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野》：談談兩位男主人公不求回報地付出卻沒有犧牲意味的愛情

知名校園耽美小說《撒野》中兩位男主人公蔣丞和顧飛的感情，有一個不太常見的特徵：可以不求回報地付出卻沒有犧牲的意味。

誠然，無數耽美作品中似乎都有這樣的角色：全心全意愛着某人，想愛人之所想，急愛人之所急，唯一的問題是愛人的所愛（可能暫時）並不是他，而他不管怎樣總是能默默地心甘情願居於一個「捨己為人」的奉獻位置。

倘若是炮灰男二男三具有上述屬性，那讀者不會吝惜於為他長嘆一聲，甚至怒而下筆，在同人文中賦予他一個圓滿結局；倘若是雙男主之一，又要分兩種情形：要麼最終得償所願，雙宿雙飛，皆大歡喜；要麼因為種種不可抗力二人未能修成正果，徒留讀者意難平。

不管如何，這樣的人物總是能挑動讀者憐惜的心弦，大概是因為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希望自己的生命中出現這樣一個他吧。

然而，有時這樣看似完美無缺的戀愛人選也會給人以道德綁架的壓力感。情感操縱的一種方法就是苦肉計，賭的是對方的良心，更進一步說，滿足的是自我感動的需求。

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人無疑會給予被愛的一方重重壓力乃至不堪重負，而在小說中（特別是耽美小說），因為客觀條件被極大簡化，同時讀者們對結局的期待具有明確的指向性（即HE或BE*），因此會有「反正最後也得在一起」或者「這傢伙註定是炮灰，XX和XX才是官配」的念頭。也因此，對於作者中途更換了雙男主之一，意即打破了之前對於結局走向的暗示，讀者們要麼自省「之前站錯了CP」，要麼怒斥「作者怎麼中途換攻（或受）」，這其間的區別主要取決於作者敘事的文筆和故事架構。

不管是什麼樣的戀愛關係，倘若綜合的強弱能力不匹配，難免給人以不平衡不協調的感覺。正因為讀者心目中其實更嚮往廣義的勢均力敵的關係，所以對於開始時並不對等的CP，會下意識希望，在某個節點或者大結局部分，兩個人最終進入到一種比較對等的關係——解決之道當然是讓付出更多的那一方得到另一方的某種補償。

常見於網絡上的評論「渣攻一時爽，追妻火葬場」就概括了這一現象。

而在《撒野》中，全然沒有這種感覺。

誠然，肯定會有讀者偏向於蔣丞或顧飛某一方，對哪一方更有共鳴自然也就更能對對方的一切感同身受，不過這並不妨礙客觀冷靜地去分析蔣丞和顧飛之間的感情。

既然前文提到這是一部互相救贖的故事，不妨從此入手。

對於蔣丞，因為被領養家庭退養而不得不來到貧窮落後的「鋼廠」，作為一個打架曠課的非典型學霸，內心的驕傲和倔強讓他更加難以融入鋼廠截然不同的環境。

顧飛之於蔣丞，一開始並沒有什麼特殊。只是機緣巧合之下，顧飛「被迫」看見了學霸蔣丞十七歲男孩子的脆弱和悲傷，並且不止一次。

早熟的顧飛沒有吝惜自己的溫柔，當然也並沒有聖母似的無條件包容蔣丞，而是釋放有限地善意，在必要的時候給予蔣丞一些支持。經歷過生活磨礪的顧飛，比起蔣丞更懂得人生的坎坷，也更明白如何去保護他的自尊，這恰恰是蔣丞格外需要的。

蔣丞之於顧飛，從一開始就因為蔣丞「撿」到了顧飛的妹妹顧淼而與其他人有所不同。那之後二人雖然日常互損，甚至有一次大打出手，但是終究因為蔣丞對顧淼無私地幫助而化解開來。

故事的最後，顧飛從篤定自己必然要在鋼廠這片破落的地方度過一生，到最終追隨着蔣丞的腳步邁向更廣闊的世界，經歷了反覆的掙扎和變化。

結局自然是和和美美，二人一同開始了新生活。

相比於顧飛，蔣丞的顧慮要少一些，行事風格也是勇往直前。在初到鋼廠區域火車站看見顧淼被同學欺負，他出手相助；即使和顧飛總是針鋒相對，但在路過看到顧淼和男同學打架時也立刻現身穩住事態；看見親爹李保國被人暴揍，即使對李保國頗有微詞，也沒有什麼父子之情，但他還是衝上去救出了李保國。

他不是沒想過他的行動會不會給自己帶來麻煩或是給顧飛帶來麻煩，但是他依然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確定戀愛關係後，對於顧淼這般難以解決的病理問題，蔣丞的態度依然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進入大學後課業繁重，又要打工賺錢，蔣丞依然拼命去啃心理學的內容，希望能為顧淼尋到一線希望。

這樣的蔣丞，像一輪熊熊燃燒的太陽，從內而外散發出不認輸的氣勢，因此顧飛才說蔣丞是他的光。

蔣丞很拼命，但是他的付出不是為了讓顧飛感動，也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對顧飛的感情有多深，他只是覺得，可以這樣做，應該這樣做，所以要去做。

並且做，就要拼盡全力，不留遺憾。

「我從小到大，最強大的技能就是拼。」為了證明自己能行去拼，為了想要顧淼有進步而拼，為了能與顧飛長相廝守而拼。

蔣丞從不用他的付出來試圖左右誰，他只是自己燃燒着，前進着。

單看一件事就足以說明這一點。

在與顧飛分手後，蔣丞也沒有絲毫動搖地繼續推進對顧淼的治療。沒有因為與顧飛不再是親密的戀人而認為顧淼與自己再無關係。同時也非常清醒地知道，能否複合也並非由顧淼這一因素決定。換句話說，蔣丞對於治療顧淼沒有任何私心，他是真的從心底里不認為顧淼是負擔，而是把她納入自己的人生規劃之中，把她的問題當作必須翻越的高山。

顧飛提出「算了吧」的時候，蔣丞沒有列舉自己所做的努力，沒有用「我都付出這麼多你怎麼能算了」這樣的言辭去試圖挽回，也沒有用「是不是我做的還不夠」來道德綁架顧飛。

蔣丞沒有分毫付出良多卻不能如願的不甘心，更沒有任何懊悔自己投入了真情實意和時間精力卻打了水漂的想法，很顯然，他不求顧飛回報。或者說，能讓顧飛輕鬆些許就是他最深沉的願望。

通常，面對這樣的情況，讀者會覺得這個人物實在犧牲了太多。時間，精力，錢，以及最寶貴的真心實意。

但是因為蔣丞的磊落，這份付出只讓人動容，沒有任何犧牲意味的悲壯。

有一種付出，在施行的時候即是回報，因為這是來源於內心無私的追求，踐行付出的意願，即是回報本身。

不會替蔣丞覺得前功盡棄，覺得得不償失，覺得不甘心，這種全心全意勇往直前的魄力讓讀者可以明確感知到蔣丞的追求到底是什麼，自然也就可以如同蔣丞一般，將每一步的過程也當做結果和繼續前進的路。

做得出選擇，擔得起後果，每一次都盡全力，每一次都不留遺憾，不求回報，只因為想做，該做。

與蔣丞相比，顧飛的付出潤物無聲。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有兩次，一次是他輕描淡寫替蔣丞扛下了地頭蛇猴子的挑釁，並冒着極大的風險與猴子進行「跨欄」比試；另一次是在高三一年為了讓蔣丞心無旁騖地以最佳狀態向高考衝刺，他精心照顧着蔣丞的衣食起居。

高考完後，顧飛病倒了。蔣丞抱着他發高燒的身體，眼淚不斷流下，但是他說：「你別怪我。」顧飛只是變着句式重申，真不是因為你累病的。

顧飛的想法很單純，幫助學霸蔣丞掃清一切影響複習的因素，那些與學習無關的瑣事，統統交給他處理。

蔣丞能取得好成績，顧飛居功至偉。

然而他沒有喜滋滋跟蔣丞說，我是不是對你幫助很大，你的好成績是不是也有我一份功勞。

作為男朋友，他完全有這個資格去撒個嬌，完全也可以以和蔣丞一同分享喜悅的原因說出這樣的話。蔣丞也不會因此覺得他臉大，而是會真心實意地謝謝顧飛持續一整年的照顧。

但是他只是拿着蔣丞的錄取通知書說，我男朋友就是牛逼。

顧飛的想法很單純，蔣丞是學霸，和他這樣的學渣有天壤之別，不能看着他埋沒在鋼廠這片沒有出路的土地上。既然有自己能做到的事，那就要去做，盡力而為。

「我男朋友就是牛逼。」

顧飛不認為自己做了多麼了不起的事情，他也不覺得蔣丞必須用很好的成績或是別的什麼來回報他的辛苦。成績優異，那是男朋友優秀。我毫不懷疑，即使蔣丞意外落榜，顧飛也不會產生「都這樣讓你專心學習了你怎麼沒考好」的怨氣。

因為他並無所求。他把漫長而持久的付出融入到日常的柴米油鹽之中，叫蔣丞起床，給他準備夜宵，抽背考點，每一件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作為讀者卻明白，這有多難得。

和蔣丞一樣，顧飛不是為了感動蔣丞也不是出於男朋友的義務這麼做。在兩人的相處過程中，不管是顧飛還是蔣丞並不會刻意強調他們對彼此的存在是特殊的。

照顧蔣丞的這一年，顧飛很累，然而讀者並不會產生「蔣丞一定要在後面補償顧飛」的感覺，即使在後面的情節中蔣丞為顧淼盡心盡力，也並不會讓人覺得這是在「報恩」。

顧飛只是在用與蔣丞不同的方式一同面對高考和其他他們需要翻越的山。他不是在「幫助」蔣丞，他是在和蔣丞攜手並進。

他不是犧牲着什麼為蔣丞付出，而是用自己的步伐走在蔣丞身邊。就像曾經顧飛與地頭蛇猴子比試時，蔣丞躲在附近的樓里用彈弓為他掃清障礙。

他們不是你追我趕的關係，自始至終，他們都在一同前進。即使努力的賽道不同，即使他們有各自必須面對的障礙，即使他們的態度和行為大相徑庭，但是他們終究是在一同前進。

他們總是以某種方式陪伴在對方的身旁。

付出本身即是一同前進的原因和結果。在付出的同時也得到滋養，不是因為自我感動，而是兩個人一起前進這一事實本身就是最令人安心的回報。

借用顧飛的作品，同名主題曲《撒野》中的一句歌詞，左肩有你，右肩微笑——始終並肩而立，是愛情最動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