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麗的顏色命名，來自植物、動物與自然

曾看過日本一家大型服裝公司發布的關於流行服色的調查報告，預測當年女性夏裝的流行色將是以幾種「傳統色」為範本的色彩型。據此，該公司在市場推出了自己設計製造的「藤色」、「柳色」、「縹色」和「菖蒲色「四種傳統色的清爽型麻布連衣裙，而且這種麻布還指定由滋賀縣東近江的染工所染制，理由為全日本只有這家染工所擁有的特殊技術，才能保證把麻線染到恰到好處，讓麻布保持住那種洗褪了色的自然表情。可謂是一「測」中的，當年的各式傳統色麻布連衣裙清爽到簡直不要不要的，當然，也吸引了無數雙欣賞這種傳統美色的眼睛……

上面提到了藤色」、「柳色」、「縹色」和「菖蒲色「四種傳統色：藤色即為「青紫色」；柳色則為「青綠色」；縹色為「淡青色」，而菖蒲色就是指帶點青紅的紫色。不直接說顏色，而是以自然、植物、動物等的樣貌來表現色彩，給人以一種形象、親切、明快，併兼具耳目一新的美感。這種色彩分類，說的就是「日本傳統色」了。

「日本傳統色」之紫色系

——財團法人日本色彩研究所的資料顯示，基於日本文化特有的色彩感覺，自古而今，「日本傳統色」共形成了大約一千一百餘種顏色。按日本人的說法，這種傳統色彩的命名方法，脫胎於日本社會的傳統文化及貫穿古今的日常生活積累。遠古時期，日本人過着與自然緊密相連的生活，他們一邊留意四季的變化，一邊欣賞自然之美，然後把自然的顏色慢慢轉移到了自己的衣着上，並命名這些自然的顏色來表現他們對色彩的認識，這應該算是「傳統色」的萌芽階段吧。

可以說， 每一種源自大自然的顏色都是可愛的，尤其是火山、地震的頻發，使得古代日本人尤其珍視世間的一切的美好之處、美好之物，對大自然特別敏感的日本人正是抓住了蘊含在這些極端或平常現象中那些瞬間、永恆的絢爛色彩，才把它們形象地描繪在生活中的各種物事中，而這些廣泛運用於和服、飾品等傳統手工藝中的形象的色彩，就是「傳統色」的最好寫照。讓人一睹就會有一種色彩被「鮮活了」的感覺……

「日本傳統色」之黃紅色系

從平安時代起，日本傳統色成為了日本古典文學中經常使用的顏色用語，然後經過一千多年時間的沉澱、凝練，細膩、感性的日本人截取自然、動植物顏色用於日常生活的範圍越來越廣，傳統色隊伍不斷擴大，終至形成了今天這個獨具日本文化特色的傳統色大家族。

櫻色、山吹色、鶯色、曙色、露草色、東雲色、朱鷺色、江戶紫、淺蔥色、勿忘草色、萌蔥色、海松色、楊梅色、媚茶色、狐色、白鼠色等等、等等，只是看、聽這些色彩名，意象中，把它們嵌入到由漢字，平假名和片假名組成的那如山巒起伏小橋流水般的日語中，由傳統色名給語言帶來的那種鮮活了的色彩感、立體感，在視覺、聽覺的雙重衝擊下，日語就更顯得風情萬種，也更能讓人體味到其中那令人窒息的獨特之美了。

日式暖簾上的傳統色（圖｜庫索）

美味不敢獨享，而美色則不應獨享，在此，筆者介紹一些有趣的日本傳統色，希望現代人的我們，能在繁忙的的工作之餘，偶爾可以停下腳步環顧一下四周，也許你不經意間就會發現，自己正被美好的色彩包圍着，似乎四季正在你的身邊悄悄流轉……

我們先來看日本人尊崇的「藤色」， 因為紫藤的「藤」字與平安時代的權貴藤原氏的「藤」字相通，因此，藤色在日本被視為高貴的顏色，也是貴族的象徵色。換言之，也就是說，在當時只有貴族男女的服飾、用具等才可以藤色製作。平安文學的代表作《枕草子》裡就有用紫色和紙書寫和歌的記載，而且還有繫着浪漫藤花的情書往來之描述。確實，淡雅柔和的藤色，是能襯托女性美的顏色，當然，藤色在今天已不再是貴族的獨專，而是成為了現代女性們喜愛的傳統色之一，在她們的包包上也常見各種藤色小飾件的存在，夏日裡，一身藤色麻布連衣裙，一把藤色小摺扇，更是讓現代女性透顯出高貴、典雅，兼具無限風情……藤色除了傳統色之外，還包括「藍藤色」、「淡藤色」、「白藤色」等等，每逢藤花季，日本各處的藤園就會湧來大批的賞藤客流連於藤架之下，或飲茶賞藤，或和歌相和藤紙書懷，風雅一如當年 。

藤花

藤色

提到藤色，不能不說說江戶時代出現的另一種傳統色「江戶紫」。當時，因受《伊勢物語》中和歌的影響，紫草成為了武藏野（東京郊外，昭和天皇陵所在地）的象徵色。於是，江戶人研究製作出了更加趨於藍色的新紫色，並自豪地以「江戶紫」命名，別稱「今紫」，乃為區別京都的「京紫」而來。當時的歌舞伎演員的頭飾和藝裝就經常使用這種江戶紫。這雖然是一種常見但卻不容易搭配的顏色，但因其典雅中透着莊重，一般多被用於各種儀式性的場合，如日本政府新聞發布會後飾牆帷幕的顏色、重要場合使用的桌布等等，就常用「江戶紫」來裝飾。

紫草

江戶紫

在日本的傳統色中，還有一種顏色接近於「藤色」，那就是「桔梗色」。桔梗色是一種比藤色更加趨暗的紫色，由夏而秋，桔梗會開出像吊鐘一樣的紫色花，晨霧中看桔梗花兒，就仿佛一串串青紫色的葡萄隱映於眼前，桔梗色的色名即來源於此。天皇家有一個門兒就叫做「桔梗門」，由此也可見日本人對桔梗色的重視，這也印證了桔梗色是青紫系顏色中具有代表性的傳統色之說法。

說到清晨，自然就想起了另一個傳統色，即「東雲色」，這是一種象徵日出東方的黃紅色，預示着生命的起始與輪迴。東雲色也被稱為「曙色」，不過，無論哪種稱呼，名字都很美，顏色當然也漂亮，如果把這種顏色融入酒杯中，那就像極了筆者曾在上海復興公園內的「九七酒吧」中，喝過的一種充滿熱情的「龍舌蘭日出」雞尾酒了，據說這是江戶時代出現的比較新穎的傳統色名，截取了黎明瞬間美感的江戶人，給顏色命名的智慧不僅令人讚嘆，更令人直想來杯龍舌蘭日出以應景相和。

曙光（圖｜庫索）

東雲色

還有一種傳統色也是頗有意思的具有黃色色彩的顏色，即山吹色，也就是棣棠花的顏色，在日本，棣棠花被叫作「山吹」，即山吹花。顏色介於黃色和桔色之間，屬於一種令人感覺溫暖的亮黃色。據說平安時代的女子就常用山吹作為髮飾。因山吹花盛開之時亦是春光明媚之季，所以山吹在日本文化中逐漸成為了春季的代表意象，因此還被選為春的「季語」。據說在《萬葉集》中，寫山吹的徘句就有17首之多。不過，最有名的還屬江戶時代著名俳人松尾芭蕉的「ほろほろと山吹ちるか滝の音（山吹凋零，簌簌而落，瀑布之音）」，也正因了這些，山吹花兒毫不張揚但又無可爭議的成為了日本傳統色的一種。

山吹花

另一種傳統色的「女郎花色」，也與黃色貼點邊兒，但實際上這是一種檸檬色，是介於黃色和淡黃色之間的一種明快的顏色。只是聽這種傳統色名，一陣風過，恍惚間，就仿佛讓人聞到了飄着檸檬香氣的黃裙女郎在身邊飄過的清爽氣味，給炎炎夏季平添了一絲涼意。這種傳統色也是出現於平安時代，得名「女郎」，則是因當時身份高貴的貴族女性喜穿這種顏色的和服之故。

女郎花

說罷黃色系列，我們再來看看其它傳統色。

「一重梅」，這是指梅花剛開時的一種粉紅色，顏色介於紅梅色和薄梅色之間，是平安時代貴族女性在冬春交際梅花盛開的時候常穿的一種和服顏色，這也是平安文學着墨頗多的一種傳統色。素潔中透着高貴，即使今天也廣受日本女性的歡迎。與梅花相關的傳統色還有「梅重」、「雪下紅梅」、「梅鼠」等等，咀嚼這些梅華系傳統色名，無不給人一種豐富的想象空間。

「撫子色」也是自平安時代開始使用的一種傳統色名，據說其來源於傳自中國的石竹科植物「瞿麥」，因此它在日本還有個別稱叫「唐撫子」，也稱「石竹色」或「瞿麥色」。是一種近乎於粉紅色，或曰「桃色」的花色。因瞿麥所屬的石竹科植物通常會給人以嬌小、淡雅、柔美的感覺，撫子色也因這些惹人憐愛的特色而得名。也正由此，「撫子」在日本還多被用作人名，所謂的「大和撫子」就是日本人創造出來的撫慰他們心靈的治癒系良藥。而「撫子花」還是日本「秋之七草」（荻花、尾花、葛花、撫子花、女郎花、藤袴和桔梗）之一，具有養生的藥用價值。

撫子

筆者喜歡撫子色，因為它還能令人想起京都的古韻，垂枝的櫻花，以及和畫中常看到的平安少女臉頰上那似有若無的一抹緋色，總之，一切的輕盈、溫柔、美好盡被其囊括其中。君不見，那撫子色的和服、和飾物等透出的淡雅之美，不知打動、征服了多少男人的心神……同樣，在快節奏的今天，年輕女性們愛用的的本來給人以冰冷感覺的撫子色電腦、ipod、耳機等音樂飾件，增加了她們的美感與溫柔感。

撫子色

媚茶色，顏色特徵為深綠色中帶點暖心的黃色。媚茶雖然名中帶「媚」，但卻一點也不媚，其名字的出處也與「媚」風馬牛，其實，它是來源於「昆布（海帶）茶」，即「像昆布一樣的茶色」。因「昆布」的日語發音konbu ，在方言中就被漸漸說成了近似於「媚」的發音「kobi」，所以，本應是「昆布色」的這種傳統色，慢慢的，就變成了「媚茶色」。其實，這種「媚茶色」就近乎於我們的草綠色，這種顏色通常給人一種粗曠、陽剛、成熟的感覺，女性穿上這種顏色的服飾，颯爽英姿就是對她們最好的褒美了。

在江戶時期出現的傳統色中還有一種一開始也是屬於成熟男性代表的顏色，即「納戶色」。 這是一種比普通藍色稍深，比湖藍還暗些的色彩，屬於比較耐看的顏色。據說這個傳統色名是來自於「收納衣服和家具的庫房入口掛簾的顏色」，與傳統日料店的藍色門帘兒類似。許是這種顏色耐髒和給人以厚重之感吧，因此，無論在江戶時代，還是今時，納戶色作為和服的顏色也都有着很高的人氣，即使不是和服，一件兒白色T恤，一條納戶色牛仔褲，依然是今天男人永不過時的百搭經典裝扮配色。

我們再來看看以動物命名的傳統色。「鴇色」，是朱䴉那長長的羽毛顏色，屬於一種紅中帶棕，棕中又帶有灰色的色彩，不張揚卻透着高貴，因此鴇色的和服很受古代貴族女子歡迎，就是因為它雖不花哨，卻充滿了華貴之感。而用於現代，因其水嫩的感覺很適合年輕女性，故當代又名其為「少女色」。據說這種色彩很適合用做女孩子的腮紅，淡而隱忍，而且還與許多色彩鮮亮的春裝很搭，顯得極為優雅。鴇色除了能讓日本女性的膚色變得更美，還可以用在指甲油中裝點指甲，也可以用在手帕、手鏡等小配件上增加美感。總之，這種傳統色似乎專為女性而生。

朱䴉

鴇色

「鶯色」，是屬於素淡的黃綠色，如同樹鶯羽毛一樣的顏色。春天許多樹木的新綠，如梧桐嫩葉等，都較為接近這種顏色。這種傳統色也誕生於江戶時代。那時流行把樹鶯當寵物來養，因此也形成了穿鶯色衣服的風尚。但因江戶幕府守舊，禁止穿鮮艷的衣服，這反倒使得鶯色很受放眼皆素色的江戶人歡迎，也算是江戶人對幕府無聲的抗議吧。

樹鶯

鶯色

再來看以地名命名的傳統色。「新橋色」，這個傳統色其實距今天很近，它誕生於明治時代後期。當時，隨着化學染料的引進，日本開始出現新的顏色。而新橋色與往日從動植物中提取的天然染料完全不同，是一種以新染法製成的集鮮艷與素雅於一身的淡淡的藍顏色。這種顏色一問世，即被喜歡追求新鮮的東京新橋地域的藝伎們所鍾愛，因此，也是她們最早的把這種顏色用在和服上引領時尚了。後來，這種時髦的淡藍色，就被人們說成了「新橋色」。馳騁想象，藍天下、櫻樹旁，身着「新橋色」和服的藝伎鼓琴而歌，那種和諧、相融，也真就沒誰了。

與「新橋色」相近，還有一種傳統色叫「瓶窺色」，名字雖然很古怪，其實就是灰藍色。屬於最淺的藍色。這是將布料、絲線只在裝有染料的藍瓶里浸染一次，染出稍稍能看出一點藍色來，這就是「瓶窺」了。「瓶窺」這個色名也是江戶時代出現的，不過，從這個「瓶窺」中，倒是讓我們窺到了江戶人那有趣的想象力。

多達一千一百餘種的日本傳統色，若想一一道來，那要寫成一本厚厚的磚頭書了。絕非數千文字所能說得清的，就此打住。不過，筆者希望讀者諸君在看過這篇小文後，能夠通過對日本人這種與眾不同的視覺感應的了解，進而感受日本的文化之美，以及從中體現出來的他們的美之心。更重要的是，我們要知道，這些讓我們感覺到美不勝收的傳統色名，完全是日本人在由大陸傳來的漢字的基礎上，輔以他們自己的傳統審美觀而發揚光大來的，而這也正是日本「國風文化」的出處之一。

萬景路專欄丨日景尋路

萬景路

旅日作者

著有《你不知道的日本》等

（本文為作者原創稿，原題《傳統色中映出的美之心》，轉載請留言獲得授權。除特別註明外，文中圖片均來自維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