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爭鳴——蕭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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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588年(隋開皇八年)冬,在西起巴蜀,東至東海的漫長戰線上,五十餘萬隋軍分三大隊伍共八面兵臨長江北岸。

隋陳兩國的大決戰開始了!

已是歲末除夕,大戰的前夜反倒異常的安靜。

在戰役總指揮晉王楊廣親自坐鎮的東線,有兩個人騎着馬,趁着夜色,來到長江北岸。

百家爭鳴——蕭吉

這兩個人,一個是宰相高熲(jiǒng)——戰役的實際指揮者,另一個是與內史侍郎薛道衡——當時著名的詩人。

明天,東線的總攻就要開始,這裡是整個戰役的主攻方向。

勒馬佇立在岸邊,望着南邊黑暗中的建康城,他們沉默不語。四下寂靜,只能聽見長江東逝的聲音,流盡年光是此聲。

經過多年緊張的準備,在決戰前夜,作為將帥,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放鬆感覺——我們所能做的一切都已做完,剩下的就交付上天吧!

沉默了許久,望着黑暗的江水,高熲像是在自言自語:「這次我們大舉用兵,也不知能不能順利拿下江東啊。」

如果從東漢末年群雄並起算起,在近四百年的時間裡,只有西晉有過短暫的南北統一。長江似乎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塹。

薛道衡的回答卻很簡短,「必勝!」

高熲有些驚訝。薛道衡只是一個文臣,怎麼在軍事上這麼有信心。

即便從晉元帝司馬睿東渡開始,南北分裂也已經接近三百年的時間。期間南北方都經歷過多次改朝換代。雙方也在不斷地北伐和南征,試圖一統,但南北依然分裂依舊。

最著名的戰役就是淝水之戰:苻堅大帝親率近九十萬大軍南征,結果被七萬晉軍擊敗,最後自己身死國滅。

高熲問道:「說說你的理由?」

「當年司馬睿據江東稱帝時,就曾有一個人預言:『三百年後,江東將再次與中原統一。』」薛道衡回答道。

「做這個預言的人是誰?」

「郭璞!」

在隋朝發動平陳戰爭五年之前,即陳後主即位的至德初年,陳朝出了個大新聞——太府卿(皇室的總管家)韋鼎變得有些不正常了。

朝堂上,大臣們議論紛紛。

大臣甲:「哎,你們聽說沒?老韋把家裡房子、地都賣光了。」

大臣乙:「咋地啦?韋大人破產了?」

大臣丙搖搖頭,「不會,不會。韋老懂陰陽八卦,又會相個面啥的,怕不是房價要大跌?」

大臣丁:「那他現在住哪兒呢?」

大臣甲:「嘿,他現在寄住在廟裡了!」

萬幸的是那個年頭沒有宗教事務管理局和旅遊局,否則韋鼎每天回家還要買香花券。

韋鼎是何許人也呢?

韋鼎,男,漢族,祖籍京兆杜陵(今西安市)。祖父、父親都是梁朝的臣子,自己在梁武帝時期也做過參軍、主簿之類的小官。

梁武帝末年侯景之亂時,韋鼎的哥哥韋昂慘遭兵禍,死於建康城中。韋鼎在死人堆里背出了哥哥的屍體,寄放在城外的中興寺里。想要安葬,可亂世之中,哪裡去找棺材呢?

韋鼎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哭!

在他爸爸死時,韋鼎曾痛哭五日,水米不進,差點哭死。這次,韋鼎也是「哀憤慟哭」,只是無棺可拊。

難道哭就能哭出一具棺材來?精誠所至,天地為之動容。如果您還沒有感動過上天,那是因為您還不夠心誠。

韋鼎正在涕淚橫流呢,忽然看見江中有一件東西,向他住的地方漂流過來。韋鼎跑過去一看,居然是一口新棺材!

侯景之亂被平定後,梁武帝第七子蕭繹在江陵(今荊州)稱帝,史稱梁元帝。韋鼎感天動地的孝名連梁元帝都聽說了。於是乎,韋鼎的仕途也取得重大進展。他在司徒王僧辯屬下,擔任過太尉掾、大司馬從事、中書侍郎等職。

梁元帝在軍事上倚重兩大軍閥,一為王僧辯,一為陳霸先。王僧辯鎮守建康(今南京),陳霸先鎮守京口(今鎮江)。王僧辯是梁元帝的藩邸舊臣,似乎權勢更大一些。而正當韋鼎在王僧辯手下官做得順風順水時,卻忽然做出一個讓人跌破眼鏡的舉動——他把妻兒老小全託付給了陳霸先。

原來韋鼎會望氣之術,發現王氣在陳霸先這邊。

所謂望氣之術,就是通過觀測雲氣來預知吉凶順逆的預測之術,小可知陽宅風水、陰宅吉凶,大可知戰爭勝負、國家興亡。

據說練望氣術可以先從看水壺燒水的蒸氣練起,進而春天去望鬱鬱蔥蔥青山的地氣。

咱就講個後世唐末五代時的望氣故事。話說唐朝末年,江西豫章(南昌)有個望氣學專家,有天抬頭一看,不得了,「牛斗間有王氣」。所謂牛斗,是指天上兩個星宿。關於牛斗還有一個「氣沖斗牛」的典故,牽涉到張華的故事,以後再講。

天上的星座要對應地下的行政區劃,這叫分野。牛斗正對應錢塘之地。於是這位專家就去浙東做了一次自費考察,探訪應此王氣的那個人。

牛斗星座看看不大,可對應浙東好大一塊區域,想找個人也似大海撈針。望氣專家又占了一卦,算定那人在臨安(杭州)。於是專家在臨安的大街上擺起了相麵攤,暗中尋訪此人。

慢慢地,專家結識了一個叫鍾起的公務員。專家就悄悄對鍾起說:「貴縣有大貴人,我在鬧市中一直求訪不到。閣下也有貴相,但仍不足稱為大貴。不過,或許你和那個人有某種聯繫。」

鍾起當然明白這個貴人的含義,自己也想攀龍附鳳。於是乎,大擺酒宴,把自己認識的有頭有臉的人都請來。專家在席中暗中查訪,卻無一人是他要找的貴人。

散席後,專家到鍾起家小坐。剛到門口,迎面走來一位少年。此人一見鍾起,就如同老鼠見了貓,轉身就跑。

專家大驚失色,「他就是我要找的貴人!」

鍾起大笑:「他是我家鄰居小錢,大名叫錢婆留。」

原來,這個錢婆留是個社會閒散人員,文化程度不高,還偷販私鹽。他經常找鍾起的幾個兒子一起玩。而鍾起不準兒子和這個流氓一起廝混,因而錢婆留見到鍾起就跑。

專家連忙叫住小錢,仔細端詳一番後,對鍾起說:「您之所以能貴,全因此人!」

鍾起當時目瞪口呆。

專家再對錢婆留說:「您骨骼清奇,唯願能自愛,再莫輕浮。」

說完這些,專家不再進門,對鍾起做了一個長揖:「我求訪此人,並非有所求,只是想驗證一下我的學術水平。現在目的已經達到,我們就此別過罷!」

這個錢婆留後來改名錢鏐(音líu),成為了五代十國中吳越國的開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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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韋鼎望氣並非只是為了學術研究。趁着探親,韋鼎悄悄告訴陳霸先:「明年會有大臣伏誅。四年後,梁朝滅亡,天下當歸上古舜帝的後裔。我聽說大舜的後裔姓陳。明公您又天縱神武……」

陳霸先心領神會。所謂大臣,必是王僧辯,陳霸先已經起了殺心。

承聖三年(554)九月,西魏發兵突襲江陵。江陵城陷,梁元帝被殺,大量臣民被擄。

承聖四年(555),陳霸先與王僧辯在擁立新帝上發生衝突。九月,陳霸先在京口舉兵,攻入石頭城,殺王僧辯,

太平二年(557),陳霸先廢梁稱帝,定國號為陳。

韋鼎由此也飛黃騰達,歷任黃門侍郎、司農卿、司徒右長史、貞威將軍、領安右晉安王長史(行府國事)、廷尉卿、散騎常侍、秘書監、宣遠將軍、臨海王長史(行吳興郡事)、太府卿等職。

到陳後主即位時,韋鼎已年近七旬。此時,他不安享晚年,卻拋家售業,難怪大臣們要議論紛紛了。

好友大匠卿(建設部長)毛彪曾私下裡問他原因。韋鼎神秘地笑了一笑,看看四下無人,便對毛彪耳語道:「江東王氣已盡。我和你將來是要葬在長安的。時運將至,這些房產又背不走,還不如趁早賣掉!」

平陳戰爭進行得出乎意料的順利。而陳朝甫一平定,隋文帝楊堅馬上馳召韋鼎,授予上儀同三司的榮譽職位,待遇甚厚,每次和王公大臣吃飯,也都要叫上這個老頭兒陪席。

這韋老先生,歷仕梁、陳兩朝,官越做越大,怎麼作為降臣進入隋朝,也倍受禮遇呢?

原來十二年前,韋鼎代表陳朝出使北周時,就結識了楊堅。

那韋鼎最精通的術數就是相術,見到楊堅自然是大施其技。他對楊堅說:「您不是普通人。」

這當然是廢話,楊堅襲隨國公,在北周是重臣,自然不是布衣。

接下來,韋鼎話鋒更進一層,「而且絕非一般大臣能比。不久之後,您將大貴。十二年後,天下一家,老夫也將向您稱臣。您的相貌貴不可言,願深自愛。」

聽到這些話,楊堅只能苦笑。倒不是因為不信,而是對他講這種話的人已經太多。畢竟他還是北周的臣子,如果一、兩個人講講,楊堅還能偷偷照鏡子竊喜一番,人人這麼講,楊堅恐怕要經常照照鏡子,看腦袋還在不在脖子上了。

其實,北周的皇帝早已對楊堅起疑心了。

北周明帝就曾派相術大師趙昭去考察楊堅,但趙昭回來對明帝說:「楊堅將來不過就是一個柱國而已。」

周明帝不知道的是,隨後不久趙昭就偷偷告訴楊堅:「您將為天下之君,但一定要有一番大誅殺才能平定天下,切記鄙言!」

明帝之後是武帝,他與楊堅結成了兒女親家。楊堅的長女楊麗華嫁給了皇太子宇文贇為妃。隨着楊堅權勢的增長,又有不少大臣提醒武帝,楊堅「相貌非常」、「貌有反相」。武帝聽到這些挑撥家庭和諧的流言蜚語,表面上當然非常不高興,但內心難免起疑。

可是,北周平定北齊後發生的一件事卻讓武帝再也無法對楊堅等閒視之了。

那時北齊被併入北周,已進柱國位的楊堅出任定州總管。

為防備突厥和西魏(也就是後來的北周),定州城的西門長年關閉,給老百姓帶來了很多不便。北齊時,有人向皇帝高洋請示,打開西門,方便百姓行路。但高洋不許,批示道:「將來自然有聖人來開啟。」

這本來就是推諉扯皮,就像某些鄉鎮幹部在上訪舉報信上批示「送聯合國秘書長閱」、「轉火星人處理」一樣,誰也不會當真。可楊堅甫一上任,不明就裡,居然把給西門打開了!

一件民心工程,但卻搞得謠言四起。高洋沒有想到的是,他的一句戲言,卻如讖語般應驗。楊堅真成為了天下共主,「聖人可汗」,當然這是後話了。

周武帝又一次召相士來和為楊堅看相。來和的答覆卻和上一次一致:楊堅是守節之人,更無異相。周武帝這才放下心來。

可他不知道的是,多年之前楊堅還未發達之時,來和已經為看過楊堅看過相,只贈了他一句話:「公當王有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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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帝死後,楊堅的女婿宇文贇頂班上任,即北周宣帝。按說楊堅榮升國丈,日子應該過得舒坦些。沒想到這個女婿猜忌之心更重,在丈人面前指桑罵槐、打雞罵狗,總想找個碴兒把這個老丈人給幹掉。

楊堅大人不愧是聖人,裝孫子水平一流。雖然宇文贇百般挑釁,居然沒抓到他什麼錯。於是乎,宇文贇就想把楊堅打發到外地去。大象二年(公元580元)五月,楊堅被任命為揚州總管。

即將出發之前,楊堅突然得病了,病得很蹊蹺。

雖然史書上沒有明說,但我估計多半他是在裝病。因為想要混得久,除了裝孫子,還得會裝病。楊堅上表稱自己得了足疾。

足疾是一個難度係數比較低的表演項目,弄個拐就能忽悠一陣子,實在不行就說自己實際得的是香港腳。邵雍的好友富弼和袁世凱都稱過足疾。像朱棣裝瘋和司馬懿裝帕金森綜合症等高難動作,那只有德藝雙馨的表演藝術家才能勝任。

可是宇文贇不依不饒,一定要詔楊堅入宮,這可把楊堅嚇壞了。宇文贇是歷史上著名的殘暴皇帝,殺了不少宗室大臣。楊堅的女兒楊麗華雖然貴為皇后,但自身難保。一次宇文贇下令賜她自殺,是老婆獨孤伽羅跑到宮裡跪求,頭都磕出血了,才算保了女兒一命。這次如果宇文贇給他安排個全面體檢,楊堅可真要嗚呼哀哉了。

正當楊堅戰戰兢兢從永巷東門入宮時,發現門口站着一個熟人。他就是來和。我們已經無法知道為什麼在這個關鍵時刻,來和會出現在那裡了。

但當時楊堅卻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問:「來先生,您看看我是不是有災?」

來和回答說:「您骨法氣色相應,天命已有付屬。」

所謂骨法,在相學裡是指一個人不易改變的骨骼體形,管終身休咎,相當於八字里的命。而氣色是時常變化的,只應一時吉凶,有如一個人的運。

骨法氣色相應,天命將歸於楊堅。

原來,宇文贇已經死了,而其子周靜帝宇文闡只有八歲。是楊堅的老同學鄭譯偽造遺詔召他入宮輔政。從此,北周的政權落入楊堅之手。

當年十二月,楊堅升任大丞相、上柱國、大冢宰、隨國公,假黃鉞、使持節、都督內外諸軍事,離皇帝只有一步之遙。

但在臨門一腳時,楊堅猶豫了。篡位這事,做得好,固然可以破家為國,做得不好,那就只能身死族滅。正當猶豫彷徨、無比糾結時,楊堅想到了一個人,這個人叫庾季才。

庾(yǔ)季才本是南朝梁元帝手下太史。在魏晉時,太史是掌天文曆法之官,太史令相當於後世的欽天監監正。所以庾季才不但明周易,更是通星象之學。這天上的星象變化可與地上的政權更迭息息相關,而曆法更是一個國家行使政權的重要象徵,被稱為「正朔」。所以其權力和責任絕非現代的國家天文台台長、氣象局局長所能比的。

梁元帝讀書頗多,也懂得些天文曆法、周易八卦,也曾召見庾季才,一起對當前的形勢做深入地探討。

仰望星空良久,梁元帝突然來了句:「朕一直擔心禍起蕭牆啊。」

俗話說老鼠扛槍——窩裡橫,梁元帝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為了權力不惜骨肉相殘,不顧父子人倫。北面的西魏、北齊重兵壓境,他居然還在打自己親戚的主意。

庾季才勸他道:「位於關隴的西魏即將入寇,請陛下還都建康以避其鋒,只須留重臣鎮守江陵即可。」

梁元帝最終沒有採納他的建議。

承聖三年(554)年底,西魏上柱國于謹,率宇文護、楊忠(楊堅的父親)、韋孝寬等大將攻陷江陵,殺死梁元帝。庾季才也被擄至北方。

不久後,北周取代西魏,而庾季才仍然擔任太史之職。他受詔撰成《靈台秘苑》一書。該書一百二十卷,是隋朝以前星象學的匯總之作,與唐開元年間印度裔的太史令瞿曇悉達所撰《開元占經》一起被稱為中國古代占星學的雙璧。

順便提一句的是,現在所流行的西方星座,即起源古巴比倫的黃道十二宮至遲在唐朝時期就由印度傳入了中國,並對中國的星命術和其它術數(如面相也分十二宮)產生了深遠影響。只是從宋朝起子平術(就是一般所說算八字)興起,星命術才逐漸衰落下來。即便如此,在明朝萬民英撰的《星學大成》裡仍有大量十二星座的內容。

楊堅早聞庾季才的盛名。當年北周重臣宇文護專權之時,也曾向庾季才請教。沒想到庾季才讓他歸政天子、離休回家。宇文護當然不干,最後被周武帝設計誘殺。那些個曾假託符命、向宇文護勸進的偽大師們政治投機失敗,紛紛受株連被殺。而庾季才卻受到封賞,升任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楊堅連夜將庾季才召進宮。

他問得很藝術,只是向庾先生詢問當前「天時人事」。這當然是庾太史的業務範圍,不過話後面隱藏的意思,雙方自然是心照不宣。

庾季才的回答也很藝術:「天道精微,難可悉察」,說白了就是「我不知道」。

楊堅難免有些失望,庾季才這是在淘漿糊,或許他明哲保身,不願趟這灘渾水。

可庾季才接下來一句話卻是振聾發聵:「但是即便我庾季才說不可以,您還有退路嗎?」

楊堅沉默許久,歷史上輔政權臣大約只有兩條路,要麼篡位成功,要麼身敗名裂。如果想歸政皇帝,只要交出權力,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即便有個把死得早的,只要不是骨灰撒到了江河大地,多半會被從墳里扒出來鞭屍,比如多爾袞、張居正(差點被鞭屍)。

最後,楊堅嘆了口氣說:「我今天已經是騎虎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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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公元581年。正月,庾季才正式上表勸進。根據天象和歷數,他建議楊堅在二月十三日甲子日正式改元稱帝。

楊堅當然是應天順命,進位為皇帝。楊家在北周的封號「隨國公」。但楊堅覺得「隨」(隨的正體字)的走之底有東奔西走,征討不寧之意,因而新國號最後被定為「隋」。是年改元「開皇」。

即位之後,楊堅不忘趙昭和來和(早在楊堅龍潛之時,來和就告誡他將來會「王有天下」,但「願忍誅殺」,即希望他能狠下心來、大肆屠戮)的話,把北周宇文氏宗室子弟幾乎殺了一個乾淨。這或許就是北周武帝滅佛的果報吧。

北周武帝滅佛是中國古代著名的「三武一宗」滅佛之一。說到這裡,或許千古以來被視為不解之謎的隋文帝古怪的身世就有了一個合理的答案。

隋文帝的父親楊忠是西魏的十二大將軍之一。西魏有八柱國、十二大將軍,後世稱之為關隴貴族集團」,從西魏、北周到隋、唐的皇室貴戚大臣武將多出身於此。如果將八柱國比作「十大元帥」的話,那十二大將軍就是「十大將」。

不但楊堅的父親官位顯赫,其母親呂氏也出身望族。但身為貴胄子弟的楊堅卻是由一位神秘的尼姑帶大的!

大統七年(公元541年)六月癸丑夜,楊堅出生在馮翊般若寺。有位尼師告訴其母呂氏,這個小孩大有來歷,不可於俗間長大。這位尼師就另設別館,親自撫養這個孩子。

有一次楊堅的母親呂氏來看孩子,正抱着呢,突然看見襁褓中的楊堅頭上長角、滿身長鱗,嚇得她一失手把孩子掉在了在地上。

此時尼師正好從外面進來,見此情景大驚失色,連忙抱起了小楊堅,說「已驚我兒,致令晚得天下!」

話很好理解,意思就是嚇着了孩子,推遲了他得天下的時間。但注意她的用詞,她沒有說「已驚汝兒」、「已驚此兒」,而是說的 「已驚我兒」!從語氣來看,尼師完全將楊堅視為己出!

史書上沒有記載尼師具體的來歷,只說她來自河東。她神秘地出現,又神秘地消失於史冊中。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她是專程為楊堅而來,她就是「終結者」!她可能早已預見到了北周武帝的滅佛運動,而這個來歷非凡的孩子的一項使命就是重興佛教。

尼師的出現就是為了保護楊堅安全地長大,畢竟那個時代醫療條件太差,兒童的死亡率相當高。在原來的安排里,楊堅或許應該在北周武帝死亡之後,就登上帝位,一掃滅佛塵氛。只是呂氏的誤摔,延緩了歷史的進程。

就在楊堅稱帝前一年,長安城著名的行為藝術家強練同志又開始了街頭行為藝術表演。只見他拿一個布袋,在長安各大市場行乞。老百姓是爭先恐後地給他送米送面,強練也是來者不拒地張開布袋裝,但永遠裝不滿。因為布袋沒有底!那些個米麵都漏在地上。強練只是拍手傻笑,邊笑邊說:「盛(chéng)空耳!盛空耳!」,

這個強練,也不知是何許人也,連名字都是長安居民給他起的諢號。如同許多瘋子一樣,強練總喜歡滿大街逢人就打招呼,說些胡話。但事後總被證明,原來他只是在給大家打啞謎。

好在那個時候也沒六合彩、福利彩票什麼的,否則強練身後一定會出現一大堆追隨者,問他討要號碼,讓人以為是瘋人院搬家。

當時也有些人苦苦求強練為自己指點迷津。但強練不高興說話時,理都不理,揮一揮衣袖,不甩你一把鼻涕。

強練晚上住在廟裡,白天就到各處人家去串門。包括那些個王公將相的家,強練也常去逛逛。門口的武警戰士也不攔,因為他們知道這是受歡迎的貴客。

那時還是宇文護專權的時代,他已經連廢了北周兩個傀儡皇帝。如果加上西魏的恭帝,那就廢了三個皇帝。但強練從不理會這些,他拿了一個瓠(hù,瓢)站在宇文家門口表演起了行為藝術。只見他把這個瓢打破,嘴裡不停地嘟嚷:「瓠破子苦!瓠破子苦」。

完事兒後,他就去了柱國伏龍恩家歇腳。進了伏大人家,強練還真沒把自己當外人,叫來伏龍恩的老婆姨太婢女丫頭,要大家連席並坐開聯歡會。伏龍恩的老婆元氏哪裡肯和那些服務員坐一起,但強練硬是要她坐下,口裡還說:「你們都是一例人,還分什麼貴賤!」

後來不久,北周武帝把宇文護騙入宮,親手敲碎了他的腦殼。宇文護的諸子被殺。同黨伏龍恩也伏了法,其家眷都被籍沒為奴。

到建德年間,強練又換了新花樣。他晚上也不住廟了,每夜爬到街邊樹上去,在樹上大哭釋迦牟尼佛,有時都能哭到天亮。最難能可貴的是,這哥們十分生猛,一連痛哭了好幾個月不帶歇,直到北周武帝滅佛的到來。

開皇元年的一天,楊堅有如平常一樣上殿早朝。庾季才突然走出班列,啟奏道:「臣仰觀天象,俯察圖記,龜兆允襲,陛下必有遷都之舉。自漢營此城,至今將八百歲,水皆鹹鹵,不甚宜人,願為遷徙計。」

楊堅愕然!

頭天晚上,他才與高熲、蘇威二人議定遷都之事。茲事體大,只有幾人知曉,是絕對保密的。他看了一眼高熲,半晌說了一句:「何其神也!」

庾季才進爵為公,這是臣子能得到的最高爵位。在封賞時,楊堅對他說:「朕自今以後,信有天道。」

開皇二年,新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初步建成,取名「大興城」。這就是隋唐的都城(唐朝又將城名改回「長安城」),它是那個時代這個星球上最大的城市,之後很久也沒有被超越。它也是中國封建歷史上最大的都城,其恢宏壯麗即便明清的北京城也難望其項背。

大興城選址離原長安城不遠,有如現代意義的新城區。但隋文帝明顯沒有文物保護意識,居民遷入新城後,整個舊城被就廢棄了,真是「城(chéng)空耳!」

庾季才的高升實在讓人羨慕嫉妒恨。蕭吉的內心也開始不平靜起來。

蕭吉與庾季才也算是老相識了,都曾在江南梁朝出仕。江陵陷落之時,他們一同被擄至西魏。蕭吉同樣是博學多識,同樣精通陰陽算術,也同樣在西魏擔任儀同的散官。

但不同的是,蕭吉是梁朝的皇室子弟,他的祖父蕭懿是梁武帝蕭衍的長兄。亡國貴族的出身讓蕭吉變得孤峭自傲。在西魏北周時,他不願屈身與那些公卿將相周旋往來,在他眼裡那都是些大老粗。於是他也被朝廷所擯落遺忘,一直鬱郁不得志。

周宣帝時,蕭吉也曾上書諫言。可那個荒淫殘暴的周宣帝哪裡聽得進這個亡國舊臣的規諫。好在周宣帝在位時間不長,不到兩年就翹了辮子。楊堅輔政專權,第二年就改周為隋,咸與維新。改朝換代中,蕭吉也官升一級,進位上儀同,從四品官。

儀同僅是個名譽職位,蕭吉的實職在太常寺,職責是「考定古今陰陽書」。

太常寺也算一個正部級單位,主官太常卿是正三品。這個部門的職責比較雜,負責陵廟、群祀、禮樂、儀制、天文、衣冠、術數等。蕭吉的工作就是術數這一塊。

隋朝在太常寺里設了一個專門機構,叫「太卜署」,就是國家易經研究院。我們來看看這個部門的額定編制:

「有太卜令一人」,太卜令是太卜署的正職領導,從八品,最多副科吧;「丞一人」,丞就是二號首長,從九品,副股級。「卜師二十人」、「相師二十人」、「男覡十六人」(即男巫師)、「女巫八人」(看來朝庭里還是有女幹部的)、「太卜博士、助教各二人」,「相博士、助教各一人」。

跟巫婆神漢混在一起,估計蕭吉不好受。但更不好受的,這個冷板凳居然一坐就是十幾年。

眼看自己已經年屆六旬,官職仍然在原地踏步,蕭吉終於下定決心,拋棄自己的原則,做人生最後一搏。

隋開皇十四年(公元594年),蕭吉向隋文帝楊堅上了一份奏章,內容既不是軍國大事,也不是勸諫進言,而是大談符命徵祥。

所謂徵祥,也稱符瑞、祥瑞,就是老天給的委任狀。古來皇帝自稱受命於天,但也沒見哪位拿出過玉皇大帝開的介紹信。於是乎五花八門的替代品就出現了,比如碰到特殊的自然現象(五星連珠、河清海晏)、逮到只患白化病的動物(白虎、白鹿之類)、撿到個恐龍蛋(這個宋真宗時還真有)、挖出些文物(郭璞的故事裡有)都可以成為政權合法、太平盛世的明證。上有所好,下必有所甚,最牛的是宋朝的丁謂,一次就獻上靈芝九萬五千株,也算是徵祥大躍進、符瑞放衛星了。

運氣不夠好就造假,比如埋塊碑、搞個假天書之類。實在不行,就說自己夢見了金甲天人、玉皇大帝,或者看見彩氣千條、霞光萬道,或者碰見神仙,或者被外星人劫持,或者發臆病、被附體、跳大神,反正死無對證,全憑一張嘴。

當然,造祥瑞的關鍵在於想象力。比如清乾隆時有個生猛的小吏,老婆年年都生雙胞胎,而且連生了十八年,共養育了三十六個子女。如此嚴重的超生現象,主官居然當作古今罕見的盛朝氣象上報給了皇帝。

隋文帝的皇位是從自己的外孫(雖然不是親的)那裡奪來的,當然有些不光彩。於是乎,大量的符瑞應運而生,充分證明了新生政權取代舊政權的歷史必然性。當然其中的真假就不必考證。

蕭吉上報徵祥當然不需要去挖個坑,再埋把大戟、塞個石牌什麼的。他有學術優勢,完全可以用學術證明當今皇帝是聖明天子。就像反偽科學鬥士何院士,當年就曾用毛澤東思想論證夸克存在一樣。

蕭吉的這篇學術論文比較長,又有大量的術語,就不全文照錄了。總體意思就是:皇帝生辰、皇后生辰,合德於天地;日也吉祥、月也吉祥,年歲都吉祥。

看完這篇奏章,隋文帝當然是龍顏大悅。

賞賜也算豐厚,絹匹五百段。但僅此而已,官位卻沒動。因為蕭吉得罪了一個人,這個人叫楊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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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素是當時朝內第二號權臣,尚書右僕射(yè),相當於副宰相。而朝內的第一號權臣就是尚書左僕射高熲。

作為隋朝四大名將之一,楊素南平陳朝、北破突厥、江南平叛,戰無不勝。

這裡面也有他所精通的一門術數的功勞——風角之術。所謂風角,就是通過觀察風勢占卜吉凶的一種術數,在軍事鬥爭中很有作用。古代小說里經常有這樣的情節:一陣狂風吹斷了中軍帳前大旗,大將掐指一算,晚上必有敵人劫營。這就是風角之術。

除了風角之術,楊素還精通面相。平陳大將韓擒虎有個外甥曾去拜見楊素。看到這位青年才俊,楊素拍着自己的座位說,「這個位置將來肯定是你的!」

這位青年才俊就是唐朝的戰神——李靖。

根據唐傳奇《虬髯客傳》的記載,李靖也「賊不走空」,除了高帽,他還順走了侍女紅拂。不過是紅拂巨眼識英雄,半夜自己私奔的。

楊素姬妾就有上千人,少一個人也不算啥。但可氣的是,有一天晚上,楊素發現家裡居然多了一個人。

原來大臣李德林的兒子李百藥半夜翻牆和楊素的寵妾私通,結果被捉了「黃腳雞」。

沒想到,楊素念他儀神雋秀、善為詩文,居然把他給放了。

放了不說,乾脆好人做到底,他還把那個愛妾嫁給了李百藥。

嫁了愛妾不說,還資助他「數十萬」。(這算啥錢,陪嫁?營養費?精神補償?青春損失費?)

這還沒完,楊素還奏請隋文帝授李百藥為尚書禮部員外郎。(不知是不是管「非禮司」)

偷人能偷得人財兩得還能升官,真是千古奇聞。

還有更傳奇的呢。

陳亡之前,駙馬徐德言見隋朝大兵壓境,已預知陳國將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徐德言對妻子樂昌公主說:「今國破家亡,必不相保。以君才容,必入帝王貴人家。」

樂昌公主是陳後主叔寶的妹妹,「才色冠代」。國亡之後,她必入權豪之家。徐德言非常清楚這一點,無論生離還是死別,恐怕都是永訣了。他說:「我若死,幸無相忘;若生,亦不可復相見矣!」

即便如此,彼此情緣未斷,仍冀盼着能有緣相見。於是徐德言打碎一面銅鏡,作為信物,與公主各執一半。並約定,每年正月十五在集市中出售這半面破鏡。即便最終不能相見,也算留一個念想。

陳亡之後,樂昌公主被賜給了楊素,深受其寵愛。但樂昌公主並沒有忘記約定,每年元宵讓閹奴去市場上高價叫賣破鏡。

終於有一年,流離跋涉到長安的徐德言在市場上對上了這個暗號。當樂昌公主看到破鏡重圓,讀到鏡面上「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無復嫦娥影,空留明月輝」的題詩,不禁「悲愴流涕,不能飲食」。

楊素問明原委後,「愴然改容」,於是忍痛割愛、成人之美,當即派人把徐德言找來,讓他們夫妻團圓,當然也少不了送給他們不少錢物。

明朝的新銳作家馮夢龍曾在《情史類略》裡對此大加讚賞,「不追紅拂妓,放樂昌,俱越公(楊素)大豪傑事!」

再講一則軼事,讓我們領略楊素「逸群絕倫、不拘小節」的瀟灑之風。

楊素有個口吃的朋友,為人敏慧。每當楊素閒悶時就召他來對談。這不,到了年底,楊素沒事,就召他來對坐。

這次楊素出的題目是腦筋急轉彎,有興趣的讀者可以一起試着答答。

請聽題,「如果你掉進一個深一丈方圓亦一丈的大坑,如何出來?」

口吃的哥們低頭沉思良久,提出了一個精闢的問題:「有梯子沒?」

楊素說,「廢話,有梯子我還問你幹嘛?」

這哥們繼續沉思中……,許久問了一個更精闢的問題:「是白……白……天,還是夜……夜……晚?」

楊素說,「能爬出來就行,白天黑夜有什麼關係?」

這哥們:「我又不瞎,不是夜晚,我怎麼會掉……掉……進去?」

楊素大笑。

請聽第二題,「倘若突然命你為將軍,守一小城,兵不滿一千,糧僅夠數日,敵軍數萬圍城,有何計策可守城退敵?」

這哥們再低頭沉思良久,又問:「有……有……救……救……兵否?」

楊素說,「當然沒救兵,有救兵我還問你?」

這哥們這次回答倒乾脆,「投降。」

楊素再大笑。

繼續聽第三題,「如果今天家中有人被蛇咬傷,如何醫治?」

出乎楊素意料,這哥們這次沒有長考,也沒提問,直接應聲答道:「取五月五日南牆下雪……雪……,塗……塗即治。」

「五月何處有雪?」, 楊素問他。

「五月無雪,臘月何處有蛇咬?」

雖然蕭吉的上書沒有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但也讓隋文帝楊堅對他有了一個印象。幾年後,蕭吉終於等來了機會——太子東宮鬧鬼了!

太子楊勇報告楊堅說東宮裡多見鬼魅,還有鼠妖出沒。於是乎,楊堅想起了蕭吉,命他去東宮禳除邪氣。

蕭吉的理論水平很高,但實戰又如何呢?

神座設在宣慈殿,皇帝楊堅、太子楊勇都來觀禮。

祈禳儀式正在進行中,突然大殿東北角颳起一陣旋風。東北方在後天八卦中為艮位,又稱鬼門。大殿裡起風,已屬怪異,更怪的是這股風竟迴旋着向太子的寶座掃去。

正當太子驚惶失措時,蕭吉急以桃木湯和葦火驅逐這股怪風。這股風被趕出了大殿,甫一出宮門就突然止息,了無痕跡。

接下來蕭吉在大殿未方設壇酬謝土地。未是十二地支之一,在生肖為羊,在方位為西南。這個壇城外有西北、東北、東南、西南四門,內設東西南北中五帝座。

布置好壇城後,蕭吉按照儀軌開始謝土。大殿內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還在為剛才那陣怪風興奮不已。

突然,整個大殿安靜下來,只有蕭吉的禱祝聲仍在迴蕩,更襯托出讓人害怕的死寂。所有的目光都盯向西南方,那裡蹦出一個蛤蟆。

已是歲暮寒冬,蛤蟆理應冬眠。但這隻勤勞勇敢的蛤蟆是地歇人不歇,也跑來湊熱鬧。西南方為坤位,又稱人門。只見這隻蛤蟆大搖大擺地從壇城的人門跳了進去,然後用力一蹦,居然坐到南方的赤帝座上。

享受了眾人注目禮後,蛤蟆終於起身退場。還是從人門出,但跳出數步之後,蛤蟆忽然在眾目睽睽下隱身不見。

楊堅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想起下令厚賞蕭吉。

但蕭吉知道這些把戲還不足以完全打動楊堅的心,他還要致命一擊。

這一擊就是一句簡單的話——當然是密奏,卻足以讓楊堅對他另眼相看、引為顧問。

這句話就是:「太子當不安位!」

蕭吉說中了楊堅的心思——他已經暗暗動了廢立之心。

楊堅曾問過韋鼎,「諸位皇子裡哪個能得嗣大統?」

韋鼎的回答是:「至尊皇后所最愛者,即當予之,此非臣所能預知。」

楊堅怕老婆是人人盡知,所以當時楊堅認為韋鼎是在耍滑頭,便笑着說:「是你不肯明說罷。」畢竟立儲的事是一個皇朝的根本,在這樣敏感的問題上哪怕說錯半句話,將來可能就是滅族的大禍。

而今楊堅常常回味起韋鼎的話,卻越想越覺得有味道。當年以為是迴避問題,現在看來卻是富含深意。只可惜他已經死了,否則還真要召進宮好好問問。

正如韋鼎所說,獨孤皇后在儲君問題上給楊堅施加了越來越多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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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堅的皇后獨孤伽羅是北周大司馬、上柱國獨孤信最小的女兒。獨孤信在西魏時即為八柱國之一,是楊堅父親楊忠的老上司,更是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四朝國丈:

他的長女嫁於北周明帝,為「明敬皇后」,生北周宣帝宇文贇;

四女嫁西魏八柱國之一李虎的兒子李,生唐高祖李淵,李淵稱帝後,封其為「元貞皇后」;

五女嫁北周上柱國宇文述,宇文述的長子宇文化及在揚州縊殺隋煬帝楊廣,於公元618年(唐武德元年)九月在魏縣稱帝,國號許;

七女嫁給了楊堅,成為隋朝的「文獻皇后」。

新婚之時,楊堅即與獨孤氏相盟誓:除了獨孤氏,他不與任何其他女人生子。後來他也很好地遵守了誓言,即便當上了皇帝,也「唯皇后當室,旁無私寵」,膝下五子五女,全為獨孤氏所生。

在古代,男人有三妻四妾是非常正常之事,因而獨孤氏被視為妒忌悍婦,而楊堅也被笑為怕老婆的典型。

開皇末期,楊堅有一次出軌,臨幸了一位叫尉遲貞的宮女。結果被獨孤氏知道了,趁着楊堅上朝,獨孤皇后就把尉遲貞給殺了。

等楊堅先生下班回家一看,頓時傻了眼。他的反應倒也出人意料,一不哭二不鬧三不找繩喝藥,直接離家出走了。

見皇帝一人騎馬出宮,奔深山而去,宮內頓時亂了套。獨孤氏急召高熲和楊素去追。

他們深入山谷二十餘里,終於追上了皇帝,扣馬苦諫,勸他回宮。

楊堅長嘆一聲,說:「吾貴為天子,而不得自由!」

高熲只能勸解說:「陛下豈以一婦人而輕天下!」

這多少給了楊堅一個台階下。但為了面子,楊堅還是磨蹭了許久,到了半夜才同意回宮。

歷史證明,為夫妻勸架往往是出力不討好的。雖然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但高熲卻要為那句調解的話付出沉重的代價。

除了干預楊堅的私生活,獨孤皇后還干預隋朝的朝政。她與楊堅被並稱為「二聖」,在立儲問題上,自然有着極其重要的發言權。

隋朝甫一建立,楊堅立的太子是長子楊勇。可獨孤皇后卻越來越不喜歡這個兒子,而對二兒子楊廣情有獨鍾。

提起楊廣,其經歷倒與後世的唐太宗李世民有幾分類似。他南平陳朝、北破突厥,立下了赫赫的戰功,被封為晉王,坐鎮揚州。

他也頗懂得討父母歡心,生活上裝出一副儉樸謙恭的樣子。特別是在婚姻上,楊廣表現得「忠貞不貳」,這非常對堅持一夫一妻制的獨孤皇后的胃口。

楊廣的王妃姓蕭,是梁武帝蕭衍的玄孫女(孫子的孫女)。細論起來,楊廣與蕭吉也有親戚關係:蕭吉是蕭衍哥哥的孫子,因而蕭妃是蕭吉的堂孫女,而楊廣就是蕭吉的堂孫女婿。

蕭吉私下裡曾告訴楊廣,他將取代楊勇成為太子。聽了這一番話,楊廣表面上雖然誠惶誠恐,但內心卻開始躍躍欲試起來。

楊堅也動了廢立之心,有一次他試探着問高熲說:「晉王楊廣的王妃蕭氏被神附體,說晉王必有天下,你怎麼看?」

高熲立馬明白了楊堅的潛台詞,趕忙跪下說,「長幼有序,其可廢乎!」

楊堅默然不語,暫時打消了廢黜太子的念頭。

與一般的大臣不同,高熲與楊堅夫婦有着密切的私交。

高熲的父親高賓曾當過獨孤皇后父親獨孤信的僚佐。獨孤信為宇文護所逼,自殺於家中,其妻子也被流放至蜀地。但高賓卻沒有人走茶涼,失去依怙的獨孤伽羅也視其為故舊,經常與其家往來。

楊堅攝政北周時,需要得力可靠的助手,就想引高熲入相府。高熲也馬上表態說,「願受驅馳。縱令公事不成,熲亦不辭滅族。」

楊堅的眼光沒錯,隋朝能在短期之內成為中國歷史上最強盛的時期之一,出將入相的高熲功不可沒。

高熲也由此成為隋朝第一大臣,其次子表仁也娶了太子楊勇女兒。高熲當朝執政近二十年,位極人臣,被稱為「真宰相」。

但他的母親卻說:「你富貴已極,就差砍頭了!」

自從上次高熲說了那句「陛下豈以一婦人而輕天下!」後,獨孤皇后就一直很不痛快。

本來勸架難免會說些過頭話。再說高熲所說的「婦人」也未必是指獨孤皇后,也可以認為是指尉遲貞。但敏感的獨孤皇后可不這麼想,這位女權主義者認為高熲稱其為「婦人」是對她的輕蔑和侮辱。於是乎,兩代人的交情一筆勾銷。

有時候討好一個人需要幾十年的努力,但讓她翻臉無情卻只要一句話。

高熲這次阻撓楊堅廢黜楊勇,更是讓獨孤皇后下決心除掉他。

這時正好高熲的愛妾生了個兒子,楊堅知道了也挺高興。可獨孤皇后卻裝出一副不悅之色,對楊堅說:「你還相信高熲?當年你要為他再娶,他嘴上說的可是清心寡欲,可不成想心裡卻想的是他的愛妾,這是面欺陛下!」

之前高熲的夫人去世,獨孤皇后也曾要楊堅為他張羅再娶。可高熲卻流涕謝絕了,說自己年紀大了,退朝後也只是誦讀佛經而已,不願再娶妻室了。

本來楊堅根本沒想到這茬,但獨孤皇后趁勢說:「由此可見高熲其人之詐偽,陛下你還能信他嗎?!」,一下子把一件家務小事上升成了朝廷立場的原則性問題。

這一句挑撥話明顯起到了作用,楊堅開始疏遠高熲。

同時楊堅也加強了對太子楊勇的戒備。他把太子東宮衛隊中強健者全都抽調到自己的護衛部隊裡來。高熲奏稱,若盡取強者,恐怕東宮宿衛太弱,難以保障太子安全。聞此言,楊堅勃然作色,說:「我有時要出外行動,宿衛須得雄毅。太子常在東宮,左右何須強武?」,把高熲訓斥一通,而內心中對其的猜疑更重一層。

開皇十八年,楊堅準備攻打高句麗。高熲力諫不可,但楊堅卻不聽。他以漢王楊諒為元帥、高熲為元帥長史征討遼東。最後出師不利,碰到雨季和疾疫,只能無功而返。

這本是楊堅先生決策的失誤,但獨孤皇后卻說:「高熲本來就不想去,你硬要他去,我早就知道他必是無功而返。」這樣,征討高麗失敗的責任就全落在高熲身上,是他心懷不滿,故意打的敗仗。

讓楊諒皇子監軍,本是楊堅給他增加資歷的機會。楊堅也知道楊諒年輕,一切軍務實際讓高熲全權負責。但少不更事的楊諒,卻在軍中指手劃腳起來。老成持重、一心為公的高熲自然不會理會他的胡說八道。

畢竟兵凶戰危,楊諒沒被凝固汽油彈燒成掛爐烤鴨已是要感謝高熲。但他絲毫不領情,還朝之後也告起了高熲的黑狀,說高熲目無君上、擅作威福,自己差一點被他殺掉云云。

楊堅對高熲的不滿終於達到了頂點。藉助一樁冤案,楊堅罷免了高熲的官職,讓他回家抱孩子去了。楊廣奪嫡路上的障礙已全被清除,直等那最後的致命一擊。

看到父皇母后態度的變化,聽到種種對自己不利的傳聞,楊勇也早已意識到了危險。他憂懼不已,卻無計可施。無奈之下,也只能求助於術數了。

聽說新豐人王輔賢頗能占候,他便召其來問話。

所謂占候,即是根據日月星辰、天地萬物的種種變化來推知國政、年景的變化。

王輔賢話讓他更加沮喪不已——「白虹貫於東宮之門,太白金星襲月,這都皇太子廢退的天象。」

太白金星可是個凶星。《開元占經》引石氏曰:「凡太白不經天。若經天,天下革政,是謂亂紀。」像唐武德九年,六月一日,太白金星經天;六月三日,金星再出現在長空;次日,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事變。王莽篡政、崇禎末年也都有金星凌日的天象。

金星凌月雖然沒有這麼兇險,但對太子而言也是致命的。

怎麼辦?王輔賢給出了疏堵兩條策略。

所謂疏,就是主動地、有選擇地接受命運。

王輔賢讓太子在後園造了個庶人村,屋宇卑陋,布衣草褥。讓太子時常住在那裡體驗勞動人民的生活,希望用這種手段來消災免禍。用史書的原話說就是「冀以當之」,自個兒把自個兒貶為庶人,也算給命運一個類似的交待。

到時耶和華他老人家如果問起來,「楊勇這小子廢了沒?」天使大人端起望遠鏡從雲端往下一瞅,只見楊勇蓬頭垢面正蹲在庶人村里呢,馬上匯報說「得,正接受改造呢,態度還不錯。」 耶和華一高興,興許還饒了這迷路羔羊。

其實這也是中國古代易學「擬象」思想的發揮。

東漢末年鄭玄曾求學馬融門下,三年未見導師馬融的面,都是由馬融的高足代教。一次,馬融算渾天星象,怎麼算也不能與實測相合。有人便推薦了鄭玄。鄭玄來了以後也不含糊,一下子便推算出來。現場眾人駭服,馬融沉默不語。

鄭玄學成,辭師回鄉。那一天,馬融悵悵地嘆了一聲「禮樂皆東矣」!

左右看出了馬融的妒忌——這個鄭玄恐怕將來名聲要超過老師。於是有人向馬融進言,「趁他還沒走遠,不如……」,邊說邊用手掌在脖子上直比劃。

馬融點點頭,不過動手前還是要算算鄭玄已經走到哪裡了。

轉動式盤後,馬融突然拊掌大笑,說:「你們不必追了。我算定鄭玄現在土下水上而身據木,必定已經進了棺材。」

其實,鄭玄也疑心馬融要追殺自己。當時是坐在河邊一木橋下躲避。他人在橋下,身倚橋墩,腳穿木屐又伸進河裡。巧妙地應了土下水上倚木之象,騙過了馬融。

再講一個廣為傳頌的民間故事,據說有卡車那年就有這個故事了:

某卡車司機夢見自己開車撞死了個小孩。第二天在出車路上居然真的看見了夢中的小孩正站在路邊。司機趕緊停車,買下了小孩的上衣,鋪在路當中開車蹍了過去。司機正慶幸躲過一災呢,沒成想聽到身後一聲悶響——小孩跑到路上去撿衣服,被後面的車撞死了!

這種化解理念至今綿延不絕。命里有血光之災?趕緊去無償獻血;有牢獄之災?那就跑廟裡閉幾個月關;婚姻不好,克夫?沒事,找個大公雞來結婚吧。

最牛的是前秦的苻生大帝。大臣匯報說天有異象、不出三年國有大喪,他立馬就把皇后梁氏給喀嚓了。理由是:皇后與皇帝對臨天下,死了也算足以應大喪之變了。

另一招是堵的策略,王輔賢讓太子用銅鐵五兵製作各種厭勝物以鎮魘不祥。

所謂厭勝,據《辭海》的解釋,是古代方士的一種巫術,謂能以詛咒制服人或物。「厭」字念yā,通「壓」,有傾覆、適合、抑制、堵塞、掩藏、壓制的意思。

很明顯,王輔賢這位民間科學家顯然缺乏系統的學術訓練,對帝國政治遊戲規則更是毫無了解。這招臭棋,最後斷送了太子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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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厭勝未必都是害人的黑巫術,有些只是為了避邪消災、祈吉納福、邀寵求愛而已。太子想抑制和壓制也只是自己的背運。可這瓜田李下,誰又說得清。

鎮厭巫蠱之事自古就是政治上非常敏感的高壓線。漢武帝時的巫蠱之禍就是前車之鑑,受過良好教育的楊勇又豈能不知。或許困坐愁城的楊勇已經無技可施,這只是他聊勝於無的救命稻草。但他不知道自己身邊早已布滿皇后與楊廣的眼線。他所做的一切都被添油加醋,然後源源不斷地匯報給隋文帝楊堅。

楊堅很吃這一套,特別是貓鬼事件之後。

獨孤皇后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叫獨孤陁(「陁」通「陀」),曾受父親獨孤信的牽連,被發配到蜀地十餘年。等到楊堅主政後,獨孤陁自然是雞犬升天,混了個大官噹噹。

可這獨孤陁卻是個不安分的主,偏好旁門左道。據說他的外祖母高氏就曾養過貓鬼,還殺了他的舅舅郭沙羅。這個貓鬼現在也已轉入他家。

貓是一種神秘的動物,古埃及人視之為神。而在18世紀的歐洲,貓往往暗示着巫術,人們相信:為了作法害人,女巫會變形為貓。當時不論在法國哪個角落,夜晚遇到貓就仿佛邂逅了魔鬼或者出門做壞事的女巫。農民夜間遇到擋路的貓,會將它毒打一頓,第二天就會看到被認為是女巫的女人身上有瘀傷。當時的人們甚至會審判和屠殺貓兒。

那時還有許多貓具魔力的傳說,比如:貓如果進了麵包房,面就不會發酵;貓要是擋了漁夫的道,漁夫就逮不到魚;女人要想得到男人,就應該小心不要踩到貓尾巴。甚至會有人相信,趁熱吃新鮮的貓腦,能使人隱形——當然這純粹是無稽之談。

至於貓鬼是如何畜養的,《隋書》中沒有明說。民間傳說把許多死貓葬於一冢,然後施以特定的法術,便能養成貓鬼為自己所驅使。隋代大醫家巢元方在《諸病源候論》卷25《蠱毒病諸候上》「貓鬼候」條中記述:「貓鬼者,雲是老狸野物之精,變為鬼蜮,而依附於人。人畜事之,猶如事蠱以毒害人。其病狀心腹刺痛,食人五臟,吐血利血而死。」

獨孤陁畜養貓鬼的事楊堅也有所耳聞,但他都以為是無稽之談,並未予以理會。

直到有一次,獨孤皇后和楊素妻子鄭氏生了病才引起了他的疑心。醫生診斷說得的是貓鬼疾。獨孤陁是獨孤皇后同父異母的弟弟,而他的妻子又是楊素同父異母的妹妹,一切線索都指向了他。

畢竟是自己的小舅子,楊堅認為這是人民內部矛盾,想給他個坦白從寬的機會,於是先讓其兄獨孤穆去曉之以情,後又特地避開左右單獨敲打了一番獨孤陁。無奈獨孤陁冥頑不靈,始終拒不交待,頑抗到底。

於是乎,楊堅大興刑獄,事情的真相也很快被揭開:

獨孤陁從母親家帶來了一個叫徐阿尼婢女,她一直在畜養貓鬼。每個子日的晚上,都要祭祀貓鬼,因為子為鼠。貓鬼每殺一個人,死者家裡的財物就會暗暗地被搬運至畜貓鬼之家。

這恰似於蟲蠱一般,可子孫相傳,也能隨女出嫁;可暗害仇家,更能盜得錢財。但畜蟲蠱者三年不殺他人,必將自受其毒。貓鬼似乎也如是,高氏可能也是因為一時找不到受害者而殺其子郭沙羅。有如一切鬼域伎倆,小試或可得意,但最終卻只會是欲罷不能,害人害己。

有一次,獨孤陁想喝酒,老婆楊氏沒好氣地對他說:「沒錢酤酒」。

獨孤陁琢磨了一會兒,覺得大舅子越國公楊素家裡有錢,於是招來阿尼,「讓貓鬼去楊素家,給我們家弄點兒錢來。」

數日後,貓鬼去了楊素家。

又過了一段時間,獨孤陁乾脆對阿尼說:「讓貓鬼去皇后那兒,讓皇后多賜我些東西。」 在阿尼的咒使下,貓鬼又入於宮中。

徐阿尼甚至向審案官員現場表演了咒使貓鬼的過程。當晚徐阿尼置香粥一盆,一邊用湯匙有節律地敲盆,一邊呼喚:「貓女可來,無住宮中……貓女可來,無住宮中……」詭譎妖異的聲音在暗夜中迴旋縈繞了一段時間之後,只見徐阿尼臉色鐵青,身體若被牽拽,貓鬼已至……

這麼詭異的案件對楊堅的刺激着實不小。除了嚴懲獨孤陁夫婦,楊堅還頒布了《禁畜貓鬼詔》。內心猜忌的楊堅對這些巫蠱鎮魘之事開始高度敏感。刑部侍郎辛亶只因迷信紅色有利升官,穿了條紅褲子,居然被楊堅認為是在搞厭蠱,要處之以極刑。

雖然楊堅也知道太子內心不安,但對於他的這些異常舉動,楊堅仍極其警惕,決心派楊素去一探究竟。

楊素到了東宮,卻故意磨蹭,半天不進。太子楊勇整裝束帶,正襟危坐,等了很久,卻始終沒見到楊素。眼看都該洗洗睡了,楊素也不知道在搞什麼鬼?楊勇的無名怒火正無法遏制地不斷累積。

這就好比撥打銀行熱線,經過迷宮般的數字鍵選擇後,終於接進了人工服務,可客服代表始終都在忙線中。在聽筒旁等待了四十五分鐘後,電話卻自動掛斷了。又怎能不讓人惱怒?

楊素就是要激怒楊勇,因為強烈的嗔恨心能讓人失去理智。

見面後,楊勇的憤怒仍形於言色,話自然也難免會說過頭,這些都讓楊素抓住了把柄。

之後,楊堅便聽到了楊素如是的匯報:「楊勇心懷怨望,恐有他變,願深防察!」

開皇二十年(公元600年)冬,隋文帝楊堅戎服陳兵,在武德殿朝會。百官肅立,兵士的武器閃耀着點點寒光,大殿裡寂靜得可怕。

太史令袁充出班啟奏:「臣觀天文,皇太子當廢。」

楊堅點了點頭,說:「天象早都顯現了,只怕是沒人敢說罷!」於是派人宣已被囚禁的楊勇上殿。

心力交瘁的楊勇見到使者時,不禁大驚失色,惶恐地問:「是要殺我嗎?!」

隨後他被押至殿前庭中,親耳聆聽了薛道衡宣讀的廢楊勇為庶人的詔書。

再拜謝恩後,楊勇泣下流襟,舞蹈而去。

受楊勇案牽連,七位大臣被處斬,另有多人被置重罪。

楊素因辦案有功賜物三千段,楊約也被賜物千段。

而楊廣終於如願以償地當上了皇太子,並負責看管囚於東宮的楊勇。

這一年也是隋朝的一大轉折點,第二年改元仁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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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堅共有五個兒子。除長子楊勇、次子楊廣外,還有三子楊俊、四子楊秀和五子楊諒。楊廣雖然已經當上了太子,但害怕諸弟會如法炮製。楊俊已死於開皇二十年六月二十日。於是楊廣的目標首先指向了四弟楊秀。

楊秀被封蜀王,在蜀地坐鎮近二十年,頗有些實力。這次楊廣已經知道了楊堅的軟肋,除了讓楊素搜集楊秀罪過並在楊堅面前誣陷詆毀外,他還派人在華山下埋了兩個人偶。

這兩個人偶被捆上手腳,戴上枷鎖,心臟處還釘了釘子。

一個人偶是詛咒楊堅的,寫着「西嶽神兵收楊堅魂魄」。

另一個人偶是詛咒五弟漢王楊諒的,寫着「請西嶽華山慈父聖母收神兵九億萬騎,收楊諒魂魄閉在華山下,勿令散蕩。」

這兩個人偶是栽贓楊秀的罪證,但做得卻不高明。如果楊秀真想謀反,他詛咒的更應該是太子楊廣,而非楊諒。

可見楊廣對巫詛之事至少有一絲「寧可信其有」的害怕,同時也希望這兩個被詛咒的人快點死去。

現在的我們或許對此類巫蠱詛咒的迷信哧之以鼻。可這種陰暗的基因卻似乎仍根植於許多人的內心。鄉鄙之愚婦和鄰家婦人吵了架,回家後會一邊叫着對頭的名字一邊在砧板上猛剁着豆腐。在文革中,失手打碎或塗污偉大領袖的塑像或畫像也會被施以酷刑並處以極刑。只有仔細檢點我們每一項行為背後的文化基因,我們才能把心中的那根辮子徹底剪斷。

仁壽二年七月,楊堅下詔令楊秀入京。

眼看着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就要被扳倒,楊廣卻高興不起來了。因為他的一個重要盟友死了。

仁壽二年(公元602年)八月,與楊堅患難與共四十餘年的獨孤皇后病逝於永安宮中,終年59歲。

獨孤皇后陵寢的營造由楊素負責,但擇陵的重任落在蕭吉身上。

蕭吉歷筮山原,終於找到一處「卜年二千,卜世二百」的吉地,可保大隋兩千年的國祚,於是具圖上奏。

看過蕭吉的表章,隋文帝發表了一番高論:「吉凶由人,不在於地。當年(北)齊後主高緯葬父的時候沒有卜地擇葬麼?但(北)齊不是很快就滅亡了嘛。正如我家墓田,如果說不吉,那我怎麼會當天子;如果說不凶,我弟弟又怎麼會戰死?」

許多中國人大凡有了點權力,便會無限地自我膨脹,認為自己是無所不通的天才。當了個山大王,就認為自己可以對文藝工作指手劃腳。外行領導內行,無知又兼無恥。

其實中國古代陰宅風水最講分房,利長房不一定利二房。同一塊墓地,大哥飛黃騰達做了天子,小弟卻戰死沙場,這也非常正常。世間無十全十美之事,又豈有十全十美之地?

發表高見只是為了體現自己的睿智與全知,但回到現實來,楊堅也只能同意蕭吉的選擇。這一番淺薄的誇誇其談卻暴露了楊堅的無知,這也讓蕭吉更加放心。

因為這裡面包藏了一個驚天陰謀!

某日雞還沒叫的時候,在擇定的皇后陵寢西北角,有黑雲方圓五六百步,遮天漫地而起。東南角出現了連綿的旌旗、車馬、帳幕,布滿七八里地,其間還有人往來檢校,像是駐紮着一支軍容整肅的部隊。日出後,這些景象都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就是民間傳說中的陰兵。當時有十幾人目擊了這一異象。

本着喪事當成喜事辦的原則,這些恐怖的景象也被蕭吉作為「大吉利,子孫無疆之候」的祥瑞報奏給了楊堅。因為他已經知道楊堅在這方面的無知。

看過蕭吉引經據典、科學論證的表章,楊堅龍顏大悅。

蕭吉也笑了,笑中充滿了深意。

眼見皇后就要下葬,楊堅決定親臨發殯,護送獨孤伽羅走完最後一程。

蕭吉上奏勸誡說:「至尊您是辛酉年生人,今年斗魁及天岡臨卯酉,按照《陰陽書》,您是不能臨喪的。」

但畢竟夫妻情深,楊堅沒有聽從蕭吉的建議。

從營建陵寢到治辦喪事,楊素完成得非常出色。楊堅對此極為滿意,甚至覺得楊素在這件事上的功勞比平戎定寇的軍功還大。問題是楊素已位極人臣,無爵可封。於是,楊堅另封楊素的一個兒子為義康郡公,食邑萬戶,子孫承襲不絕。

楊素權力達到了顛峰,親戚故舊也都成為朝廷的顯貴。不但楊約位列公卿,楊素的幾個兒子沒有什麼汗馬之勞,卻也位至柱國、刺史。楊家朋黨遍布,氣焰熏天。

頂峰之後必然是下坡路。這幾乎是那個制度下的歷史必然。

楊堅倒是手下留情,並沒有動殺機,只是把楊素架空而已。

要制衡楊素,必須靠自己人,而且要有相當的地位,才能壓得住楊素的勢力。俗話說「上陣父子兵」。但諸皇子裡楊俊已死,楊勇、楊秀被囚。楊諒也不能參與朝政,否則將來難免會禍起蕭牆。選來選去,楊堅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駙馬柳述。

這一切都讓楊廣惴惴不安:楊素失勢固然是失去了另一政治盟友的有力支持;更要命的是新貴柳述曾任廢太子楊勇的親衛,和自己又有一段過節。

那時楊堅為寡居的女兒蘭陵公主擇婿求夫,最終的候選人為柳述和蕭瑒。

蕭瑒是楊廣夫人蕭妃的弟弟(也可算是蕭吉的堂孫)。楊廣自然傾向於自己的這個小舅子,於是不斷地遊說父親楊堅,而楊堅似乎也同意了。

但當時韋鼎還健在,楊堅仍想請教一下他。

看完這兩個人的相,韋鼎評判說:「蕭瑒可封侯,但沒有貴妻之相;柳述也能通顯,但恐怕官做不到底。」

這似乎是韋鼎一貫的風格,看似沒有正面回答,仔細琢磨卻發現答案已不言而喻;話很簡潔,但信息量很大。

楊堅撫掌大笑說:「做不做官那還不是我說了算!」

柳述兼任了吏部和兵部尚書,控制了六部中最重要的兩個部。而楊堅又貌似關心地敕令楊素:「楊僕射(yè)是國之宰輔,不用管得太細了。你年紀也大了,不必天天上班,三五天來一次,給年輕人把把關即可。」

對楊堅的安排,柳述也心領神會。雖然名義上楊素仍是柳述的直接上司,但柳述根本不買他的賬。楊素有時對柳述送來審批的文件提出一些修改意見。發還部里後,柳述不但一字不改,還撂下一句話:「告訴楊僕射,就說柳尚書不同意改!」

這不但是權力的挑戰,更是直接的羞辱。楊素對此也無可奈何,他知道是楊堅在背後撐腰,也知道柳述是在挾私報復。

柳述的祖父柳慶在北魏同樣曾當過尚書左僕射,不過柳述的父親柳機卻在隋朝混得不怎麼樣。一次楊堅賜宴,楊素得意洋洋地對柳機和其族弟柳昂開了個刺耳的玩笑:「二柳俱衰,孤楊獨聳。」在群臣的鬨笑聲中,柳機和柳昂都感到了不自在。

「別看你現在鬧得歡,小心秋後拉清單!」小兵張嘎這句話雖粗,但絕對是歷史的辯證法。不知楊素會不會因為一時的輕佻而後悔。

但楊廣已經感到了深深的危機。作為太子,他不能有任何輕舉妄動,終日只以讀書、寫詩、禮佛為務。他甚至靜下心來編撰了二十卷的《法華玄宗》。作為天台宗開山祖師智者大師的弟子,楊廣真的是潛心佛學了麼?或許他在給好友史祥的一封信里才道出了真正的心聲:「備位少陽,戰戰兢兢,如臨冰谷!」

失去了獨孤皇后和楊素有力的外援,楊廣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蕭吉身上了。

那還是在為獨孤皇后擇陵之時,楊廣曾派遣左衛率宇文述辦了一件密差——造訪蕭吉。

見面之後,宇文述首先轉達了楊廣的感謝:「蕭公您之前就說我會當上太子,如今當真應驗,此事我終生不忘。」

然後,宇文述直截了當地講出了楊廣的要求:「如今您負責為皇后卜擇山陵,請務必找到一塊好地,能讓我早日榮登大寶。我立之後,必當以富貴相報!」

楊廣要早一天為君,楊堅就得早一天去死。這可是十惡不赦的謀逆大罪!

蕭吉給出的承諾是:「四年後,太子御天下。」

可如今時間還沒過多久,局面卻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有人開始為廢太子楊勇說話。楊堅並沒有像過去一樣,對任何敢為楊勇說話的人立即嚴加懲處,反而召此人入朝,認真聽取其意見。雖然聽完後楊堅並沒有任何行動,但這已經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了。

變化永遠比想象來得快。四年,楊廣還能等得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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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皇四年春,楊堅準備照例啟駕赴距大興城二百餘里的仁壽宮避暑。

臨行前,忽然有人諫阻:「陛下此行,鑾輿恐怕是一去不復返了!」

話說得很直接,也很烏鴉,而且是只瞎烏鴉!

諫阻之人叫章仇太翼,善占候、算曆之術,曾為楊勇所召。雖然他預知楊勇會失勢,但畢竟抗爭不過命運,只能被拘逼而至。楊勇廢后,楊堅愛惜章仇太翼之才,沒有殺他,只是將他配為官奴。後來總算被釋放,但他眼睛又瞎了,只能以手摸書知字,也算是中國盲文事業的鼻祖了。

楊堅聞言大怒,將其下獄,準備回大興城時處斬。

到了四月里,楊堅真的開始生病了。楊素、柳述和黃門侍郎元岩等重臣都入閣侍疾。皇太子楊廣也從大興城趕到仁壽宮,入居大寶殿中。

至七月初十(甲辰日),楊堅病情危重,在仁壽宮中與百僚一一握手訣別。他還特地囑咐楊廣,一定要釋放章仇太翼。

眼看就要塵埃落定,可形勢卻突然發生了過山車般的驚險變化。

楊廣為防楊堅死後出現突發事件,特地手書一封求策於楊素。楊素也寫好各條應急預案回報給太子。可不知怎麼地,楊素的這封密信卻被誤送到了楊堅的手裡。

楊堅看完信明顯不太高興。長期以來,楊堅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和中心。但現在自己人還沒死,兒子已經開始安排後事了,他心中不免升起了一種被這個世界拋棄的悲哀。

但他畢竟是成熟的政治家,知道擬定種種應變措施也是為了維護大隋政權的穩定,避免在權力交接的過程中出亂子。在這一點上,楊廣似乎無可指責。

可楊堅總覺得哪裡有點兒不對勁:楊廣為什麼單獨秘密找楊素商量,而不與柳述、元岩會商?看似忠厚老實的楊廣什麼時候與楊素建立起的這麼密切的關係?

人之將死,心中少了許多慾念和偏見的羈絆,先天的智慧變得清明起來。過去的一幕幕猶如電石光般在心識前閃過,突然楊堅什麼都明白了!

正在此時,宣華夫人陳氏匆忙走進殿來。楊堅見她神情有異,問其緣故。沒想到她只說了句:「太子無禮」,便泣不成聲。

這陳氏是南朝陳後主的妹妹,也是獨孤皇后死後楊堅的兩位寵妃之一。楊廣居然非禮起繼母來了,這無異於火上澆油,楊堅勃然大怒,手拍床板大叫:「這畜生何足付以大事。獨孤誤我!獨孤誤我!」

幸好還有柳述和元岩在,楊堅急召二人進見。見到他們,情緒激動的楊堅一時也有些語無倫次,只是一個勁兒說「速召我兒!」。柳述和元岩以為是要叫楊廣,轉身就往外走。楊堅心知他們誤解,急得直拍床板,喊道:「是楊勇!」

柳述和元岩心頭一驚,但馬上鎮定下來,趕忙入閣撰寫復召楊勇的詔書。

楊素不愧是隋朝四大名將之首,聞悉此驚天巨變後,他沒有慌亂和猶豫,反而與楊廣一道,使出霹靂手段,迅速解決了問題。

首先搶在柳述、元岩完成詔書之前,矯詔逮捕了他們。然後命宇文述等率太子東宮衛隊換下楊堅的衛兵,封鎖了仁壽宮的所有門禁出入,控制住楊堅並切斷其與外界一切的聯繫。

再令楊廣的親信張衡入楊堅的寢宮侍疾。張衡帶人入寢宮後,便將楊堅身邊所有宮女、宦官都逐出並關在別殿裡。隨後不久,就傳出隋文帝楊堅的死訊。

沒有人知道一代英主隋文帝究竟是怎麼死的,人們只知道這一切都在一天的時間裡一氣呵成。這一天是仁壽四年七月十三日(丁未日),距離獨孤皇后下葬的仁壽二年閏十月壬寅日還不到兩年。

楊廣即位後也算是兌現承諾,拜蕭吉為太府少卿,加位開府。然而這太府少卿只是個正四品官,蕭吉由從四品提升到正四品,最多算官加一級。這與楊廣所承諾的「當以富貴相報」明顯差得很遠。

此時楊廣早已不是當年「病急亂投醫」的心態,志得意滿的他或許認為能最終獲取皇位完全是靠自己多年的隱忍和臨危的果斷,蕭吉的風水選擇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作用。否則又如何解釋自己得位要比蕭吉所說的四年提前了很多呢?

其實,當年楊堅決定親臨發殯之時,蕭吉就曾告訴過族人蕭平仲:「我許諾太子楊廣四年後得政,但如今山陵氣應(指陰兵之事),皇上又堅持要臨喪,凶兆益現,恐怕用不了這麼久了。」

頓了一頓,蕭吉又說:「太子得政,隋其亡乎!」

楊廣即位後第二年(公元605年)改元大業。大業元年三月,楊廣詔令楊素營建東都洛陽。與楊堅建大興城一樣,楊廣沒有在漢魏故都洛陽老城裡大拆大建,而是西移十餘里建了座新城。

新都城造得宏侈壯麗,極盡奢華。這座橫跨洛水的城市有一橋連通南北,這座橋就是日後北宋邵雍聽杜鵑啼的天津橋。

在負責督建新都之時,楊素也不忘為自己建一所豪宅。造房子和搞裝修,一直是楊素的重要業餘愛好。這所宅子也營造得極其侈麗。內設一沉香殿,以極名貴的沉香木建造,自是精麗無比。

為求完美,楊素還特地遣人請蕭吉擇一個遷入新居的良辰吉日。

或許有人會問,楊素與蕭吉的關係不是不好麼,怎麼會向他求教?其實吾國之政壇人物,陣線、立場、關係向來是模模糊糊又變幻不定。外界或許會劃分出某黨某派,但往往是眾說紛紜,甚至連當事人自己都說不清楚。如果一定要分個黨派,估計以利益黨、騎牆派居多。

再順便扯一下搬家擇吉的問題。像楊素這樣的豪門,搬家肯定非一日之功。那到底哪一天算是正式遷入新居的日子呢?其實入住日一般以開火做飯的那一天算起。

蕭吉沒有給出日子,卻讓人帶給了楊素一卷書。開卷之後,楊素的臉色陡然而變。原來此書專述死喪之事。楊素心情大惡,焚之於前庭。

沉香殿建成了,楊素特命先閉門三日,然後再擇日開視。

到了打開殿門的那一刻,眾人簇擁下得意洋洋的楊素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只見沉香殿內四壁流淌着殷紅的液體,猶如新血所灑,這些液體蜿蜒流至地上,散發出刺鼻的腥氣。

不久之後,楊素病了。

俗話說「屁股決定腦袋」,楊廣做上皇帝以後,對楊素的態度逐漸有了微妙的變化。楊素實在是有大恩於他,且不說楊素這些年南征北討為大隋建立的赫赫戰功,單單是奪嫡之謀、宮闈之變以及迅速平定自己繼位後發生的五弟楊諒之亂,這每一件都是不世之勛。可就是因為楊素恩德太大,楊廣總覺得欠着他的情,所以每次見面時都有種說不出的不自在。

是的,楊素實在是太聰明、太能幹、太善解人意、知道太多的秘密了,更是自己無以為報的大恩人,想到這些,一個惡毒的念頭突然在楊廣的心中生起:既然我無法報答你,那你還是趕快去死吧,不要讓我每天都生活在你的陰影中!

楊素病後,楊廣常令名醫為其診病,並賜以上等的藥材,還貌似關心地常詢問醫生其病情進展。楊素知道楊廣關切的不是自己能不能好,而是自己什麼時候死。積威之禍可救,積恩之禍難救,只有一死才能保全家族。楊素開始拒絕服藥,也不再小心保養身體。

弟弟楊約來看他,他只是反覆說:「我豈須再多活!」兄弟倆相對無語。用盡心機卻仍擺脫不了功高震主的結局,這是楊素個人的悲哀,更是制度造成的悲劇。

大業二年七月二十三日,楊素卒。這個消息讓楊廣如釋重負。他雖然沒放一游泳池的鞭炮,但對身邊的侍衛說:「這個老匹夫死得還算及時,否則我遲早要滅了他的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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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素最終歸葬祖籍華陰(今陝西省華陰市)。有一次蕭吉路過華陰,見楊素墓上有白氣沖天,便秘密報告了楊廣。

聽完匯報,楊廣略顯緊張,問:「這有什麼講法嗎?」

「此候預示着楊素家當有兵禍,是滅門之象!」蕭吉回答。

楊廣提起的心放了下來,又問蕭吉:「那如何化解呢?」

「改葬或許可以免禍。」

這件事情太過敏感,怎麼提都難免會被誤解,越描越黑。楊廣思索半天,決定找個機會,打開天窗說亮話,大大方方地勸楊玄感遷墳。

楊玄感是楊素的嗣子,襲爵楚國公,現在位居禮部尚書。楊素的功勞實在太大,在隋文帝時代,楊玄感就憑藉父親的軍功位至柱國,與楊素俱為二品。朝會上父子同列,隋文帝覺得很是不妥,便命降楊玄感一等,以體現父子差別。不過楊玄感也並非光憑着父親的餘蔭。在郢州任刺史時他就展現了一把理政的才能,現在門下也網羅了不少四海名士。

雖然楊廣開誠布公、從從容容地把個中原委講清楚了。但楊玄感還是誤解了。之前楊玄感也隱約聽說過父親墓上的徵候,但他始終認為這是「祖墳冒青煙」的大吉兆。楊廣的規勸反而更堅定了他的信心——這一定是出天子的徵兆。

其實楊玄感早動了反叛之心,這不但來自於其政治野心,更是因為刻骨的仇恨。楊玄感知道父親楊素雖然不像外界謠琢所說是被楊廣毒死的,但也是被他逼死的。

還有,父親死前由越國公改封為楚公。這看似恩寵禮遇,實際是因為太史根據星象,說那一年(大業二年)隋地分野有大喪。隋(隨州)與楚位於同一分野,楊廣因而拿父親做了替罪羔羊,封楚公以應天象。

更可恨的是,父親死後,叔父楊約奉詔由洛陽赴大興,途經華陰時只是稍微繞道去父親墳上哭拜一場,居然被彈劾免官。後來還被貶謫到外地去。楊玄感與叔父感情甚篤,這番分離讓他悲愴不已,在朝堂上形於顏色……

正在胡思亂想間,楊玄感猛然醒悟過來,楊廣正等着自己回話呢。這個墳堅決不能遷,但有什麼理由可以搪塞拖延又讓他不起疑心呢?

楊玄感眼珠一轉,說道:「遼東未滅,臣又哪裡顧得上私門之事呢!」

這倒說中了楊廣的心事。

大業八年(西元612年)正月,楊廣親率一百一十三萬大軍東征高句麗。這麼多人,踩都能把高句麗踩平了。得意忘形的楊廣請來各國使節觀戰,受邀出席的還有高昌王麴伯雅、伊吾吐屯設、吐谷渾王太子順、西突厥處羅可汗等多國政要。

大軍分成左右二十四軍,從正月初三起,每日發出一軍。各軍相隔四十里,四十天才發完。這些大軍首尾相繼,鼓角相聞,旌旗招展,連綿千里。好大喜功的楊廣楞是把兵凶戰危的戰爭搞成了聲勢浩大的閱兵。

雖然楊廣也曾作為行軍元帥南平陳朝、北擊突厥,但當時的實際指揮者是高熲和楊素。許多事情看別人做和自己親自動手根本就是兩碼事,楊廣很快發現打仗並沒有之前覺得的那麼簡單。手下也不給力,像宇文述,打牌還可以,打起仗來,率三十萬大軍進攻平壤,居然僅剩下兩千七百人回來。

號稱二百萬大軍的東征,死傷過半、慘敗而回,最好面子的楊廣這下可成了國際玩笑。他當然咽不下這口氣,準備「明年春來再相邀」。

打仗打的就是後勤,宇文述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軍糧供應不上。楊廣吸取了這個教訓,特地讓楊玄感負責督運糧草。第一次征高句麗到大業八年九月才結束,第二年又要再征,備戰時間的緊迫可想而知。因而楊玄感的這個理由非常合理,遷墳之事也只能暫時作罷了。

大業九年(西元613年)三月,隋煬帝楊廣二征高句麗。這一次章仇太翼也隨駕而行。不過因為曾成功預言楊諒反叛的失敗,他已被楊廣賜姓盧氏。

四月,大軍渡過遼河。楊廣遣宇文述等率兵渡過鴨淥江,又命大將來護兒從東萊入海登陸,兩路夾擊平壤。

楊玄感在黎陽(今河南濬縣)負責大軍的後勤,他終於等到了起事的機會。

早在大業五年,楊廣率十餘萬眾在青海、甘肅徒步的時候,過大斗拔谷,風雪大作,從官皆狼狽不堪,多有凍餓死者,當時楊玄感就想趁機發難。但叔父楊慎認為時機還不成熟,勸阻了他的冒險。

而如今民怨早已沸騰。從楊廣繼位起,建東都、修長城、開運河、游江都……無窮無盡的勞役已讓人民不堪重負,每次勞役死者殆半,造成男丁嚴重不足,連婦女都要服役。窮奢極欲的楊廣卻不管國富民貧,只一味地向各國炫富擺闊。各國使節、商人來到***,各級政府要管吃管住。如果他們到街上吃飯,飯店一律不能收錢,還要統一口徑地說:「我***吃飯從不收錢」。為在各國使節面前炫耀國力,楊廣甚至把洛陽城街邊的樹木都用綢緞包裹了起來……

民怨就像一個高壓鍋,不爆發時似乎怎麼加壓都沒事,一旦超過了臨界點,一定會驚天動地;又像一個積熱的草垛,裡面都開始悶燒起來了,但外面不見明火、不見冒煙,最後火苗竄出來時,已是不可收拾。

征高句麗就是最後一根稻草,而且是根極其沉重的稻草。人民已經開始起義。楊玄感知道,此時只要振臂一呼,必當響應者雲集,更何況自己手裡還有黎陽的糧倉。自己家中庭院,近日無緣無故忽然有血灑地,此兆無論是吉是凶,一定是要起兵了!

六月初三,遠在遼東的楊廣正在軍帳中指揮若定。眼見着大局已定,高句麗即將覆滅。忽然,侍坐在旁的盧太翼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沉思良久,他幽幽地說了一句:「黎陽有兵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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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蕭吉已經是八、九十歲的老翁了。他所處的是一個群星閃耀的時代。之所以能湧現如此之多的術數大師,我想原因有三:一是時局動盪,需求旺盛;二是距離易學大興的兩漢時期相去不久;三是科舉制在這個時代的末尾才初現雛形,讀書人還不必終老於四書五經之間。

蕭吉能在這麼多高手中脫穎而出,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的一部著作——《五行大義》。英國著名的中國科技史專家李約瑟(Joseph Needham)曾指出:「關於五行的最重要的中古時代的書籍,是公元594年蕭吉所寫的獻給隋朝皇帝的《五行大義》。這本書討論的科學問題比後來的任何著作都更多,而討論的算命都更少。」

當然《五行大義》是否成書於公元594年還存在爭議,有學者認為這部書可能是仁壽二年(公元602年)閏十月隋文帝楊堅詔令楊素與諸術者刊定陰陽舛謬的最終學術成果之一。

無論何時成書或者是否為定稿,都絲毫不影響其在學術界的重要地位。它不僅是戰國秦漢魏晉以來陰陰五行理論的集大成者,也是研究中國整部五行思想發展歷程的必讀之書。此外,該書引用了一百七十三種文獻,其中許多今天早已佚失,吉光片羽因此書而得以保存。

宋以後,《五行大義》就在中國銷聲匿跡了。幸運的是,這部書早已漂洋過海到了日本。直至清末,它又被重新引進,刊行於世。

除了《五行大義》,蕭吉還有許多著作:

《金海》三十卷(《舊唐書》作四十七卷),這是一部以陰陽五行學說為依據的兵書。或許有人會奇怪:陰陽五行與兵法有什麼關係?其實中國古代兵法中有一部分與陰陽五行占候術數有關,可稱為兵陰陽家。楊素所擅長的風角之術即可歸為此類,而大家熟知的奇門遁甲術過去也主要運用於戰爭之中。兵陰陽家的起源應不晚於先秦,在張家山漢墓出土的竹簡兵書《蓋廬》中,就對陰陽五行學說在軍事上的運用有很多的闡釋。

蕭吉還注釋過《孫子兵法》,《通志?藝文略》中著錄為一卷。民國蕭天石在《孫子戰爭理論之體系》中稱曾於蘭陵書院見過《蕭吉注孫子》的抄本。

《相經要錄》一卷,這是一部相書。當然大家不要以為相書就一定是講手相、面相。相的含義是通過表相去查知一個事物的內在,例如在《漢書?藝文志》中除了相人,還有相六畜、相蠶、相寶劍、相衣器、相土耕種等著作。

《相手板要決》一卷。這裡的手板不是指的手掌,而是指笏板,即大臣見國君時手持的用以記錄國君口頭命令或旨意的狹長木板。這是根據手板的長短、寬窄、厚薄、形狀、質地、紋理等來預卜吉凶、富貴的方法,據說出於漢朝蕭何。根據江蘇丹陽《開沙蕭氏族譜》,蕭吉應為蕭何的第二十八世孫,這也算是家學淵源了。當然,蕭吉如果生活在今天,或許他還會弄出一部《相手機要決》來。

《宅經》八卷(《舊唐書》作《五姓宅經》二卷,《新唐書》作《五姓宅經》二十卷),講陽宅風水的。根據《新舊唐書》的記載,它應該是一部將姓氏五音(宮、商、角jué、徵zhǐ、羽)屬性與風水相結合的著作。姓氏音律在現世的風水實踐中已極少應用了。

《葬經》六卷,講陰宅風水。

《樂譜》二十卷,討論音律學問題。這大概也算是蕭吉的家學淵源,他二大爺梁武帝就曾著《樂社大義》十卷、《樂論》三卷。

《帝王養生方》二卷,廣大人民群眾最喜聞樂見的養生保健類書籍,名字起得也夠霸氣。當然書名也不完全是炒作的噱頭,他二大爺梁武帝一氣活了八十六歲,如果不是被侯景困死台城,估計都能成為中國歷史上最長壽的帝王。

此外還有《太一立成》一卷(估計是三式中太乙術的著作),《洪範五行消息訣》一卷。

這些書雖然都已經佚失了,但通過書名,我們不難得出一個結論:蕭吉絕對算得上一位地攤級的暢銷書作家。

除了術數,蕭吉還潛心於佛學。這也是蕭家的傳統,梁武帝蕭衍是歷史上著名的崇佛皇帝。據《開元釋教錄》、《歷代三寶記》和《續高僧傳》等佛教典籍記載,簫吉曾筆受《金色仙人問經》、《大乘同性經》及《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等幾部佛經。其中《十一面觀世音神咒經》及《大乘同性經》都保存了下來。

《大平廣記》中還記載了一個蕭吉解夢的故事。解夢一術也是由來已久。西晉時,戰國魏墓被汲郡人不准所盜,墓中發現竹書數十車,其中就包括卜夢材料。

話說在大業年間,有個人夢見鳳凰集於手上。醒來後他不禁竊喜,這一定是什麼大吉大利的徵兆,於是便去找蕭吉解夢。

沒想到,滿懷希望的他只等來蕭吉劈頭蓋臉的一句:「此乃極不祥之夢也……」。此人勃然大怒,還沒等蕭吉把話講完,便拍桌子大罵蕭吉「老年痴呆,胡說八道」,在地上「呸呸呸」連吐幾口唾沫後,甩袖子揚長而去

過了十餘天,做夢者的母親死了。這一下他傻了,但也不好意思再去見蕭吉,只好找親近的朋友去問個所以然。

蕭吉倒不保守,沒裝出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神秘勁,只是說:「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葉不食。」

來人點點頭,說,「蕭先生,這個地球人都知道。」

蕭吉接着說,「那鳳凰為什麼要停在他的手上?」

來人想了想,「那他手上有桐竹唄。」

蕭吉又說,「《禮記?喪服小記》裡不是有『苴杖,竹也;削杖,桐也』嗎?」

來人恍然大悟,「苴杖是父喪所用的哭喪棒,削杖為母喪所用的哭喪棒,這手裡拿着桐竹豈不是家裡有丁憂之象嘛!」

楊玄感再也不用挪墳了,從長安趕來平叛的隋軍本着兄弟般的階級友誼順道就幫他把墳給刨了。更讓人感動的是,雖然楊玄感沒有交納柴油費,但隋軍仍酌情考慮了其實際困難,免費火化了楊素同志的遺體。

挖祖墳一向是中國古代戰爭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比如明崇禎就挖了李闖的祖墳,李闖也挖了崇禎的祖墳,最終兩敗俱傷。

不久後,楊玄感的叛亂在隋軍的夾擊下被弭平,他自己也是身死族滅。但值得寬慰的是,這場兵變拉開了轟轟烈烈的隋末農民大起義的大幕,有道是「殺了我一個,自有後來人」!

蕭吉的預言又一次應驗,楊廣對他也更加信任。但這一切已然沒有多少意義了,一年多以後,蕭吉便死了。承諾中的富貴終於如期而至,他被贈以「上儀同三司城陽郡開國公」的官爵,官至從一品。這當然只是死後的哀榮,如同冥幣的票面價值一樣虛高。

在平定叛亂的過程中,楊廣得出一個怪論:國家搞不好,就是因為人口太多了——要不然楊玄感振臂一呼,怎麼會有這麼多人響應?於是便制訂了「計劃死亡」的基本國策。比如在楊玄感叛亂中,黨羽脅從者自不必說,即便是分到過黎陽倉糧食的老百姓,無論多少,一律處死。

沒想大規模的屠殺並沒有恫嚇住人民,起義軍此起彼伏,越殺越多。最後隋軍主力被各路義軍分割包圍成大興(長安)、洛陽和江都(揚州)三大坨。爾後不久,大興城也被李淵起兵攻破。

楊廣困守江都,一籌莫展。眼見着大勢已去,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無力和無助。他在前半生一直是命運的寵兒,從未有過重大挫折。或許正因為如此,面對打擊時,憤怒、恐懼、憂愁、懷疑和猶豫讓他舉止失措。他有時狂暴、歇斯底里,殺人如麻;有時又如駝鳥,拒絕聽任何壞消息;有時顧影自憐,借酒消愁;有時縱情聲色,做末日狂歡;有時又會無奈地自嘲,照着鏡子說「好頭頸,誰當斫(zhuó)之?」;更多的時候,他會整夜整夜地仰望星空,或許天象能給他最後的啟迪和期望。

有一次,楊廣召來乙弗弘禮,問他:「你當年說我能為萬乘之主,果然應驗。那現在你再為我看個相,看看我的結局如何呢?」

乙弗弘禮半天沒吭聲。

楊廣說:「不說的話,就是死罪!還有,我也頗懂些相術,如果你所說與我所知的不一樣,同樣是死罪」

乙弗弘禮猶豫了半天,措辭謹慎地說:「臣觀相書上說,凡人之相,如果有像陛下這樣的,那是會不得善終的。不過,我也聽說過『聖人不相』,聖人之相是不可以用凡人的標準來衡量的。」

楊廣的心徹底涼透了,他知道那後半句只不過是安慰之辭而已。示過他沒有殺乙弗弘禮,只是讓人將其監管起來,不得再與外人接觸。

但楊廣內心中始終還有一絲希望,那就是蕭吉為獨孤皇后擇陵時所說的隋祚「卜年二千,卜世二百」。蕭吉的預言向來準確,想來這次也不會有錯。

他哪裡知道,這只是蕭吉玩的一個文字遊戲而已。蕭吉生前已然交待族人蕭平仲:「所謂『卜年二千』,其實是三十年而已(二千上下可拆為『三十』二字);『卜世二百』,就是二世而已。隋亡之後,必有真人出。我的話千真萬確,你一定要銘記於心。」

大業十四年(公元618年)三月十一日凌晨,宇文述的兒子宇文智化及發動宮變,率軍殺入宮中。楊廣被縊身亡,終年五十歲。直到死前,楊廣還在懷疑這場政變的幕後推手是其次子楊暕,弒父的陰影從未在楊廣的心中抹去。

一年後,留守洛陽的楊廣的嫡孫楊侗為王世充所逼,飲下鴆酒。死前,他曾要求見母親最後一面而不可得。於是,他在佛前焚香禮拜,發下重願:「從今以後,願生生世世不生帝王尊貴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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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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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27 19:04:15

給出的方案很有意義很實用,對我的幫助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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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05:09:21

如果發信息不回,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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