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燈火（致敬偉大的平凡）｜百家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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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家燈火

第一章 漫長報道

2000年，8月8日。

中國南部，超大城市GZ在夜幕下點亮了萬家燈火，璀璨的燈光和星空互相輝映，訴說着不夜城的輝煌。

一雙上帝之眼，從一台路燈的晶珠出發，追溯光明的來路。

這個小小的路燈，連接着一條電力高速公路，那是高高的架空線路，穿越原野，翻越高山，跨越大河，一直通往一千三百多公里外YN省的大山深處。

漆黑的夜色中，兩道燈柱忽隱忽現。一輛大巴車沿着盤山公路坑坑窪窪的路面緩慢行駛着，黑暗的車廂里，亮着一個光點，何蔚宗斜躺在後排靠窗的座位上，雙手抬着的手機屏幕里，俄羅斯方塊正飛快地落下，L形的方塊不斷快速變換姿態，終於落入合適的位置，兩層方塊消融。

何蔚宗是XX電力學院的應屆畢業生，HN省人，他是老家那個小山村里出過的為數不多的大學生。不過，千里之外的父母卻不知道，作為全家驕傲的兒子，在大學裡打籃球，踢足球，通宵玩網遊，打工兼職貼補網吧，看電影，參加各種娛樂活動，抽煙，喝酒，逃課，就是從來沒有正經地學習過。他鄙視那些只會學習的書呆子，總是強迫自己去和枯燥的書籍作伴。大學，就是長大了自由了終於不用學了，自由自在的玩才是王道。

不過，他的大學生涯，卻沒有談過戀愛。不是不想，而是學院裡的女生像大熊貓一樣稀少，朋友們只顧着自己的幸福生活，沒有人能敏感地發現他總是掛着自負笑容的英俊外表下，埋藏着深深的自卑和一顆需要安慰的心靈。

還好有那麼點運氣和一點聰明的頭腦，他順利畢業了，並且順利地找到了一份工作。

從早上八點出發，坐火車，轉汽車，倒大巴，中途隨便在路邊買了個烤土豆，撒上點辣子面，就着礦泉水吃了幾口，幾乎一天沒怎麼吃東西，他卻並不感覺餓，也許是一天的顛簸和車裡沉悶的空氣，已經讓腸胃失去感覺了吧。

手機快沒電了，他退出遊戲，揉揉酸澀的眼睛，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大巴車轉過一個彎，窗外忽然亮了起來。

遠處，連綿起伏的群山之中，四座高聳的廠房掛滿無數燈火，兩個冒着白煙的的煙囪閃爍着紅光，他感覺自己穿越無盡的幽暗隧道，終於回到了人間，見到了諸神的聖殿。

眼前的景象帶給何蔚宗極大的震撼，內心卻有個聲音在說，我的未來在城市。

矗立在群山之中的電力高速公路

第二章 以廠為家

一年以後，黃泥河火電廠。

何蔚宗穿着難看的深藍色粗布牛仔工作服，和幾個同事說說笑笑地走出電動伸縮門，工人們稱這道門為二門，出了二門就是職工生活區。

生活區綠化的很好，走在中間寬大的水泥路上，一位剛進廠的新員工摘下滿是汗水的安全帽，向何蔚宗開口請教：「何師，升壓站里那個柱子上頂着個白色罐子，上面還帶着一個圓環的是什麼設備呀？」

「哦，那個呀，就是CT嘛，也叫電流互感器。」何蔚宗有點不耐煩地回應着。

「那就是電流互感器？原來是這個樣子，謝謝何師。」新員工剛到廠里，感到一切都很新奇，總是不停地問這問那，此時他高興地點點頭，滿臉微笑地向何蔚宗道謝。

走在旁邊的幾位老師傅都哈哈大笑，身為何蔚宗師傅的高迎祥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說道：「臭小子，不知道還亂教人。那是PT，也叫單相立柱式電壓互感器。你呀，再不好好學，很快就被新來的給超過去嘍。」

高迎祥個子不高，矮胖矮胖的，平時總是一副笑臉，工作時卻特別認真嚴肅。他的右手沒有尾指，何蔚宗總是好奇猜測，卻不好探聽他人的傷痛。

何蔚宗假裝委屈的揉着腦袋，皺着一張臉說道：「師傅，他又沒說清楚，CT和PT挨得那麼近，我以為他說的是CT呢。」

高迎祥搖頭笑笑，說道：「馬上就要元旦了，我給你報了個歌唱節目。你不是愛唱歌嗎？這幾天沒事就在宿舍多練練，後面還有彩排，到時候好好唱，給我們班組也長長臉。」

「唉，師傅，你怎麼不問我一聲啊？」

「怎麼，不願去？你一天到晚窩在廠里，放假也不出去，什麼時候能找到女朋友？我可告訴你，廠里好多職工家的女孩子都會參加表演，還有附近村子的大學生放假回來也會過來。嗯？我可全是為你着想哦？」

「啊？好，我練，我練。」何蔚宗忙不矢地點頭，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師傅，那我值班怎麼辦吶？」

「放心吧，我替你值。你就安心練歌吧。」高迎祥拍拍他的肩膀說。

「唉，得嘞。謝謝師傅。」何蔚宗高興地說。

已經來到宿舍區，他正要轉向宿舍卻被師傅拉住：「走，去我家吃飯。」

「哎呀，師傅，總在你家蹭飯，這怎麼好意思。」嘴上這麼說着，他卻腳下不停，很習慣地跟着師傅去了。

單位有個大食堂，設施齊全，寬敞明亮，還是從QJ市請來的酒店大廚，可惜山里運輸不便，加上人多，資源節約和食堂慣性等原因，一年下來也就是來來回回那幾道菜，大家早就吃膩了。所以有條件的職工，都自己在宿舍做飯。何蔚宗當然屬於沒條件的那種，一個單身男孩，沒心情，也沒那手藝。

打開雙層屋門，何蔚宗就誇張的叫道：「師娘，我剛出二門就聞見菜香啦。」

師娘呵呵笑着說：「你呀，就是嘴甜，趕緊拿碗筷，飯剛做好。」

何蔚宗麻利的擺好碗筷，給師傅師娘還有小師妹添上飯，自己拿着碗劃拉起來，嘴裡含糊不清的說着：「總是到你家蹭飯，我都怪不好意思的，不過誰叫師娘做的菜這麼好吃呢！」

師娘夾了塊梅菜扣肉到他碗裡：「你既然叫我師娘，那就是我兒子，家裡還差你這副筷子？」

「嗯嗯，師娘說的對。」何蔚宗打心眼裡喜歡這位師娘，溫柔賢惠，總把家裡收拾的井井有條窗明几淨，帶着三歲的女兒隨着師傅輾轉CQ,SD,YN好幾個地方。現在終於在廠里安家，穩定下來，她卻從來沒有過怨言。

人生是一場沒有彩排的演出

第三章 元旦晚會

這幾天，何蔚宗閒散的生活終於忙碌了起來，每天都要抽時間去排練節目。

今天上完班，他就放假了，可以專心準備節目。

跟隨師父去往直流配電室，那裡有一個開關故障需要處理。

「這次安規考試，設備管理部就你不及格。連『四不傷害』都不知道，你可真給師傅長臉呀！」高迎祥背着工具包，邊走邊說。

「額，那個，四不傷害我知道啊，不傷害自己，不傷害他人，不被他人傷害，不讓他人受到傷害。師傅放心，補考我肯定過。這次考了79，就差了一分。」

「也該改改你這浪蕩的性子了，24歲也該長大了，不能總混日子。既然幹得是技術工種，那總要學會技術，不然拿什麼吃飯？」

「嗯嗯，我知道了。師傅，其實這也沒什麼。技術這個東西，就是混個臉兒熟。別人兩年能學會的東西，我天天見，五年他總認識我了吧。」

「你呀！等你五年學會別人兩年學的東西，那別人在多出來的三年裡又學到多少東西？這樣算下來，你不是相當於比別人少活了二十年？」

「唉，帳不能這麼算。他們天天跑步前進，我呢慢慢溜達着也是前進，平凡也是一種美啊。」何蔚宗還拽出一句頗有哲理的話。

「我真想一腳把你抓在牆上趴的起，撕都撕不下來。」高師傅氣的冒出一句家鄉話，然後接着說：「你不要貶低平凡這個詞好不好？平凡不等於平庸，碌碌無為是對平凡的侮辱。」

「奧，是，是。還是師傅您老人家深刻。」何蔚宗被罵，心裡卻憋着氣。

來到直流配電室，兩人站在跳閘的空氣開關面前，何蔚宗指着開關上一個藍色的小按鈕問道：「師傅，這是什麼按鈕？」

「試驗按鈕，進行跳閘試驗用的。」

「這個紅色的呢？」他還隨手按了一下。

高迎祥正在研究說明書：「這個我也不知道，說明書上應該有。嗯，找到了。」

他拿着說明書站了起來：「很有可能是開關偷跳。」

「這個簡單，送上不久得了。」何蔚宗說着，隨手就把開關送電。

砰的一聲，火花四濺，一團濃黑的煙霧帶着火光，迅速往他臉上噴來。

「等等......」高迎祥眼看來不及制止，連忙伸手。

何蔚宗望着猶如帶着魔力的黑霧，就像被施了魔法的稻草人，呆立不動。

過了一會兒，臉上卻沒有痛的感覺，他懷疑的睜開眼睛，看到千瘡百孔的說明書被仍在地上冒着青煙，而師傅則痛苦的握着右手蹲在地上，豆大的汗珠爬過他的胖臉，滴入他緊咬的牙根，滴在光潔的地板磚上。

醫務室里，醫生檢查着高迎祥的右手。整張手背猶如煮熟的雞爪，乾癟，嶙峋，一層透明的薄皮緊貼在手筋和青綠色的經脈上，就像乾涸龜裂的大地，此時卻不停地冒出清水來。

包紮完畢，何蔚宗陪着師傅打點滴。

腦海里不時浮現出那隻恐怖的手，如果沒有師傅，那隻手就換成了自己的臉，想想就叫他不寒而慄，寒毛直豎。

「師傅，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按了那個紅色按鈕。」

「沒事，沒事，這點小傷，過兩天就好了。你快去排練吧，不用管我。」

「不行，師傅。你手不方便，我還是陪你吧。」

「我這不還有左手呢嗎？快去，以後你好好學技術，比什麼都強。」

何蔚宗狠狠點頭，然後離開。

廠區掛起了紅燈籠，節日的氣氛越來越濃，團支部為何蔚宗的獨唱節目安排了專門的伴舞。

董潔是KMXX大學的大三學生，父母都在廠里上班。她長得很漂亮，跟電影明星有的一比，同樣多才多藝，是個文藝分子。她的蒙古舞跳的非常棒，而何蔚宗唱得正好是蒙古歌，於是就被安排來給他伴舞了。

大禮堂也被裝扮一新，到處掛着氣球飄揚着彩帶，舞台上的燈光音響都是臨時租來的，早已調試完畢。

何蔚宗站在舞台中央，自顧自的唱着歌，表情投入，歌聲悠揚。

團委書記跳上舞台：「打斷一下啊。小何，你不能光顧着自己唱。情歌情歌，當然要表達出自己的感情，你的感情表達給誰？當然是你的搭檔啊。她就是你夢中的姑娘，她在那裡圍着你舞蹈，傾訴着離別和思念，你卻不聞不問？這怎麼能感動觀眾呢？要有交流，嗯？她走過你身邊的時候，要有眼神交流。」說完就跳下了舞台，揮手示意繼續。

何蔚宗調整一下情緒，音樂重新響起。

何蔚宗邊唱着歌，邊觀察着董潔的動作。她像一隻在天空自由飛翔的大雁，不住回頭眺望着遠方。又像一隻在水面自在暢遊的白天鵝，不時低頭梳理她潔白的衣裝。她那玲瓏凸浮的身姿，隨着悠揚的旋律，時而狂野粗放，時而嫻靜優雅，突然，白天鵝抬起頭來，正對上他的目光。

那是怎樣一雙眼睛啊，仿佛一潭初春的碧水，清澈晶瑩，凌冽中蘊含着溫柔，淌進他的心田，讓他汗毛直立的打了個寒顫。

天池是大自然深邃的眼睛

第四章 浪子回頭

熱熱鬧鬧的元旦晚會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生活恢復了平淡，但對何蔚宗來說，世界有了些不一樣。

以往苦挨而討厭的夜班，變成了通宵的查看圖紙和學習設備說明書。每當他頭昏腦漲想要放下圖紙的時候，望着自己光潔的手，他便想到了師傅那隻雞爪一樣的手，又振奮精神看了起來。每當他眼皮打架，想要打個盹兒的時候，一雙冷冽的碧水便把他澆醒。一次又一次，他終于堅持了下來， 一大本厚厚的筆記，便是努力結出的豐碩成果。

第二天天亮，下班來到食堂，董潔已經在擺好早點的餐桌前等着他，望見他通紅的眼珠，她把餐盤推到他面前。兩人相視一笑，熬夜的疲憊頓時煙消雲散。

董潔哼着歌回到家，媽媽見面就數落起來：「放着家裡好好的早點不吃，非要早早地去吃食堂，丫頭，你有病吧？」

「沒有哇，媽，我是去跑步啦。」

「哦，跑步哇，鍛煉身體，挺好。」

「媽，你認識何蔚宗嗎？」

「就是元旦晚會你伴舞的那個？認識啊，全廠誰不知道啊，浪蕩子一個。」

「才不是呢！人們總喜歡對不了解的人評頭論足。」

「呦，還打抱不平呢，你不是喜歡上他了吧？我可警告你啊，丫頭，這種人最靠不住，你說他不好好學技術，以後出了事故，缺胳膊少腿的，那不是拖累人嗎？」

「哼，不跟你說了。」董潔撅着小嘴出門了。

媽媽卻知道，她的話，閨女是聽進去了。

何蔚宗睡到下午三點才起來，發短信給董潔，半天也沒收到回信，打電話也不接，搞得他很鬱悶，不知道這小妮子又怎麼了。

第二天出門，天色陰沉。

高迎祥拿給他一份文件，原來是配合電網改造的事情，去年YN大面積霜凍，許多高壓線路被壓垮，所以今年電網要進行融冰系統改造，電廠配合。

「粽子，最近表現不錯，圖紙也會看了，懂了不少東西。今天的融冰刀閘控制迴路和控制箱接線，將由你來獨立完成，師傅不會出手。從上午十點，到下午四點，你有六個小時來完成這個工作。這次，算是對你的一次實踐檢驗吧。」

「那一次側開關安裝，又是土木工程又是吊車的，不會影響我們嗎？」

「這個部門會協調好的，你只需要專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其他都不用管。」

「嗯，我知道了。」

背着工具包出門的時候，天上已經淅淅瀝瀝的下起小雨，何蔚宗不禁皺眉，天公不作美呀。

披着雨衣來到施工點，地上堆着一大堆砂灰，塑料布蓋着幾包水泥，旁邊碼放着許多新磚，還有各種工具，土木工已經在挖溝切槽緊張施工，一輛大吊車也已經把三台柱式刀閘放在了邊上，就等土木完工吊裝。

何蔚宗踩着磚頭來到控制櫃邊，旁邊放着一大捆嶄新的電纜，他放下工具包，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一言不發的埋頭幹了起來。

時間不等人，他必須要在四個小時內搞定，給後續的完工試驗留出足夠的時間。

雨越來越大，砸在臉上生疼，雨衣內的工作服又黏又濕，他也不去擦拭滿頭滿臉的雨水，因為擦的手還未落臉上還跟沒擦一樣。何蔚宗努力的眯縫着眼睛，透過睫毛滴落的雨水看清接線的位置，窄小的控制箱和昏暗混亂的光線，讓這個平日很容易的動作，變得非常困難，他不禁暗暗着急。

忽然，雨小了，一束光照了進來。

他抬起頭，一張大傘遮在他頭頂，師傅穿着雨衣一手舉着傘，一手打着電筒說道：「趕緊干。」

他甩甩頭，抹了一把雨水，接着忙活起來。

暴雨已經模糊了視線，十多米外都看不見人。土木已經完工，工人們都找地方去躲雨了。

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這一束燈光，一把筆直撐着的大傘，還有傘下不停忙碌的身影。

終於，雨漸漸變小，太陽完全露出頭來，天邊出現一道美麗的彩虹。何蔚宗始終低着的頭抬了起來，向師傅露出一個笑臉，他完工了。

扶着師傅站在刀閘前，他不時地幫師傅捶捶肩。整整四個小時，這位可敬的師傅，就像大樹一樣，紋絲不動的站在那裡，為他遮風擋雨。

嘶嘶，滋啦，三道巨大的藍白色電弧，和天邊的彩虹遙相呼應，一次性合閘成功。

生活就是在平凡之中品味出偉大

第五章 偉大平凡

最近何蔚宗工作順利，感情上卻頗為苦惱。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戰場順利，情場失利？生活總是讓我們不能兩頭兼顧，西瓜和芝麻，總要丟掉一個。

董潔對他的態度，總是若即若離。在他剛閃過放棄的念頭時，董潔會給他一個嫵媚的微笑。在他回復勇氣，想要靠近的時候，董潔那雙凌冽的春水卻悄然結冰。

這該死的愛情。

在UPS室里，何蔚宗想着董潔，這讓人又恨又愛的丫頭快開學了吧。

轟，一陣地動山搖，無數濃煙從隔壁公用6kV配電室傳來，在何蔚宗看不見的室外一台變壓器正噴濺出無數火花，大火很快將整台變壓器吞沒，周圍的自動消防水管還未噴水，就被大火燒融，水柱噴入大火反而讓它燒的更旺。

何蔚宗用毛巾裹住嘴臉，衝進公用6kV配電室，看到一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還有兩個人身上着火掙扎着，他沒有多想，沖了過去。

大火很快席捲了整個配電室，開關櫃紛紛着火，嘭嘭的爆炸聲更是助長了火勢，濃煙滾滾，火舌肆虐。廠內消防車噴出粗壯的水柱，消防官兵們有條不紊的滅火。許多職工聞訊趕來，其中就有董潔母女。

聽到其他人說董潔的爸爸帶着人在配電室作業，突然就燃起大火，董潔媽媽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老董啊......」就暈了過去。

董潔手忙腳亂的在其他人幫助下，把母親攙扶到寬曠的地方坐下，幾位阿姨又是推拿胸口，又是掐人中，媽媽終於甦醒過來，抱着董潔就嚎啕大哭。

董潔經歷着一生之中最無助，最迷茫，也是最恐懼的時刻，她靠在媽媽的肩膀上，淚水不住地流下，眼睛透過水霧漫無目的的尋找，是在尋找爸爸？還是在尋找另一個可以依靠的身影？還是在尋找奇蹟？她不知道。

巨大的探照燈架了起來，幾道粗大的光柱照射在人們的焦點上，一地焦黑的鋼鐵殘骸和沒有了窗框玻璃的窗戶，以及那道倒塌的防火門。消防官兵穿着防護服，安全帽點着頭燈，一寸一寸的在屋裡尋找。

現場沒有人離去，氣氛沉重而壓抑，幾聲偶爾響起的抽泣，更像鳥兒的悲鳴，不斷撓動人們敏感的心，許多人的眼眶漸漸紅了起來。

那堆廢墟裡面，埋葬着他們的親人，朋友，同事，三個鮮活的生命。

大家都渴望奇蹟出現，卻本能的知道，奇蹟不可能出現。火，實在是太大了，鋼鐵都燒成了灰，沒有人能在這樣的高溫和無盡的有毒濃煙里存活下來，不過，他們依然在等待着。

忽然人群一陣騷動，董潔扭頭望去。幾個消防戰士抬着一個白布蓋着的擔架走了出來，人們哭聲突然大了起來，董潔媽媽呆呆地望着擔架，嘴裡哆嗦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董潔意識到了什麼，撲入母親懷裡用盡全身力氣嚎啕大哭，媽媽終於哭出聲來，卻非常低微，她已經沒有了哭的力氣。

人群中突然傳出驚喜的歡呼聲，接着歡呼聲響成一片，又有三個擔架被抬了出來，不過卻沒有白布。董潔掙扎着扶起母親，踉踉蹌蹌的走上前去，只見爸爸好端端的躺在擔架上，只是身上有許多燒傷和擦傷，卻不算很嚴重。董潔激動的渾身顫抖，尖叫着抱住母親。

最後一個擔架路過，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何蔚宗怎麼在這裡？

媽媽鼻孔發出一聲冷哼：「肯定是他搞得，上次他就連累高師傅右手燒傷，這次更狠，差點鬧出三條人命。」接着瞪着董潔說道：「我知道你在和他處對象，不用急着否認。我只想告訴你，以後不准和他說話，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他。」

說完，追着擔架而去。

留下董潔一個人，呆呆的站在原地，仿佛一朵寒風中的小花。他真的是那樣的人？我錯了嗎？

愛情是美麗的花，戰勝懷疑之後就會綻放

第六章 我很愛你

三天之後，當時抬出的三人全部甦醒過來。

何蔚宗傷的最輕，不過也需要在病床上躺至少半個月，QJ市總工會主席親自前來慰問，為他頒發了『QJ市見義勇為』獎章。

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後，董潔走了進來。

「明天我要走了」，她來到病床前，低聲說道。

何蔚宗急忙撐起身子，慌亂中扯到了身上的繃帶，他抓住她的小手，齜牙咧嘴的焦急問道：「你要離開我嗎？」

噗嗤，董潔展顏一笑，扶着他躺下：「傻瓜，你急什麼呀。我要開學啦。」

「哎呀，你也不說清楚，差點把我嚇死。」何蔚宗假裝抹着額頭上的虛汗，卻觸到緊纏的繃帶，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起來。

董潔依然保持笑容，把他僵硬的手握在自己溫暖的小手裡，溫柔的說：「放心吧，醫生說疤痕不大，我不會在意的。」接着噗嗤一笑：「就算你變得比豬八戒還丑，我也會要你的。」

「那，你愛我嗎？」何蔚宗感動的問道。

「愛，我愛你。很愛很愛的那種愛。」董潔動情的說着。

兩人就這樣，手拉着手，太陽透過門窗照射進來，拉出兩個甜蜜的影子。

兩年以後，黃泥河電廠外面的一個小湖邊的小山上，何蔚宗和董潔依偎在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望着落日餘暉。

「我知道師傅為什麼少了一根手指啦。」

「你不是不喜歡打聽別人的隱私嗎？」

「是師娘告訴我的。有一次，師傅為了救人，被機器削掉了尾指。」

「啊，師傅真的很偉大，他還救過你一次。不過你也很偉大，你救了我爸爸和另一位叔叔。」

「呵呵，偉大的不是人，而是生活。以前我一直想要逃離這裡，總嚮往着城市。其實，在這裡混不好，去別的地方也一樣混不好。是這裡的生活，改變了我。」

「去年你獲得了全國電力技能大賽一等獎，今年又獲得了全國勞模。離開這裡，會有許多單位搶着要你。現在，你還想離開嗎？」

「早就不想了，我已經愛上了這片土地，因為這裡生活着我愛的人。師傅曾說過，平凡是個偉大的詞彙，今天我才明白他的意思。活着本來就是一件偉大的事情，在平凡中造就偉大，比偉大更偉大。再說了，我這個樣子，出去嚇壞小朋友怎麼辦？」

「瞎說，哪有這樣說自己的。這是英雄的勳章，比你所有的獎章都珍貴。你都快成哲學家了呢！」董潔撫摸着他臉上的傷疤，溫柔的說。

「生命里蘊含的智慧，比最高深的哲學裡的還要多。」望着電廠逐漸亮起的燈火，他深情的說道：「這裡，就是我的萬家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