「不管喜歡與否,你都是芒果街的,有一天你也要回來的。」

  而你呢,你下意識地反駁道「我不會」,你會給自己找出一連串理由:這裡太窮,太荒僻,這裡沒有寬敞的白房子,只有一棟「讓我羞愧的小屋」。但是,我知道,你,墨西哥移民女孩埃斯佩朗莎,一定會回來——你可以拒絕一切束縛,卻不能割斷墨西哥的根,掙脫芒果街的靈魂。這不是嗎,我聽見了你訴諸筆端的自語:「我離開是為了回來。為了那些我留在身後的人。為了那些無法出去的人。」

  書評:芒果街上的小屋

  毛尖

  問學生平時都讀什麼,從余秋雨說到余華,倒也沒人說寶貝,沒人說韓寒,牆頭馬上的書,大家都不說。就像我自己,《七劍下天山》熱播時,梁羽生放在了廁所里;輪到《神鵰俠侶》做廣告,金庸擱廚房了。但學生問我平時看什麼,我一般也道貌岸然,說些唬人的,不過,有一次,真把學生唬住了,我說,最近在讀詩,學生便叫,讀詩!

  他們的表情告訴我,詩歌已經是古典文學了。不過說實話,我自己也很久很久不讀詩了,如果,如果不是周麗華把《芒果街上的小屋》寄給了我。

  Sandra Cisneros原諒我,我幾乎是漫不經心地走進了你的小屋,但是上帝作證,我立即臣服了。換句話說,我們沒有資格評價她,她在評價我們。薄薄四十頁,她檢測出我們是不是有成長的煩惱,是不是有傷心的戀情,是不是有良心,是不是慕虛榮,是不是疑神疑鬼,是不是魂不守舍,然後,她輕輕在我們耳邊說,不要緊,誰的童年不匱乏,誰的青春不慌張?藉着歲月霓虹,悲慘往事全部可以是詩,連嬸嬸的死,也被昔日光暈照亮,少年時代的小小殘酷,在Cisneros筆下,變成芒果街的常情,而我們讀者,卻被她純淨之極的文字照得既溫柔又狼狽。

  當然,隨着Cisneros走出芒果街,她的美墨身份,族裔問題,邊緣位置,越來越成為有效又有力的詮釋符碼,那個怯生生回眸現代叢林的埃斯佩朗莎也穿上了日益多元的文化衫,但是我想,無數讀者一走進《小屋》,就會忘掉這是一本經典著作,用芒果街的話說,我們準備好了「用腳投票」,和「一樣膚色」的人在一起,唱髒兮兮快樂樂的小調,「蹦一蹦,跳一跳,屁股搖一搖……」這個時候,再白的孩子也會渴望成為埃斯佩朗莎的兄妹,「外面下着雨,爸爸打着鼾。哦,鼾聲,雨聲,還有媽媽那聞起來好像麵包的頭。」

  說句政治不正確的話,從頭到尾,我一直覺得芒果街上的生活令人嚮往,也許是親愛的翻譯把工作做得太美好了,也許是這個時代太沒芒果味了。

  書評:青芒果之味(1)

  沈勝衣

  芝加哥的拉丁裔聚居區,貧窮,擁擠,吵鬧,單調。歡笑是那樣單薄,夢想是那樣渺遠。小女孩埃斯佩朗莎認識一位愛美愛打扮的薩莉,她家裡管教很嚴,放學得直接回家。那時候,「你變成了一個不同的薩莉。你把裙子拉直。你擦去了眼皮上的藍色眼影。你不笑,薩莉。」「薩莉,你有時會希望自己可以不回家嗎?你希望有一天你的腳可以走呀走,把你遠

  遠地帶出芒果街……」到時會有一所美麗的大房子,窗子打開「所有的天空都會湧進來」,周圍沒有愛管閒事的鄰居和雜亂的小店,「只有樹,更多的樹,還有足夠的藍天。」

  埃斯佩朗莎自己的屋前有四棵細瘦的樹兒,她「每晚對着樹說話」。「它們是唯一懂得我的。我是唯一懂得它們的。」她想要「一所我自己的房子」。「沒有別人扔下的垃圾要拾起。」「只是一所寂靜如雪的房子,一個我自己歸去的空間,潔淨如同詩筆未落的紙。」

  後來,她終於走出了芒果街,有了自己亮紫色的房子。但她忘不了從前那段時光,用「詩筆」寫下了一本《芒果街上的小屋》。——在現實中,她的名字是桑德拉?希斯內羅斯,這本「詩小說」,以優美、敏感而細膩的文筆,寫出一個女孩的成長,微塵般的快樂和陰影般的困窘,觀察與思悟,幻想與疼痛。

  在芒果街上那悲哀的紅色小屋裡外的眾生相:

  爺爺去世了,勇敢的爸爸哭了。「黑暗裡醒來的疲憊的爸爸」。「我想要是我自己的爸爸去世了我會做什麼。於是我把爸爸抱在懷裡,我要抱啊抱啊抱住他。」

  孩子們在看雲,聊着各種雲都像些什麼。「在天空下睡去,醒來又沉醉。在你憂傷的時候,天空會給你安慰。可是憂傷太多,天空不夠。蝴蝶也不夠,花兒也不夠。大多數美的東西都不夠。」

  年輕的母親密涅瓦,勞碌一天後的深夜,會在小紙片上寫詩。「她讓我讀她的詩。我讓她讀我的。」她的丈夫不斷出走又不斷回來,有一天她又被丈夫打得渾身青紫,「我不知道她該往哪去。我毫無辦法。」

  因長得美而被丈夫鎖在屋裡的拉菲娜,「年紀輕輕就因為倚在窗口太久太久而變老」。「酒吧的樂聲從街角傳來,拉菲娜希望能在變老以前去那裡,去跳舞。」

  「瑪琳,街燈下獨自起舞的人,在某個地方唱着同一首歌」。「她在等一輛小汽車停下來,等着一顆星星墜落,等一個人改變她的生活。」

  ……

  這些卑微的人,上帝很忙,沒空照看他們,讓他們在人間一再摔倒。

  也有「好日子」的樂趣。幾個小孩湊錢買了一輛自行車,一起騎着在街上快樂地兜圈。有個胖女人說:你們的裝載量很大呀。小孩喊道:你的裝載量也很大呀。

  也有人情的慰藉。洗禮晚會,她有了新衣服,可是還缺鞋子。穿着舊涼鞋的她不敢和別人跳舞,「拿喬叔叔」安慰她說:「你是這裡最漂亮的姑娘」,拉她跳了舞。……

  讀這些細碎的故事,感覺跟我鍾愛的西班牙作家阿索林有共通的氣息:都是短小的篇幅,溫和的筆墨,寫幽微的人與事,平靜白描中的憂傷和哀憐。也許,因為他們來自同一個遙遠的文化源頭?所以汪曾祺、南星對阿索林的兩句評語,對桑德拉?希斯內羅斯也是適用的:作品,「像是覆蓋着陰影的小溪」;其人,有「正視着不可挽救的悲哀的人世間而充滿了愛心的目光」。

  桑德拉?希斯內羅斯寫到一個懷念家鄉的瑪瑪西塔,拒絕說和聽英語。而她給書中敘述者取的名字「埃斯佩朗莎」,在英語裡的意思是「希望」,在西班牙語裡則「意味着哀傷,意味着等待」,「一種泥濘的色彩」。——這是一個意味深長的象徵。作為進入美國的移民,族裔傳統文化與現實世界之間,有痛苦的割裂、抗拒,也有痛苦的妥協、追求。

  他們要掙扎逃離出那片帶着色彩的泥濘,哪怕用最脆弱的筆和詩。埃斯佩朗莎寫了一首詩:「我想成為 / 海里的浪,風中的雲,/ 但我還只是小小的我。/ 有一天我要 / 跳出自己的身軀……」垂死的盧佩嬸嬸說:「很好。非常好。」「記住你要寫下去,你一定要寫。那會讓你自由」。

  然而,自由並不意味着擺脫。別人對這小女孩說:「你永遠是芒果街的人。你不能忘記你知道的事情。你不能忘記你是誰。」「你要記得回來。為了那些不像你那麼容易離開的人。」最終,作者在全書結束時說:「我離開是為了回來。為了那些我留在身後的人。為了那些無法出去的人。」

  那些身後的人,是桑德拉?希斯內羅斯永遠的支撐。但,我們也不能把《芒果街上的小屋》僅僅視為美國種族文化衝突的故事,它屬於整個現代世界,我讀此書,就不其然想到現在我們城市裡的外來人聚居區。

  而書中的小女孩,又讓我想起老狼唱的:「我像每個戀愛的孩子一樣,在大街上琴弦上寂寞成長」,想起自己的小時候……

  所以,它更是一個生命的故事。

  離開,是為了回來。因為過早品嘗了未成熟的青芒果,那味道,酸澀卻又帶着一縷淡淡

  的幽香,成長的滋味,會始終飄繞在你的生命里,告訴你:你總會離開,你總要回來。

  二〇○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頭髮

  我們家裡每個人的都不一樣。爸爸的頭髮像掃把,根根直立往上插。而我,我的頭髮挺懶惰。它從來不聽髮夾和髮帶的話。卡洛斯的頭髮又直又厚。他不用梳頭。蕾妮的頭髮滑滑的——會從你手裡溜走。還有奇奇,他最小,茸茸的頭髮像毛皮。

  只有媽媽的頭髮,媽媽的頭髮,好像一朵朵小小的玫瑰花結 ,一枚枚小小的糖果圈兒,全都那麼拳曲,那麼漂亮,因為她成天給它們上髮捲。把鼻子伸進去聞一聞吧,當她摟着你

  時。當她摟着你時,你覺得那麼安全,聞到的氣味又那麼香甜。是那種待烤的麵包暖暖的香味,是那種她給你讓出一角被窩時,和着體溫散發的芬芳。你睡在她身旁,外面下着雨,爸爸打着鼾。哦,鼾聲、雨聲,還有媽媽那聞起來像麵包的頭髮。

  Hairs

  Everybody in our family has different hair. My Papa's hair is like a broom, all up in the air. And me, my hair is lazy. It never obeys barrettes or bands. Carlos' hair is thick and straight. He doesn't need to comb it. Nenny's hair is slippery--slides out of your hand. And Kiki, who is the youngest, has hair like fur.

  But my mother's hair, my mother's hair, like little rosettes, like little candy circles all curly and pretty because she pinned it in pincurls all day, sweet to put your nose into when she is holding you, holding you and you feel safe, is the warm smell of bread before you bake it, is the smell when she makes room for you on her side of the bed still warm with her skin, and you sleep near her, the rain outside falling and Papa snoring. The snoring, the rain, and Mama’s hair that smells like bread.

  大流士和雲

  你永遠不能擁有太多的天空。你可以在天空下睡去,醒來又沉醉。在你憂傷的時候,天空會給你安慰。可是憂傷太多,天空不夠。蝴蝶也不夠,花兒也不夠。大多數美的東西都不夠。於是,我們取我們所能取,好好地享用。

  大流士 ,不喜歡上學的他,有時很傻,幾乎是個笨人,今天卻說了一句聰明的話,雖然大多數日子他什麼都不說。大流士,喜歡用爆竹,用碰過老鼠的小棍子去追逐女孩,還以為

  自己很了不起的他,今天卻指着天空,因為那裡有滿天的雲朵,像枕頭樣的雲朵。

  你們都看到那朵雲了,那朵胖乎乎的雲了?大流士說,看到了?哪裡?那朵看起來像爆米花的旁邊的那朵。那邊那朵。看,那是上帝。大流士說。上帝?有個小點的問道。上帝。他說。簡潔地說。

  Darius

  & the Clouds

  You can never have too much sky. You can fall asleep and wake up drunk on sky, and sky can keep you safe when you are sad. Here there is too much sadness and not enough sky. Butterflies too are few and so are flowers and most things that are beautiful. Still, we take what we can get and make the best of it.

  Darius, who doesn't like school, who is sometimes stupid and mostly a fool, said something wise today, though most days he says nothing. Darius, who chases girls with firecrackers or a stick that touched a rat and thinks he's tough, today pointed up because the world was full of clouds, the kind like pillows.

  You all see that cloud, that fat one there? Darius said, See that? Where? That one next to the one that look like popcorn. That one there. See that. That's God, Darius said.God? somebody little asked. God, he said, and made it simple.

  貓皇后凱茜

  她說,我是法蘭西皇后的遠遠遠房表親。她住在樓上,那邊,那個「捉小孩的人」喬的隔壁。離他遠點,她告訴我說,他很危險。街角那家小店是賓尼和布蘭卡的。他們還蠻好,可只是靠在糖果櫃檯上時才對你好。兩個像老鼠一樣邋遢的女孩住在街對面。你不會想去認識她們的。埃德娜是你家隔壁房子的主人。她過去有幢大得像鯨魚的房子,可她弟弟把它賣了。他們的媽媽說,別,別呀,千萬別賣。我不會的。可後來她一閉眼,他就賣了它。阿莉西婭自從上了大學就傲氣起來了。她過去挺喜歡我,可現在不了。

  貓皇后凱茜養了好多好多好多貓。貓寶寶、大個貓、瘦貓、病貓。睡姿像個麵包圈的貓。爬到冰箱頂上的貓。在餐桌上散步的貓。她的房子就像個貓天堂。

  你想要個朋友。她說,好的,我會做你的朋友,可只能做到下星期二,那時我們就得搬走了,不得不搬了。然後,她似乎忘了我才搬進來,說,這個社區的人越來越雜了。

  凱茜的父親有一天會要飛到法國去,找到遠方的、她父親那邊的遠遠遠房表親,去繼承家宅。我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呢?是她告訴我的。同時,他們要從芒果街向北面搬遷,離開這裡一點路,在每次像我們這樣的人家不斷搬進來的時候。

  Cathy Queen of Cats

  She says, I am the great great grand cousin of the queen of France. She lives upstairs, over there, next door to Joe the baby-grabber. Keep away from him, she says. He is full of danger. Benny and Blanca own the corner store. They're okay except don't lean on the candy counter. Two girls raggedy as rats live across the street. You don't want to know them. Edna is the lady who owns the building next to you. She used to own a building big as a whale, but her brother sold it. Their mother said no, no, don't ever sell it. I won't. And then she closed her eyes and he sold it. Alicia is stuck-up ever since she went to college. She used to like me but now she doesn't.

  Cathy who is queen of cats has cats and cats and cats. Baby cats, big cats, skinny cats, sick cats. Cats asleep like little donuts. Cats on top of the refrigerator. Cats taking a walk on the dinner table. Her house is like cat heaven.

  You want a friend, she says. Okay, I'll be your friend. But only till next Tuesday. That's when we move away. Got to. Then as if she forgot I just moved in, she says the neighborhood is getting bad.

  Cathy's father will have to fly to France one day and find her great great distant grand cousin on her father's side and inherit the family house. How do I know this is so? She told me so. In the meantime they'll just have to move a little farther north from Mango Street, a little farther away every time people like us keep moving in.

  四棵細瘦的樹

  他們是唯一懂得我的。我是唯一懂得它們的。兒長着細細的脖頸和尖尖的肘骨,像我的一樣。不屬於這裡但到了這裡的四個。市政栽下充數的四棵殘次品。從我的房間裡我們可以聽到它們的聲音,可蕾妮只是睡覺,不能領略這些。

  他們的力量是個秘密。他們在地下展開兇猛的根系。他們向上生長也向下生長,用它們鬚髮樣的腳趾攥緊泥土,用它們猛烈的牙齒噬咬天空,怒氣從不懈怠。這就是它們堅持的方

  式。

  假如有一棵忘記了他存在的理由,他們就全都會像玻璃瓶里的鬱金香一樣耷拉下來,手挽着手。堅持,堅持,堅持。樹兒在我睡着的時候說。他們教會人。

  當我太悲傷太瘦弱無法堅持再堅持的時候,當我如此渺小卻要對抗這麼多磚塊的時候,我就會看着樹兒。當街上沒有別的東西可看的時候。不畏水泥仍在生長的四棵。伸展伸展從不忘記伸展的四棵。唯一的理由是存在存在的四棵。

  Four Skinny Trees

  They are the only ones who understand me. I am the only one who understands them. Four skinny trees with skinny necks and pointy elbows like mine. Four who do not belong here but are here. Four raggedy excuses planted by the city. From our room we can hear them, but Nenny just sleeps and doesn't appreciate these things.

  Their strength is secret. They send ferocious roots beneath the ground. They grow up and they grow down and grab the earth between their hairy toes and bite the sky with violent teeth and never quit their anger. This is how they keep. Let one forget his reason for being, they'd all droop like tulips in a glass, each with their arms around the other. Keep, keep, keep, trees say when I sleep. They teach.

  When I am too sad and too skinny to keep keeping, when I am a tiny thing against so many bricks, then it is I look at trees. When there is nothing left to look at on this street. Four who grew despite concrete. Four who reach and do not forget to reach. Four whose only reason is to be and be.

  生辰不吉(1)

  很可能我會去地獄,很可能我該去那裡。媽媽說我出生的日子不吉利,並為我祈禱。露西和拉切爾也祈禱。為我們自己也為相互之間……為我們對盧佩嬸嬸做的事情。

  她的全名叫古爾妲盧佩 。她像我媽媽一樣漂亮。暗色皮膚。十分耐看。穿着瓊?克勞馥式的裙子,長着游泳者的腿。那是照片上的盧佩嬸嬸。

  可我知道她生病了,疾病纏綿不去。她的腿綁束在黃色的床單下面,骨頭變得和蠕蟲一樣軟弱。黃色的枕頭,黃色的氣味,瓶子勺子。她像一個口渴的女人一樣向後仰着頭。我的嬸嬸,那個游泳者。

  很難想象她的腿曾經強健。堅韌的骨,劈波分浪,動作乾淨爽利,沒有像嬰兒的腿那樣蜷曲皺縮,也沒有淹滯在黏濁的黃光燈下。二層樓背面的公寓。光禿的電燈泡。高高的天花板,燈泡一直在燃燒。

  我不知道是誰來決定誰該遭受厄運。她出生的日子沒有不吉利。沒有邪惡的詛咒。頭一天我想她還在游泳,第二天她就病了。可能是拍下那張灰色照片的那天。也可能是她抱着表弟托奇和寶寶弗蘭克的那天。也可能是她指着照相機讓小孩們看可他們不看的那一刻。

  也許天空在她摔倒的那天沒有看向人間。也許上帝很忙。也許那天她入水沒入好傷了脊椎是真的,也許托奇說的是真的,她從高高的梯凳上重重地摔了下來。

  我想疾病沒有眼睛。它們昏亂的指頭會挑到任何人,任何人。比如我的嬸嬸,那天正好走在街上的嬸嬸,穿着瓊?克勞馥式裙子,戴着綴有黑羽毛的、滑稽的氈帽,一隻手裡是表弟托奇,一隻手裡是寶寶弗蘭克。

  有時你會習慣病人,有時你會習慣疾病,如果病得太久,也就習以為常了。她的情況就是這樣。或者這就是我們選擇她的原因。

  那是一個遊戲。僅此而已。我們每天下午都玩的遊戲,自從某天我們中的一個發明了它。我不記得是誰,我想那是我。

  你得挑選一個人。你得想出大家都知道的一個人,一個你可以模仿,而別人都能猜出來的人。先是那些名人:神奇女俠 、披頭士、瑪麗蓮?夢露……後來有人認為我們稍稍改變一下,如果我們假裝自己是賓尼先生、或者他的妻子布蘭卡,或者鷺鷥兒,或者別的我們認識的人,遊戲會好玩點。

  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挑選了她。也許那天我們很無聊。也許我們累了。我們喜歡我們的嬸嬸。她會聽我們講故事。她經常求我們再來。露西、我和拉切爾。我討厭一個人去那裡。走六個街區才到那昏暗的公寓,陽光從不會照射到的二層樓背面的房子,可那有什麼關係?我嬸嬸那時已經瞎了。她從來看不見水池裡的髒碗碟。她看不到落滿灰塵和蒼蠅的天花板。難看的醬色牆壁,瓶瓶罐罐和黏膩的茶勺。我無法忘記那裡的氣味。就像黏黏的膠囊注滿了凍糊糊。我嬸嬸,一瓣小牡蠣,一團小肉,躺在打開的殼上,供我們觀看。喂,餵。她好像掉在一口深井裡。

  我把圖書館借的書帶到她家裡。我給她讀故事。我喜歡《水孩子》 這本書。她也喜歡。我從來不知道她病得有多重,直到那天我想要指給她看書里的一幅畫,美麗的畫,水孩子在大海中游泳。我把書舉到她眼前。我看不到。她說。我瞎了。我心裡便很愧疚。

  她會聽我念給她聽的每一本書,每一首詩。一天我讀了一首自己寫的給她聽。我湊得很近。我對着枕頭輕輕耳語:

  我想成為

  海里的浪,風中的雲,

  但我還只是小小的我。

  有一天我要

  跳出自己的身軀

  我要搖晃天空

  像一百把小提琴。

  很好。非常好。她用有氣無力的聲音說。記住你要寫下去,埃斯佩朗莎。你一定要寫下去。那會讓你自由,我說好的,只是那時我還不懂她的意思。

  那天我們玩了同樣的遊戲。我們不知道她要死了。我們裝作頭往後仰,四肢軟弱無力,像死人的一樣垂掛着。我們學她的樣子笑。學她的樣子說話,那種盲人說話的時候不轉動頭部的樣子。我們模仿她必須被人托起頭頸才能喝水的樣子。她從一個綠色的錫杯里把水慢慢地吮出來喝掉。水是熱的,味道像金屬。露西笑起來,拉切爾也笑了。我們輪流扮演她。我們像鸚鵡學舌一樣,用微弱的聲音呼喊托奇過來洗碗。那很容易做到。

  可我們不懂。她等待死亡很長時間了。我們忘了。也許她很愧疚。也許她很窘迫:死亡花了這麼多年時間。孩子們想要做成孩子,而不是在那裡洗碗涮碟,給爸爸熨襯衫。丈夫也想再要一個妻子。

  於是她死了。聽我念詩的嬸嬸。

  於是我們開始做起了那些夢。

  Born Bad

  Most likely I will go to hell and most likely I deserve to be there. My mother says I was born on an evil day and prays for me. Lucy and Rachel pray too. For ourselves and for each other…… because of what we did to Aunt Lupe.

  Her name was Guadalupe and she was pretty like my mother. Dark. Good to look at. In her Joan Crawford dress and swimmer's legs. Aunt Lupe of the photographs.

  But I knew her sick from the disease that would not go, her legs bunched under the yellow sheets, the bones gone Limp as worms. The yellow pillow, the yello

  w smell, the bottles and spoons. Her head thrown back like a thirsty lady. My aunt, the swimmer.

  Hard to imagine her legs once strong, the bones hard and parting water, clean sharp strokes, not bent and wrinkled like a baby, not drowning under the sticky yellow light. Second-floor rear apartment. The naked light bulb. The high ceilings. The light bulb always burning.

  I don't know who decides who deserves to go bad. There was no evil in her birth. No wicked curse. One day I believe she was swimming, and the next day she was sick. It might have been the day that gray photograph was taken. It might have been the day she was holding cousin Totchy and baby Frank. It might have been the moment she pointed to the camera for the kids to look and they

  wouldn't.

  Maybe the sky didn't look the day she fell down. Maybe God was busy. It could be true she didn't dive right one day and hurt her spine. Or maybe the story that she fell very hard from a high step stool, like Totchy said, is true.

  But I think diseases have no eyes. They pick with a dizzy finger anyone, just anyone. Like my aunt who happened to be walking down the street one day in her Joan Crawford dress, in her funny felt hat with the black feather, cousin Totchy in one hand, baby Frank in the other.

  Sometimes you get used to the sick and sometimes the sickness, if it is there too long, gets to seem normal. This is how it was with her, and maybe this is why we chose her.

  It was a game, that's all. It was the game we played every afternoon ever since that day one of us invented it. I can't remember who. I think it was me. You had to pick somebody.

  You had to think of someone everybody knew. Someone you could imitate and everyone else would have to guess who it was. It started out with famous people: Wonder Woman, the Beatles, Marilyn Monroe…… But then somebody thought it'd be better if we changed the game a little, if we pretended we were Mr. Benny, or his wife Blanca, or Ruthie, or anybody we knew.

  I don't know why we picked her. Maybe we were bored that day. Maybe we got tired. We liked my aunt. She listened to our stories. She always asked us to come back. Lucy, me, Rachel. I hated to go there alone. The six blocks to the dark apartment, second-floor rear building where sunlight never came, and what did it matter? My aunt was blind by then. She never saw the dirty dishes in the sink. She couldn't see the ceilings dusty with flies, the ugly maroon walls, the bottles and sticky spoons. I can't forget the smell. Like sticky capsules filled with jelly. My aunt, a little oyster, a little piece of meat on an open shell for us to look at. Hello, hello. As if she had fallen into a well.

  I took my library books to her house. I read her stories. I liked the book The Water Babies. She liked it too. I never knew how sick she was until that day I tried to show her one of the pictures in the book, a beautiful color picture of the water babies swimming in the sea. I held the book up to her face. I can't see it, she said, I'm blind. And then I was ashamed.

  She listened to every book, every poem I read her. one day I read her one of my own. I came very close. I whispered it into the pillow:

  I want to be

  like the waves on the sea,

  like the clouds in the wind,

  but I'm me.

  One day I'll jump

  out of my skin.

  I'll shake the sky

  like a hundred violins.

  That's nice. That's very good, she said in her tired voice. You just remember to keep writing, Esperanza. You must keep writing. It will keep you free, and I said yes, but at that time I didn't know what she meant.

  The day we played the game, we didn't know she was going to die. We pretended with our heads thrown back, our arms limp and useless, dangling like the dead. We laughed the way she did. We talked the way she talked, the way blind people talk without moving their head. We imitated the way you had to lift her head a little so she could drink water, she sucked it up slow out of a green tin cup. The water was warm and tasted like metal. Lucy laughed. Rachel too. We took turns being her. We screamed in the weak voice of a parrot for Totchy to come and wash those dishes. It was easy.

  We didn't know. She had been dying such a long time, we forgot. Maybe she was ashamed. Maybe she was embarrassed it took so many years. The kids who wanted to be kids instead of washing dishes and ironing their papa's shirts, and the husband who wanted a wife again.

  And then she died, my aunt who listened to my poems.

  And then we began to dream the dreams.

  閣樓上的流浪者

  我想要一所山上的房子,像爸爸工作的地方那樣的花園房。星期日,爸爸的休息日,我們會去那裡。我過去常去。現在不去了。你長大了,就不喜歡和我們一起出去嗎?爸爸說。你傲起來了。蕾妮說。我沒告訴他們我很羞愧——我們一幫人全都盯着那裡的窗戶,像飢餓的人。我厭倦了盯着我不能擁有的東西。如果我們贏了彩票……媽媽才開口,我就不要聽了。

  那些住在山上、睡得靠星星如此近的人,他們忘記了我們這些住在地面上的人。他們根本不朝下看,除非為了體會住在山上的心滿意足。上星期的垃圾,對老鼠的恐懼,這些與他們無關。夜晚來臨,沒什麼驚擾他們的夢,除了風。

  有一天我要擁有自己的房子,可我不會忘記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路過的流浪者會問,我可以進來嗎?我會把他們領上閣樓,請他們住下來,因為我知道沒有房子的滋味。

  有些日子裡,晚飯後,我和朋友們坐在火旁。樓上的地板吱呀吱呀響。閣樓上有咕咕噥噥的聲音。

  是老鼠嗎?他們會問。

  是流浪者。我會回答說。我很開心。

  Bums in the Attic

  I want a house on a hill like the ones with the gardens where Papa works. We go on Sundays, Papa's day off. I used to go. I don't anymore. You don't like to go out with us, Papa says. Getting too old? Getting too stuck-up, says Nenny. I don't tell them I am ashamed--all of us staring out the window like the hungry. I am tired of looking at what we can't have. When we win the lottery……Mama begins, and then I stop listening.

  People who live on hills sleep so close to the stars they forget those of us who live too much on earth. They don't look down at all except to be content to live on hills. They have nothing to do with last week's garbage or fear of rats. Night comes. Nothing wakes them but the wind.

  One day I'll own my own house, but I won't forget who I am or where I came from. Passing bums will ask, Can I come in? I'll offer them the attic, ask them to stay, because I know how it is to be without a house.

  Some days after dinner, guests and I will sit in front of a fire. Floorboards will squeak upstairs. The attic grumble.

  Rats? they'll ask.

  Bums, I'll say, and I'll be happy.

  芒果有時說再見

  我喜歡講故事。我在心裡講述。在郵遞員說過這是你的郵件之後。這是你的郵件。他說。然後我開始講述。

  我編了一個故事,為我的生活,為我棕色鞋子走過的每一步。我說,「她步履沉重地登上木樓梯,她悲哀的棕色鞋子帶着她走進了她從來不喜歡的房子。」

  我喜歡講故事。我將向你們講述一個不想歸屬的女孩的故事。

  我們先前不住芒果街。先前我們住魯米斯的三樓,再先前我們住吉勒。吉勒前面是波琳娜。可我記得最清楚的是芒果街,悲哀的紅色小屋。我住在那裡卻不屬於那裡的房子。

  我把它寫在紙上,然後心裡的幽靈就不那麼疼了。我把它寫下來,芒果有時說再見。她不再用雙臂抱住我。她放開了我。

  有一天我會把一袋袋的書和紙打進包里。有一天我會對芒果說再見。我強大得她沒法永遠留住我。有一天我會離開。

  朋友和鄰居們會說,埃斯佩朗莎怎麼了?她帶着這麼多書和紙去哪裡?為什麼她要走得那麼遠?

  他們不會知道,我離開是為了回來。為了那些我留在身後的人。為了那些無法出去的人。

  Mango Says Goodbye Sometimes

  I like to tell stories. I tell them inside my head. I tell them after the mailman says, Here's your mail. Here's your mail he said.

  I make a story for my life, for each step my brown shoe takes. I say, "And so she trudged up the wooden stairs, her sad brown shoes taking her to the house she never

  liked."

  I like to tell stories. I am going to tell you a story about a girl who didn't want to belong.

  We didn't always live on Mango Street. Before that we lived on Loomis on the third floor, and before that we lived on Keeler. Before Keeler it was Paulina, but what I remember most is Mango Street, sad red house, the house I belong but do not belong to.

  I put it down on paper and then the ghost does not ache so much. I write it down and Mango says goodbye sometimes. She does not hold me with both arms. She sets me free.

  One day I will pack my bags of books and paper. One day I will say goodbye to Mango. I am too strong for her to keep me here forever. One day I will go away.

  Friends and neighbors will say, What happened to that Esperanza? Where did she go with all those books and paper? Why did she march so far away?

  They will not know I have gone away to come back. For the ones I left behind. For the ones who cannot out.

評論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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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01 13:07:26

確實不錯,挽回了不少瀕臨離婚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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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7 00:06:26

發了正能量的信息了 還是不回怎麼辦呢?

頭像
2024-02-01 10:02:40

老師,可以諮詢下嗎?

頭像
2023-10-06 18:10:16

發了正能量的信息了 還是不回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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