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小鹿訪談錄】第54期真實人物故事
口述:蘇陸
我叫蘇陸,江蘇人,今年32歲。
在我生完寶寶後,我立刻從幼兒園辭職,在家做四年全職媽媽。
辭職那天,母親指着我的鼻子大罵:
「你今天要是敢辭職,以後就再不要叫我媽!
我生你不是讓你圍繞鍋碗瓢盆,當家庭主婦!」
事實上,我辭職的原因就是希望寶寶不要像我那樣,總是生活在「懂事」中。
有句話曾說:「我不敢寫母愛,怕把她描述的太渺小,更不敢說母愛,怕把母愛講述的太清薄。」
都說母親偉大,然而一直以來,我深深質疑母親對我的愛。
這樣說有點大逆不道,事實卻是,她對我的愛,要麼好得很,要麼狠得很。
(我喜歡獨自在河邊坐着)
1990年,我出生在江蘇省一個小縣城,我是家裡的獨生女。
我爺爺奶奶是教師,父親是醫生,母親是國企員工。
在縣城裡,我的家庭條件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我出生一個禮拜後,奶奶去醫院看我,母親嚎啕大哭。
我母親哭得傷心,有兩個原因,一是埋怨奶奶沒有第一時間陪她生產。二是因為我是女孩。
我能理解,在母親生活的年代裡,重男輕女的觀念根深蒂固。
小時候,無論我做什麼,我都覺得她不喜歡我,厭惡我。
我想方設法討好她,看她的臉色。
我不懂,為什麼別的孩子有母親的溫柔愛護,而我的母親對我總是橫眉冷對。
多年未解的答案,在我聽說母親重男輕女時,突然明白過來。
從此,我對母親產生深深的芥蒂。
自我上幼兒園開始,母親工作三班倒,她除工作之外就是睡覺。
我唯一能見到她的時候,就是當她發現我把地板踩髒。
她立刻從客廳衝進臥室,揪起我耳朵,讓我滾出去,把踩髒的地板抹乾淨。
後來,母親工作調動到機關,終於有正常的周末休息時間。
我非常開心,以為她終於有時間陪我。
然而,每到周末,她依然沒有時間。
她永遠有拖不完的地,還有洗不完的床單被罩,她就像個清潔狂。
任何事情,都沒有她拖地洗床單重要。
她總對我說,洗完衣服就帶我出去玩。
但是每次洗完衣服,她從沒帶我出去過。
落空很多次後,我經常躲在寫字桌的柜子之間,圍上一條紗巾,躲在裡面扮家家。
在那個小小的角落裡,我特別有安全感。
我特別渴望早點長大,這樣就能遇見很多小朋友。
迷迷糊糊進入小學,我進入縣城最好的實驗班讀書。
小姨家離學校很近,母親順勢把我寄宿在小姨家。
小姨對我很好,但有件事讓我很犯愁。
她家離河堤很近,雜草生得比我還高,每天中午放學走到巷子口,我就開始拼命地跑。
現在回憶起來,我就像一個落單的孩子,獨自穿過叢林,深怕野獸把自己吃掉那般驚恐害怕。
我也不敢告訴小姨。
我知道自己是寄宿在別人家,我只能讓別人喜歡我,讓別人看到我的優秀,而不是軟弱。
後來,我乾脆在學校門口吃飯。
吃完午飯,我就去找好朋友悅悅一起上學。
有次,我去敲她家門。
她媽媽把我堵在門口,小聲對我說:
「我家悅悅要睡午覺,以後中午你別來找她。」
我看着悅悅媽媽,使勁點點頭。
(我出去旅遊圖片)
在我去學校的路上,淚水不自覺流下來。
我覺得悅悅媽媽不喜歡我,小小的自尊心受到創傷。
唯一的朋友也不陪我上學,我內心異常孤獨。
後來,小姨和姨夫開始創業,她們開廠,工作忙。
每天下午放學,我只能回自己家,可父母永遠都不在家。
孤獨成為我生活的常態。
我每天在樓下儲藏室的台階上寫作業,老師跟我家都在一個家屬院。
她總在班上表揚我:
「你們看蘇陸,父母工作忙,沒時間管她,天天自己在樓下寫作業。」
被表揚的那一刻,內心很開心。
但緊跟着的給我的感覺,是無限的落寞。
對我來說最珍貴的,是母親的陪伴,陪伴才是最好的愛。
我第一次和母親逛街,是在九歲那年。
然而那次「出遊」讓我終生難忘。
在商場裡,我一直拉着母親的手,走過很長一段路後。
突然,我發現身邊有個綠色書包,我抬頭一看,我的人不是母親。
我甩開陌生人的手撒腿就跑。
我還是孩子,偌大的商場對我來說,就像遊樂場。
我跑啊跑啊,怎麼都看不到母親,一瞬間心被掏空,極度恐懼。
作為一個九歲的孩子,我告訴自己是小大人,不要慌張,冷靜下來去找媽媽。
最後,我在商場另一個出口的鞋店找到她。
我站在很遠的地方,看到她臉上堆着笑容,專注欣賞着腳上的紅色高跟鞋。
我站在鞋店門口,眼前那層薄薄的玻璃,卻隔出兩個世界。
此時,有個店員注意到我。
她提醒母親:「那是你女兒嗎?她一個人在門外會不會跑丟,需要我把她領進來嗎?」
母親的目光淡淡掃過我一眼,繼續欣賞她的紅色高跟鞋。
那刺目的紅,就像匕刃扎進心裡,絞的我生疼,無法向前邁出一步。
長大後,我跟母親逛街,逛着逛着仍然找不到她。
小時候那種極度的恐懼感,變成極度的憤怒感,讓我找到她後,不得不跟她大發雷霆。
「為什麼不等我!」
然而母親總是雲淡風輕地回答:「你不是一直跟着我呢?」
(我出去旅遊的時候)
因為母親性格的偏執,讓父親也很難忍受。
很多時候,他們會因為一些事情大吵。
我本來內心孤獨,爭吵讓我更加不安。
也正是在他們無數次漫長的冷戰中,我逐漸形成討好型人格。
有年夏天,父親在午睡,母親在看電視。
父親要求母親把聲音調小,母親偏把聲音放大。
兩人互不相讓,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來,父親一怒之下把電視機插頭剪斷。
母親氣得先對父親動手,兩人扭打一團。
這是我第一次見父母打架,父親氣急敗壞下,拿起拖鞋就要打母親的頭。
我當時非常恐懼,不知如何是好。
雖然我經常埋怨母親,但那個時候,本能驅使我上前保護母親。
我手裡抱着一半西瓜,我把西瓜狠狠往牆上摔,大喊:「別打了。」
然後撲過去護住母親,他們才停止戰鬥。
母親一邊喘着粗氣一邊罵父親,而我用力抱着母親,嚇得失聲痛哭。
還有次,父親應酬喝很多酒,母親大力撕扯捶打父親。
父親反手用力一推,母親撞到門框上,鼻子嘩嘩流血。
我看到這麼多血,以為母親要被打死。
看到父親再次揚起的手,我一口咬住父親的腿上,不願鬆開。
父親沒辦法,把我送到樓下劉奶奶家。
在樓梯里,我看到父親的眼淚從眼角流出來,他突然坐在樓梯間啜泣起來。
當父親整理好情緒,對我說:
「蘇陸,爸爸受不了了,我跟你媽離婚,給你換個新媽媽好不好?」
我竟然對父親懵懂地點點頭,那一刻,我只想儘快結束擔驚受怕的生活。
往後的日子,我目睹過小姨和姨夫的爭執,家裡摔得一片狼藉。
我目睹過鄰居打架,被打的女人坐在台階上捂着肚子,男人仍然用腳踢她。
每次看過這一幀幀恐怖的畫面,我就會怨恨母親。
如果她把我保護的足夠好,是不是我就不會看到這些。
後來,父母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打架。
即便他們有爭吵,我也總想着法兒讓母親高興。
只要看到她有愉悅的表情,我就會逗她開心,讓他們儘快吵架和好。
我學着習慣性的討好別人,卻從未記得討好自己。
小時候,父母最不能忍受我頂嘴,尤其是當着外人跟他們頂嘴。
有次,我去同學家玩,因為都在醫院家屬樓,到午飯時間,父親只要在樓梯口喊一聲,我聽到就會立刻回家。
但那次玩得太投入,我沒聽見。
回到家以後,父親滿臉怒色,問我為什麼不回答他。
我說沒聽見,他非說我撒謊。
於是我故意不理他,且百般不服氣,父親只能使出「絕招」。
「我的皮帶呢!」
他一邊說一邊去衣架上拿褲子,在他拿到皮帶前的那幾十秒,我心臟都跳到嗓子眼兒。
皮帶拿到手,父親再問一遍:「剛才到底聽見沒有?」
「我就是沒聽到」!
我話音剛落,皮帶就抽到我屁股上,一下兩下。
他邊打邊大聲說:「我讓你撒謊,我讓你頂嘴!」
雖然我知道他沒有使出很大勁兒,但我依然覺得很疼。
直到我開始哭着求饒:「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父親才會停下。
讓我難過的是,母親在一旁從不護着我。
她只會添油加醋說:「使勁兒給我打,讓她給我頂嘴!」
甚至,母親打我,比父親打我要狠得狠。
初三那年,鄰班一個男生約好去體育場跑步,我帶着表妹一起赴約。
誰知玩過時間,母親在路口等我,她看到男生送我回家。
她不問三七二十一,回到家拿起鞋子,就把我一頓暴打,我有種皮開肉綻的感覺。
她一邊打一邊問:「下次還敢不敢?」
為讓母親消氣,我只能說不敢。
可是,我又做錯什麼呢?
(我很喜歡孩子)
成長的路上很酸澀,他們永遠不會幫我分析問題。
尤其每次成績單出來後,母親對我總是很冰冷,父親也總是唉聲嘆氣。
在逆反心理的作用下,我開始早戀,按照學渣的正常發展套路,高考成績果然很爛。
我選擇離家很遠的東北上學,男朋友考到四川省成都市一所重點理工學校。
我度過四年相對安逸的時光,和男朋友吳淄異地戀5年。
父母幾乎默認這段感情,他們認為男友家世尚可,學歷不錯,人品很好。
當父母覺得畢業後我們水到渠成時,我卻轉角遇到另一份愛。
對於父母來說,這份愛門不當戶不對,他們下狠心拆散我和「真愛」。
大學畢業後,我應聘到幼兒園當老師,男友入職到安徽省馬鞍山市的一家國企。
此時,我和男友的感情瀕臨破裂。
我們經常吵架,互不聯繫,我很想分手,儘早結束這場異地戀。
因為我們只能在網絡里談戀愛。
我渴望陪伴,渴望談一場真真切切轟轟烈烈的戀愛,我狠心提出分手。
正巧這時,我遇到何乾。
他是寵物飼養員,只有初中文化,單親家庭。
他比我大五歲,很帥,長得像陳奕迅,我見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他。
每當我遇到問題,他總是循循善誘,給我講道理,引導我走出迷茫。
他和一些社會人不同,他因為自身學歷低,所以深知學習的重要性。
他鼓勵我考試,店裡不忙的時候就陪我複習。
他總是霸氣的對我說:「聽我的,好好學,我陪你。」
我成長過程中一直缺失陪伴,而在他身上,我找到這種如父親般的寵愛,這一切讓我難以自拔。
在他的陪伴和鼓勵下,我拿到很多資格證。
記得有天,他說我通過考試,要送我一個禮物,還在我手裡放一把新房子的鑰匙。
他帶我認識他所有的朋友,他很正直,尊重我但從不越界,他把我計劃在他的未來內。
我度過一段很幸福的時光。
可好景不長,父母發現我的「貓膩」後,他們跟蹤我,監視我。
最後跟我攤牌,讓我離開那個沒有社會地位的「社會人」。
我母親只會哭,一副萬分委屈的樣子,她以死相逼,讓我離開何乾。
此時,前男友不肯放手,他與我父母「合作」,成功逼退我,讓我與何乾分手。
在我與何乾相遇的那天,我其實就能猜到結局。
因為,在我母親的人生觀里,她看不起何乾的工作。
在我母親的道德綁架下,我與何乾分手,他們要吳淄把我帶走。
冷靜一段時間後,我迫切想要逃離這個家庭,越遠越好。
我去吳淄所在的城市生活,我渴望一切重新開始。
我恨母親,為什麼要拆散一對相愛的人,我也恨自己,愛而不堅定。
我深深記得,我走的前一天,何乾給我發最後一條信息:
「只要你幸福,無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支持你。
本來還有一份禮物要送你,可能沒有機會了,祝未來安好」
直到我結婚前回鄉置辦婚禮,走過街頭,看到曾經我們一起看的寵物店面,是以我的名字命名。
原來這就是他最後要送我的禮物,可惜我再也無法回應。
2017年,來到安徽省的馬鞍山市後,我和吳淄重新開始感情癒合,他也是我現在的愛人。
我與父母幾乎沒有聯繫,我對他們有深深的怨念。
直到我懷孕。
由於是第一次懷孕,我很擔心,決定請母親從江蘇到安徽來陪我。
大概不到一個月,我們的矛盾又開始加劇。
母親仍然像我小時候那樣,有拖不完的地。
我懷孕初期,孕酮很低,醫生建議臥床,最好不要經常走動。
而母親完全不顧醫囑,每天要求我洗菜、切菜,有次,我在水池旁洗兩小時的汪丁魚。
而她總是在洗洗洗、拖拖拖。
有時候,我恨不得把她要洗的衣服全部扔出去。
她甚至在我懷孕九個多月,即將生產前夕,她跟我大發雷霆,說很多難聽的話。
我被氣到渾身顫抖,丈夫把我拉到湖邊散心。
我不明白,母親到底與我有多大仇恨,就算不心疼我,外孫也不在意嗎?
於是,在我生完寶寶那刻,我立刻遞交辭職報告。
我又何嘗不知道,這份工作對我多麼重要。
但我不能讓寶寶像我一樣,從小沒有父母的陪伴,造成安全感缺失。
我更不能直接把孩子交給母親,讓他變成另一個我。
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我最討厭母親的事,就是在寶寶面前同我爭吵。
有次,我只是隨口問母親,要不要回家看望奶奶,母親莫名其妙爆發起來,歇斯底里。
我不甘示弱,脾氣上來跟她爭吵,兒子在旁邊哇哇大哭。
此時,我突然想起我小時候看到父母吵架時的無助和恐懼。
我立馬放棄跟她爭吵。
母親甚至會以她幫我帶孩子之名,要求我容忍,甚至感激她。
我很無奈。
我的寶寶自出生開始,我凡事親力親為。
(我給孩子手工製作的燒麥)
想到我小時候從未吃過母親做的手擀麵,從未品嘗過她包的鮮肉混沌。
只要我沒吃過的「媽媽牌」,我就想着法兒給寶寶手工做。
現在,我的寶寶已經四歲,我應聘到一家國企上班。
工作忙碌,但我仍然堅持早上五點起床,給寶寶做飯。
而我母親只負責在我起床晚點後數落我,從未幫我做過早餐。
她甚至在周末,本該我們享受親子時光時,給我安排源源不斷的家務事。
最近辦公室里總是在討論生二胎,而我只能無奈搖頭,一肚子苦水無人能吐。
我甚至猶豫,如果我二胎會不會分走寶寶的愛。
我體會過不被父母關注的痛苦,我不想那麼自私,生下二胎,讓孩子承受另一種不公平的對待。
弗洛姆在《愛的藝術》裡,曾經這樣形容母親:
「一個母親不僅必須是個好母親,還必須是個愉快的人。」
我母親沒有像我所希望那樣,做我心目中合格的母親。
她給我提供好學校,給我買漂亮衣服,給我買她認為最好書本和試卷,給我最乾淨的家庭環境。
她卻沒有給我最好的愛。
我一定會做寶寶心目中合格的母親。
這是【小鹿訪談錄】記錄的第 54個真實人物故事。
我覺得,真實自有千鈞之力,擁有感動和溫暖人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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