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回家」是讓誰回家？那些街頭流浪的躺平群體究竟是什麼人

「讓愛回家」是一個公益組織，自2017年以來，這個公益團隊在發起人張世偉的帶領下，在全國範圍內幫助六千多社會流浪人員找到家人或送回原籍，讓他們回家團聚。

2021年12月4日到7日，我在東莞採訪讓愛回家公益組織四天......

1、究竟誰在流浪躺平，一個你沒有在意過的群體

在等紅燈時，張世偉指着對面大樹下說「那就是一個流浪漢，他在這一帶很久了，他原來是做生意的，後來被騙，欠下大筆債，老婆也跑了，自己不敢回家，開始流落街頭，逐漸精神也有問題了」。

我問這裡街頭閒逛的流浪或者躺平人員能有多少？他說「有些人你能看出來，更多的人你還發現不了，他們躲在大街小巷，沒錢了就去做幾天零工，然後又歇了，或者泡在網吧里。」張世偉是「讓愛回家」公益組織負責人，四年多時間幫助六千多流浪人員找回家庭，除了三分之一的人精神有問題，其他都是正常人，其中大專以上學歷的占5%-10%，有在校大學生、高考狀元、還有海外讀過研究生的海歸。當我說四年努力是不是把流浪人員都清零了？他苦笑着搖一搖頭「哪能啊，還有很多的，特別是一些年輕人選擇躺平，遊蕩在社會邊緣，這個群體有加大的可能。」他決定帶我到某地流浪人員集中的一帶轉轉，要我「開開眼」。由於就我們兩個人，他要求我別輕易拍照，也不去打擾那些成堆聚在一起的人，怕惹麻煩，張世偉說「這裡成分非常複雜，什麼人都有，有些老江湖不僅抗拒救助，還會集體攻擊你，我們找些單個的人，幫助一下他。」

我們最先找到的是一個遊蕩的瘦弱小伙子，丟了手機和身份證，在這一帶轉悠是為了找點活干，但好幾天沒有活干，沒有錢了，我身上有80元零錢，給他50元買點吃的。張世偉記錄着他的姓名和身份證號。

第二個流浪小伙子說昨天晚上在這裡睡覺丟了手機，但是有身份證，他也一天沒有吃東西，我把剩下的30元給了他。第三個人沒有手機，有身份證，他希望幫他找一個工作，每天掙點吃飯錢就可以。第四、第五次拒絕提供信息，也不與我們交流，見我們詢問，疑惑地離開了。

2、他們為什麼要躺平，是頹廢嗎

第六個小伙子最讓我吃驚，他可以說是當下「躺平」的代表，他看我們同流浪人了解情況，一旁靜靜看，我還以為他是路人，後來主動和我交流，就「躺平」話題熱烈的爭執起來。這是一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有一米七五高，可以說很帥的一個小伙子，又似乎很有文化，說話的邏輯與詞語，完全像是大學的文化水平，他知道很多事，包括當天的新聞恆大的危機，中國概念股在美國的大跌，都是他的論據與話題，他說像他這樣的年輕人這裡很多，有些問題他們有共識與相同的認知，他們可以說有閱歷，也關心每天發生的國內外大事，但「心涼」了。

他說到自己十幾歲就在工廠打工，累死累活也沒有掙到多少錢，相反各種約束和要求讓他享受不到自由，而現在找工作又要被層層盤剝，最後剩下不了多少，與其這樣，還不如啥也不幹了，得過且過，至少自由，內心不怨誰……感覺他有一種強烈的情緒和怨氣，內心充滿了對社會的不信任，對於人生目標的質疑與不屑。我試圖問一下他家人的情況，他馬上制止了我，他說這裡絕大部分同家裡都是失聯的，各種原因，同家裡斷了聯繫，全然不顧家人在苦苦尋找他們。

我問他人生真的沒有了目標和打算嗎？他果斷說「沒有」，我說「我不信，你這樣對社會的清晰，對自己的決斷，一定內心深處有自己的打算」。他不再說話了……但是在我們試圖要看一下他的身份證時，果斷閃離了……接下來在街道上又遇到了三位年齡略大一些的流浪人，他們說找不到好的工作，沒有掙到錢，沒臉回家，也沒勇氣同家裡聯繫，就這樣一天天混下來了……

最後我們來到網吧聚集的地方，這裡里外都是人，張世偉說「基本都是這樣的人」，他們沉迷於遊戲，有錢了就幾天泡在這裡，沒有錢了就去找短工干幾天，餓了就買點吃的，一些送餐的人會特意給他們做廉價的餐食，網絡遊戲讓他們不能自拔了。

3、身份證遺失，加速了流浪與躺平

在網吧的附近有一家理髮館，老闆也是「讓愛回家」志願者，他說對於這些流浪人他理髮只收一半的價錢，另外幫他們登記丟失身份證信息，幫他們異地免費代辦身份證，僅理髮店一地一年多來竟然有200多人來辦理了……

我問為啥這些人丟失身份證了？他告訴我有幾個原因：一是真的丟了；二是賣了，有些壞人用他們身份證去申請電話卡或微信；三是抵押出去收不回來（缺錢抵押給人，一天10元，最後時間長沒錢收回來了）。而一旦沒有了身份證，他們也就寸步難行去工作都找不到了……

4、立竿見影的尋找效果

晚八點，張世偉帶我往回走，他說當晚遇到的流浪者，採集了五個人信息，馬上聯繫他們的家人，已經有兩個有了回復，一個是找到了他哥哥，明天要來接他，另外一個家裡父親是精神病，他也有一點精神不好，暫時沒有人來管他了。

我們回到車站，找到那個哥哥要接人，要他明天等在這裡，他同意和哥哥回去。而此時又看到一個22歲的孩子也在這裡，他也是昨晚上丟了手機，正在發愁呢，他說晚上這裡過夜的人不少，而昨晚有七八個丟了手機……晚上八點我們趕回，張世偉說現在進入這個群體多了很多的留守兒童，他們和父母沒有感情，爺爺奶奶的教育又是缺失的，長大了任性又自私，父母也管教不了，很容易沉迷網絡，最終走到這條路上。

只用了三個小時尋找，就接觸了十餘位流浪人員，最終採集到五人信息，張世偉馬上發到專用尋人平台，最後有三人有回音，有兩人家屬要過來接他們……張世偉說我們只有兩個人，不敢公開接觸這個群體，有一次他們團隊來這裡，一次就幫助三十多人聯繫上了家庭，如果沒有這樣的橋樑作用，很多人同家裡是不聯繫的，任憑家裡人苦苦的尋找他們。

4、為什麼那些上過大學的人也會流浪？

張世偉告訴我，這些年他們救助的人中，大學以上學歷的竟然有四百多人，占救助過總數的5-10%。這裡有三個案例：其一是東北某縣的高考狀元，畢業於西北工業大學，後來到深圳工作，兩年後同家人失聯，十幾年後被愛心人士在東莞街頭發現，精神有些不正常，這個我參與過尋找，最後被家人領回，現在完全變了一個人……其二是某留學德國的研究生，本來有學業有女朋友，後回國一段時間，返德時護照與簽證出現問題，不能再走，結果鬱悶中，精神有了問題，最後也流失街頭十幾年，家人找不見。

其三是某在校大學生，被人騙去傳銷，把家裡給的5000元學費花光，不敢面對，而流落街頭，十幾年不敢同家裡聯繫，家裡找瘋了，姐姐到處尋找，媽媽幾次欲尋短見，被愛心人士發現後要到他家裡地址，其姐連夜趕來，見到他一瞬間姐弟相擁而泣，他馬上驚醒了，後來姐姐安排他學習培訓找工作，一年後因工作突出，升職漲薪，月工資2萬元了，最近還有了女朋友……

張世偉告訴我，這些人淪落街頭主要是遇到難事，一時想不開，在一個狹隘的思維圈子走不出來，怕別人笑話或不理解，選擇了逃避，久而久之，習慣了這種封閉的生活，而意識也會隨之變化，最後成了另外一個人。他說如果最初就能得到幫助，把他拉回現實，就不會最後整個人的精神崩潰，而最後使一個家庭因尋找痛苦多年啊……

5、中國能有多少流浪人群？今後會減少或清零嗎？

當下究竟有多少人在流浪？估計沒有人能說得清？張世偉告訴我一個「讓愛回家」的數字，自2017年以來，這個公益團隊在全國範圍內幫助六千多人找到家人或原籍，讓他們回家團聚。張世偉告訴我，僅在東莞的塘廈一帶他們就幫助了五六百人回家，這些人除了三分之一精神上有問題（包括自閉症），剩下的都是智力健全的人，因為某種原因開始躲避社會，而進入街頭流浪的群體，最多的人流浪了三十多年。

流浪人的原因多種多樣，有的是做事做生意失敗，欠下外債而不敢面對；有的是做傳銷誤入歧途；還有很多年輕人因網絡遊戲而不能自拔，最後流落街頭；還有的同父母生氣離家出走……在他們救助的人群中，不僅有男有女，有曾經的富豪、演員、縣高考狀元、大學未讀完的學生，還有幾十位香港人和十餘個台灣人……除此之外，他們還在救助的人群中發現多起被通緝的犯罪人員，其中殺人犯就有六個。

經過他們團隊的五年工作，東莞地區的流浪人員明顯減少，但張世偉卻說他們並不樂觀，前些年的社會流浪人員很多是因為經濟原因或精神方面流落街頭，而現在依然有人群的加入，而且年齡趨於更小，這主要是網絡遊戲對青少年的危害太大了，另外就是留守兒童缺乏教育與引導，而社會的攀比與拜金，讓很多孩子迷失了方向……

他們呼籲要引起社會更多人的重視，關注這個群體，幫助他們回歸家庭，共建和諧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