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川俊太郎《老年痴呆母親的來信》：父親的出軌折磨了母親一輩子

谷川俊太郎是日本當代著名詩人，也是當今國際詩壇最有影響力的詩人之一。他在二十一歲出版了處女詩集《二十億光年的孤獨》，並憑此詩集被人稱為昭和時期的宇宙詩人，深受日本愛戴。

在年近古稀之年，谷川俊太郎和其他老人一樣，不可避免地也經歷了親人，朋友的生離死別，此時的他寫下了散文集《一個人生活》。生與死，日常瑣碎，愛情親情友情，以及一個人的生活，谷川俊太郎娓娓說來，言語亦如他的詩作，乾淨純粹，坦誠豁達，充滿着人生哲學。

《一個人生活》散文集裡，有一篇《老年痴呆症母親的來信》，谷川俊太郎講述了晚年患上老年痴呆症的母親，幾乎每晚蹣跚着爬上二樓，在他的書桌上給他寫信。從這些信里，谷川俊太郎深切體悟到了母親的孤獨、因父親出軌而遭受的無休止的折磨和痛苦，但同時也深切體悟到母親內心的堅毅和獨特，以及對父親從始至終的愛。

這篇短短的散文，基本是母親信的內容。雖然患上了年痴呆症，但她在內心深處依然有着渴望和思考。這些信里，她用最簡單的字眼向兒子向外界訴說着她的孤獨，痛苦和對自己人生的理解。

長大的孩子和忙碌的丈夫，工作成了他們的全部，也變成了逃避陪伴家人的藉口

由於當時有關老年痴呆症的知識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普及，不管是父親還是我感覺母親難以伺候，但其實這只不過是藉口而已。我很後悔。比起工作，父親和我都應該優先考慮母親的。不是通過文字書信，而是一起陪在母親身邊，握着她的手，貼着她的臉頰，讓她安心。

谷川俊太郎在母親患老年痴呆症的晚年，他承認這是一種藉口，是逃避照顧和陪伴母親的藉口。大抵每一位女性，在她生命里某兩天，一天成為了妻子，一天成為了母親。起先這兩天附贈了她們甜蜜和憧憬，時光流轉，歲月侵蝕，幸福和憧憬被稀釋，丈夫忙碌，孩子也似乎不需要你了。你嘟囔幾句，他們便以工作為由，責怪你不懂得理解。但殊不知，時間飛快，轉眼間人已老去，孤獨會積累成病。你給的自以為物質上的完美"照顧"和心無愧疚的客氣尊敬，只會讓她更加孤獨。

不再被需要不是幸福，是加深孤獨好幾次來這兒，想跟你說說話，但又想着，作為一個已經沒多少日子可活的母親，讓還年輕的你不開心的話，我也很難過，所以我就那麼回去了。但是我想要告訴你的是，就一件事，今晚如果你不想動的話，什麼都不用做就好了，反正保姆或者其他人也都可以做的。這一句話清楚地讓我明白，什麼時候死對我來說都無所謂了。我果然還是很寂寞很寂寞啊。

記得上高中時英語試卷裡面有一篇閱讀，講的是母親生日臨近。年邁的母親從早上起來就心情激動，滿懷期待，等待孩子們給她寄過來的禮物。她想象着應該是是一件毛衣，因為她現在正好缺一件毛衣，顏色的話她喜歡紫色，她相信她的孩子是很了解她的喜好。快遞員到她門口了，她收到的卻是一張支票和一張賀卡：買你想買的吧.

和只想收到毛衣的母親一樣，谷川俊太郎的母親想要只是一點陪伴和理解。對老母親說，你什麼都不用干，好像表明你坐着就是享福。但人類本身始終處在運動中，靜止就代表着死亡，讓她每天一個人面對死亡的可能。而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谷川的母親，她該有多孤獨痛苦。我們總是自認為給父母很多的物質就可以代替她們精神的需求，但這種代替其實只是一種逃避，逃避親情發出的請求。她們不再被需要也不是幸福，是加深孤獨。

心無愧疚的"逃避"等同於冷漠，是最傷人的你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的時候，同情我，也關心體貼我，很溫柔。但是一到覺得自己沒做什麼虧心事的時候，態度又變得很冷淡很冷淡了。我該怎麼做才好呢，你的……（此處中斷）

尊老愛幼，是世俗評判一個人的道德體現。沒有做到會內疚。要是能夠長久做到，世俗會評判你是有高尚的品德，這代表着普羅大眾對你的認可，因此人的內心此刻未免會有些怡然自得。但所有的大人都曾是孩子，所有的老人都曾是小孩。他們除了希望得到這個年齡應該得到的尊敬外，也孩童般地希望你喜歡她，愛她，願意親近她。他們也能感覺到，你的尊重是因喜愛而尊重，還是心無愧疚，"逃避"關愛的尊重。因為心無愧疚的"逃避"等同於冷漠，是最傷人的

母親自始至終是在對父親的愛中活着

剛剛看了你寫的東西，我也切身地感受到了你認為我不愛你，這實在令我難以忍受。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對你的愛都沒有改變。請不要懷疑，世界上我最愛的就是你。…我一直忙於工作，工作中被打擾對我來說是難以忍受的，這時候就算我發脾氣，那也跟對你的愛沒有關係。

谷川俊太郎在母親的書信里，發現了這封父親寫給母親的信。他的父親在婚後出軌了好幾次，因此母親的一輩子都活在痛苦中，直到晚年老年痴呆症時，這份痛苦依然折磨着她。在這份信里，父親表達的愛或許是藏在心底，是真愛，但也能夠看得出來，他平時對母親身為一個妻子更多的是斥責和冷漠忽視。

母親還是留着這份寫着愛她的信件。谷川整理了父母婚前來往的信，講道"如今將其同母親晚年的書信一起重讀後，痛徹心扉地體悟到：母親真是由始至終都在對父親的愛中活着啊。"谷川俊太郎的母親，作為一位女性，溫婉忠誠，她的愛是悲劇是苦果是折磨，也是飛蛾撲火。但她依然守着這份感情，無法在對丈夫的愛中離開，自始至終活在對丈夫的愛中。就愛情而言，她的一生是一個女人愛的史詩。

母親不是依靠父親的愛，而是依靠自己活下去的

我覺得我過去將你父親徹三看得過於了不起了。既然我也是一個人，那麼我是不是也必須相應地做點兒什麼呢？我好像領悟到了：不是依靠徹三活下去，而是依靠自己活下去。

母親自始至終在對父親的愛中活着。但他活下的依靠的是自己，不是依靠父親的愛。她有作為個人的獨立意識。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連同她的自尊，她的個人意識都拿走，那麼只此一生都要依賴於另外一個人身上。但她並不依賴於父親的愛活着。她的愛情，是一部飛蛾撲火愛的史詩，她的個人，也有堅毅獨立的靈魂。

結語

但是，我認為，這裡所展示的信對母親來說並不是羞恥，而是驕傲。

老年痴呆症的母親，她給兒子寫的三封信，也是她一生內心世界的凝結。母親和妻子雙重身份的壓力下，她的人生，幸福快樂稍縱即逝。剩下的歲月，陪伴她的只有她自己，孤獨壓抑，冷漠斥責，愛而不得，丈夫的出軌折磨了她一生。但她依然是靠自己在活下去，有着獨立的靈魂。

她孤獨，渴望孩子的陪伴，但也克制自己，不因為自己打擾孩子的生活。她的愛告訴她飛蛾撲火，但她懂得不依賴丈夫。"我想你，但唯有你想見我是我們的見面才有意義。" "在一半的時間裡，我覺得不能沒有你；在另一半時間裡，我又覺得無所謂，這不在於我愛你多少，而在於我能忍受多少。"歲月蹉跎，飽受折磨，晚年患上痴呆症，一位母親，一位妻子，她用生命的大半時間是在經歷這些名言，但其中的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這些痛苦，這些寫出來不那麼光彩歡樂的文字，是一個女人作為母親和妻子用力生活的證明。這些信對母親來說並不是羞恥，而是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