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伍薇。
2012年,我在健身中心見到顧源的時候,下巴差點驚掉了。
我和顧源許多年不見。
我有點不敢相信,眼前橢圓機上這一大坨肥肉就是他。
我認了好半天。等他下來,才敢招呼說,Hi,你是……顧源嗎?
他點點頭,說,你是……
伍薇啊,初中咱倆做過同桌。
顧源迷惑地看着我,說,你以前是不是挺胖的?
沒錯了,看來他記得我。
那時候,我的確特別胖,胖到自卑。而他呢,是帥到全校有名的翩翩美少年。
沒想到,多年不見,我倆的體重竟然互換了。
遙想當年,我還暗戀過他的。
- 02 -
初中一開學,顧源在班裡就挺矚目的。
一是帥,二是有錢。
老師分配我倆做了同桌,我心裡全是小緊張。
我這人有帥哥恐懼症的。
所以有長達一周的時間裡,我都沒和顧源說過一句話。
可是顧源身上似有若無的香氣,總是撩撥我。
特別是換到窗邊後,小風吹進來,淡淡的,帶着香甜的果香,真的太好聞了。
那絕對不是花露水,或什麼護膚品的香味。
一天自習課上,我忍不住悄悄問他,你身上什麼東西啊,好好聞。
他愣了一下,和我晃了晃手腕上的串木頭珠子,說,是這個吧,沉香的。
我就說,哪買的呀,多少錢,我也買一個。
算我沒見識,看着那破玩意兒,也就值個五塊八塊的,不能再多了。
結果顧源說,我爸給我的,我幫你問問還有沒有,好像8000多吧。
這誇張的數字,嚇得我差點滑到桌子底下去。
我忙說,不用了,不用了,聞聞你的就行了。
- 03 -
可以說,一條手串就劃開了我和顧源的距離。
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知道這種男生,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兩個月後,老師又換座位,我和顧源就分開了。到了初二,學校分班,就再沒來往過。
不久,顧源家裡的事傳到了學校,從此他風光不再。
完美人設最大的害處就在這裡了。
曾經有多少人捧着你,後來就有多少人踩你一腳。
到了初二下學期,顧源已經完全被孤立了。
課間,經常看見他一個人在操場邊坐着,不和任何人說話。
有一次,我還遇見他被一群男生打。
我挺可憐顧源的。他做錯什麼了嗎,他又不能選擇誰來當媽媽。
可閨蜜說我,你還是可憐你自己吧,人家再可憐,每天坐大奔回家,你連個助動車還沒有呢。
唉,多損啊。
那時候,我正磨我媽給我買輛拉風的電動自行車呢。想想也沒什麼資格可憐人家。
顧源初三下學期就不來了。
他就像是小說里的男主角,在我平凡的青春里留下一筆亮色,然後消失了。
- 04 -
我家挺普通的。
我爸是小小公務員,我媽在事業單位上班。
我在臨汾讀的大學。
那時全宿舍約着一起減肥,晨跑,健身操,減肥藥……四年下來,只有我成功了。
不過瘦了也沒談到戀愛。
師範嘛,肉多狼少。我們班30多人,只有4個男生,我們都當熊貓養着。
畢業後,回到太原,當了老師。
我媽立馬安排相親。
同齡女孩一般都會抗拒,可我沒有。
作為一個從母胎開始單身的姑娘,我也急啊。
特別是當了老師後,接觸男人的範圍更窄了,不是尊敬的老同志,就是名花有主。
後來,就是2012年了,我遇到了……賀洋洋。
是的,不是顧源。
賀洋洋是相親見的第三個男孩。
當時真的覺得他是我的Mr. Right了。
- 05 -
賀洋洋是我媽同事介紹的。
一本畢業,比我大2歲。在我們這邊一家律師事務所做律師。
我和他交往了三個月,從人品外貌到家庭條件,都算得上門當戶對。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一馬平川的人生,終於起了第一道風浪。
記得是快到六一了,賀洋洋突然約我見面,拿給我一條絲巾。
我開心笑納,說,兒童節禮物嗎?
他說,對不起啊,我覺得我們不太合適,還是早點分吧。
當時我都蒙了。
明明上周末還開開心心看電影來着,怎麼突然就不合適了呢。
我沒有戀愛經驗,拿着分手禮物,稀里糊塗地回了家。
進門,我媽看我臉色不對,問我怎麼了?我才哇的一聲哭出來。
不是說感情有多深厚,而是我委屈,加莫名其妙。
我媽知道了也特彆氣,打電話把賀洋洋和介紹人統統罵了一遍。
不過呢,我常和學生說,所有不合理事情的背後,肯定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果然,一個月後,傳來賀洋洋結婚的消息。
我這才知道,他同時相了好幾門親,最後選了一個條件最好的。
我只能說,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吧。
他的出現,算是給我和顧源,做了鋪墊。
- 06 -
我常想,如果不經歷賀洋洋,我可能沒有勇氣接納顧源的。
畢竟我們不是一個階層的人。
是賀洋洋讓我想明白一件事,反正普通男人也不一定靠譜,為什麼不去做做夢呢。
其實,重新見到顧源的時候,我沒什麼非分之想,心裡更多的是一種惋惜和同情。
怎麼說也是我少女時代的男神,忽然就變得這麼臃腫。
就像在ins上忽然看見可怕髮際線的吳彥祖,誰不心痛呢。
主動加了他的微信,約着一起鍛煉。
感覺得出來,他一切都特別被動,問他什麼,他都說好啊,你看着辦。
不是沒有主見,而是聽天由命。
休息的時候,他坐在長凳上喝蛋白粉,黑色的大杯子襯着他的手指,每一根都是禿的。
殘缺不全的指甲,一看就是啃的。
大學的時候,學過心理學。
小孩子啃指甲,是一種焦慮的表現,何況他是個成年人。
一瞬間,當老師的同理心和責任感全來了。
我們校長說過,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孩子,對吧。
- 07 -
我當時並不知道顧源經歷了什麼。
我只是覺得他這一身肥肉,肯定不是來自美食。
我和他講自己的減肥經驗,和他說,壓力太大會導致皮質醇增加,皮質醇是發胖的誘因。我建議他去找心理醫生聊一聊。
被動的人就這點好,你和他說什麼,他就說好。
顧源就是從見過心理醫生後,開始轉變的。體重鬆動了,人也恢復了些生氣。
是13年4月吧。
他請我吃飯,說為了感謝我,幫了他那麼多。
我明顯感覺到我倆的感情升溫了,發生了質的變化。
我和他開玩笑,說自己有小心機,其實是想追男神。
可顧源卻一本正經地看着我,眼裡都是小星星。
他說,做我女朋友吧,我認真的。
我的心臟一陣狂跳,脫口而出,行!
可說完才發覺,這也太不矜持了。
為了挽回面子,只能找補說,你得減到150斤,我才能嫁給你哦。
我是隨口說的。
他一米八,塊頭又大,150斤,其實是很難的。
可顧源想也沒想地說,好,一言為定!
- 08 -
後來顧源和我說,許多年了,他第一次感到人生有了希望。
他本來覺得,這輩子就像他媽一樣,把頭一埋,混吃等死算了。但我給了他新的憧憬。
是我讓他覺得,自己也許有機會可以像個普通人那樣生活。
戀愛,結婚,有個平凡溫暖的家。
當時我並沒有理解他這些話的意義。因為有關他的身世,他都說給了心理醫生,並不是我。
我不知道他到底受過什麼打擊。
2014年,顧源開了健身房。他從家裡搬出來,反正房子多。
五一,我帶他回家見爸媽。
當時他們知道我有男朋友,讓我帶回去看看。結果見面聊起來,我爸一下就知道顧源是誰了。
顧源他爸的正牌岳父,那個唐姨的爸爸,是我爸同一系統的老領導。
有關他們家的事,是單位最勁爆的八卦。
顧源走了之後,我爸強烈反對我和他在一起。
他大概給我講了他們家的事。
他說,那就是一糞坑,沾上就乾淨不了,咱們普通人家,惹不起的。
- 09 -
我想着,不能單方面判顧源死刑。
我約他見了面,想聽聽他有沒有什麼解釋。
顧源就和我說了有關他家的一切。
顧源他爸當初是搞個體煤礦起家的,開始這個行業並不賺錢。
後來他爸跑業務的時候,認識了唐姨的父親。兩人在酒桌上,成了忘年交。
那時唐姨的父親職位並不太高,但手裡有一定的實權。
他所處的位置,讓他看到了政策的傾向性,引導顧源他爸搞起了房地產。
九十年代中期,有些地批出去,每畝才幾萬塊。可以想象得到,顧源他爸資產膨脹的速度。
巨大的財富面前,所謂的交情就顯得不那麼牢靠了。
唐姨父親有兩兒一女,他當即拍板,把唐姨嫁給了顧源他爸。
這段婚姻到底有沒有感情,外人不好說。
我只說一些差距吧。
唐姨是大學生,顧源他爸高中文憑。
唐姨在外企上班,顧源他爸是煤老闆。
其實顧源他爸明知道唐家什麼意思,可他不能拒絕。
事業剛剛起步,不能為此搞砸了。
據說,唐姨當時也是有男朋友的。只可惜面對父親的強勢,母親的眼淚,她也只有妥協了。
婚後生了兩個女兒,就算把家產抓牢了。
所以,顧源他爸後來發現自己有個和唐家沒關係的親兒子時,真是開心極了。
當然,他那麼喜歡顧源還有一個原因。
- 10 -
顧源是2000年接來太原的。
沒過多久,上面有關電煤新政的傳聞出來了。
到了2002年,國家正式取消電煤指導價,煤炭價格瞬間飆升。
顧源他爸一直沒放棄他的小礦場。
從02年開始,到08年煤炭改制重組,所有私人煤礦收歸國有。
近6年的風口,直接把顧源他爸吹成了億萬富豪。
回頭翻翻當年煤老闆的新聞,就知道他爸什麼級別了。
做生意的人都迷信的,他爸覺得顧源是他的福星,所以走哪都喜歡帶着他。
而那幾年,顧源他爸對唐家是越來越不滿了。
在外人眼裡,他是個攀關係的上門女婿。
可是他心裡卻覺得,自己是靠能力幹上來的,就算沒有唐家,他早晚也要飛黃騰達。
而唐家用個女兒栓住了他,離婚就要分割一半財產。
顧源和我說,他爸在感情上,不是好男人。但生意上頭腦清醒,也算有底線。
他這麼有錢,兩件事沒碰過。
第一就是涉黑。就算有人背後買顧源的命,他也沒有昏了頭腦,趟黑社會的渾水。
第二,沒做傷天害理的生意。
曾經有塊很便宜的地給到他爸手裡,他都沒接。
就因為那塊地以前是化工廠,淨化處理不達標。他爸說不能拿毒地蓋房子害人。
這也成了他爸後來寧可放棄一部分利益,和唐家逐漸切割的原因。
他爸覺得,可以憑關係賺錢,但不能賺黑心錢。
- 11 -
聽完顧源的身世,我挺震撼的。
特別是對於我這種普通人家長大的孩子來說,有些情節已經超出了我的認知。
顧源被按在游泳池裡不是孤例。
他在環境裡沒有長歪,也算慶幸。
我突然理解了顧源為什麼20幾歲就自暴自棄了。
我一直以為他是因為媽媽是小三,導致的自卑。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講,他表現得越胸無大志,越像個窩囊廢,才是安全的。
顧源說,能說的,我都說了,你還願意和我在一起嗎?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帶你去別的地方。哪裡你隨便挑。
我說,我願意和你在一起,但我不可能扔下我爸媽的。
後來的日子,我們轉到了地下情。
2015年3月,顧源他媽急性闌尾炎入院。顧源陪護的時候,我跟着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媽。
之前我在顧源嘴裡聽到的,以為會是個漂亮又冷清的女人。
見了才知道,我想錯了。
他媽特別溫婉嬌弱,說話聲音軟綿綿的。
算起來也是50歲的人了,但看着最多40歲,皮膚又白又嫩,好看得像個瓷娃娃。
顧源去買飯的時候,他媽輕輕拉着我的手說,謝謝你,小源要是哪不好,你怪我,別怪他,是我沒教好。
我突然不知道說什麼好。
回來的路上,我忍不住和顧源說,你媽好漂亮,好溫柔啊,一點不像你說的那樣無情。
顧源冷冰冰地說,別信她,都是裝的,她不拿個奧斯卡都虧了。
我又接不下去話了。
- 12 -
2016年,我和顧源有了轉機。
唐家倒了。顧源他爸是法律意義上的沒波及。
我爸看顧源他爸被請去喝茶,轉了一圈出來了,就覺得他家算過關了,還行。
當然,主要還是我寧死不相親。他也沒辦法了。
12月,我和顧源回晉城老家辦的婚禮,避免了各方面的尷尬。
那是顧源他媽,也就是我婆婆,第一次在顧家露面。
參加婚禮的閨蜜說我,搞得這麼土氣,一點不像嫁個有錢人。
我要怎麼說呢。
從婚房,到婚禮,到生活,我和顧源都儘可能的保持着普通人的標準。
因為那是顧源所期望的生活方式,低調安全,溫暖有愛。
但蜜月我們坐了郵輪。
28天,小小誇張了一下,滿足了我從小看偶像劇的公主夢。
閨蜜說,總算像個有錢人家的媳婦了。
蜜月回來,我就懷了兒子。
後來就是柴米油鹽的婚後生活。平淡,卻有實實在在的幸福。
用閨蜜的話來說,你倆真是最低調的有錢人了。你嫁了個男神就算了,還是個有錢的顧家的男神,賺翻了。
好像還真是啊。
顧源很顧家,很愛孩子,也很愛我。
2018年,顧源的奶奶過世。
我陪他回去見了最後一面。
回來之後,他調整了很久。對他爸媽變得更加冷淡。
除了必要的節日,幾乎沒有聯繫。
也是這一年,公公查出了酒精肝。
那時候,公公搞了家族信託,外面能退的都退了。
每天在家裡玩玩香,算是拿得起,放得下。
我爸評價他,能急流勇退,也是個人物。
多少人身處那個位置,粉身碎骨也堪不破。
- 13 -
2020年,我生了女兒。
婆婆和上次一樣,提出來伺候月子,顧源再次拒絕了。
他請月嫂,請保姆,麻煩我媽,也不讓婆婆來幫忙。
看得出婆婆眼裡的失望。
今年中秋,婆婆叫我們去吃飯。
公公本來說來的,可最後只打來視頻。
婆婆拿着手機,笑盈盈地說,沒事,你忙吧,還記得和我說一聲,有心了。
顧源在旁邊,嗤的一聲,剛要說難聽的話,被我一腳踩住了。
婆婆等公公先下了線,才收起手機。
她問我們,吃月餅不?我去給你們拿。
說完,不等我們答,就站起身走了。
轉身的一瞬,我好像看見她眼裡有淚。
而顧源歪着頭,靜靜地看着窗外,不聲不響。
忽然之間,我有種過盡千帆的恍惚感。
都說歲月不敗美人,可惜總有美人不惜歲月。
世間皆蹉跎,捷徑多崎嶇。
她仍然美,只是沾染了太多風霜。
顧源總對我說,謝謝我給了他一個家。
是那種名正言順的,有爸爸,有媽媽,有孩子的家。
我聽他說這些的時候,就只剩心疼了。
所以除了加倍的給他尋常人家的小溫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愛他的方式。
山高水長,我們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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