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例因家庭創傷而自我封閉的輔導案例

案例摘要：現代社會，婚姻中感情破裂和離婚的現象越來越普遍，與高離婚率伴隨而生的，是兒童青少年心理問題的增多，尤其是由於父母關係的長久衝突和糾纏，往往給孩子留下深深的傷害和陰影，如果這時孩子到了青春期敏感的年齡，加上內向的性格，就會造成很大的內心衝突和攻擊內化，進而導致孩子的「心門」向外界關閉，當自我消化不了，造成人際的疏離和恐懼。文章中的麗麗就是一個典型的因父母感情破裂而自我封閉的例子。

一、問題描述

麗麗剛參加完高考，本來已達三本線，但不滿意三本的大學而選擇了復讀，來到了新的學校，感覺自己很難真正融入到同學們中，如果有同學靠近自己，麗麗就會有恐懼和被侵入感，覺得自己一直假裝，躲在角落，不想融入人際但必須融入人際。

第一次諮詢麗麗提前預約時間到了諮詢室，諮詢師的初次印象：很清秀，高挑的個子，長長的披髮還帶有自然卷，很漂亮很蓬鬆的感覺，推測是經常清洗頭髮的，着裝利索又帶有點時髦元素，面帶笑容，是給人感覺很甜的笑，第一印象不像有心理問題或困惑的學生，反倒像一個陽光健康活潑開朗的女孩。開始交談聲音很小，是那種又細又小的聲音，雖然主動來諮詢，但麗麗主要表達的卻是：不知道要說什麼，好像沒什麼說的，在諮詢師的引導下，一問一答才說了一些困惑和成長經歷，諮詢師的感覺跟麗麗交流很不順暢，表現為麗麗不願意深談，說話不自然，無法打開自己，不信任諮詢師，能夠明顯感覺到麗麗的防禦，說了一會就問：我們諮詢多長時間？什麼時候結束？諮詢師感到麗麗覺得諮詢關係不夠安全想逃避，諮詢師覺察需要先跟麗麗建立好關係，需要足夠信任和安全才能開展工作，所以諮詢師重點強調了保密原則和尊重麗麗的意願和節奏，麗麗才放鬆了一些。

成長經歷：在麗麗的記憶中，父母經常吵架打架，初中分居，一直在鬧離婚到現在沒有離成，有一個大自己6歲的姐姐，上初中時，由於姐姐已上大學，自己經常一個人在家，聽着父母在吵架，很恐懼，麗麗一直想衝出去但都沒有。從小有一個夢境：一個小女孩背靠在門後面，低着頭，蜷縮在一個角落裡。姐姐畢業後，跟姐姐一起搬出去住，姐妹倆跟着母親，幾乎再沒見到父親，也不願意提起父親，用麗麗的話說：父親從來不管我們，學費都是媽媽管，父親從來不關心我們。

諮詢師的聯想：麗麗由於內心對父親的恨阻礙了跟父親愛的連接，在麗麗的印象中似乎沒有跟父親的美好記憶，甚至想從此把父親從自己的世界中剝離出去，似乎這樣可以抹掉那些不好的陰影和記憶。

二、問題分析

從認知的角度看，麗麗有絕對化的信念和認知，比如父親從來不管自己不關心自己，如果從此把父親排除出去問題就不存在了；從精神分析的角度看，麗麗主要問題是由於要迴避創傷而防禦過當：把自己和外界徹底隔離起來，自己一個人待在一個黑暗的小屋裡，任由陰影恣意擴大，不再接受陽光和關係，也不再信任關係，害怕有任何的打擾或侵擾到自己。從自體的角度，麗麗發展了假自體來應對衝突，卻丟掉了真自體，變得內外不一致。

1，真自體躲在假自體的後面

　　麗麗一直在假裝，假裝自己很堅強其實內心是脆弱的，假裝自己很陽光內心卻是陰暗的，假裝自己忘記了父親其實是深深地記得，為什麼這樣呢？這與麗麗在成長過程中，有一個軟弱無自我的母親和一個強勢以自我為中心的父親有關，導致在麗麗自體的發展過程中，得不到足夠的鏡映和保護，尤其是父親無法保護自己甚至還是加害自己的人，導致麗麗覺得周圍的環境和人是不安全的，為了讓自己生存下來，麗麗發展出來假自體，以保護自己不被父親和母親衝突的關系所侵擾。

2，陰暗待久了，陽光就進不來。

在跟麗麗的諮詢工作中，為了鼓勵麗麗表達自己壓抑的情緒，用了催眠、意象對話、繪畫治療中的方法和技巧，在一次意象對話中，發現麗麗的內心有一個陰暗的房子，房子裡有窗戶但是拉緊了窗簾，只有微弱的光照進來，當引導麗麗拉開窗簾時，麗麗立刻反對，覺得沒有陽光暗暗的感覺很舒服，我們會看到一個防禦機制用久了，突然拿掉它反而是不安全的，哪怕它已造成很多不適應 ，就像一個人住在南方經歷了漫長的陰雨天，突然陽光出來會很刺眼根本適應不了一樣。

3，恨的背後是愛，恨不能表達愛就無法釋放。

麗麗對父親的恨很大部分是來自於自己一次次的失望和被忽視的經歷，在父母吵架的過程中，由於母親的軟弱和情緒化的處理方式（在吵架中會大哭大鬧，說不過父親，就吃安眠藥），麗麗感受到是父親在欺負母親甚至家暴母親，所以內心出於認同母親的角度，會想象父親就像在家暴自己一樣，對女性太殘忍，不顧及母親和自己的感受，所以形成強烈的恨，其實背後是想得到父親的關注和在乎，得不到以後變成隔離和對抗，直到現在不見父親，甚至永不相見，其實在表達：因為愛的失望太多我只能轉過頭，可是，如果恨都不能直接表達愛又如何出來，所以麗麗一直覺得內心空洞，總感覺說不清楚但又缺少了什麼。

根據麗麗的主訴（人際困惑）和問題分析，形成初步的諮詢目標：幫助麗麗可以真實融入到人際中，可以多些信任和安全感，體驗到人際的快樂和真實的關係。用麗麗的話說：最終自己無法做一個孤島。

三、解決方案

針對問題的分析和諮詢目標，制定了相應的諮詢方案，方案主要引導麗麗學會表達自己情緒和感受，改變內在的客體關係，不再強烈防禦，走出黑暗的小屋，試着接受外界的陽光和關係。具體方法如下：

第一步，建立穩定安全的咨訪關係，給與麗麗心理安全感。

因為父母的關係一直惡化糾纏（一直爭吵不離婚），導致麗麗覺得存在的關係是不安全的，不可以信任的，看着又解決不了，讓麗麗只能躲起來不面對，漸漸培養了視而不見的能力，隔離和壓抑成了麗麗習慣用的防禦方式，所以諮詢的第一步是建立關係，諮詢師採取了尊重、抱持、沉默等方法，前三次諮詢不涉及深層問題，尊重麗麗的節湊，再慢慢一點點建立信任，直到麗麗願意打開封閉的心門。

第二步，用意象對話和繪畫的技術，幫助麗麗學會表達自己。跟麗麗的諮詢對話比較吃力，由於內心的不安全感，單純的談話治療很難讓麗麗放下防禦敞開自己，所以諮詢師評估後用意象對話和繪畫的技術可能更適合幫助麗麗逐漸表達內心壓抑的想法和情緒，具體操作如下：

意象對話技術：由於麗麗描述的感覺更多是模糊的，混亂的，不具體的，讓麗麗描述走神時在想什麼，是什麼在內耗，隔着的膜是什麼，麗麗都說不上來，諮詢中兩次看時間，擔心自己接下來沒什麼說的了，為了讓麗麗放鬆又了解內心發生了什麼，用意象對話的看心房技術，當幫助麗麗深呼吸放鬆時，麗麗自己說出現一個房子，諮詢師：是什麼樣的房子呢？什麼材質的呢？麗麗：是紅磚做的房子，像小時候住的地方，諮詢師：有門嗎？麗麗：有一個門我已經進來了。諮詢師：很好，那可以看看這個房子，有窗戶嗎？麗麗：有一個小窗戶長方形的，但房間裡是幽暗的，好像外面是白天裡面是晚上。諮詢師：很好，那看看房間有開關嗎可以試試能否打開燈？麗麗：沒有。諮詢師：那可以點一支蠟燭嗎？麗麗：我不願意點，覺得現在昏暗的感覺就很好（麗麗阻抗光線，意味着內心還沒有做好準備）諮詢師：好的沒關係，那你能看到房間裡的東西嗎？可以看看有什麼？麗麗：有一個桌子一床床，有點亂，我趴在桌子上很舒服。諮詢師：好的，可以先趴一會，等你想起來的時候在看看這個房間，因為這個房間好久沒來了也許需要打掃一下（幫助降低防禦）。麗麗：有一個窗簾。諮詢師：那可以試着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來嗎？麗麗：不行我喜歡這種黑暗的感覺。諮詢師：好的，那就看看可否打掃或收拾一下房間。麗麗：收拾了一下。諮詢師：好的，這就是你的心房，這裡是安全的，不會有人來打擾，你需要的時候可以隨時回來，待一會或打掃一下，可以嗎？麗麗：可以。引導麗麗回到諮詢室後，麗麗說想起來小時候的一個夢：自己在一個門的後面蹲着，就像這樣的房間。麗麗的潛意識有一部分出來，給麗麗一個作業：把心房畫出來，再畫一棵樹和人，下次諮詢帶來（鼓勵麗麗表達，慢慢改變壓抑的模式，突破冷漠也許才有溫暖的陽光進來，才會有關係）。

繪畫技術輔導：第四次諮詢，麗麗帶來了做的畫（要求畫房樹人），麗麗只畫了房子，看着用鉛筆畫的，筆觸很輕，像素描，隱約看上去是三個房子，麗麗描述：一個是房子外面，房頂尖尖的，牆是紅色磚牆，有一個門和緊閉的窗戶，裡面是一個臥室，就是上次看到的房子，臥室里有一床床，桌子。諮詢師問：怎麼沒有人呢？麗麗才指了指，桌子上趴着的就是人，細細地看根本看不清是一個人，就是幾道痕跡。麗麗說還有一個房子是自己夢裡經常會出現的：一個門上着鎖鏈，麗麗輕輕地說：門後面是一個小孩靠在門背後，很像自己小時候，就是這樣靠在門背後。我問：為什麼靠在門背後呢？她在幹什麼？麗麗說：我想起來了，為什麼上次感覺房子裡是暗的，外面是亮的，就是因為門上面有個窗戶，可以透進來一點光。我靠在門背後，很害怕，出不去。諮詢師：在害怕什麼呢？麗麗：他們在吵架。諮詢師：父母在吵架？麗麗：嗯。諮詢師：在吵什麼還記得嗎？麗麗：好像因為各種事，我在聽着，我覺得是媽媽無理取鬧。諮詢師：媽媽怎麼無理取鬧？麗麗：就是很弱沒有辦法，媽媽還吃過安眠藥，我想衝出去。諮詢師：衝出去幫媽媽？麗麗：我想衝出去打他，想殺了他的心都有。諮詢師：你很恨你的父親？麗麗：沉默。

第三步，發展自我，有力量跟父親建立真實的聯結。

第五次諮詢：諮詢師：這次想跟我談點什麼嗎？停了一下麗麗說：他們明天要開庭了，好像要離成功了。諮詢師：那你的感受和想法是：？麗麗：沒有什麼感覺，跟自己也沒有關係，媽媽就是提了一下。諮詢師：你沒有問什麼？麗麗：沒有，我一意孤行做了一個決定，諮詢師：什麼決定？麗麗：我報了藝考。諮詢師：好事啊，麗麗：一直是我喜歡的，可大家都反對，我就是嘗試一下，時間很短也沒學，就是考一下。諮詢師：你在眾人反對下做了決定？（增強麗麗的力量感）。麗麗：恩，去年就提過家裡不同意，我都去了培訓班門口又回來了，諮詢師：你擔心什麼？麗麗：我怕自己做錯了，畢竟要很多錢。媽媽覺得那條路不穩定藝術界也很亂，諮詢師：可你自己很喜歡藝術，哪怕剩一點時間了，你還是踏出了一步（肯定技術），麗麗：恩，是不是很不現實？諮詢師：可能這部分與現實無關，這是你內心的聲音對你有意義（賦予選擇意義）。麗麗：恩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活着意義是什麼，諮詢師：意義是自己定義的，遵循內心活出自己也許會找到屬於自己的意義（引導麗麗勇敢做自己，表達自己）。

這次諮詢後，麗麗明顯有力量了，說明鼓勵表達是增強自我突破的第一步，為接下來的諮詢奠定了基礎。

四、效果評估

為了幫助麗麗達到諮詢的效果，需要後續幫助麗麗心理成長，諮詢方案計劃前六次諮詢建立關係鼓勵表達，後續諮詢處理跟父親的關係，幫助和父親和解，從父母關係的影響中走出來。

麗麗的反饋：麗麗有了明顯的放鬆感，諮詢後輕鬆很多，諮詢的動力增強很多，感覺諮詢對自己很有用。

班主任的反饋：麗麗跟人相處自然一些了，不是那麼地迴避了，也有了一些選擇的主動性和力量感。

五、專業反思與展望

現在因原生家庭造成兒童青少年問題頻發的現在越來越普遍，而原生家庭是我們不可改變的，這對大一些的孩子和成人是可以理解的，可對很小的孩子來說，並不能明白父母吵架和衝突是與自己無關的，在兒童的幻想中，總覺得自己應該做什麼而改變事情的發生，加上內心的恐懼，實際又沒有做什麼或沒有勇氣去做自己想做的，導致壓抑了很多真實的情緒和情感，久而久之，不表達自己和與外界隔離成了他們習慣的應對環境的策略，可卻不知這樣的策略正是導致人際問題和內心混亂的根源。

針對這種情況，心理輔導應該更加謹慎，更加尊重和抱持來訪者，給與足夠的安全信任關係後，針對壓抑的情感部分通過其他輔助技術，比如意象對話技術，繪畫技術，沙盤遊戲等，幫助慢慢表達、釋放，整合，這樣做的原理是當時創傷情景的形成更多是非言語層面的信息，記憶也更多是身體和情緒的記憶，所以用一些表達性藝術治療的方法對這樣的來訪者更奏效。後續跟來訪者工作時，尤其是深入跟原生家庭的和解和創傷的處理時，明顯阻抗會減少。需要注意的是，對這樣的來訪者，在處理完阻抗後，依然需要很多的耐心，共情和接納，就像我們經常說的：諮詢是一門藝術，需要我們每一次每一刻的精雕細琢。