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笑着說再見卻深知再見遙遙無期。《海上鋼琴師》

文 | 傾朝涯

電影能夠帶給人的東西和文字帶給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電影裡有光影。有背景音樂。有無法用語言精確描述的複雜感情。

若有人如我一般孤獨的過完一生，他才能真正的明白孤身上路是究竟何等滋味。——叔本華

命中注定

馬克斯去售賣陪伴他多年的小號。遇到一張不該出現的唱片。

二手樂器店的老闆，通過回收了一架舊鋼琴，得到了這張唱片的碎片，並且修補好了它。

遊輪上的鍋爐工丹尼在頭等艙宴會廳的鋼琴上，撿到了屬於他的珍寶。一個管他叫爸爸的孩子。

孩子被裝在一個漂亮的盒子裡。安靜的待在陪伴了他一生的鋼琴上面。

後來。一個對別人來說不存在的鋼琴家，遇到了生命中唯一的朋友。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剛剛好。

這一段。歡樂。溫情。充滿希望。船艙外。大海平靜。

喜歡賽馬的丹尼告訴1900：只要在媽媽身上下注，肯定能贏。

在1900詢問孤兒院是什麼的時候，丹尼告訴他：孤兒院是一個大監獄，專門關沒孩子的大人。

對了。電影的主角叫做1900。他出生在那個世紀的開始。

「這艘船仿佛是個巨大的搖籃。」1900。

音樂是他靈魂的出口。鋼琴是道路

丹尼去世離開。在送別丹尼的甲板上。1900聽到了音樂聲。此後，鋼琴代替了老丹尼，成為了他的Soul mate。

華麗的宴會廳。節奏明快的音樂。彩色落地窗。穿着華麗的人。仿佛永不停止的歌舞。

一個深夜。木地板。大的三角鋼琴。眾多被鋼琴聲吸引而來的人。

1900。8歲。專注的坐在琴凳上。彈着鋼琴。不驚不懼。

小號手馬克斯說：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他們即將相遇。

1900已經長成英俊的青年。27歲。

馬克斯來到弗吉尼亞號工作的第三天，遇到風浪。夜晚的大海電閃雷鳴，狂風巨浪。他和擺放在頭等艙門外的鞋子一起，隨着海浪被拋搖。東倒西晃。

他穿黑色的禮服，來到暈船的馬克斯的身邊。在他巨大的搖籃中。風度翩翩。氣定神閒。如履平地。

水晶燈在他們頭頂劇烈的晃動。宴會廳空無一人。

1900說：「相信我」。馬克斯於是關閉了鋼琴的制動。他們坐在同一張琴凳上。

鋼琴隨着洶湧的大海起舞，在宴會廳的木地板上開始旋轉。

巨大的花枝型水晶燈險些完全掉落在他們頭頂。樂觀的對白。歡快的鋼琴演奏。馬克斯甚至在經過吧檯時抽出一瓶酒。

宴會廳像是他們巨大的遊樂場。1900和馬克斯像是兩個無所顧忌。盡興而歸的孩子。

畫面美的無以復加。與海共舞。那一段我看了無數遍。美的讓人心醉。

弗吉尼亞號上最靚的仔

鋼琴天分。掌聲。樂隊。快樂的跳舞的人群。不同場景的鋼琴彈奏。溫暖或者歡快的音樂。圍繞在身邊美麗的女子和紳士。

1900帶給大家的狂歡。充滿夢想的人。來來往往經過身邊不同的人。每次都是2000個。

世俗中的幸福。金錢，名譽，妻子，莊園。都只離他一個舷梯的距離。

甲板的欄杆前。馬克斯問他為何不去嘗試一下？世界就在那裡。冬日下雪的大海。天空陰暗。海水平靜。甲板上落了厚厚的雪。

我覺得陸地上的人，浪費了太多時間去問為什麼。冬天來了，你們渴望夏天。夏天到了，你們又害怕冬天再來。所以你們永遠不厭倦旅行。總是追尋遙遠的地方。永遠是夏天的地方。我覺得這不適合我。——1900

一個追尋大海聲音的人，一段故事

環境簡陋的低等艙的大廳。一個去往美國的帶着小風笛的大叔。因為過去失去的一切，離開家園。

1900和他有相同的境遇。也是孤身一人。

他們是世界的兩端。斷斷續續的鋼琴聲敲在我們心上。

大叔看到最美的東西是大海。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有如電擊。大叔聽從了廣闊無邊的大海對他的召喚。決定重新開始。

而自小生活在船上的1900說。我從沒聽過。

音樂帶來的想象

樂隊。最受歡迎的鋼琴師。指揮在演出前對1900的日常提醒：只要演奏常規曲目。

可是無論如何提醒，依然只要不久，就會變成1900的獨奏音樂會。每個聽過他演奏的人，都被深深打動。

1900有看透人心的驚人直覺，對於人的情緒與心思的揣摩妙到毫顛，他的演奏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直的插入人的心臟。

或能撫慰痛失所愛的年輕人的哀痛，或能平復偷情老婦和她年輕情人的不安，或者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了一個偷偷穿了別人衣服混跡到頭等艙宴會廳的有夢想的年輕人的忐忑心理。

孤獨感是上帝賜予人類比這世上任何絕症都可怕的疾病。他始終在歡樂的人群中。他不屬於他們。演出結束後空蕩蕩的大廳。深夜未能如願交談的電話中的陌生女子。

高光時刻

陸地上的人總有爭強好勝的虛榮心。1900成為弗吉尼亞號上的神話時。

發明爵士樂的傑利上船，他需要通過打敗1900來證他的音樂之道。傑利出場時投射在玻璃牆上的影子像是一個巨大的怪獸。

喝光水晶杯中的酒。傑利傲慢的無視了1900伸出的表達友好的手。點燃了一支煙。放在鋼琴上，開始演奏。他的手指有如蝴蝶的翅膀一樣愛撫音符。曲終。煙灰甚至沒有掉落。1900彈奏了一曲簡單的平安夜。他用愉悅的旋律表達遇見知音的快樂。也有閃光燈和掌聲。但想必。看好戲的成分更大一些。傑利的第二曲。眼神單純，淚流滿面的1900給與傑利的評價是：他的音樂太感人了。在馬克斯等所有船員押1900會贏得勝利的時候，他甚至說想押傑利贏。他的眼中沒有輸贏，有的只是對美好音樂的認同和讚賞。他任性地選擇將傑利剛才的曲子重彈一遍。他向來從心所欲，此刻的重複，情不自禁。傑利開始炫技。我們後知後覺的單純小可愛1900才聽出傑利用音樂傳達給他的諷刺和憤怒。像好友要了一支煙。也將它放在鋼琴上。他的演奏沒有多餘鋪墊，直接選擇讓觀眾感受到他強大衝擊力，銀瓶乍破，鐵騎突出，四弦一聲如裂帛，此時無聲勝有聲。傑利的手不住抖動，他知道演奏的感染力或許不能分高下，但他對琴鍵的掌控是遠不及1900的琴手合一、甚至四手聯彈那般超凡入聖。

周圍鴉雀無聲。1900起身，輕輕的拿起那支煙。緩緩的將它放在琴弦上。嗤的一聲。香煙被琴弦上的溫度點燃。琴弦上留下了一點燒灼過的黑色痕跡。

「你抽吧，我不會抽煙」他把香煙放入傑利嘴裡。他們所證的音樂之道本就不同。

驚嘆。歡呼。掌聲。經久不息。人們把他高高的抬起。傑利的眼神落寞。

那張不該出現的唱片和那個短暫交集的人

「錄唱片肯定會疼吧。」1900說的疼也許是音符被採集到留聲機音符會疼。愛情也會疼。即使只是匆匆路過。

他在船艙昏暗的光線里，十指如飛般在琴鍵上跳躍。她在陽光明媚的甲板上。金色的頭髮被海風微微吹起。

一眼萬年。他的目光跟隨着她。即興彈奏出了生命中最美麗的樂曲。浪漫。溫柔。失落。欲言又止。

當唱片的發行商說唱片一定會大賣的時候。1900的目光停留在舷窗外靜謐的深海。

沒有我，我的音樂哪也不去。1900帶着他的唱片離開了船艙。

他遠遠着她的背影。她帶着冷漠孤傲的表情穿過搭訕的人群。他們擦肩而過。

他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向她表達自己的感情。

他拿着為了她而創作出的唱片，想要當做禮物送出。卻總是一步之遙。她和同伴們轉身離去。滂沱的大雨中。裝唱片的牛皮紙袋被雨水打濕，輕輕一扯，就爛了。

他們之間有過兩個吻。一次是1900半夜溜到三等艙女寢凝視着她的睡顏。情不自禁的親吻了女孩的嘴唇後落荒而逃。

另一次是女孩下船，她在準備下船的擁擠的人群中。他終於有勇氣追上去。告訴她。她的父親也曾經乘坐這艘船。

他們有了共同的秘密。那個追尋大海聲音的人。是她的父親。女孩親吻了1900的臉頰。

沒能送出的唱片。女孩留給他的地址。女孩下舷梯時回望1900眷戀的眼神。

唱片被掰斷。因為那段旋律只屬於心上的那個女孩。之後的一段時間。再也沒有提起她。

走了18階的舷梯

在岸上能聽到大海的聲音，在船上就聽不到。這是1900說給馬克斯的決定下船的理由。在頭等艙的餐廳里。

他希望大海能告訴他應該怎樣生活下去。就像當年的大叔。他希望去陸地上，就能變得和其他人一樣。

1900準備下船的那一天，是個好天氣。陽光鋪滿了整個甲板。蔚藍平靜的大海。

我們笑着，說着很快會再見。可是在心底，我們知道永遠不會再見了。——馬克斯

他穿着馬克斯送他的駝色大衣。拎着大皮箱。身後，是關心他的所有人。他帶着大家的祝福和囑咐。帥氣的踏上舷梯。

然後停在了第18個台階。整個城市在他面前。他打量着眼前陌生的城市。耳邊是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海風和海鷗的聲音。

人群中的這一句。「也許他忘了為什麼要下船。」像一個隱喻。

目光所及。高樓林立。天空中自由飛翔的鳥。繁華的碼頭，豪華的汽車。他定定的站着。摘下禮帽。抬手扔了出去。黑色的禮帽落在海上。正面朝上，像是一枚被投擲出去做選擇的硬幣。

像是做好了一個決定。如釋重負的笑容又重新回到了他臉上。轉身。輕快的走上舷梯。步伐輕鬆。

相聚或者分離？哪個更難過

留聲機。反覆播放的那段留存下來的音樂。浸水的船艙。鏽跡斑斑的三等艙。空蕩破敗的宴會廳。雜亂的工作間。錯綜的樓梯上。灰塵落滿的巨大機械設備旁。1900出現在一個角落裡。

他說：「哪怕是戰爭時期。即使再也沒有人跳舞。即使炮火不斷的落下。一直都在演奏。」

馬克斯試圖帶1900離開即將被炸毀的弗吉尼亞號。

他拒絕下船。因為那次站在舷梯上。他看到的不是自己的未來。他看不到世界的盡頭。阻止他的，是他所沒有看到的東西。

一個女人。一棟房子一小塊土地。還有一種死亡方式。那個世界。他無法掌控。

留在船里。他對自己的命運。清醒而又自知。

所以。在告別時。1900依然用自己上天堂的玩笑。沖淡着馬克斯的傷感。

尊重他的選擇。但願天堂有鋼琴。轉身下船的馬克斯一邊笑一邊淚流滿面。

1900的十指在空氣中按下虛擬的琴鍵。音樂緩緩消失。

聯結

假如你在世界上是孤獨的，完全孤獨的，你就把這種孤獨用作你的安慰和你的力量。——（美國）霍德華。法斯特

很多人說這部電影漏洞很多。比如1900是如何學會了彈鋼琴？琴弦怎麼可能點着煙？1900靠什麼在船上獨自生活那麼多年？甚至電影的結尾衣服還是乾乾淨淨的？

也有人說。馬克斯就是1900。證據是他會吹1900的曲子。有人說1900是馬克斯的想象。還有人說1900就是那艘船。

生命的脆弱和甜美。敏感和自卑。冷靜和自知。以及忘我的投入。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人與物之間的關係。人與自我和靈魂之間彼此的聯結。既是命中注定。結局已經寫好。不妨在僅有的時光中。成為自己。

證自己的道。只有自己才能聽到內心中大海的呼喚。

於是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你疼。或許滅亡。或許新生。或許成為傳奇。或許甘為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