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十五年「喪偶式婚姻」，我用長信換回丈夫的關心

結婚十五年，人過不惑，婚姻的失敗和工作的壓力使我萬念俱灰。

作為一名醫務工作者，我比任何人都懂得生命有多可貴，可我唯有一死了之，才能抹平過往的種種傷痕。

面對死亡時，我是平靜的，恍惚間，腦中閃過無數和丈夫相知相戀相守的甜蜜過往。

我想：如果這十多年來他能耐心聽一聽我的苦衷，也許我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

1

我跟丈夫是自由戀愛。

在我們都是二十出頭的年紀，他的血氣方剛與熱忱淳厚深深吸引了我，不顧父母千萬次反對阻攔，我堅持和他在一起，直至步入婚姻的殿堂。

丈夫很爭氣，結婚之前被我們本省邊防的重點機關單位錄取。地方雖遠，畢竟是正式在編的鐵飯碗，職業光榮體面，父母便不再過分反對我們，只是憂心忡忡告誡我：將來他註定不能日日陪伴在側，我必須做好獨自承擔家庭重擔的心理準備。

常言道，有情飲水飽。和丈夫之間難捨難分的愛給了我充足的信心。

我信誓旦旦向父母保證：我會替丈夫守好這個家。無論他何時風塵僕僕歸來，我都會讓他感受到家庭的溫暖和妻子的撫慰。

我本來就是個要強的人，自認生活工作兩手抓對我很輕鬆。未曾想，困難會突如其來，打得我措手不及。最終我明白，我不過是靡靡眾生中的一個普通人，也會瀕臨崩潰，也會無所適從。

二零二零年初，舉國上下的醫務工作者迎來前所未有的挑戰和危機。作為護士長，我當仁不讓堅守一線，日夜奮戰在工作崗位。

正是那段時間，同事王醫生對我關懷備至。我明白我不該無端接受他的好意，但家中那個本該承擔起丈夫和父親角色的人形如失蹤，有時我實在沒轍，只能硬着頭皮與王醫生聯繫，希求他的幫襯，王醫生總是有求必應。

他的女兒和我的兒子是同學，偶爾我工作忙走不開，他會主動幫我接送孩子。每每向他表示感謝，他只是輕描淡寫說順路，但其實他家和我家根本是兩個方向。除此之外，他還有過很多暖心之舉。無論是生活瑣事還是工作細則，我們方方面面有所交集，漸漸的，我越來越依賴他。

疫情徹底改變了我和他的關係。

猶記得是個寒冷的夜晚，加班到凌晨的我們疲憊回到隔離酒店。一整天照料患者使我有些躁鬱，加之心裡一直寄掛着家中的公婆和兒女，一時百感交集，給丈夫打電話問詢他是否安好，我沒能忍住情緒抱起電話痛哭不止。

我渴望得到丈夫的安慰。他偏偏是個不善表達的人，任憑那時那刻的我如何脆弱無助，他始終置若罔聞，與我聊了沒幾句便匆匆掛斷電話，期間未道一句安撫之詞。

恰逢王醫生過來送夜宵，見我哭得傷心，他詫異地問我怎麼回事。

我亟待找個宣洩的出口，聲淚俱下向他抱怨起這段喪偶式婚姻的隱痛，不知怎麼竟抱在一起......

2

事後我很驚慌，明確告知王醫生我跟他絕無可能。王醫生沒說什麼，穿好衣服離開我的房間。

第二天我們照常投入工作，休息時一起在辦公室和其他同事聊天吃飯，尚能神色如常。

可我很清楚，我的心態已經完全變了。

我需要他。準確地說，我迫切需要一個男人貼身伴我度過艱難日子。

這份乾涸的情感，我孤獨紮根挺立太久，忽遇甘霖便放肆生長起來，一發不可收拾。

被丈夫發現，是我和王醫生在一起半年之後。

雖然疫情得到有效控制，但在醫院這個特殊環境裡，我們依然要嚴格遵守防疫要求，工作並不輕鬆。我幾經掙扎跟王醫生提出分手，卻因難以獨自面對壓力與他藕斷絲連。

我儘量不在人前表現出我對王醫生的特殊依賴。他也一樣，與我共同捂住這個秘密不讓任何人發現。可我們如何小心翼翼都沒能逃過丈夫的眼睛。

鐵證如山，我無從辯駁，只能苦苦哀求他不要將此事告知雙方父母，給我留一絲尊嚴就好。

丈夫念在我十幾年為這個家、為孩子們、為公婆操心勞力的份上，應允我的要求，並要我立刻和王醫生斷絕往來，與他一齊回到邊境。

我猶豫了。

並非割捨不掉王醫生，我只是難以捨棄那份薪酬足夠贍養一家老小的工作。

我向丈夫坦言我的真實想法，他固執認定我是在找藉口，不僅勃然大怒辱罵我「不要臉」，還將此事鬧大，去全院領導面前告我一狀。

隨着院領導的介入，我和王醫生的事在醫院傳的沸沸揚揚。王醫生不堪其擾選擇辭職，又決絕與我了斷，拉黑了我的電話和微信，勒令我不許再打擾他。丈夫更甚，接連不斷的責罵令我備受煎熬，沒多久他又提出離婚，還總是抗拒與我溝通。

看到兩個和我關係匪淺的男人都這樣絕情，我突然覺得自己孤立無援，便萌生了一了百了的心思。

那一陣，疫情在我們生活的城市小範圍復發，繁忙的工作和抑鬱的情緒終於將我擊垮，我兩度在隔離所自殺，幸好同事發現的及時才挽回我的生命。

住院時，老領導前來看望我，痛心疾首對我說：「娜娜，你是個多要強的孩子，怎麼遇到這點挫折就輕生了呢？」

我很茫然，不知該如何作答，在老領導面前哭得潰不成軍。

老領導見不得我傷心，作為長輩她是看着我一路走過來的，很能體會我的不易，建議我：如果不想離婚，那就嘗試着挽回丈夫的心。

我直接問她我該如何是好，老領導意味深長地說：「你的丈夫你最了解，將心比心，總能讓他回心轉意的。」

3

臥病休養期間，丈夫一次都沒來看過我。

我與他聯繫也屢屢受挫，不由得打起退堂鼓。

沒過多久他與我失聯，如果不是在婆婆那聽說，他特意囑咐老兩口關照我的飲食起居，我還無法找到攻克他的突破口。

那時他已獨自回到邊防，我借用婆婆的電話給他發了一條載滿謝意的短信。

收到短信的丈夫並不領情，依然賭氣譏諷，讓我去找王醫生互訴情腸。

冷靜下來的我，想到他此前與我吵鬧時反覆質問我是否對王醫生動情，心下忽然瞭然：或許，丈夫更介懷的是我與他多年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我的背叛對他的傷害無疑是深重的，可我們畢竟是自由戀愛結的婚，他有多恨我，就代表他有多在意我。

身體徹底恢復好後，經過了兩次九死一生，我對人生也有了很多感悟。

左思右想，我決定用最古老的傳情方式向丈夫道出心聲——給他寫一封長信。

在信里，我侃侃而談我對生死的看法，還說既然我不怕死自然也不怕他的冷落。

雖然原則上講我並不希望和他分道揚鑣，可如果離婚能夠撫慰他那顆被我重傷的心，能夠讓他體會重獲新生的快樂，那麼我願意成全他。

這封信如我所料，石沉大海，但我不急於他會迅速給我回應，我緊鑼密鼓寫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是對兩年前我們離婚又復婚那段小插曲的總結。我故意要勾起他的回憶，企圖他能回想起那次主動找我復婚的心路歷程。

在那之前，我們的婚姻還沒有第三者。離婚的理由是，我不堪忍受他的沉默寡言。

細數十數年婚姻中我為這個家的付出——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賺錢養家。正是我咬緊牙關堅持撐起這個家的一片天，他才得以放心在外拼搏奔波。

那次離婚後沒多久，他便來求我復婚，難得向我展開心扉，明確表示他有多麼離不開我。

我對他的情意始終未有消減，復婚答應得極為痛快，最初和好之際，甚至還找回了當年熱戀的感覺。

在第二封信的末尾，我情真意切地問丈夫：「破鏡也曾重圓，覆水尚能收回。如今你是否願意不計前嫌，給我一個補償你的機會？」

他仍然沒有理會我，但我知道他的心已經動搖。第二封信發出去不到半個月，他在公婆那聽說家中壁掛爐需要修葺，破天荒主動打來電話問我：手裡的錢夠不夠支付修理費用和採買新壁掛爐所需的材料。

我驚喜萬分。其實我不需要他來支付這筆開銷，但考慮到這是一個修復關係的契機，索性接受了他給予的一半費用，對他說了很多遍感謝。

電話那頭的丈夫，明顯有些不好意思。

仔細想想，這些年我從未親口誇讚過他，反之更注重他對我的認可。這一通電話突然使我有了新的領悟：在我面前，丈夫從來都是不自信的。

他早習慣了聽我發號施令，而我幾乎不會採納他的意見，更不會接受他偶爾一兩次的安排。長年累月，我的強勢催生了他的軟弱，那麼我如果能幫他找回自信，說不定他就能重新感受到我的好。

4

幫助丈夫重塑信心的計劃，很快得以實施。

嶄新的壁掛爐安裝好後，我第一時間拍視頻發給他看，由衷感謝他百忙之中還能不忘惦記這點小事，和我一起解決煩惱。

有一就有二。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常常與他提及些繁瑣的家務事，就連給公婆選購營養品、給兒女置辦新衣文具都會問問他的意見。

起初他和從前一樣只會說：「我怎麼懂這個，你看着辦嘛。」隨着我接連不斷地詢問，他恍然感知到我的示弱，開始嘗試替我拿主意。見我不反駁還極盡誇讚他，丈夫嘗到了甜頭，對我的態度越來越溫和。

時年三月，他回家休年假，順便處理小叔子酒駕撞人的事。

見面時，他表情冷漠一言不發，我沒說什麼，只是陪他一起去公婆家吃了頓接風宴。

席間，丈夫與親眷們談及小叔子肇事的賠償事宜。我一想到丈夫久久不在老家生活，人脈方面不好打點，便主動提出我可以向單位領導求助，疏通一下關係。

丈夫聽後突然大發雷霆，當着親戚的面罵罵咧咧說我多管閒事。

一片好心無端惹來他的指責，我頓感委屈憤懣，一時便什麼都顧不得了，與他大吵一架。

好不容易有所緩和的關係，因為這次吵架再度降至冰點。

回到我們自己的家後，丈夫更無所顧忌，厲聲數落我什麼事都要插手，十多年他已經忍無可忍，必須和我離婚。

我努力保持鎮靜，讓他一次性把埋怨統統傾吐乾淨，就算要離婚至少也得心平氣和，好聚好散。

我的話像是給了他宣洩的出口，他足足說了兩個小時。

最後他崩潰表示：以前他在外工作每每陷入險境，只要想到遠在家鄉的我便甚感安慰，可自從遭到我的背叛，他覺得活着都已沒有意義，再想起我來，心中唯剩下無休止的怨恨，怎麼也想不通我為何會變心愛上別人。

我對他發誓：我絕沒有對王醫生付出真情，從始至終心裡只有丈夫一個。

他有些動容，但還是不信。

我讓他先冷靜冷靜，眼下臨近晚上放學，希望他不要把情緒展現在孩子們面前。

他沉默着坐進沙發，我挨着他坐下，伸出手撫了撫他的背。丈夫沒有掙扎，見他發泄過後不再過分抗拒我便鬆了口氣，將在書信中還沒有講完的心聲，當面說給他聽。

兩年前選擇和他復婚，無關心軟，只關真情。

遙望他的日子，我並非不苦。可我深知他所做出的犧牲是在守護萬家燈火，這份舍小家為大家的深明大義，令我驕傲，令我無怨無悔。

可直到危機降臨在身邊，每天掙扎在生與死的邊緣，幸福和快樂忽然成了咫尺天涯的奢望。即便見慣生死的我也難免惶惑無助，像溺了水的人迫切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而我心心念念的「稻草」卻在離我最遠的邊疆為他人捨命，萬般無奈，才犯下了傷人傷己的錯誤。

特殊的工作性質讓我們必須甘於奉獻，但當我們義無反顧將自己捨出去後，又往往忽略了至親的感受。

我哭着對丈夫說：「從前我理解你的不易是因為感同身受，還能做到自我寬慰。但那段時間我真的很害怕，不是怕死，是一想到孩子父母還有你就特別難過，我們一家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很多事沒做，若我帶着遺憾去死，恐怕無法瞑目。」

丈夫紅着眼圈拍了拍我的肩，哽咽到說不出話。我順勢抱住他，不理會他的掙扎埋頭在他懷裡痛哭流涕。他的懷抱從不會因為時間和地域跨度使我感到陌生，相反，每次和他相擁哪怕只有短短一秒，我不安的心也會莫名踏實。

我很確定：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人不能取代我的丈夫。當初決定和他攜手共度餘生的時候，我就是這樣對自己說的。

5

短暫的溫存過後，丈夫恢復了慣有的冷漠。

我依然不急於改變他的態度。只要他人在我身邊，我會牢牢把握住這一個月的休假時間。

儘管他對我冷言冷語，小叔子的事情到底還是聽從了我的建議，最終得到妥善處理。我認為他是在向我做出妥協，只不過出軌這事仍無形橫亘在我們之間，加之我們很久沒有長時間相處過，消除他的芥蒂是我最先要做的事。

僅靠我一個人的力量當然不夠，我想到了公婆和兒女。

當初丈夫極力替我隱瞞醜事，公婆始終不知道我們為何會再次鬧離婚。丈夫這次回來沒少聽他們嘮叨，聽得多了他難免煩悶不堪，又不好將真相公布於眾，便找藉口推託不肯去公婆家裡，正好給了我在中間做和事老的機會。

我跟他提及公婆近幾個月來的身體狀況，講到前陣子婆婆生病做了個小手術，丈夫立刻擔憂起來，一邊埋怨我不講實情，一邊急着換衣褲要立刻去到婆婆身邊。

我急忙攔住他，直言是婆婆不許我們將此事告知給他，就是害怕他會因此分心做不好工作。雖然現在她已恢復健康，卻還不肯讓丈夫知道她生病的事，無非源於慈母的體諒不想給兒子徒增煩惱。

聽了我的話，丈夫有些傷感。我順勢又提起孩子年幼時幾次意外生病，時至今日他都不知曉來龍去脈。丈夫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我笑笑，「我和媽的心思是一樣的。你那麼辛苦，我們不忍心打擾你。」

我還說：公婆對待我們離婚的事也保持同樣的態度。

他們不了解實情，以為是我們工作壓力太大導致的。為了能夠幫我們減輕壓力，婆婆直至去了醫院才向我坦白她身體不適，恢復後又主動替我照料起兩個孩子的飲食起居，整顆心都獻給我們的小家。

經過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解，丈夫不再介意公婆嘮叨，也不再像從前那樣很少過問公婆的事，反而比我還上心。為了幫我們儘快修復婚姻，婆婆還反過來勸丈夫應該多去看望我父母，畢竟這些年照顧兩個孩子，我父母付出的並不比他們二老少。

沒想到丈夫當真把婆婆的話記在心裡。沒過幾天，他去菜市場買了十幾斤鮮羊肉親自送去我父母家。見到他，母親又驚又喜，做了豐盛的晚飯熱情招待我們一家四口。吃飯時，丈夫還主動向我父母敬酒，感謝他們多年來的無私奉獻。

十幾年來，他從未對我父母說過一聲「謝謝」。父親聽後當場落下熱淚，母親也喜極而泣，我和孩子們也無比動容。小女兒還撒嬌地摟住丈夫脖子，童真軟語求他不要和我離婚，她想永遠和爸爸媽媽及哥哥在一起。

平時不能時刻見到他，女兒對他這個父親一直是有些距離感的。忽然得到女兒這樣親昵的對待，丈夫十分高興，終於當着我們全家人的面，說出了那句我最想聽到的話：「不離婚，爸爸媽媽永遠陪在你和哥哥身邊。」

那一刻，我懸着的心總算得以放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後來丈夫果真如他所說那樣，未再與我提過離婚，我們的生活重新歸於平靜。

他的假期只有一個月，休假結束便立即回到工作崗位，繼續在艱苦卓絕的地方盡職盡責。

不過這次他離開時我們已經和好如初。一切都歸功於我和孩子每天圍在他身邊，輪番向他表達愛意和讚美的結果。正是這樣不吝情感的表達，我才能夠徹底挽回丈夫的心。

當我鼓起勇氣向他說出「我很愛你」之後，丈夫靦腆而開心地對我笑了，亦如二十幾歲時，初次收到我寫給他的情詩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